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瞇起眼,在大軍人心劇烈動搖時,怒喝:“既知殿下已死,王上必然悲痛怪罪,若不拿下攏城,我等萬死!”
“繼續(xù)殺!”
“以那奚玄的頭顱換哈日爾殿下的命!”
對方士氣大振.....繼續(xù)強(qiáng)攻。
城墻上,奚玄神色冷酷,并不為岱欽.朝戈停留強(qiáng)攻而惶恐,而是想著:若是留下,也不是壞事。
因?yàn)?...
突然,草原之外有狼煙起。
岱欽.朝戈一看,皺眉了 ,突然臉色大變,“退!”
“他們還有援兵,走!”
岱欽.朝戈放棄眼前只差一會就能徹底破開的城門,卻是急流勇退,半點(diǎn)不拖延,最后在馬上回頭一眼。
城墻上的人消失了。
但平原一端,來自另一方的救援到了。
突狡沒去,但奚玄另外派那個部曲頭子前去女真部找到了對方,帶了她的游說密信且搬兵。
韓柏最后看著岱欽.朝戈退兵而逃,而女真部那邊的人馬滾滾如黑煙....
他吐出一口氣,忽然就笑了,然后。
轟然倒下。
他倒下的時候,城門開,奚玄剛下城墻,聽到了城頭將領(lǐng)的哭嚎。
她下意識看下城門,它已經(jīng)破損,隔著那破損的裂洞,她看到了那匹馬上沒了人。
人倒下了。
她突地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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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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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敵軍已退, 哪怕我軍戰(zhàn)場上有許多傷患,城門也不是立即就可以開的,得確定附近無伏兵, 無敵軍退回可直入城門的時間。
所以, 在那等待的時間內(nèi),是生命拖延,是生命逝去,是逝去的生命血液流淌,是流淌的血液滲入暗紅的大地,最后互相交融....
那是一個過程,奚玄站在原地,閉上眼, 等待的那段時間, 她想過許多,等城門開啟,她再睜眼。
走出去。
兵將相隨, 抵達(dá)戰(zhàn)場,呼喊, 營救, 哭泣, 忍耐。
她看到遠(yuǎn)處的言洄顫顫悠悠站起, 又朝她跪下, 趴在那。
他不敢過來, 覺得自己來晚了, 覺得自己沒保護(hù)好韓柏, 跟其他人。
他不能接受自己在那岱欽.朝戈面前不能受一招之?dāng)场?br />
他跪了她。
她卻跪在韓柏斷臂且被刺穿身體的軀體前面。
他仿佛沒了,又吊著最后一口氣, 因?yàn)橐恢北犞,也許跟妻子,兒女都相望過,或者那段時間,他已經(jīng)看不到他們。
尸體太多了。
原來一起死亡也不是那么相近,也會分離,也會難見一面。
直到她出來,她活著,她是個活人,他似乎欣慰,在她跪在身前后,韓柏努力動動手指,奚玄伸過手,讓他血淋淋的粘稠手指搭在了手掌心。
“是.....是....”
“是你....嗎?”
畢竟是大將軍,對戰(zhàn)機(jī)機(jī)敏,對敵人之事近乎猛虎嗅薔薇,如何不懷疑啊,只是不能問,不能說。
如果韓冬冬在這里,他會疑惑為什么會在立場敵對且互相仇恨的哈日爾跟父親身上聽到相似的臨終一句。
但他或許得不到答案。
不是每個人的秘密都像是春夏盛開的花一樣應(yīng)時而來,予天地跟人煙回應(yīng)。
它是寂寞的,是禁忌的,不可言說的,至多只在兩個人之間才能抵達(dá)靈魂深處的秘密。
其實(shí)她本不該開口,她的立場,跟眼前這位忠誠大將并不一致,甚至某種意義上是背離的陣營。
可她還是開口了,俯下身。
“將軍,您還記得當(dāng)年率兵剿匪過青川嗎?那時,青川好長的流民隊(duì)伍。”
韓柏迷迷糊糊的,瞳孔漸漸暗淡,但思緒卻飄到了當(dāng)年尚算青烈的年紀(jì),長子初幼,妻子秀麗卻又豪爽,但他仍舊背負(fù)皇命與滿腔信念,遠(yuǎn)離故土與親眷,率兵圍剿滅絕人性劫掠屠戮難民的那些土匪。
那無邊無際的隊(duì)伍,他第一次覺得原來有流民可以遠(yuǎn)比邊疆戰(zhàn)場上的人還要多,還要烏黑慘烈,那腐肉的氣味遠(yuǎn)勝于戰(zhàn)場。
每一個人的背后都是書寫不盡的悲涼跟麻木,死亡與逃亡。
所以.....
“滇邊之地,易子而食,餓殍百里!
“我.....”
她還想說些什么,才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沒聲息了,但手指緊緊被握住,仿佛在傳遞這人一聲的熱意。
尸體轉(zhuǎn)涼,但熱意抵達(dá)她更冰涼的手心。
她沉默了,卻是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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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城門!”
“迎!”
“跪!”
一聲沉悶鏗鏘的迎靈訟,韓冬冬喪服素白,孤身一人站在城門中正街道中央,他有點(diǎn)茫然,但聽到最后一個子,且看到城門外騎馬而入的奚玄,也看到她身后的長長棺槨。
父母兄姐,一脈相承。
他低下頭,跪下。
沒有任何聲音,額頭重重落在碎石遍布的土地上。
這塊土地,每一顆石頭都曾被他的至親騎馬迎敵呼嘯而出過。
現(xiàn)在也用尖銳的棱角砥礪了他的皮肉血液。
“攏城飛將在!”
“英靈永在。”
“歸!”
滿城子民跪。
攏城一戰(zhàn),已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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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至攏城畢已是一月后。
韓柏獲國公位,世襲罔替,妻兒女皆隨同厚葬......韓家賜丹書鐵券,韓冬冬于地宮射殺哈日爾,大功斐然,破例任禁衛(wèi)軍少統(tǒng)領(lǐng),帝王親衛(wèi),待年歲滿三十而立符朝廷爵律,既繼國公位。
同日,奚玄不入閣部三品太傅,轉(zhuǎn)刑部任職三品主官侍郎,調(diào)查攏城內(nèi)奸通敵襲殺蔡尋等人一案與桁朝各地青鬼邪行一案。
半個月后,王都品華樓。
韓冬冬胡子拉碴得出現(xiàn)在奚玄面前,明明過去也沒多久,這人好像一下長大了十歲。
眉眼都暗沉了幾分,只是在看到奚玄的時候,怔了怔,低著頭走進(jìn),門關(guān)上,他留意到那個書童今日不在。
“公子身體好些了?”
“嗯!
韓冬冬想起在攏城喪禮那天,他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直到那天深夜才敢一個人慢吞吞走在這個才回了沒幾天的家,卻是正好瞧見一個人獨(dú)自坐在涼亭里,握著手帕在咳嗽。
她沒帶那個書童,一個人,好像避諱,又好像絕對的冷漠。
但韓冬冬還是看到了對方雪白的手帕里殷紅的血。
那時,眼前人說是沒見過這么大的場面,被嚇得吐血。
他不信,猜測這人有隱疾在身。
“別出去亂說,不然又要編排我日后無子嗣了,怪難聽的!鞭晒用佳鄣瓫,其實(shí)遠(yuǎn)比他變化大。
往日雖端著一口氣兒,盡了滿城權(quán)利財富的清華之氣,總是冷的,高高在上的,現(xiàn)在。
依舊,只是眉眼吊梢間還帶著幾分死氣。
讓他人嗅到死亡的死氣。
這人主張刑部后,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光是麗妃娘娘的親族就被斬殺了不少人。
但又沒有勾連那事的實(shí)罪,就是一件件從小事到大事,無關(guān),但要緊,一點(diǎn)一點(diǎn)把這個家族拖進(jìn)深淵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溺斃他們家的性命,讓麗妃母子體驗(yàn)到被所有人嫌惡,厭憎,排擠,猜疑.....
明明高高在上,卻又入凡塵泥下。
眼前人,有一種自煉獄釋放的惡意跟殘忍。
但韓冬冬不怕她,只看著對方手背慘白皮膚下的隱隱青色血管,眉頭緊鎖,仿佛又陷入了喪禮期的愁云慘淡。
“約的吃飯,不是崩喪,韓大人!
韓冬冬苦笑,“其實(shí)您那日說讓我領(lǐng)了殺哈日爾的頭銜,我是不愿的,功勞太大了,您.....”
“登高跌重,樂極生悲,你猜這偌大的王都有多少人是樂意我這般人文武雙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