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神明狠狠地瞪了孟開元一眼,繼續(xù)背陣法。
只有孟開元看著不見神明的稚嫩的臉孔,似乎透過他在看著某張熟悉臉。
萬惡淵里其他鬼都在忙著把催開的草種都收回去,到處都是混亂一片,狼王更是偷偷地趁著挖地洞的功夫,與率領(lǐng)的妖靈們偷偷摳了一大塊啟靈城的小靈脈,搬進了萬惡淵里。
習慣了每次都有大量勞工進萬惡淵的墨獸這次看著那個天魔陣,越看越不爽:“我們虧了!
萬惡淵鬼眾:“?”
都偷挖了小靈脈,這還虧啊!
那群修士現(xiàn)在還以為那塊小靈脈被天魔陣吞了,擱那研究半天呢!
墨獸忽然看向這四周的散修盟修士,想到了什么。
它問不見神明:“你從黃粱夢救一個人,算多少錢!
不見神明:“?”
萬惡淵的鬼眾們:“???”
混亂之中,其他的修士都在往地底走。
只有活尸蹲在安全的地方,沒有搭理萬惡淵里越來越吵鬧的聲音,它愣愣發(fā)呆,身后是已經(jīng)陷入深眠的宿聿。少年閉目,疲倦的面容上緊緊擰著眉,似乎在睡夢中遭遇了什么,它安靜地蹲著,忽然間伸出手撫平了少年的眉頭,“睡覺,不要皺眉。”
它把宿聿的姿勢調(diào)整好,低頭時看到宿聿的手心里似乎拽著什么。
——那是一塊被扯下來的衣擺。
第107章 疑點
茅草屋里暗沉一片, 年輕人微微擦去唇邊的血跡,案桌上全是倒了一地的小草人,小小的器皿中放著一只萎靡不振的血蟲, 尸水流了一整桌,他卻沒有絲毫的情緒變化,只是看著那個已然碎裂留影石, 微微地吁出一口氣。
屋外跪伏了一地的黑衣人,只有一個穿著青衣的修士推開門來,見著坐在案桌邊上的年輕人,輕聲道:“主上,啟靈城那邊的布排,已經(jīng)被孟開元連根拔起了!
這話不用多說,青衣人也知道眼前不發(fā)一言的人已然知道啟靈城發(fā)生的所有事,那些成事不足的家伙失敗的時候, 詛咒已經(jīng)掠奪了他們的性命,不會給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機。他微微垂目,卻忽然看到年輕人指腹上的血跡,瞳孔微縮,主上受傷了?!
年輕人背對著他,幽幽說道:“南界那邊接連失誤的時候,就該知道孟開元已經(jīng)有所防備。”
“黃粱夢被奪, 那人手里有不見神明,應該是宿家虛妄山林里失蹤的那個陣靈!鼻嘁氯诵⌒囊硪碚f道:“我們的人查不到虛妄山林的蹤跡, 可能是當年宿驚嵐在虛妄山林里留下了什么手段,試圖隱瞞什么……現(xiàn)今不見神明在他手上, 或許虛妄山林里的秘密也在他手上,是否要趁此機會 , 將他絞殺!
年輕人像是聽到什么笑話,斂起眼皮,倦倦地看向青衣人:“你是覺得,以他的能力,對付不了你們?”
青衣人的臉色一怔,沒敢多言。
“從千年前他毀掉萬寶殿的時候開始,我便知道那人從虛無之地走一遭,心境與手段已非是那個僅會陣法的天真之人!蹦贻p人撥弄著眼前的已然沒有任何反應的草人,自顧自地繼續(xù)往下說:“接連毀了南界這么多布排,卻始終沒有找過來,原來是失憶了……也對,不然這么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怎會每次都被殺死,天地游魂,轉(zhuǎn)世為人本就逆天而行,原來他也沒法確保自己能轉(zhuǎn)世為人,你說可不可笑,明明千年我給過他這樣一個機會,偏偏他選擇與我背道而馳!
青衣人不敢說話,也不敢揣摩眼前人的想法。
從南界駐守的黑衣人失敗之后,主上突然就把血瘟疫的計劃提前,還特意設立在那人所在的玄羽莊。
本該一舉絞殺的南界玄羽莊的殺局,最后只被主上用來試探那個人……那他們費勁將玄羽莊莊主引去西界的目的是什么?越是細想,青衣人越是無法猜到主上的想法,更不敢開口非議。
“甲一,我以為你該學聰明了!
年輕人忽然回過頭,一伸手就掐住了青衣人的脖頸,驟然加深的指力讓青衣人臉色發(fā)青,“之前他修為被廢都能從魔窟里出來,逃去虛無之地,現(xiàn)在他是元嬰期,卻不止是元嬰期,用修為來衡量一個人,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嗯?”
青衣人的臉色越來越差,在他以為自己將要死的時候,年輕人卻忽然松開了手。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壓抑著喘息的聲音,而在這時候他看到主上案桌的邊緣處正放著一個古樸的劍鞘,劍鞘上凝結(jié)霜雪,卻不見劍身所在,只能看到那個劍鞘上刻滿的陣紋,像是許多年前出自誰的手筆。
“這次不是一無所獲!
年輕人站了起來,拎起那個放在旁邊的魚簍,“走吧。”
“有件事,得去確認一下。”
-*
啟靈城的地下,數(shù)多修士走來走去,與那滔天魔陣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顧七越過人群,幾步走到了天魔陣邊上,仰頭看到魔陣邊緣被玉衡真人等人挖出來的陣紋,而他只看了幾眼,人已經(jīng)走到了被層層包圍起來的尸水旁,黑衣人身死后的尸水,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就跟玄羽莊山林里的身死的黑衣人一模一樣。受詛咒而死的黑衣人都化作尸水,當時離天魔陣最近也就是為首的那個黑衣人殘骸都沒留下,據(jù)聞是離天魔陣太近,詛咒身死的同時也被天魔陣絞殺。
那就什么都沒留下了……
顧七垂目,從懷中拿出一個寫著‘問仙’二字的令牌,令牌背面還刻著乙三的字眼,似乎代表著持令人的身份。
而此時這塊令牌上纏繞著禁制帶,是顧七為了防止令牌自毀而捆上的。
這是在玄羽莊山林與那個帶著鷹隼的黑衣人交手時,他逼近對方趁著對方?jīng)]有防備時順出來的東西,此后他排查過玄羽莊的山林,發(fā)現(xiàn)持令牌的黑衣修士僅有一人。以此可見這些黑衣人是個有序的組織,持令牌的修士可能是每次行動的領(lǐng)頭人,而且這些人潛藏在暗處,清楚地知道許多秘密,甚至從驚雷劍的劍招中看出端倪。
見過驚雷劍法的人不多,顧七的劍,連顧家人都未必能一眼認出。
可卻有兩個人非常直接地猜出他的身份,一是金州鎮(zhèn)的劉長老,二是玄羽莊山林里那個黑衣人。
能認出,這些人一定非常近距離地觀察過自己的劍,甚至與自己有過更近的接觸或研究。
……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西界。
腦海里的黃粱夢的記憶若有若無,數(shù)多思緒化作種種疑慮,最后串成一條不太清晰的思路,埋骨之地獅麟骨,奔雷刀段胤,醫(yī)圣徐天寧,以及虛無之地的孟開元……還有那個人。顧七幾步向前,忽視了那些陣法,從已經(jīng)干涸的尸水處取下了稍許土壤放進器皿當中,掩蓋在面罩下的妖瞳掠過此處,他輕輕嗅了嗅周圍的氣味,在玄羽莊數(shù)多妖獸若有若無的氣息中,果然聞到了另一個熟悉的味道。
——魔窟隱月狼的氣味。
那頭狼沒死在紅土森林的坍塌的魔窟里,且在不久前于此地出現(xiàn)過。
玄羽莊地洞是一次,啟靈城下這些也是一次。
顧七往后走了數(shù)步,身后傳來了不一樣的聲響。
忽然間看到齊家少主齊則被護衛(wèi)推著輪椅走到了這邊,似乎也在查探著什么,只是片刻,坐在輪椅上那個病弱的男人便偏頭看來,與先前數(shù)次在齊家中碰面,那非常自然的目光,似乎知道他在此處。
顧七只是看了齊則一眼,很快就從地底轉(zhuǎn)身離開。
徒留齊則的護衛(wèi)詫異地看向那邊,不太確認地詢問道:“少主,需要我過去……”
“他不找我,便是沒想在此地暴露身份!饼R則的臉色有點蒼白,他的身體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強悍,黃粱夢走了一遭,識海處還在隱隱作痛,他的手緊緊按住自己的兩條腿,明知沒有知覺,但夢里的疼痛仿佛近在眼前。他抬眼看著眼前的天魔陣,喃喃道:“但可以確定了,是同一撥人……沒想到當年東海我對他們的猜測還是片面了!
……
“所以你來我這幾天翻著徐天寧的手記作甚?!”
江行風在藥房中再次看到顧七的時候,已經(jīng)有點麻木了,外面因為啟靈城亂成一團,各地勢力的修士全都趕來,連天麓山都有人過來了,這人偏偏幾日都待在藥房里,整日拿著徐天寧的手記看著,“你看這些莫不是要轉(zhuǎn)行?當醫(yī)修也不錯啊!”
顧七把手記放回原位,卻沒有再多說什么,看到了跟在江行風身后進來的活尸。
這幾日,醫(yī)廬的?途蛢蓚,一個是時常來翻醫(yī)術(shù)典籍的顧七,另一個就是整天跟著醫(yī)修們到處跑的活尸。自從血瘟疫后,醫(yī)廬里的醫(yī)修們對活尸都很好,見它經(jīng)常湊在這邊,偶爾也就會跟活尸搭話,說著說著,還偶爾跟活尸講醫(yī)術(shù)。
這倒是稀奇,說越多,這活尸仿佛跟能聽懂似的,每次都興奮地應。
“你別說,我?guī)煹軅兌枷胫堰@活尸帶在身邊。”江行風道:“前幾日,醫(yī)廬里有個修士入魔發(fā)狂,那時候剛好是這活尸救了我?guī)煹芤幻蝗浑U些重傷,這不,那天后有人供著,見這活尸喜歡吃草藥,每天就到隔壁院子用草藥把它騙過來!
關(guān)鍵吃點草藥也就算了,這活尸跟被齊家那幾個財迷洗腦似的,吃的草藥都是貴的。
普通的草藥都偏不過來,每次都得斥重金去騙,也就江行風那幾個敗家?guī)煹,把神醫(yī)谷的珍貴草藥當禮物送。
“藥熬好了嗎?”顧七問。
問的是宿聿的藥,宿聿自那天啟靈城昏迷后,已經(jīng)昏睡了整整七日。
若非江行風再三保證只是耗神過大,齊家小少爺跟那鬼仆從天天都堵在醫(yī)廬門口,每日都要問一遍什么時候醒。
兩人來到院子外的時候,顧七看到還未散去的霧氣,是不見神明的霧。
屋內(nèi)床榻上,少年還沉睡著,江行風已經(jīng)輕車熟路地過去準備換藥,招呼顧七過去幫忙。
顧七靜靜地觀察著他,似乎試圖從這張臉上,看到不一樣的地方。
就像是喝藥……少年喝藥的習慣特別明顯,遇到尚且可以的藥湯,可以不動聲色一飲而盡,但遇到不喜的藥湯,眉頭會輕輕一皺,哪怕竭力掩飾過不喜,還是可以從細微的變化里表現(xiàn)出一種不經(jīng)聞的躁郁,那是一種非常孩子氣的表現(xiàn)。
這個年紀,應該是更意氣風發(fā)些,但這種表現(xiàn)卻非常不合,在南塢山靈舟上時他還會假裝示弱地騙取齊家人的同情,可隨著天元城后,偽裝這件事像是被他輕飄飄地置之腦后,慣性的騙人改變不了骨子里慵懶與隨性,仿佛只是在需要的時候,他才會裝一裝,騙一騙,達到目的就甩手離去,對四周所有人只有恰到好處的利用,并且不露聲色地謀利。
看似漫不經(jīng)心,但骨子里卻充滿著一種不信任。
不信任身邊人,不信任盟友……說話真假摻半。
少年時睡著的時候有種別的感覺,很安靜,與他騙人與布陣時完全不一樣,臉孔平凡清秀,尤其是在閉上眼睛之后,臉上某些清晰的痕跡似乎完全消失了,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臉孔,連著空氣中的通靈血微弱的氣味都淡了不少。
顧七稍稍伸出手,將落在旁邊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只是這一碰,睡夢中的少年似乎動了動,轉(zhuǎn)過頭來抵著他的手背。
這個動作太自然了,就像是習慣性靠近的動作,像是幼獸尋找到了舒服的地盤,在睡夢中不經(jīng)意地靠近,舒服地蹭了蹭。
顧七剛想抽開手,整個人卻怔愣住了。
睡著中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動作的不妥,本能地想要靠近,像是汲取到溫暖般。
雷系功法霸道,顧七常年修煉驚雷劍法,本身的體溫要比常人要高一些,更因為雷系靈力的霸道,喧囂的劍氣會讓敬而遠之。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甚至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展露驚雷劍意,更不會與人有這么近的接觸。
只是當少年的手壓著他的時候,他卻罕見地沒有抽離手,感受到從另一人身上傳來的涼意。
哪怕蓋著被褥,對方身上的就好像沒有溫熱過,分明是修著陰氣功法,卻與尋常修此功法的修士不一樣,總會在烈日最盛的時候,跑到日光曬著太陽,那種感覺對他的體內(nèi)陰氣絕非好事,可少年像是格外喜歡那種日光,一躺就要躺到日光退卻,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那是數(shù)多次隔著兩個院子,顧七在高處看著他時,少年唯一展露在外人面前的愛好。
顧七微微垂眼,隔著面罩,妖瞳里晦澀不明。
他想了許久,背著江行風,指尖聚攏起溫熱的雷系靈力,這只手操持過數(shù)多劍法,但指尖凝聚的這一點,是顧七自幼練劍以來,第一次用著這么微薄的靈氣,小心翼翼地去靠近一個人。
不敢過重地去打擾,雷系靈氣微弱,最后被輕輕地點在少年的額間。
宿聿感覺到了自己似乎睡了很長時間,身體里的酸麻疲憊在一場長眠后消失得干干凈凈,嘰嘰喳喳的鳥鳴傳窗而來,睡夢的迷茫中他似乎感覺自己在冬日的暖陽里,搖搖晃晃地曬著太陽,旁邊都是雪的味道。
直到那點溫熱緩緩離開,他才在茫然中睜開了眼睛。
“醒了?”旁邊傳來聲音。
宿聿卡殼的思緒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是顧七的聲音,很近,就在床榻邊上。
顧七站著,倚在床榻邊,低頭看著睡眼惺忪的少年,“你睡了七日,江行風說思緒過重,身體疲憊所致,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這段時間最好都不要碰水,驅(qū)動靈力或者陰氣都不可取,安心靜養(yǎng)。”
顧七聲音與屋外那些鳥雀聲混在一起,有種格外平和的感覺,宿聿似乎沒從這個聲音中緩和過來,過了許久才淡淡地應了一聲“哦”,他微微偏頭看向顧七的方向,“你就沒什么事要問我嗎?”
“我問你,你便會說嗎?”顧七隨口應道。
那確實也不會說,宿聿也懶得解釋,“不會。”
這像是兩人都知道的事,誰都藏著秘密,誰也沒想再往外問一聲。
“江行風剛走沒多久,我去喊他。”顧七起身道。
宿聿還有種完全沒醒過來的感覺,但顧七一走,腦海里嘰嘰歪歪的聲音都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