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楸驹摯_定無疑的時空有了許多種分岔的可能。
在這里，北極多出一條白色的短腿小狗，在那里，郁白沒有帶著任何人一起去北極……
而一切都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真實(shí)無比。
如今在他的世界里，時間不再是線性的，因果也不再唯一。
郁白不知道神究竟是什么樣的，但至少，人類一定不是這樣的。
人類活在有限的時間、確定的因果里，有數(shù)不清的求而不得、無可奈何，所以才時而后悔、時而想象。
為每一個無法重來的決定而后悔，又用自己貧瘠局限的視角去想象。
而神不需要如此。
祂只需要注視著那些混亂流動的時間。
與近乎無限的可能。
郁白在樓頂?shù)幕ㄅ枥锓N過草莓芒果桃子，也種過了西瓜南瓜冬瓜，看看它們究竟能長到多大。
結(jié)果一群圓滾滾的巨瓜成功壓垮了樓頂，把他家砸成一片廢墟。
他讓前往北極的私人飛機(jī)掉頭飛往過南極，也試過帶著大家一起去找在外地出差的天哥玩，第一次在現(xiàn)實(shí)中讓他和謝無昉見面。
他們倆果然還是互相看不順眼，迸濺出來的恐怖氣場嚇得膽小鬼肌肉男猛拽住郁白瑟瑟發(fā)抖。
然后，這個笨蛋又體驗(yàn)了一把缺氧窒息的感覺。
不過，起碼這一次還活著。
畢竟在某些過去，他是真的死過，而且死掉了不止一次。
比如在某個時空里，特意記下彩票號碼告訴嚴(yán)璟的郁白，在開獎后，被一夜暴富欣喜若狂的好友抱了個滿懷，怎么拉都拉不開。
于是樂極生悲，今天的報紙上還印著超級大獎花落本市的喜訊，明天就刊登了大獎得主意外離世的訃聞。
唉，真是大起大落，人世無常。
郁白一邊在心里祈禱這家伙下輩子別再手賤，一邊很努力地醞釀著后悔的情緒。
后悔……還能后悔些什么呢？
他的靈感真的都快用完了。
——有了。
那就后悔沒有在更早的時間里，像這樣用力地?fù)肀н^謝無昉吧。
所有能回溯時空的后悔，都與謝無昉有關(guān)。
所有能被回溯的過去，都是在他與神為鄰之后發(fā)生的事。
所以，一個最普通平凡的人類，才有機(jī)會走入神的視角，去追尋一個最不可思議的答案。
他想，自己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那個答案很近了。
黑暗如潮水般漫過意識。
再睜開眼時，郁白看見一道銀灰色的、正在閉合的電梯門。
伴著由遠(yuǎn)及近的急促腳步聲。
“哎——等等！”
原本正要抬手按下開門鍵的青年，便恍然地笑了。
又來到了這一刻啊。
堪稱是他最熟悉的一段過去。
那時的他，與謝無昉還只是沒有過對話的陌生人。
郁白照舊打開了電梯門，讓提著一堆食物的王師傅進(jìn)來，悄然回眸看了一眼角落里有些拘謹(jǐn)?shù)暮诎l(fā)男人。
片刻后，在急墜完畢的電梯轎廂里，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年輕人已經(jīng)安撫好了驚慌失措的王師傅。
接著他也坐了下來，腿上放著從隨身背包里翻出來的筆記本和筆，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地征求兩人的意見。
“我最近寫的小說里有個情節(jié)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招他在時間循環(huán)剛開始的時候用過，如今回想起來，也依然覺得是個不錯的辦法。
尤其是當(dāng)如今的他已經(jīng)確信，對面是一個不會撒謊、也不會想象的神明。
王師傅端著酸辣粉認(rèn)真聆聽，安靜站在一旁的男人垂著眼眸，似乎并沒有留意周圍的動靜。
但郁白知道，他在聽。
燈光落滿微卷的深黑發(fā)梢，也落滿那雙始終望向他的明亮眼睛。
“我想寫一個超脫了時間，長生不死，能力非凡的人——”
“這是神吧？”王師傅忍不住插話道，“人可做不到。”
郁白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嗯，我說錯了，是神�！�
他是故意的。
因?yàn)檫@時的他，還沒有對謝無昉解釋過什么是神。
“我的故事里需要這樣一個神，可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寫他更合適，有個情節(jié)也不確定寫得對不對，就想聽聽別人的意見。”
王師傅大手一揮：“你說吧，我們聽著！”
所以郁白說了下去。
“我覺得對他而言，時間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其實(shí)時間本來就只是人類自己的定義——在神的世界里，時間沒有明確的秩序，時空也并不是單一的，他可以同時擁有過去和未來，同時經(jīng)歷無數(shù)種可能�！�
“這么厲害？怪不得是神�！蓖鯉煾祿狭藫项^，“不過有點(diǎn)難理解哦�！�
郁白就笑了：“是啊，因?yàn)槲覀冎皇瞧胀ㄈ寺铩憧梢院唵蔚乩斫獬桑钤跓o窮無盡的可能中�！�
“哦哦，那我可能懂了�！蓖鯉煾禑嵝牡溃叭缓竽�？你繼續(xù)說�！�
“然后……”
一言不發(fā)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抬起了眼眸，靜靜地注視著正在說話的人類，眼底的情緒復(fù)雜難辨。
而抱著筆記本的人類依然笑著，聲音柔和清澈。
“我在想，他會不會在某一刻，忽然覺得孤獨(dú)和厭倦，所以決定收斂那些對人類來說不可思議的無限，去體驗(yàn)一種確定的、有限的人生？”
“——就像每個普通人一樣。”
第161章 唯一09
“會��！”
王師傅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會這么做的。”他一邊思索一邊說，“活在無限里，什么都擁有，不就等于什么都沒有嗎？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退闶巧�，也會想要一點(diǎn)意義的吧？”
剛從店里下班回家的人類繼續(xù)吃著酸辣粉，不忘向一道被困在電梯里的陌生鄰居們分享意義：“哦對了，你們吃不吃炸雞？我還有冰可樂——”
這是只能靠想象去觸碰無限的人類，給出的答案。
為虛構(gòu)小說提問的青年接過了炸雞，看向角落里的另一個人：“你覺得呢？”
四目相對中，黑發(fā)藍(lán)眸的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回答。
又或許只沉默了一瞬。
畢竟，對此刻被無限浸沒的郁白來說，時間已不再具備清晰的尺度。
“會�！�
是一樣的答案。
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味。
謝無昉回答了這個由人類虛構(gòu)出來的假設(shè)性問題，祂沒有說不知道。
所以，那就是真實(shí)了。
狹小安靜的空間里，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如幻覺般轉(zhuǎn)瞬即逝。
得到答案的人類注視著那片極美的湖水，有些悵然地笑了。
“謝無昉，”他認(rèn)真地說，“我又后悔了。”
后悔沒有更早一些去尋覓神的來歷。
后悔曾經(jīng)總是天真又無知地，用人類的視角去遺憾神的漠然。
世界再次搖晃起來，黑暗漸漸洶涌，耳畔來自王師傅的驚呼聲變得愈發(fā)模糊遙遠(yuǎn)。
“哎！你在叫他嗎？等等，你們原來早就認(rèn)識啊——”
在這部銀灰色的電梯里，時間跳躍般地向后流逝，流向已經(jīng)在過去寫下的未來。
意識回籠，站在窗口的青年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見窗外那片倒映出地面風(fēng)景的奇異湖泊，也聽見自己剛剛說完，仍殘留在空氣中的尾音。
“喂——快回神！”
于是被呼喚的祂回了神，那片寧靜又燦爛的灰藍(lán)色消失不見，尋常普通的夜空被重新歸還給這個世界。
這是郁白敲開鄰居家門，揪住對方衣領(lǐng)威脅的那一刻。
在那一刻，他被卷入無限循環(huán)的一日，又在猝不及防地離開循環(huán)后，恍惚地松開了觸碰到對方冰冷皮膚的指尖，匆忙跑到窗前，去看因?yàn)橹x無昉走神而變成鏡面般湖泊的夜空。
“……原來不是鏡面，也不是倒影。”
而現(xiàn)在，來自未來的他找到了或許更準(zhǔn)確的答案，喃喃自語道：“是不小心釋放出來的另一種可能嗎？”
這才是走神的瞬間，神明真正忘記控制的事。
決定要活在有限當(dāng)下的祂，在和人類的第一次親密接觸里，怔然失神，忘了要收起紛繁奇異的無限，才讓旁人窺見了一瞬。
可人類不知道時間是無限的，只以為此刻就是唯一，便將它認(rèn)作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