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日禁止屠宰。他想到這句話，短促地笑了一聲。
一場清宴，可到處都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伊蘭沿著宴會廳寬大的樓梯拾級而下，像紐赫一樣無聲地在陰影中穿行。
火漆正在下方的人群里舉杯暢飲，絲毫不顧身邊年輕執(zhí)事的勸阻。伊蘭知道這才是他原本的生活。在進(jìn)入隱修院之前，他曾是某位大貴族的繼承人。
不遠(yuǎn)處幾個貴族也正結(jié)伴走下樓梯，目光遙遙投向火漆，談?wù)撝母赣H：那位文書大臣的高瞻遠(yuǎn)矚，將大女兒送進(jìn)宮中，小兒子送進(jìn)教廷。小兒子又恰好是個神跡者，真是運(yùn)氣絕佳。又有人嘲諷說那也沒什么可羨慕的，畢竟神跡者都活不了太久。
伊蘭放緩了腳步。周圍那些閑談的話語在耳畔飄過。有人在談?wù)撨@幾年圣日總有貴族離奇慘死，篤定那些人一定死于魔物，并抱怨教廷對此無所作為。
也有人心有戚戚地抱怨圣光教團(tuán)巡游時有不少人胡言亂語罵圣職者都是騙子，貴族們都是強(qiáng)盜。一位大腹便便的貴族搖頭道：真神太過寬仁，陛下太過體恤，實在是讓那些家伙吃得太飽了。
還有人在抱怨清宴的乏味。陛下為表對教廷的尊重，圣日沒有鋪張，宴會上只有酒水，冷食和圣歌。舞會要在圣歌之后，而狂歡是想都別想了。
伊蘭沉默而緩慢地走過，但樓梯的陰影仍然已至盡頭。他走出陰影，水晶大吊燈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貴族們忽然停下了話頭。周圍有一瞬間奇怪的安靜，而后轉(zhuǎn)向了竊竊私語。
白星……伊蘭達(dá)爾·伊米安……
他知道有許多目光追逐著自己。有些渴望目睹神跡，像游客渴望目睹馬戲團(tuán)的魔術(shù)。另一些則渴望更隱秘的東西。敬畏與驚嘆，鄙夷與垂涎，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
而伊蘭只是走過，或者說，他試圖走過。
這時有人叫住了他。是個看上去神色傲慢的年輕貴族。
“伊米安大人，久仰大名。機(jī)會難得，可否請您為眾人展示神跡？”
神跡不是用來觀看的東西，它通常只能用來對付魔物。每一個神跡者能發(fā)揮力量的條件都不相同。大多數(shù)神跡者做不到抬手就呼風(fēng)喚雨，也無法在空氣中寫下符文。唯一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是他們在與魔物戰(zhàn)斗時皮膚上浮現(xiàn)的圣紋。大概這個無聊的貴族在其他神跡者那里沒能看到令人滿意的東西，所以跑來伊蘭這里獵奇。
伊蘭的確是少數(shù)能隨手釋放力量的神跡者。但他并不打算像個馬戲團(tuán)的猴子一樣展示自己。
“這里沒有魔物，閣下。”
對方大概是從未收到過如此斷然的拒絕，看起來很是氣惱。他有幾分惡意地望著伊蘭：“我聽說了一些流言，伊米安大人，關(guān)于您的。您好像并不是很守清規(guī)戒律的人，而且……據(jù)說圣城的影之鏡上照不出您的臉？當(dāng)然啦，這肯定是胡言亂語，還有什么比一位神跡者展示神跡，更能回?fù)暨@些流言呢？”
“伊米安大人那時只是剛剛從魔物肆虐之地返回，尚未沐浴，身上才會沾染魔物的氣息。”一位淺棕色頭發(fā)的年輕執(zhí)事快步走來，向伊蘭深深行禮，露出了缺少無名指和小指的右手。他轉(zhuǎn)向那位貴族：“皇城沒有魔物，一切黑暗之物都會在圣光的照耀下消隱無蹤。您如果想觀看神跡的話，恐怕要先把魔物召喚到此處才行�！�
周圍響起了一片驚慌不安的議論。今日可是個圣日。
那位貴族悻悻道：“那還真是遺憾了�！�
伊蘭笑了一下：“利文事務(wù)長大人。”
事務(wù)長向伊蘭深深行禮：“伊米安大人，請隨我來，您還沒有為皇家的護(hù)身符祝圣�！闭f著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伊蘭向另一條樓梯走去，很快遠(yuǎn)離了那些人。
低矮巨大的黃金桌靜靜矗立在宴會廳角落的高臺上，中間是一根紅寶石雕刻的空心羽紋圣柱，柱頂插滿白色的羽毛。價值連城的圣牌和首飾環(huán)繞周圍，間次有矮矮的紅燭在每樣?xùn)|西旁邊燃燒。
伊蘭隨手拿起一顆蠟燭點亮，放在了某塊樸素黯淡的舊圣牌旁邊。那塊牌子上沒有圣像，只是模糊地映照著伊蘭自己的面容：“神跡者的面容和魔物一樣，無法在影之鏡中顯現(xiàn)，您明知道這一點。我們在清剿結(jié)束時已接受了圣水施灑�！�
“這些人不是圣職者。知道得越多就會生出越多的困惑。這對信仰不利。”
伊蘭沒有反駁，只是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他抽出圣柱上的羽毛，從桌旁的銀盆里沾了些圣水施灑。
事務(wù)長似乎有些口拙：“執(zhí)事們上報這次星辰教團(tuán)出巡的損失，聽說您的圣徽又被偷了？”
“誰讓它是純金的呢�！币撂m意味深長道：“小偷也得交敬虔稅啊，而且還是三倍呢。”
“敬虔稅是自愿的�！�
“可是外面的人好像并不這么想。”伊蘭冷淡地望向桌后的雕刻墻壁，金線編織的條帶掛了滿墻�！敖掏⒍际侵赖陌�，干嘛不干脆頒布一個禁收令呢�！�
“因為我們處境艱難�！蹦贻p的事務(wù)長看著伊蘭，神色有些疲憊。
“我看不出我們處境艱難在哪里。”伊蘭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那么尖刻，但顯然他失敗了：“確實，圣職者沒有薪酬可拿，每一座圣堂都需要信徒來供養(yǎng)。但教廷不缺產(chǎn)業(yè)更不缺金主，完全有能力支付這筆錢�！彼谙灎T上點燃了那根濕漉漉的羽毛，讓燃燒的煙霧籠罩被祝圣的護(hù)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