做完這一切,伊蘭終于能回到屋中去了。但這并不代表他的工作都已經(jīng)完成了。他還得為牧狼們準備加餐。
牧狼們其實和馴鹿差不多,能自己在山林中找到食物。它們相當耐饑,即便大半個月不吃任何東西,也仍然能保持良好的身體狀態(tài)。但這并不意味著伊蘭可以什么都不管,因為牧狼的食量很大,而饑餓的牧狼有時候會變得相當暴躁。
它們確實不會傷害伊蘭,但在那種狀態(tài)下,它們會變得難以溝通,有可能會去傷害其他人。牧狼不是狗,伊蘭也不是它們的主人。嚴格來說,這屬于某種共生關(guān)系。
但伊蘭選擇與它們?yōu)榘椋蛯λ鼈冐撚胸熑。所以在牧狼的正常狩獵之外,他差不多每隔幾天就會喂它們一次,以確保它們的平靜。
食物是早早就備好了的。在來到埃塔納之后,伊蘭學會了像當?shù)厝艘粯佣诜e物資。他的地下儲藏室里堆滿了越冬的食物和柴薪。
埃塔納大部分時候都能自給自足。一個人只要勤快些,生活雖然不至于多么富貴,但起碼的舒適是可以保證的。對伊蘭來說,即便要額外負擔牧狼們的食物,這種舒適也并沒有打什么折扣。
燒得旺旺的爐火上,湯鍋蓋子正咔啦咔啦地輕響。伊蘭揭開鍋蓋,里頭的牛肉甜菜湯咕嘟嘟地冒著泡,香味飄了出來。他戴著厚手套,小心地把大部分肉湯倒進了一個大鐵盆,并把吊鍋里的兩大根牛腿也撈了出來。
他熟練地切了點兒最外層已經(jīng)軟爛的肉丟回鍋里,讓吊鍋升高,離爐火更遠些,并加了之前烤好的洋蔥和白豆子,然后隨手放了干蒜,碎胡椒和鹽,以及一瓶蓋山莓酒。
剩下的肉則全部和骨頭一起剁成大塊扔進裝湯的鐵盆里。伊蘭又放了剁好的南瓜塊和熟雞蛋,然后他抱著這個沉重的大鐵盆向外走去。
牧狼們早就聞到味道等在外頭了。鐵盆一落地,莉達便帶著糖糖和長耳朵走上前來。紐赫則帶著余下的狼安靜地等待著。
伊蘭向紐赫微笑了一下,揉了揉手腕,向后屋走去。
那里有間小小的浴室。這會兒鐵底浴桶下的爐灶已經(jīng)熄火了,但整間浴室仍然水霧蒸騰。
伊蘭掛好鹿角燈,熟練地將一塊圓形的水沉木板放進了浴桶。黑棕色的木板慢慢沉入水中。
他解開了自己的皮帶。
厚重的衣物層層剝落,年輕人修長勻稱的身體很快出現(xiàn)在了鏡子前。鏡子里的背影很像秘畫里繪制的天使:白皙的皮膚,閃著柔光的頭發(fā),微微回頭時羽扇般的睫毛……如果忽略了骶尾到腰窩那塊黑色的三角狀傷痕的話。
那圖案模糊得像一團影子,卻有著猙獰的形態(tài),仿佛某種正在從伊蘭身體里向外爬出的未知魔物。在鹿角燈的光亮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尖爪和利齒似乎撕開了伊蘭那美麗的身體。
當伊蘭轉(zhuǎn)身時,他下腹另一個相似的傷痕也映在了鏡子里。兩個一前一后,讓他仿佛被魔物們貫穿和吞噬著。
然而傷痕的主人只是掛好衣服,匆匆跨進了浴桶。
熱水讓伊蘭發(fā)出了輕嘆。他在水汽中仔仔細細地清洗自己。邊境氣候寒冷,時常風雪交加,但這里的空氣卻很干凈,幾乎看不到灰塵。伊蘭身上也并不怎么臟。熱意不僅僅讓他放松,還攪動起了些無法言說的東西。他的手滑過自己的肌膚,動作越來越慢,最后落入水中。他在溫暖潔凈的水汽里呼吸著,心中感到一種空蕩蕩的滿足。
然而這份滿足很快就變了模樣。
水霧之中,有暗影正凝聚成形。它向伊蘭張開嘴,露出利齒和噩夢般龐大恐怖,看不清具體形態(tài)的身體。它戴著鐐銬的爪子那樣巨大,輕而易舉地將伊蘭摁在祭臺上。
沒辦法形容那種恐懼,痛苦和絕望。那是屬于祭品的絕望。被撕裂,被分而食之。不止如此,還會被詛咒,被唾罵,被遺忘。以微塵的姿態(tài)從這個世間消失,不只是肉體,還有靈魂。
但在最深的絕望里,又好像存在什么其他的東西。寒意正在消失,包裹著他的是難以想象的熾熱和濡濕。
一條長長的,帶著肉刺的舌頭從赤紅與黑暗中浮現(xiàn)。它貪婪地舔舐著伊蘭。
就在這時候,許多嘴巴出現(xiàn)在了黑暗里。
審判。嘴巴們說道。審判。審判伊蘭達爾·伊米安……
有罪。重罪。判他的罪。罪不可赦……
熱度消退,寒冷重新吞噬了伊蘭。舌頭變成了利齒。黑暗中的魔物撕碎了他。嘴巴們尖笑起來,是只有魔物才會發(fā)出的那種詭異的笑聲。
伊蘭猛地掙扎起來,在水聲中睜開了眼睛。
芝士球正在外頭嗚嗚地叫喚,大概是又被鈴蘭欺負了。而他在浴桶中睡了過去。水已經(jīng)冷了,霧氣早已消散。伊蘭低下頭,在微微蕩漾的水波中看見了自己的下腹。
那詭異的傷痕從這個角度看去,又很像一條滴著口涎的舌頭了。白色正在水中緩緩旋轉(zhuǎn)。
伊蘭盯著傷痕看了一會兒,起身離開了浴桶。
牛肉已經(jīng)燉好了。伊蘭擦干頭發(fā),切了幾片糙面包,順手又烤了點兒南瓜。
爐火旁的矮幾上很快被擺滿了:煨得酥爛的牛腿肉,麥香濃厚的糙面包片,甜軟的烤南瓜,還有一杯很淡的蜂蜜檸檬酒和幾個熟透了的山梨子。伊蘭坐在厚厚的大軟墊上,慢慢吃著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