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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瑯雖然只服侍了林朗兩三個月, 但也被灌了好幾杯酒, 一時鳳姐促狹,又叫人給她倒酒,只說喜酒吃不得, 便在這里多吃幾杯,只吃得香腮帶赤, 眼含□□,自覺酒沉了, 竟是受不住了, 方站起身笑道:“我去洗洗臉便來!

  眾人都是一笑。

  琳瑯出來,鴛鴦瞅見了,忙跟了上來, 同她一起去解了手, 回來到自己屋里更衣梳洗。

  梳洗畢,鴛鴦又叫小丫頭沏了解酒湯與她喝。

  琳瑯吁了一口氣, 道:“你怎么有空吃酒?沒跟著老太太?素日你可一步不離老太太!

  鴛鴦笑道:“老太太許我吃呢!”

  說著又嘆道:“林哥兒這就走了, 林姑娘怕也快了!

  琳瑯聞言,疑惑地看著她,問道:“這是何故?老太太舍得林姑娘?”

  鴛鴦低聲道:“便是舍不得又如何?老太太年紀(jì)大了,縱能護(hù)得一時,哪里能護(hù)著一世?府里多少事情能瞞得過老太太?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怕揭出來都不好看,大家子原就最忌諱這些。寶姑娘才來幾日就把林姑娘比下去了,雖說寶姑娘是個極好的, 比咱們家姑娘都好,可林姑娘何等心高氣傲,哪里能容得別人這樣閑話?早晚要家去的!

  琳瑯倒有幾分觸動,黛玉這兩年多來不斷燕窩羊奶,身體已經(jīng)好多了,近半年都沒再犯過病,又有張嬤嬤悉心教導(dǎo)了兩年,離了賈府,有父親兄弟,未必就不能過得更好,嘆息道:“我瞧著幾位姑娘都是極好的,哪個都不容易,只不過是各花入各眼罷了。”

  鴛鴦道:“各花入各眼。這話雖淡了些,細(xì)細(xì)一想,卻甚有意思,可不是各花入各眼?老太太愛林姑娘風(fēng)流裊娜,太太喜寶姑娘穩(wěn)重和平!

  還要再說,只聽外面小丫頭道:“琳瑯姐姐,鴛鴦姐姐,林姑娘叫呢!”

  兩人方攜手過去。

  才坐下沒半刻工夫,就聽賈母道:“讓我瞧瞧你們熱鬧成了什么樣兒!

  賈母扶著琥珀的手進(jìn)來,她一進(jìn)來,眾人連忙起身,賈母自在寶玉黛玉那桌坐了,眉間雖有一絲抑郁,但慈眉善目,仍舊十分和藹,笑道:“我不過聽你們樂得緊,才過來,你們?nèi)舨蛔,又拘束起來,我就走了!?br />
  眾人忙坐下,唯鳳姐和李紈將大姐兒和二姐兒交給奶娘抱著,過來服侍。

  鴛鴦也過去取代琥珀,給賈母斟酒。

  一時鳳姐出去叫人撤了酒席,重新上新的,賈母這邊飲了一杯,對琳瑯說道:“你也來了?難為你有心!

  聽了這話,琳瑯猶未回答,鴛鴦已經(jīng)先笑道:“老太太忘記了?還是我打發(fā)人去叫的,琳瑯姐姐來時第一件事就是給老太太請安呢!”

  賈母道:“瞧我這個記性怎么了。好容易來一趟,多吃幾杯酒。”

  黛玉走到琳瑯身后,一手拉著她,半轉(zhuǎn)身笑著對賈母道:“可不是該多吃幾杯?你送了我們那么大的禮,我和朗兒愛得很,別的東西沒有,也不知如何謝你,就借著寶玉的酒,當(dāng)花兒添給你!”

  琳瑯道:“聽姑娘意思,我竟是個和尚?”

  黛玉吃吃一笑,道:“我可沒這么說,老太太給我作證!”

  賈母笑得前仰后合,酒杯合在鴛鴦身上,撒了一裙子的酒水,指著琳瑯和黛玉道:“這兩個丫頭,一樣的伶俐!倒叫我笑不動了,可惜了鴛鴦的新裙子,這條石榴裙今兒才上身。鴛鴦,你叫林姑娘和你琳瑯姐姐賠你一條新裙子!”

  黛玉道:“明兒我送鴛鴦姐姐一匹上好的石榴紅綾,十條八條裙子都做得,可別叫琳瑯姐姐賠,不然,她可就不來了!”

  琳瑯遞了手帕給鴛鴦擦裙子,道:“說得我竟是個小氣的!”

  黛玉忙擺手道:“我可沒這么說,你若小氣,誰比你大方呢?”

  在黛玉笑鬧下,賈母眉間的郁色很快便煙消云散,笑問琳瑯?biāo)土耸裁礀|西。

  因鴛鴦去換衣裳了,黛玉便叫紫鵑拿給賈母看,琥珀又遞了眼鏡,賈母戴上,細(xì)細(xì)一瞧,點頭道:“是件好字畫兒。難為她這么費(fèi)心思!庇中τ貑柶鹆宅樖裁磿r候出閣。

  琳瑯紅著臉道:“他還沒回京,等回來再說,早著呢!”

  賈母恍然道:“我竟忘記了。你這孩子倒是好的,你也別擔(dān)心,建功立業(yè)是正經(jīng)事,若凱旋,必能升上一級半品,再成親,豈不是雙喜臨門?”

  黛玉插口道:“到時候雙喜臨門,老太太送什么?”

  賈母指著她笑道:“瞧瞧,你這丫頭竟問我要東西還起禮來!虧得你是咱們家的女孩兒,不然叫外人知道了,還不說你小氣?我偏不給,等她成親,就得你送才好!

  忽聽人通報道:“姨太太來了!

  賈母仍在笑,待薛姨媽進(jìn)來,便道:“姨太太快坐,今兒寶玉做東,難得咱們也沾一點子光!庇纸袑氂竦溃骸叭フ埬闾珌恚有大太太!

  寶玉聽說,跳起來,忙親自去了。

  賈母又命丫頭婆子跟著。

  少時,邢夫人和王夫人都過來了,除了賈母外,眾人齊齊站起,鳳姐進(jìn)來命人在賈母下首令設(shè)一席,邢夫人和王夫人、薛姨媽姐妹坐,她自己在各桌張羅。

  黛玉寶釵迎春探春惜春和寶玉等人都吃過一回了,也不餓,不過白坐著,或喝一口酒,或拈一點果子,鴛鴦紫鵑等人自然在自己主子身邊服侍,琳瑯雖然脫了籍,但王夫人仍舊是她的舊主,便給王夫人執(zhí)壺斟酒。

  王夫人笑道:“你坐下,叫別人做!

  又對薛姨媽道:“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琳瑯,已經(jīng)許了人家,如今就是過來走走!

  薛姨媽忙招手叫到跟前,拉著她的手細(xì)細(xì)打量,心里暗暗吃驚,原想平兒襲人晴雯鴛鴦紫鵑等人已經(jīng)都是第一等人才了,沒想到眼前這位較之她們品貌更為出色,氣度更為風(fēng)流,忖度完,便笑向王夫人道:“是個好孩子!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

  薛姨媽又笑贊了幾句,問了幾句琳瑯家鄉(xiāng)何處,年方幾何,從腕上褪下一只金花釧來戴在她手上,笑道:“拿去頑罷!”

  琳瑯只覺得手上微微一沉,福身道謝,自在王夫人旁邊斜簽著坐了。

  待宴散后,琳瑯各處告別。

  賈母道:“日后多過來走動走動,等定了好日子,也告訴我一聲兒!

  自林朗走后,黛玉越發(fā)寂寞了,兼之下人又拿著她比寶釵,越發(fā)抑郁不樂,每回琳瑯去,必要留琳瑯說上許久的話。賈母最疼黛玉,難得見她高興,自然便多留琳瑯住下,只是卻不是以婢,而是以客的身份。若十天半個月琳瑯沒來,賈母必叫鴛鴦打發(fā)婆子去接她。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進(jìn)了九月,正是秋風(fēng)涼,黃葉地,碧空如洗,黛玉因思念老父幼弟,大半年沒犯的咳癥竟犯了,琳瑯探望時,好生解勸了半日,方告辭出來。

  誰知以往接送她的婆子今兒個偏巧病了,鴛鴦便打發(fā)了個新婆子給她駕車,那婆子倒也是個伶俐人,知道琳瑯比別個不同,又她烏溜溜的頭發(fā)上只簪著一只點翠金鳳小釵,垂著一串米粒大的珍珠,端的別致,便羨慕道:“姑娘如今比府里姑娘們都自在呢!”

  琳瑯搖頭道:“各有所好罷了!”

  言語尚未說完,忽聽到一陣馬蹄聲,蹄聲如雷,嚇得馬車倒退了兩步,那婆子趕緊平衡馬車,納罕道:“這是天子腳下,誰敢在京城里騎馬橫行呢?”

  琳瑯忽然心中一動,掀起簾子一角望去,見一陣寒風(fēng)卷起前方無數(shù)蝴蝶似的黃葉,緊接著便見百余匹駿馬從南至北,呼嘯而過,旌旗飄揚(yáng),皆是將領(lǐng)兵士,當(dāng)先卻是個中年男子,金甲紅袍,瞧著是三品將軍打扮。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駿馬便已經(jīng)疾馳而過,迅若閃電,帶起風(fēng)刀,逼得路邊萬民縮身。

  駕車的婆子忽然驚疑一聲,道:“這不是神武將軍?”

  琳瑯問道:“媽媽認(rèn)得?”

  那婆子笑著為琳瑯解惑道:“回姑娘的話,我年輕的時候,也跟過主子應(yīng)酬交際,十年前見過馮將軍幾面。如今十年不見,還是那么個模樣,只是黑瘦了些,聽說這回剿匪去了兩年半呢!”語氣里藏著三分敬重,倒有七分失落。

  這話說完,她忽然想起舊日所聞,不由得道:“說不定姑娘家的姑爺也跟著回京了!

  琳瑯微微一怔,不答,道:“他們都過去了,咱們快些走罷!”

  到了家,琳瑯請那婆子吃了茶,又給了二百錢,方打發(fā)她回去。

  自從接到禮物后至今半年,便沒有楊海的任何消息了。

  別說楊奶奶日夜懸心,便是蔣玉菡也暗暗擔(dān)憂,即便如此,他們倒有空安慰自己。

  琳瑯知道他是馮唐麾下,既然馮唐進(jìn)京了,正如婆子說的,說不定他也回來了。

  沒讓她等太久,傍晚時分,就見蔣玉菡進(jìn)來,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說道:“我已經(jīng)得了消息,咱們家的姑爺進(jìn)京了,竟一連升了一品兩級呢!”

  琳瑯疑惑道:“我才看到神武將軍進(jìn)京,你如何就得了消息?”

  蔣玉菡笑道:“我聽師兄說的。這一回,老圣人叫三爺去犒賞將士,故先知道了!

  說罷,眉頭輕輕一皺,道:“得先給楊奶奶去個消息,從進(jìn)京再回西山大營,得好幾日呢,今兒宮里設(shè)宴將帥,又賜宴給士兵,怕是今日回去不了。”便叫老趙連夜去黃葉村,將這個消息告訴楊奶奶,好叫她放心并預(yù)備請期一事,他姐姐已經(jīng)等得夠久了。

  楊奶奶接到消息后如何歡喜,如何著手請期不提,既然楊海平安凱旋,琳瑯便放下心來,自行回屋換衣裳,忽然看到梳妝臺上依舊殷紅如血的紅豆串,不覺一怔。

  換好衣裳,挽著發(fā)髻,她倚窗而立,也不知自己將要迎來什么樣的生活。

  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要和一個幾乎稱得上是陌生的男人組成家庭,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知何時,天空中竟飄下雨絲來,打得芭蕉陣陣作響。深秋的晚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冷,微微的寒意透進(jìn)骨里,縱然不是凄涼人,也頓生三分愁緒。

  探手拿起相思子,數(shù)了一會,前頭趙嬸喚道:“姑娘,吃飯了!

  琳瑯順手戴在腕上,出了屋,打著雨傘提著明瓦燈進(jìn)了飯廳,蔣玉菡一眼看見,瞧著琳瑯笑道:“姐姐放心,姐夫回京了,我已經(jīng)請楊奶奶看日子請期了,想必離成親不遠(yuǎn)了!

  琳瑯待要說話,卻聽到門外有人叩門。

  因老趙不在家,趙嬸聞聲忙去開了門,見到來人,不覺一怔,問道:“找誰?”

  來人身材魁梧,高大挺拔,身上披著蓑衣,面龐在雨夜中瞧不甚清楚,唯有一雙眸子精光四射,深沉如海,他從馬背上跳下來,問道:“這里可是蔣家?”

  趙嬸還沒回答他的話,便聽身后蔣玉菡驚異道:“姐夫怎么來了?”

  蔣玉菡提著燈籠,向來人道:“果然是姐夫。我道姐夫在吃慶功宴呢,哪知卻到了這里?快進(jìn)來,瞧著雨勢越發(fā)密了!

  楊海含笑道:“什么慶功宴,我是哪個名牌上的人,還吃慶功宴?不過幾個同僚叫我一同去喝酒,我不耐煩與那些人虛與委蛇,便來借住一宿,可使得?”

  蔣玉菡忙笑道:“一家人,有什么不行?”

  轉(zhuǎn)頭又對趙嬸道:“趙嬸,將馬牽到馬房里喂上草料,再去做上幾道好菜!

  趙嬸答應(yīng)了,卻聽前廳屋檐下一個清脆玲瓏的聲音道:“讓我做罷。趙嬸你安置好馬,再去收拾客房!闭f著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忽然聽到琳瑯的聲音,再看到她未近前便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楊海臉上微微一熱,胸中的心幾欲跳出來,只是他面皮曬得極黑,又在夜晚燈光下,竟是半點都瞧不出來,因此在蔣玉菡和趙嬸眼里,竟是不動聲色,鎮(zhèn)定非常。

  趙嬸瞅著蔣玉菡,他微微一笑,道:“就聽姐姐的,也叫姐夫嘗嘗姐姐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