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赫圖在顫抖中拼命搖頭。
伊蘭愛憐地笑著,一手按在法陣上,一手握住維赫圖頸上的指星墜。他靠近維赫圖,親吻了他的額頭,就像從前無數(shù)次親吻紐赫一樣。
下一秒,他身上的鎖鏈全部化成了刺目的銀光,與法陣融為一體。銀光的漩渦在火焰中沖天而起。
“不!不……”維赫圖絕望地掙扎起來:“求求你……”
淚水自伊蘭干涸的眼中奪眶而出。
“再見,我的維赫圖!彼砷_了指星墜。
銀光將一切都拉入了法陣,而后就像力竭般,在烈焰之中飛速破碎。
法陣開始坍塌,伊蘭孤零零地跪在烈焰與煙塵之中,閉上了眼睛。
荊棘鐐銬下的鎖鏈慢慢收緊,他任憑它們拉住自己,墜落下去。
第43章 歸途
鎖鏈在虛空中的摩擦纏繞,冰冷的聲音于空寂中回蕩。墜落如此漫長,漸漸化作了冷酷的拖行。直到某個模糊的法陣在意識的世界中一閃而逝,黑暗徹底吞沒了一切。
絕望的哀嚎自黑暗深處傳來。
別哭,伊蘭模糊地想,別哭啊,我的小家伙……他下意識向聲音的來處探去。
黑暗淡去了,那聲音越來越近。伊蘭試了幾次,終于睜開了沉重的眼睛。
風(fēng)聲呼嘯,仿若巨獸悲鳴。詩尼薩的火海不見了。他遍體鱗傷,倒在空蕩荒蕪的山崖上,身下是自己的影子。
不是那溫暖的,柔軟的,會包國(三聲)著他云力來云力去的,毛茸茸的影子。只是普通的影子——輕薄的,沒有生機(jī)的一片,與周圍的影子別無二致,有著和大地同樣的堅硬冰冷。
有好一會兒,他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夢還是真實。唯一清晰的是心口巨大的空洞感。
屬于他的東西散落滿地。那架舊雪橇仍在,只是變得更破了。還有一包人骨。伊蘭怔望許久,才意識到那是他在暗界收殮的,某個神跡者的遺骸。
在這無邊的昏暗與荒蕪中,竟然還有一點光亮——是孤行之燈。它好像永遠(yuǎn)都在那里,粗糙,缺乏存在感,但讓人安心。
凝視著燈中那微弱燃燒的火苗,似夢非夢的恍惚終于消失。清醒涌上來,靈魂深處的痛楚也是。這是維赫圖留給他的,最后一件禮物了。
伊蘭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它,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支撐。鐐銬仍然沉重地束縛著他,鎖鏈在地面上蜿蜒。可他仍然掙扎著爬了起來。
鎖鏈隨著他的動作搖晃,細(xì)碎的光亮卻仍在原地。
伊蘭微怔,慢慢回過頭去,目光在身后的巖壁上凝固了。
那是個巨大的法陣。它黯淡地亮著,緩緩轉(zhuǎn)動著,像一架古老而沉重的機(jī)器。它是金色的,帶著著怪異的似曾相識感。同樣讓人感到熟悉的還有它旁邊那個山洞和洞中的石頭火堆,以及火堆邊裝滿枯骨的鳥籠……
他竟然回到了旅程的起點——回到了這個跨越光與暗邊界的地方。
伊蘭掙扎著爬起來,在昏暗中提燈遙望。
山崖下原本的林谷不見了,那里現(xiàn)在是一片荒原。某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鎮(zhèn)靜臥在那里。
是埃塔納!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那燈樓。熒草球仍在燃燒,環(huán)繞著小鎮(zhèn)的標(biāo)志性白色石欄好像一圈細(xì)細(xì)的火焰。整個小鎮(zhèn)在昏暗的世界中微弱地亮著,如同木炭縫隙間的暗火。
但它不該在這里,正如山崖下不該是荒原。
一切都不在它們該在的地方。
只有一個答案能解釋這一切——此地成了人間與暗界縫隙。既是人間,也是暗界。小鎮(zhèn)在人間與暗界的縫隙里。
某種熟悉的感覺順著大地傳來,和身后的法陣形成了微妙的共振。伊蘭怔然望著小鎮(zhèn),猛然意識到那些點點光亮斷斷續(xù)續(xù)地連接在一起,正是法陣的形態(tài)。
原來真相早早就已在那里——那個被巖魔詛咒的圣騎士其實已經(jīng)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命運像一張網(wǎng)。伊蘭靜默地矗立在風(fēng)中,沒有笑也沒有哭。
鎖鏈被法陣的力量牽動,開始拖拽他。他冷漠地低頭看了一眼,提燈向著神跡者遺骨走去。那是與鎖鏈的拖拽相反的方向。
圣器開始懲罰他。黃金鐐銬上的尖刺深深地勒進(jìn)他的肌膚,早已傷痕累累的束縛處再次開始流血。而伊蘭恍若未覺,只是俯身再度收殮了遺骨,將那陌生的骨骸抱進(jìn)懷中。
就在這時候,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從遺骨中掉了下來。是凝之瓶。它的光亮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看上去好像一小團(tuán)過于濃重的黑暗。它落在伊蘭的影子上,然后像沉入水面一般,慢慢在影子中消失了。
如同他身后走過的旅程,如同維赫圖沒有說出口的愿望。
但它還在那里。伊蘭知道。在影子深處。
他留戀地凝望了片刻,轉(zhuǎn)身向著命運走去。
鐐銬的束縛減輕了一些,似乎是對他的順從表示了滿意。
譏笑在伊蘭嘴角一閃而逝。他應(yīng)該想到的;蛘哒f他其實隱約有過這種預(yù)感。圣光教團(tuán)既然想要抓住他,或許不會白白讓他被胎海的天火吞噬。但誰又說得準(zhǔn)呢。不管是神跡者還是圣靈,都不過是他們的耗材。教廷從不為失去耗材而惋惜。
可他還活著。
詩尼薩不是終點,這里也不是。一切尚未結(jié)束。
風(fēng)聲呼嘯,大地荒涼。除了伊蘭身邊的燈,小鎮(zhèn)是昏暗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但越是走近,這唯一的光亮處就越是顯得荒蕪和破敗。整個鎮(zhèn)子不再是遷徙時那緊緊盤起,高高聳立的樣子,也并不是曾在河谷間靜臥時那樣平整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