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追那群人的郭大山也不再跑了,而是像前面那群人一樣,兩腿并攏,往前跳著走……
“踏!踏!踏!”
沉寂的荒郊,夜色無邊的亂石地里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踏步聲,如若仔細(xì)聽,便會發(fā)覺似乎正有一群人,正要從漆黑的荒野中,迅速走來。
郭大山面無表情地排在了人群的最后,每個人之間都保持著同樣的距離,同樣節(jié)奏。
“踏!踏!踏!”
亂石地的不遠(yuǎn)處是一片人跡罕至的亂葬崗,一座座的怪石,如墓碑一般雜亂地分布著。
而就在亂葬崗的角落位置,竟然有一個新挖的,一人大小的土坑。
一群人路過一座座的舊墳,毫不停留,一直到了這個土坑前面,人群里的第一人忽然身體后轉(zhuǎn),背向著土坑,直直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進(jìn)去。
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每個人的動作一模一樣,仿佛同一畫面在反復(fù)播放,當(dāng)輪到最后一人,也就是郭大山的時候,只見他木然地轉(zhuǎn)過身子,在死寂般的夜色中,緩緩地向身后的土坑倒了進(jìn)去。
他的動作,也如同是畫面重放。
第二天清晨,一個柴夫路過這里,發(fā)現(xiàn)了死在土坑里的郭大山,他的指甲里都是土,土坑旁邊還插著一把鐵鍬。
——那是郭大山自己家的鐵鍬。
第78章 春江花月夜
陳子輕次日一早沒到街上去,不知道郭大山死了,他昨晚沒睡好,腦子昏沉,無精打采地去秀才那兒看燕子。
曹秀才給燕子取名花衣,燕子已經(jīng)能進(jìn)食了,吃的是他抓的小蟲子,還有米粒。
“崔兄,你看花衣,它很喜歡我給它做的小窩。”
陳子輕看了,燕子趴在一塊灰布衣料上面,布料底下是秀才的床。
說是床,其實(shí)只是干草上面鋪了個棉被,一卷就能走人。秀才的生活用品比原主的還要少,書箱放得最為鄭重。
陳子輕觀察秀才,一只燕子就能讓他眼角眉梢的憂愁一掃而空,他容易滿足,容易被小事情打動,有燕子陪著他肯定好,但還是要給他說門親事。
于是陳子輕問道:“秀才,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曹秀才忽而就局促起來,他一副很忙的樣子去整理小桌,打翻了茶碗去扶,期間又碰倒了油燈,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
陳子輕:“……”
曹秀才來回走動三五趟,停在他面前:“崔,崔兄,你為何要問我這個問題?”
陳子輕胡扯:“我是覺得你到該成家的年紀(jì)了,就想問問你!
曹秀才眼神暗淡:“功名尚未求取,有何臉面娶妻成家。”
陳子輕不好講自己的看法,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思維情感上會有割痕。
曹秀才去院里的雜草中找了一片葉子,攏起兩邊盛了點(diǎn)水去喂燕子,秀氣的面龐鋪著柔情:“即便有真心待我,不嫌我窮的姑娘,我也不愿叫她陪我吃苦!
陳子輕看燕子張著黃嘴喝水,心想,那確實(shí)。
“明年又是科考。”曹秀才輕嘆,“等我考出功名!
陳子輕動了動眉頭,聽曹秀才這意思,是有愛慕的姑娘了。
要不,到時就把原主攢的銀子借給秀才做盤纏,讓他去貢院參加考試?
日光灑進(jìn)破落小屋,曹秀才鼓勵燕子站起來,燕子真的站起來了,他激動萬分地捧書……讀給燕子聽。
曹秀才讀到情濃時,聲量一再拔高,有氣吞山河之勢。
陳子輕聽見了刑剪粗聲粗氣的吼聲。
曹秀才站到屋門口說教:“不讀書便不知禮,不知禮如何做得好棺材?安葬好一個死人?”
“老子先把你裝進(jìn)棺材!”
曹秀才出去跟刑剪之乎者也去了,他不簡明扼要,嘰里呱啦車轱轆。
陳子輕順了把燕子的黑毛,秀才有學(xué)識是真的,嘮叨也是真的,而且越嘮越起勁,他用兩根手指戳著耳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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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剪昨晚宰到只肥羊,師徒四人吃上了大肉。
陳子輕對肉不熱切不積極,他上午又去找了郭大山跟趙德仁,依舊一無所獲。就連俞有才那個瘋了的夫人他都沒見著。
還有那個“朱記茶鋪”,胡夫人的人最后一次見胡老七就是在那里,他用一個銅板換了三大碗茶,喝到肚子撐,只聽說書的講了個民間戲法故事。
陳子輕狠狠咬了一大口肥夾瘦的粉蒸肉,扒拉兩口飯咽下去,還是先吃飽吧,吃飽了才有勁。
……
按照義莊的規(guī)矩,橫死的第一夜不進(jìn)靈堂,所以俞有才的棺材就在院里擱著,第二夜,也就是今夜才被師徒幾個搬進(jìn)靈堂——義莊面積最大,停擺了很多尸棺,陰氣爆炸的屋子。
俞家的家丁白天送了個包裹過來,說是里面裝有壽衣與鞋襪,讓義莊幫忙換上,并轉(zhuǎn)告自家主子的意思,后日“上材”,一切從簡。
按照常規(guī),壽衣該在人斷氣前換,俞有才是特殊情況,耽擱了。
陳子輕翻了翻俞家送的包裹,俞有才沒有隨葬品。他去棺材旁,打量躺在里面的俞有才。
看一次嚇一次。
多重口的大片在俞有才的尸體面前,都要甘拜下風(fēng)。
充當(dāng)一下仵作吧。
陳子輕忍著反胃彎腰湊近,腥臭撲面而來,不行,要緩一緩,他直起身,欲要掏出隨身攜帶上茅房必用的小布條逗鼻子,余光瞥見管瓊從屋外進(jìn)來,他自覺讓開位置。
管瓊在俞有才光禿禿的血臉上蓋了一張黃紙。
陳子輕看著紙中間的“尊”字,這是做什么用的?
【以防尸體走尸】
陳子輕收集在這個世界學(xué)到的知識,以后能不能用上再說。他歪頭瞧棺材外的彩繪,有鶴啊云啊的,仙氣飄飄,一看就是花大價錢打的棺材。
八成不是俞有才生前給自己定做的,寬長都不配他,里頭空了不少地方。
陳子輕猜是俞家哪位老人備的棺材,想著死后騰云駕霧飛升成仙,為了壓俞有才的怨氣才忍痛割愛,他虛虛地摸了下棺材板,也不知道俞有才這副棺材哪天封上。
【據(jù)你所知,封棺時間最遲是出殯前一晚】
陳子輕翻了個白眼,不如直接把原主的所有記憶塞他腦子里,省得小助手時刻給他解鎖信息。
還是不要有這種消極負(fù)能量的埋怨心理了,往好處想,這叫推他動腦子,引導(dǎo)他多思考。
“小師弟,去打盆水來!惫墉倷z查尸體的各處關(guān)節(jié),“微燙。”
陳子輕忙不禁佩服,大師姐的膽子真大,而且承受能力也強(qiáng),在現(xiàn)代適合做入殮師。
管瓊側(cè)目,陳子輕立即去打水。
不多時,陳子輕端著一盆水回來,管瓊用一塊布放進(jìn)盆里打濕,擰到半干去捂尸體的關(guān)節(jié)。
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色,從黑,到紅褐,再到深紅,透出鮮紅。
仿佛這具尸體正在蘇醒。
陳子輕緊抿著嘴,呼吸里全是刺鼻的味道,熏得他眼暈,義莊這地方肯定少不了靈異事件吧。
【你來義莊的前兩年常嚇尿褲子,你的二師兄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有你的大師姐,她當(dāng)時明明也是小孩,卻絲毫不怕】
【曾經(jīng)有次出現(xiàn)尸變,你跟你二師兄都嚇癱了,你師傅一邊臂間夾一個,你的大師姐穩(wěn)如泰山。】
陳子輕對管瓊的敬佩程度加深了幾層,她想做師娘,那他助攻一把?
“啪”
臟了的布被放進(jìn)盆里,管瓊拿著盆離開。
棺材板斜斜地放在棺材上面,留有縫隙,明日入殮時,如果親屬到場奔喪就才蓋嚴(yán)實(shí),沒來便暫不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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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莊又點(diǎn)了燈,這回不是在義莊外迎財,而是掛在靈堂門口。
白森森的燈籠在夜風(fēng)中忽明忽暗。
刑剪在香案擺放著祭品,又點(diǎn)了兩支蠟燭,他對身邊的小徒弟道:“今夜輪到你守夜了,你先來祭拜一下!
陳子輕懷疑自己聽錯了:“?我守夜?”
“啊什么啊!毙碳舻秃,“快點(diǎn)!
陳子輕毫無心理準(zhǔn)備,他接過蠟燭,對著俞有才的臨時靈位拜了幾拜,就聽見身邊的刑剪繼續(xù)道:“俞有才是橫死的,所以對于他的祭拜要更復(fù)雜點(diǎn),來!拿著!”
刑剪極快地折起了幾張黃紙,他折的東西明顯非常繁瑣,陳子輕就算是一直盯著看,眼睛也漸漸有些跟不上了。
“好了。”刑剪的手里出現(xiàn)了一個巴掌大的,似圓非圓的東西,不太像是道符。
接著刑剪一咬指尖,滲出了一滴鮮血,他迅速在黃紙上點(diǎn)了一個紅印。
刑剪看了旁邊滿是疑惑的陳子輕一眼:“這是“解怨符”,比較偏門,屬于我們義莊行當(dāng)特有的本事,等以后又時間了,我再教你們幾個!
解怨符在燭火上一晃,瞬間被點(diǎn)燃,刑剪拿起紙符的灰燼,裝入一只盛著清水的瓷碗里,開口道:“俞有才的死法不同尋常,怨氣也極重,你把這碗喝了,不然……”
小徒弟提氣瞪大眼睛。
刑剪敲他腦門:“你今夜恐怕會很難度過。”
陳子輕一聽,頓時心頭一涼,一把搶過那碗符水,咕嘟咕嘟地就全灌了下去,直到喝完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刑剪正一臉驚異地看著他。
“徒兒啊,我的意思是,喝一口就行了。”
陳子輕:“……”
眼見刑剪要走,陳子輕下意識拉住他的布袍寬袖:“師傅,真的讓我守夜啊,怎么不叫大師姐或者二師兄?”
刑剪繃著臉訓(xùn)道:“守夜這活你大師姐跟二師兄差不多對半分,就你次數(shù)最少,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可我守的是橫死的。”陳子輕聲音軟軟地打著商量,“我覺得我一個人不行,我很需要幫手。”
“一個人有什么不行的。”刑剪十分鐵面無私地扯回袖子,“剛好鍛煉你!
陳子輕亦步亦趨地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