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靈殿外的那棵蘋果樹下張開幻境,躲了兩天。
我不想見到任何人,更不想再去回想那天在地牢里洛基對我說過的所有殘忍的話。
不過當我終于冷靜下來之后,仔細分析他后來對我所說的那些話,卻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這么說無非秉著兩個動機――第一,因為我當初在紐約之戰(zhàn)里的背叛而憎恨我,所以要故意說些難聽的話來刺傷我;第二,因為那次我探監(jiān)時聊到中庭那些魚唇的凡人給他安排的兩個妻子,當時我曾經(jīng)因為強烈的嫉妒和憤怒,在不自覺之中發(fā)動了幻境之力,有那么一瞬間甚至突破了阿斯嘉德地牢的種種魔法限制,進到了他的牢房中――他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那天還想用更尖刻的話來刺痛我,激發(fā)我的嫉妒和不甘,試著看看我曾經(jīng)爆發(fā)出來的強大的幻境之力還有沒有可能重現(xiàn)?
不像洛基的幻術實際上是一種魔法,我所操縱的幻境就只是單純的幻境,是可以繞過針對魔法所布置的防御的――為了證實這個推論,所以洛基要一再地試探我,用殘酷無情的言語刺傷我的心臟,試圖在我身體中激發(fā)出前所未見的巨大力量,這樣萬一將來他產(chǎn)生了越獄的念頭的時候,我的這種力量也可以適時為他所用?
……不得不說,他還是和我所知道的一樣聰明,一樣敏銳,一樣乖戾孤僻,一樣冷漠無情。
……也不得不說,他那天最后說的那些殘忍尖刻的話,也許全都沒有說錯。
我的確是只期盼著他能夠平安無事地活著,一直到老。我也的確是不希望看到那些地球上編織出來的神話故事里,那些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美麗而忠誠的女神們,在現(xiàn)實中的九界里的任何一個角落出現(xiàn)。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夠永遠地占據(jù)最最接近他的一個位置,我甚至從來沒有勇氣問他一句,在我們相遇的最初那些美好得不像是真的的日子里,他是否對“米瑟緹麗絲”也曾經(jīng)拿出過幾分真心。
我害怕一旦明明白白地問出來,害怕一旦將自己這些陰暗的小心思清清楚楚地暴露在他面前,我就將永遠失去接近他的機會。
可是他說得也沒有錯。我膽小而怯懦。我甚至不敢奢望去接近他。隔著一道充滿魔法的玻璃窗,我就可以貪婪地注視著活生生的他,不用擔心明天醒來的時候他就會墜下彩虹橋的深淵,不用擔心有一天他會因為終于徹底厭煩了我而決然離去,不用擔心當我想要見到他的時候被他拒絕――在那間燈光大亮,毫無隱私的單人牢房里,他是無法拒絕我來到牢房的落地窗外的。
他或許可以使用他的幻術來遮掩自己的身影,但只要他在那里呆著,我就會安心,知道他是存在于和我同樣的一片天空之下,存在于一個我所熟知的地方,知道自己不管什么時候到那里去都可以找到他――
他那么憎恨我,對我說過那么冷酷無情的話,叫囂著讓我和他一起下地獄……可是現(xiàn)在他甚至無法拒絕我每周固定的探監(jiān)。
哦,這對于神域的小王子,阿斯嘉德的惡作劇之神來說,真是一種可悲的處境――即使他對著我擺出再憎恨、再冷漠的臉孔,他也只能逆來順受地看著我一次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真是糟糕,是不是?
我慢吞吞地收起了覆蓋自己周圍的那個幻境。先前臉上因為傷心、失望、沮喪、氣餒而落下的淚水,不知不覺已經(jīng)干了。
我背靠著蘋果樹的樹干,仰首望著今天也很晴朗的湛藍天空。
“……你真可悲,洛基!蔽亦卣f道。
“……而我也是!
但是我的感慨還沒有發(fā)完,蘋果樹的背后就轉出一個人來。
那個人走路很輕,身影極端高大健美,一頭及肩的金發(fā)披在腦后,不論以神域還是中庭的審美觀來看都算得上男人味十足的臉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襯得他一張臉也格外有點成熟落拓的性感意味。
和平時閃著冷光的甲胄外加大紅色披風的打扮不同,今天他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后片下擺也幾乎拖到地面,前片衣襟卻只及腰,隱隱露出其下同樣是深色的皮甲。
這一身衣服我以前并不見他經(jīng)常穿著――也就是上次我在慶祝平定九界之亂的晚宴上揍了人之后,他來找我,試圖借用我的幻境來摹擬他遠在中庭的心上人時見他穿過一次――不禁驚異得睜大了眼睛,幾乎是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胡亂拍了拍自己還沾著草屑的裙擺。
“托……托爾?!”
和他以往走的金發(fā)健美光明系的戲路不同,我?guī)缀跏橇⒓淳妥⒁獾剿惡鯇こ5某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兇猛得似乎要發(fā)狂的眼神,以及發(fā)紅的眼眶。
“出……出了什么事?!”我馬上油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阿斯嘉德的大王子能來找我,那么事情就絕對會跟他那個不聽話的弟弟有關。而我在自己的幻境里躲了兩天,戰(zhàn)后的情況我現(xiàn)在是一點都不了解――難道是那天我走了之后,洛基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嗎?!
我頓時慌張起來,兩天前從他弟弟那里受的一腦門子氣早就不知道跑到九界的哪個黑暗角落去了。
“是……是跟洛基有關的事情嗎?!”我感覺雖然現(xiàn)在我還能勉強維持著自己的鎮(zhèn)靜態(tài)度,但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聲音聽上去都有絲異樣了。
托爾發(fā)出一聲猶如受傷的困獸一般的抽息。他張了張嘴,聲音仿佛是從胸腔深處和著血絞出來的。
“算……算是吧……”
我心頭不妙的預感更加強烈了。我簡直不敢繼續(xù)問下去。
“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
托爾張了張嘴,仿佛十分費力才把喉嚨里梗塞著的幾個字硬擠了出來。
“我的母親……她過世了!
我仿佛頭頂上被他猛然劈了一道驚雷一樣,震驚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托爾眼眶通紅,臉上的胡茬好像更長了。
“我的母親……被黑暗精靈的首領……瑪勒基斯殺害了!
我不禁往后倒退了兩步。
“怎么……可能?!他不是被你打退了嗎?!”
這句無心的問句卻好像對托爾是重重一擊似的,他總是英俊而充滿陽光的臉上灰暗了下來,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里,痛苦多得似乎要滿溢出來一樣。
“她為了保護簡……瑪勒基斯在找簡,因為簡的身上有黑暗精靈渴望得到的以太――哦,以太就是那種威力相當于宇宙魔方一樣的存在……所以她用幻術給簡做了一個幻影在房間里,而把真正的簡藏了起來……一個黑暗精靈的詛咒戰(zhàn)士抓住了她,瑪勒基斯不甘心上當,就……”
他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地說著,最后終于慢慢地停下了敘述,我看到有晶瑩的淚從他的眼里流下來。
我終于不得不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了。一瞬間,我也覺得十分心酸。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感覺在我胸口涌起,使得我頹然倒退了兩步,后背砰地一下撞到了那棵蘋果樹的樹干。
“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