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
奚為臣也并不掩飾最初,這些年,以及最近的殺心。
奚玄艱難起身,扶著邊上的柱子爬起來。
笑了笑。
“韓柏死的時候,我告訴他自己在青川討過飯,從小也是倒霉,就沒攤上什么好事,臉上都臟成那樣了,還是男兒打扮,那盜匪竟還想侵犯于我,他經過,殺了盜匪!
“他可能不知道,也不記得,但我一眼就認出他了!
“大將軍還是那么威風!
“我一直想跟他道謝,可惜.....他這人看著強壯,一轉頭人沒了!
“誒.....”
“其實奚家的飯挺好吃的,你們家的人,聰明的不多,但憨傻的不少,讓我占了好多便宜,這樣的羔羊,若是落難,放在我那老家能讓人活吃了!
“就是你這老頭刻薄!
“從不讓我吃飽!
她扶著柱子慢慢走向大門。
“奚為臣。”
“信我的,用我的法子,奚家真的可以全身而退!
“他不是缺一個微生琬琰嗎?那就給他一個!
“多大的事,也值得您殫盡竭慮不敢面對祖母這么多年嗎?”
她笑著推開門,出去了。
第80章 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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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 不管他們祖孫兩人如何盤算,若是周家那邊有了督促婚約的舉動,陛下又本心想要讓奚玄早日成婚, 在百官眼中有婚事托底外加年少有成, 自是有助于上位,他在鋪墊,如今奚玄又有滔天的功勞,他正好借力加力,如何肯罷休。
卻未想到很快周家那邊就主動延遲了婚約。
周燕紓的那個弟弟,病重。
周大人哪里顧得上其他的,上請君主拖延婚約,再心急火燎要收拾東西要回北地, 連介入戰(zhàn)馬失蹤的案子都顧不得了, 全權委托朝廷。
要離王都之前,奚玄見到了周燕紓,兩家畢竟有婚約, 如今出了變故,不管王城權貴文武百官他們是歡喜是惋惜, 兩家表面上都得做好客套的場面。
大人入宅邸, 鄭重其事, 表示惋惜, 但堅定對婚約的看好.....
兩個當事人卻出門了。
京郊馬場, 溪邊流金, 兩匹馬一前一后慢吞吞, 后面護衛(wèi)跟言洄等人拉開距離跟著。
天地間其實有很多人, 但此刻好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姑娘,這次算是因為我的緣故導致的嗎?”
“奚公子, 你這般聰明,隨便盤算下時間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你在那一晚教導了,我一介區(qū)區(qū)女子就能在兩三天內讓遙遠的北地事發(fā)的!
不過是早有布置。
“所以,你不會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你本來就是這樣的....”
“惡女?”
“朱曦!
“?”
周燕紓拉了韁繩的動作停頓,馬兒好像也如她自己一般,乖巧停下。
她擅馬,可能是馬上最矯健通靈的神祗,御馬而立在流光溢彩的溪邊。
看著奚玄不說話,像是在審視她。
她沒聽錯的話,是朱曦。
丹陽朱雀,曦和永耀。
男女陰陽,權力分離。
這本不該是用在女子身上的詞匯,它有太強的象征意義。
這樣的詞匯,她的祖父都還未在她身上用過。
眼前人簡直大逆不道。
過了一會她才說:“你好像一直在暗示我,提醒我,誘惑我,看來在婚約之上,我這般女子不入你的青睞,但在權力之圖上,我還算有點讓奚公子所圖的價值嗎?”
“我不理解,奚玄,你是在婚書那一行的妻子名諱上另有其他姑娘的眷顧,為此堅持己見,還是.....”
她說不出“單純看不上我周燕紓”這樣自辱的話,因為依舊是不會為了一個男人,任何一個人讓自己顯得卑賤的桁朝第一貴女。
她太驕傲了。
但她喊“奚玄”的時候,卻又發(fā)現(xiàn)眼前的第一公子垂眼,有一種讓她看不懂的回避跟謙卑隱晦,不等她甄別其中原因,這人既說:“我上次,沒有開玩笑,周姑娘,我是真的羨慕你!
“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周燕紓是真的覺得這人......有點離譜。
“在哄我,夸我,目的卻是為了趕我回北地,最好永遠別回來了?”
你看她,果然很聰明,都不用明說,總能鞭辟入里。
奚玄尷尬,默默低頭摩挲手指,心中郁悶在這人面前總是抬不起頭。
無他,眼前人是唯一跟她過往將來無甚緊要關系的人,卻在局中因為她的身份緣故而牽扯進來,且但凡來日出點什么事,這個婚約就是最致命的利器,很容易將對方拖入難堪的境地。
哪怕對方有極致尊貴的地位,可是.....登高跌重。
她的父親,不會保護她吧。
奚玄也是早就查過周氏的一些事,才隱約確定這位周姑娘處境并不算好,否則也不會答應婚約來王都,就是為了橫梁跟“奚玄”這個人結合是否能破解局面,結果.....處境更不堪了啊。
頂尖王公貴女之性命之命運,也是很脆弱的,她見過對方的下場。
預判到將來某種畫面,奚玄忍不住抬頭了,眸色清正且溫潤,鄭重道:“也不是,若是將來局面變好,您再回來時,可能會比現(xiàn)在好太多了!
周燕紓:“我自然是要回來的,但那時,王都可還有公子你?”
奚玄一怔,微笑:“我在的!
“我一定在!
周燕紓對視著她,某些心悸,心機,謀略,不堪外人言的盤算,世人世俗不能容的野心都像是流水一樣濤濤流去,不需要停留,不需要解釋,不需要自辨,不需要掩飾,都在彼此間通透。
她通透了,對方看穿了她。
但她周燕紓仍舊看不穿奚玄。
“來王都之前,其實我心底里是瞧不上奚玄這個人的,身在天樞,身體柔弱不要緊,疾病纏身也不要緊,得君王恩寵,氏族極重,權力生來既在其腳下,這樣一個少年郎,卻是不懂這個身份在承受極端權力寵愛的同時需要擔負的能力跟責任,竟是最信賴一個寵伶人的父親,未有半點奚公跟郡主的榮耀風采,這樣的人,只堪為我棋子,何堪為我一生伴侶!
“但若是將其視為棋子,又有辱奚氏,有傷郡主,我敬重奚公,如敬我祖父,亦欽佩敬慕郡主跟涼王一脈,自覺不該如此對待其唯一血脈。所以,這個計劃在一開始就要廢棄的,只是帝王之心不可違,我也不理解君上為何要做這樣的決斷,于是才來王都!
“但,布局謀劃還是要的,若是勘破天子之心,但凡有違我性命,損耗我北地跟周氏安危,這個婚約不要也罷。”
“所以,我那位關乎周氏未來的弟弟,自然得擔負起這個責任,為此付出點什么。”
“奚玄,其實我也未必非要你不可,
“這是我周燕紓的不堪!
“所以你不必負罪!
“不過,我也未必會離開王都——因我那弟弟病重,我父親最該是最不愿意我回去的,他想必也會做些什么!
“我到底回不回北地,也看天意!
她也沒說自己的謀劃,奚玄知道對方有自己的驕傲,她們的命運在此刻又是獨立的。
各有局,也都說看天意。
其實最后可能都看人心。
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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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分別后,奚玄下午既去了刑部主案。
天樞之地,刑部主刑案,文武百官,帝國脈絡,諸多要案都抵達案頭等著她處理。
她翻到了一些南方邊陲小地意思兇殺連環(huán)的案件。
燭火隱隱,言洄端著蓮子湯進來,瞧見了案宗名頭,皺眉了,“紅花案?”
“這些案子當?shù)靥幹貌涣藛??br />
他知道自家公子這段時日都在處理關乎朝堂跟邊疆通敵的罪案,朝中已被翻出許多歪了心志的叛徒,這些才是帝國毒蟲,按理說這些當?shù)厝嗣偎酒鋵嵤潜炔坏眠@些案子重要的。
人心若非要分,刑部主官作為朝中重臣之一,也當重社稷。
“大抵是遇到了困難,柳太守這人我沒見過,但聽過戶部那邊的評價,梅閣老也說此人雖忠厚,但能力有限,當守一方太平,但一旦權柄過大,掌控不住他人,既會冗余和稀泥,所以忠厚之人,未必能擔要職!
言洄倒是犀利,“梅閣老算是愛惜人才,且看重人品的,這都不讓升,那么,此人一定在任職期間有了不堪的行徑,雖不是大事,但讓閣老們看到了不堪托付的本質,最重要的是紅花案雖看似厲害嚇人,然只要是人干的事,重權之下必有結果,能拖到現(xiàn)在,只能說明當?shù)毓袤w出了一些問題,遮蔽了案件事發(fā)上達的時間,以至于累積了這么多連續(xù)的案件,造成當?shù)孛衤暼缢箰毫印!?br />
“是這個道理!鞭尚@然也不喜歡柳乘虛這個人,但人家于其官途中又無大毛病,不可能憑私心處置或者調用,她也非戶部主官,能處置地方任職,只能在刑案上影響對方對這個案子的處事緊要。
除非她將來入閣部,或者現(xiàn)在就去找那些閣老....不必要,不至于。
其實親自去一趟儋州最好,但她自己實在脫不開身。
“案子是要查的,介入監(jiān)察院吧,想來能規(guī)正此人嚴苛辦案。”
“曹琴笙?此人倒是不錯,可惜了!
她給紅花案下達了批令,又開始處理其他案子,其中涉及滇邊等邪人作祟,她都單獨抽出來放在一邊,涉及三皇子突狡等人的黨爭勾連,也放在一邊。
仿佛,她的內心是有盤算的,分成幾個區(q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