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沒瞞著言洄。
讓他在邊上看個徹底。
“公子對滇邊青鬼案子好像很在意!
“人心是一國基礎,若是人心被宗教所裹挾,危害更甚于朝中所謂一方氏族的造反之事!
造反。
這話讓言洄眉心一跳,在燭光下掩飾了神情,輕聲道:“造反是第一悖逆,僅次于通敵外族,公子認為邪人甚于此?”
奚玄手握卷宗,五指握緊,手背抵著下顎,在光火下幽幽瞧著他。
“造反無非為了得權力或者自保。”
“這類人素來是一方小群體,察覺到了,滅族即可,一勞永逸,以儆效尤!
“但邪人作祟,能策反人心,且人數(shù)可怕,往往一方水土大量子民都牽連其中,每家每戶都有人涉及,若是事發(fā),要辦了對方,這些原本不牽連其中的老百姓也不得不為親人護短而抱團,如此形成地方泱泱之勢,所以從中央下達地方查邪人之事才極為艱難,因為人人都在自保,人人都在隱瞞,陛下前后調遣好幾位巡察使都遇害其中,或者無功而返,也是因此緣故——法不責眾,控制影響。這才是真的威脅!
言洄是認可這種說法的,也被教導了,他沉思且記下,卻又忍不住問:“那您覺得我朝自建國起,震驚朝野的兩次造反叛敵之事,有哪些是真的?”
他不確定眼前人是否察覺到了什么,但他明確察覺到自打攏城后,對方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得很多。
比如她跟周姑娘的相處....已經(jīng)避諱著自己了。
這好像是一個征兆。
奚玄眸色微斂,似在笑:“涼王,鄭家,前者先帝督辦,后者當朝陛下督辦,都是帝王下令,真不真的,重要嗎?”
言洄內心震動,手指揪緊,“前者是先帝寵信奸臣,污蔑之,后者是奚公親自查證,有通敵密信可證,且奚公跟鄭國公年輕相識,一文一武,與之相熟無比,了解后者,既說其造反,那自然是造反了的,陛下信任也是應該!
這話是否真心,話語后面是否滿是不甘跟怨憎,公子不語批判,倒是瞧著他若看洞中煙火。
“小辛夷,你只是一個書童。”
“如此外露。”
“放肆了!
言洄心臟微抽,低下頭,跪下了,磕頭告罪。
他知道——這人好像已經(jīng)知道了。
她會告發(fā)自己嗎?會先下手為強嗎?
他的父王最近又為何有那些舉措,明著讓自己查奚氏,暗地里又在對他的公子極致恩寵,為此不惜拿周氏鋪墊。
為何?
難道.....
言洄內心百思糾結,低下頭磕地,整個人都被昏暗吞沒了似的。
直到奚玄放下案宗,扶額嘆息。
“我餓了,辛夷,能幫我再端一碗蓮子湯嗎?”
“別讓祖父知道,不然又要怪我午夜積食了!
言洄抬頭,瞧見公子朝他笑得無奈又溫和。
“你也吃一碗吧!
那晚,言洄腳步輕盈,面帶輕松,親自去小廚房端湯,但過院子的時候,瞧見外面動靜,站在拱門一瞧,瞧見一個長相刁鉆不像什么好人又像個道士的老者帶著一個東張西望的小道童進了府門花園,在老管家的指引下匆匆去老屋。
他心里咯噔。
好像帶著藥箱,難道....
是奚為臣還是老夫人身體有恙?
不知為何,他希望不要是任何人.....尤其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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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蓮子羹的第二天,言洄得知奚為臣身體抱恙,開始養(yǎng)病,此消息傳達整個朝堂。
一開始以為是奚為臣為讓位給奚玄做準備,后來才知道這人是真的重病。
奇怪,原本身體康健壯碩的人,如何突然就得病了,莫非是被羥族下藥了?
朝野上下猜疑不已,也不怪他們如此,因自打攏城一戰(zhàn)失利且痛失大王子哈日爾后,對羥族上下的打擊很大,畢竟連著兩次用心布局都失敗了,這一次更是損失大批人馬,對于羥王也是不小的打擊,加上大貴族們?yōu)榱税l(fā)泄屈辱,集中攻擊岱欽.朝戈,認為其他計策有問題,需要背全責,雖然羥王力排眾議保住了岱欽.朝戈,但后者在軍中威望大受打擊,其他貴族跟王子也有了理由對其打壓攻擊。
至此,岱欽.朝戈跟羥族為了彌補失利,完全有理由在這個時候重創(chuàng)桁朝砥柱,也是對奚玄的報復。
桁帝親自來公府探望了。
屋內,焚香點煙,窗外四野開闊,屋內藥味濃重。
帝王坐在床邊,太醫(yī)親自檢查奚為臣身子,似在問醫(yī),以示帝王恩重,實則在屋內的幾個人都知道——這是在查奚為臣是不是真的重病。
屋內人不多。
老夫人,奚玄,陛下,言洄,以及保護帝王的護國大將跟隨行的韓冬冬。
韓冬冬最為年少,也是最看不透這一局的人,但他可能又是知道最多的人,只是串聯(lián)不起來,只能默默看著這些人,心里疑惑:這氣氛,為何如此?
仿佛,比喪事更濃重。
比戰(zhàn)場更危機。
而且他看得出奚玄的神情——相似自己父親戰(zhàn)死那天,她也是這樣的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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桁帝得到答案,表情并不好看,來回看了奚玄跟虛弱的奚為臣好幾眼,最后在老夫人面前起身行禮,后者不敢受禮,推開了,溫厚表示人年紀到了,都是天意。
桁帝低下頭,避開目光,“老夫人放心,奚公有恩于我桁朝,奚家無恙。”
老夫人垂眸,“家國大事,是非論斷,簡在帝心,且按律法一事求一事,我希望他如此,陛下也如此。”
她行禮,桁帝回禮,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
“奚玄,到孤身邊來!
老夫人閉上眼,微緘默。
而奚玄抬頭,榻上的奚為臣睜開眼,看著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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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里,奚玄端站著,看著陛下座靠柱子喂著奚家的魚。
“坐!
“陛下,微臣不敢!
“孤連予你坐下同孤一起喂魚的權力都不中用了?”
奚玄淡吸一口氣,上前,站在欄桿前面一起喂魚。
桁帝看著她,打量她,像在回憶往昔,又像是在迷茫跟猶豫,最后才道:“你祖父的身子,你怎么想?”
“微臣想要告假,好好陪伴!
“.....”
桁帝氣笑了,“這可不是你祖父希望的!
“既然你自稱微臣,那就聽孤的!
“入閣部吧。”
連最后一句,其實也是在溫柔征詢她的意見,不想威逼。
其實....奚玄能感受到這人的愛重,如奚為臣的預判。
這人在為自己當太子卿時的遺憾讓步。
在為微生琬琰跟涼王一族的慘死讓步。
因為她是奚玄。
可,萬一她不是呢?
登高跌重,這個字眼在廟堂之中讓頂級權力尤顯得如一把雙刃劍。
“刑部案子很多,查好了,能予陛下分憂,但為人子孫,孝道第一。”
孝道。
桁帝表情有些難看,仿佛想起眼前人的確是奚家的子孫,多可恨啊。
是那個垃圾的兒子。
他的牙根微緊,抓了一把餌料,隨手扔進池子里。
“周燕紓要回北地了,但孤覺得她的父親不太樂意,孤也不樂意,所以,她回不去!
“既然回不去,三個月后,正有一個良辰吉日,你們成婚!
“你這么聰明,不管奚為臣說了多少,又在做什么打算,你又有什么打算!
“那都不重要!
“奚玄,孤畢竟是天下之主!
他隨手把整個裝著餌料的盤子整個翻過來,把所有餌料都倒進去。
“總得有孤說了算的事!
他起身離開,下涼亭外假山階梯時,外側有奚玄的書童,有大將,有護衛(wèi),但他一個眼神都沒給,就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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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已經(jīng)在做萬一奚為臣病故,奚玄丁憂跟繼任國公位的兩件大事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好處跟壞處。
布置,謀劃。
尤以三皇子那一脈最為激動跟謹慎,但朝堂之中也有別的.....
陛下離開后,黃昏將近,還是那個涼亭,奚玄站在這個亭子所在的高處,俯視著第一氏族盤窩的山水寶地,也像是遙望王城中百姓們到點的炊煙裊裊。
部曲頭領低頭,將情報密卷呈遞上來。
才喂過魚的手指還沾著一點葷腥,奚玄用手帕擦拭后拿了密卷看,看完,眉眼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