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四年六月初八,不說這一日如何打破京中局勢,僅這一日恢弘浩蕩的犒軍之勢,直至多年以后仍叫人記憶雋永。
不過這卻是后話,此時此刻,上至達官顯要,下至庶民百姓,他們更多的是好奇,好奇那南征北伐的戰(zhàn)將,究竟長著怎樣的三頭六臂,可有傳說中的英明神武?
這樣的驅(qū)使下,不過巳初時分,入城至皇宮的主道上已擁擁攘攘的擠滿了百姓,兩側(cè)但凡是能觀城門的商鋪茶樓盡是高朋滿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只為了一睹今日盛況,卻大多只望得見人擠人的一幕。
此情此景之下,權(quán)勢再一次昭顯了它的作用。長公主設(shè)宴的望月樓,不但是離城門最近的樓閣,更是四下最高的樓宇,身處閣樓之上,可以清楚地觀望犒賞三軍盛況,也可居高臨下的一觀黎民百態(tài)。
張曦君不是京城中人,不知望月樓有何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卻知樓內(nèi)一應(yīng)擺設(shè)布置相較當(dāng)世之物,精巧的似非人間所有。
一目掃過樓中錦繡,欣慰阿杏謹記昨夜囑咐沒有東張西望,只是低眉垂目的緊緊跟在她的身側(cè),如此甚好,至于周邊各種好奇思量的目光可作坦然無視,畢竟不久前她曾歷經(jīng)過這樣的情景。
一路隨美婢上了三樓,隱隱可察覺越往樓上越是身份貴重之人,而三樓應(yīng)該就是長公主等貴婦所處之地。
轉(zhuǎn)過三樓入口的十六扇漆屏,腳下之地盡鋪繡褥,兩旁冰塊繁花重重,錦爐異香馥郁,一室輝煌。
張曦君定了定心神,足下緩步而行,凝目看向前方。
正中一蛟綃擁護的席上,坐著一名三十多歲的美婦。婦人華服盛妝,容貌端莊,氣質(zhì)高華,只不過看向她的目光中不掩打量之意,隱隱帶了幾分挑剔。
張曦君心中明白,此人便是長公主,凌云郡主之母。
就是不知哪一位是凌云郡主,在座共有十五六人,除去半數(shù)的婦人,還有七八名年輕女郎,皆是容貌出眾之輩,又錦衣華服在身,讓人不好分辨臆測。
既是猜測不出,張曦君便是斂回心神,在女官的指引下向長公主見禮。行禮時,想起昨夜齊蕭暫不認襄武王尊稱,那她自不可以側(cè)妃身份行禮,于是稽顙大拜道:“賤妾張氏叩拜長公主。”
長公主見張曦君雖行叩拜大禮,卻是不卑不亢,兼之言行得宜,不比京中名媛有差,饒是聽過陳王氏回稟,仍不免有些意外。但又見張曦君不懼周圍目光,一派落落大方行禮,心中一沉,小小年紀又非望族女,竟能做到如此處變不驚,只怕城府不淺。此念未完,又念及王洵昨夜所告以身相救之事,一時目光變化莫測,也不知有意無意,未叫張曦君起身。
在座皆是堪與皇室比肩的貴婦名媛,無不心如明鏡,一見長公主這般做派,不約而同的暗暗思量,目含幾許看戲之意。
左首一容貌端正,約有四十的婦人,正是王氏家主之妻,長公主夫家長嫂。她見長公主如此,不由暗暗搖頭,而十幾年妯娌相處,她也知長公主心思,不過若依她看,一個出身不高又知禮的側(cè)室,卻是再好不過。而且齊蕭非好相予之人,謝家就是一前車之鑒,如今此女有為齊蕭舍命之舉,且本又得寵,現(xiàn)在應(yīng)更加不同。如此,以前若抬舉此女,是一為王氏之女的名聲,二為防謝氏母子;如今卻更要抬舉拉攏,不定會成為王家在齊蕭那里的一方助力。
王夫人心思如電,不過須臾之間,已作出反應(yīng)。她笑容可掬的道:“早聞襄武王有位側(cè)妃娘娘品貌出眾,今日一見君夫人不得不說果真如此!
夫貴妻榮,眼前之女出身不高又非嫡妻,卻是一有品有級的藩王側(cè)妃,絕非家中姬妾之流混為一談。若是在前朝兩漢時期,恐她們也要尊稱一聲娘娘。
眾人聞言一念想到此,目光不覺一變,頓時少了不以為意的輕視之態(tài)。
長公主長于皇宮之中,心思也是玲瓏,只不過人生太過平順,不免目下無塵,為人有些驕縱。此時聽得長嫂提醒,她心下明白,可一想獨生愛女要下嫁一個母親卑賤的莽夫,并且年歲相差十余歲,她就心緒難平,又如何對品貌不差的張曦君笑顏以對?畢竟這是一個已得愛女未來夫婿歡心的女子!
壓下為愛女的不平,長公主淡淡頷首道:“君夫人免禮!
昨夜接到突來的帖子,張曦君便心里有數(shù),現(xiàn)下僅是得到冷遇,比之所想好上許多。只不過竟有人幫她,這確實出乎她意料。
這樣想著,張曦君不由朝方才出聲的人窺去,卻不想這人正笑吟吟的看著她,道:“人與人講究眼緣,我見君夫人就覺眼熟,君夫人不如坐我這邊,我正好為君夫人介紹一下大家!
“這是瑾瑜公子的母親王夫人!币姀堦鼐柯兑苫螅挚赐醴蛉藨B(tài)度親切,陳王氏心思一轉(zhuǎn),就在張曦君耳旁低聲道。
張曦君目中訝然一閃,不待回應(yīng)一二,屏風(fēng)外忽然響起一道銀鈴般的笑聲,“母親,外面封街了,女兒聽得消息,二表哥已出宮了!”
隨著笑聲傳來,只見眾侍女簇擁一紅衣女子走來。
女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生的柳眉星眸,體態(tài)輕盈曼妙,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青春少女的勃勃朝氣。
看著美貌少女與長公主三分相似的眉眼,張曦君已知這如夏日繁花嬌艷的少女是誰。
不過對于凌云郡主,她沒有當(dāng)年對謝氏的那種愧疚,也沒有攀附之心,更不愿卷入將來的妻妾之爭。如此,張曦君僅對之驚艷了一霎,便欠身一禮,欲轉(zhuǎn)身入座。
“站住!”然而一步還未邁出,凌云郡主陡然出聲。
“云兒!”見凌云郡主厲聲相喝,長公主與王夫人恐她在大庭廣眾驟然發(fā)難,立馬出聲喝止。
然而,周圍氣氛已變。
張曦君卻似未聞凌云郡主話中不善,她面色平靜的回身微笑道:“不知凌云郡主喚妾何事?”
白凈的臉孔,溫婉的眉目,沉靜的笑容,沒有因她的態(tài)度有絲毫不滿,也沒有因她的身份有絲毫怯懦,平靜地仿佛面對陌生人一般。
凌云郡主一怔,隨即咯咯一笑,嬌態(tài)橫生,“怎么了?我不過看她眼生,叫住多看幾眼而已!闭f著向張曦君彎眼一笑,坐到長公主身邊,不知說了什么悄悄話,引得長公主撲哧一笑,一指點在凌云郡主額頭上,佯怒道:“我女兒本事了,以后我什么也不管了!”
凌云郡主嬌笑不變,膩在長公主的身邊,“女兒這不是不想母親操心么?”說時眼波一轉(zhuǎn),恰好掠過走向坐席的張曦君。
長公主無奈一笑,眼中滿是疼惜,“你呀!”說著攬過女兒,一派母慈子孝之景。
見狀,王夫人舒了口氣,如今這關(guān)鍵時刻,聯(lián)姻絕不能有失。
又見氣氛微微有異,王夫人忙起身笑道:“等了好一陣,終于要到犒軍的時候了,可不能錯過!”
一言提起眾人興趣,大家紛紛附和,興致頗高的攜手走向望臺。
王夫人見之滿意一笑,斂下憂心,步向望臺。
轉(zhuǎn)眼間,滿室之人全望向窗外。
張曦君卻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凌云郡主,見她如一個嬌憨的少女依偎在長公主身邊,不禁搖了搖頭:方才那道凌厲的目光,也許只是她錯覺吧,畢竟從入城的種種來看,王家確實待她不錯……
還在想著,樓下忽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張曦君忙斂心神循聲望去。
只見人群擁擠的主街道上,不知何時已讓出一條甬道,兩列御林軍手執(zhí)器仗而立,皇家獨有的明黃色寶車在遠遠駛來直至城外高臺。
張曦君目光隨之移去,正午陽光耀眼晃目,她攤開右手,置于眉間,正要再次凝目望去,城外驟然響起一聲低沉的號角,犒軍盛況來開帷幕。
二皇子一身隆重的朝服,在百官簇擁下登上高臺。
遠遠地不知二皇子下了一句何令,頃刻之間,禮樂齊鳴,戰(zhàn)鼓轟隆,視線中驟然出現(xiàn)一片泛著冰冷黑光的浪潮。
直至走進,才遙遙望得那是三千黑甲鐵騎。
他們步伐劃一,陣列整齊,至高臺三丈外,勒馬止步。
于此之時,鼓樂齊畢。
禮官執(zhí)明黃圣旨登臺,稽顙拜服呈給二皇子。
突然,三千鐵騎駛出一人。
那人身披重鎧,頭戴紅纓兜鍪,腰跨佩劍,端坐一匹通體黝黑的戰(zhàn)馬之上,在身后三千鐵騎的矚目之中,執(zhí)韁緩緩走過文武百官之間,至高臺下,勒韁駐馬,翻身而下,動作敏捷如豹,爾后解下佩劍,看向一旁禮官。
禮官視乎被這一眼震住,他頓了一頓,才謹慎的上前,雙手接過佩劍。許是未料佩劍重量,手上一顫,差點連人帶劍一起摔下。
“!表哥小心!”驚見這一幕,一旁忽然想起一聲女子的低呼。
張曦君聞聲轉(zhuǎn)眸,是一名豆蔻少女。
少女見眾人都望著她,臉上一紅,低低的垂下頭來。
在場夫人彼此了然的笑了笑,復(fù)又凝目望去。
凌云郡主卻忽然眼睛一亮,灼灼的望著城外高臺,情不自禁的低聲呢道:“涂脂抹粉女兒家,好男兒卻當(dāng)如此!”***(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