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大阿哥進(jìn)宮將福晉母家孝敬惠妃的禮物送來,自從妻子生了女兒后,母親對他總是沒什么好臉色,倒也不是責(zé)怪兒子,而是每每見了面都說:“不是額娘心狠,這上頭的事都要催你,算算日子再一年多太子的側(cè)福晉就要入宮,興許緊跟著太子妃也要選定,你是皇長子,皇長孫也該由你來生才對,難道到那會兒才著急?”
而今天,大阿哥總算在母親面前稍稍挺直了腰桿,少年郎還有幾分不好意思,嬉笑著說:“前幾日祭祀大典后回家,她說不舒服,請大夫來瞧,竟是有一個月身子了,只是她才生養(yǎng),大夫說未必能保得住,讓悠著點兒。”
惠妃喜出望外,總覺得是自己當(dāng)初讓嬤嬤把兒媳婦調(diào)教好的,雖不在兒子面前明說,卻傲然道:“她早晚要感激我。”又叮囑,“你該謹(jǐn)慎的,先別告訴其他人,過了頭三月再說。”
因太歡喜,便領(lǐng)著兒子在長春宮小佛堂上香磕頭,盼著佛祖保佑,兒媳婦這一次能真正給她生個孫子。
大福晉這一次命運如何,誰也不知道,宮里頭卻出了另一件新鮮事。眼瞧著除夕元旦過去,宮里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皇帝南巡之事,相關(guān)的大臣也已南下一路敦促接駕。
待得圣駕浩浩蕩蕩離宮南下,皇帝沒讓妃嬪們相送,利落地就出門了,等儀仗前后都出了四九城,宮里人才松口氣。而此次御駕出巡,正月初八離京,擬定二月末回宮,前后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若是路上為了什么耽擱或改動行程,恐怕三月里回來也是有的。宮里人都說,皇帝出門時妃嬪們還穿著襖,裹得鼓鼓囊囊,等他回來,都將是春日輕衫另一番風(fēng)景。
而最令人憂心忡忡的是,皇帝一去兩個多月,沒個人在邊上怎么成,這下好了,宮里除了隨扈伺候的宮女外,竟無一個妃嬪隨駕,江南春光無限好,女人們的心都懸上了。
轉(zhuǎn)眼圣駕離京已有四五日,這天嵐琪忙里偷閑,抱著十四阿哥在屋檐下曬太陽,榮妃帶著榮憲來串門,二人正閑話,宮門前有人來稟告嵐琪:“主子,皇貴妃娘娘不大好,剛才暈過去了。”
皇貴妃的病,反反復(fù)復(fù),承乾宮里終日充斥著湯藥味,嵐琪偶爾見了玄燁,若聞見他身上的湯藥氣息,就知道是從皇貴妃那兒來,若是提起,玄燁總嘆:“還是不見好。”
此刻嵐琪與榮妃匆匆趕來,正見青蓮蹲在寢殿門外哭,她捂著嘴不敢出聲,可卻哭得可憐。見二位娘娘來,才慌慌張張爬起來,榮妃皺了眉頭說:“你哭什么,你這樣子,承乾宮里其他人怎么辦?”
青蓮一臉的驚恐和悲傷,抽噎著說:“奴婢以為娘娘剛才那一陣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門前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眾人循聲望,但見四阿哥跑著進(jìn)了門,他身上還穿著書房里的單衣,大冷天的就這么跑回來了。
孩子一陣風(fēng)似的從門前過,嵐琪看到他臉漲得通紅,似乎沒看見自己和榮妃,也不問青蓮怎么樣,一路沖進(jìn)門,將周遭的人都看傻了,小和子氣喘吁吁跟著跑進(jìn)來,手里還兜了件沒來得及給主子穿的大氅。
“二位娘娘里面請,外頭怪冷的!庇欣潇o的宮女掀起簾子請嵐琪和榮妃進(jìn)門,榮妃這才回過神,拉了嵐琪一道走。
內(nèi)殿撲鼻而來的就是藥味,每回來都一樣,兩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屋子里雖然燒著地龍養(yǎng)著病人,但清爽整潔,藥味雖然讓人覺得刺鼻,也不至于嫌棄這地方不干凈,這一切必然都是青蓮的功勞。想想當(dāng)年太皇太后把青蓮送來“監(jiān)視”承乾宮,如今主仆倆卻情誼深厚,與長春宮那兩位的關(guān)系真真云泥之別。
走進(jìn)內(nèi)殿,便聽見皇貴妃在問:“小和子呢?”
里頭有宮女匆忙出來找,小和子滿頭汗進(jìn)來,跪伏在門前聽話,嵐琪和榮妃立在一旁,皇貴妃也沒顧得上和她們打招呼,見了小和子就先罵:“混賬東西,近些日子沒人給你緊緊身上的皮,就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了是不是?”
說著就要人拖小和子出去打,竟是因為小和子傳這事兒叫四阿哥知道,急得四阿哥從課堂上跑回來,據(jù)說都沒和太傅打聲招呼,又是大冷天穿得那么單薄,在書房失禮是一事,萬一凍病了又是一事。
若是平日,四阿哥一定護(hù)著小和子,可今天那孩子只管拉著皇貴妃的手不說話,照皇貴妃的脾氣,宮里人違逆不得她,小和子這頓打是逃不掉,但好在有榮妃和嵐琪在,榮妃笑著勸說幾句,就先讓人把小和子打發(fā)出去。
二人走近床榻,皇貴妃不耐煩地說她們:“我不過離座起身急了,有些犯暈,一個個大驚小怪,怎么把你們也驚動了?”又說,“出了門別各處去宣揚(yáng),再傳到外頭叫皇上知道,打擾了皇上南巡的興致,你們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br />
皇貴妃還是這樣,刀子一樣的嘴,可心真不見得那么壞,嵐琪和榮妃早就習(xí)慣,反而能聽見她說這些,才覺得安心,至少精神還不錯,身子不至于那么糟糕。
“快回書房去,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你阿瑪不在宮里,你就胡來?”皇貴妃皺眉嗔怪著兒子,可被胤禛緊緊抓著的手,并沒有要掙扎開,說了半天還是輸給兒子,不得不好聲好氣地哄他,“額娘沒事兒,你瞧見了可安心了?乖乖回書房去,不然額娘不安心,還怎么養(yǎng)。俊
胤禛低垂著腦袋說:“回去也坐不住靜不下心,只想陪在額娘身邊!
皇貴妃有些著急,嵐琪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子道:“您讓四阿哥留下吧,四阿哥在,嬪妾們就安心了!
皇貴妃瞪著她不說話,可嵐琪卻轉(zhuǎn)身與榮妃道:“榮姐姐,咱們回吧。”
榮妃本也沒什么主意,見嵐琪這樣說,樂得順道出來,兩人也不管母子倆怎么辦,就自顧自地走了,青蓮一路送出來,說方才慌了才派人去找德妃娘娘,給德妃添麻煩了。
嵐琪反安撫她幾句,讓她有事只管去永和宮找她,離了承乾宮,榮妃湊在身邊輕聲道:“瞧著真是不大好,你看見沒有,娘娘的眼神都有些散了,看人不像從前那么銳利!
嵐琪方才還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這一刻反而緊繃了臉,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待與榮妃散了,回到自己的寢殿,竟是進(jìn)門就覺得腿軟,環(huán)春幾人架著主子攙扶到榻上,好好的人突然捂著臉一陣啜泣,半天才平靜,嚇得她們都不敢說話,嵐琪則吩咐:“讓太醫(yī)院的人來見我。”
與太醫(yī)院的人說了好一陣子的話,環(huán)春綠珠幾人都被打發(fā)在門外,紫玉輕聲問環(huán)春:“姐姐,皇貴妃娘娘是不是不成了?”
環(huán)春比了個噓聲:“這話說不得!
好半天太醫(yī)院的人才離開,眾人再進(jìn)去伺候,但見屏風(fēng)后主子歪在炕上,呆呆望著窗外,環(huán)春問要不要用茶,嵐琪擺了擺手,讓她們都出去。
這樣一呆,連內(nèi)務(wù)府來人都給打發(fā)了,只等溫憲公主哭鬧著要額娘,眾人才敢抱著小公主來打擾嵐琪,她哄著孩子,卻突然垂淚,把小公主嚇壞了,伸手摸摸額娘的臉頰,跟著一道哭。
結(jié)果眾人又不得不把母女倆分開,環(huán)春跟在身邊遞帕子,好生道:“您這是怎么了?”
嵐琪總算又平靜下來,沉沉地說:“我心疼四阿哥,也心疼皇貴妃,過去的早就過去了,這些年我只看見她對四阿哥全心全意的好,她是個好額娘!
“四阿哥若是不懂事的娃娃也罷了,最是懂事的時候可又還只是個孩子,要怎么承受得?”
環(huán)春很冷靜,勸慰著:“若真有那一天,娘娘您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撫四阿哥,四阿哥好歹還有親娘!
可想到胤禛拉著皇貴妃手的模樣,她這個被惡意欺負(fù)都不見得會哭的人,卻撐不住這樣的事戳在心里,心痛地說:“可我代替不了皇貴妃……太醫(yī)說,已經(jīng)在熬日子了!
環(huán)春聽得心驚,輕聲道:“娘娘她不是還很有精神?怎么就?”
嵐琪的心沉到深淵里,合十在胸前默默祝禱,輕聲地說著:“希望她能等到皇上回京!
皇貴妃畢竟是位同副后的存在,嵐琪和榮妃不能真的隱瞞這件事,兩天后在寧壽宮與太后商量,太后嘆息:“皇帝也不能為了她打道回府,路上擔(dān)著心也沒意思,這幾天派人回來請安的,問問他們皇帝忙什么,說是親自視察河工,水里蹚田里走的,真是忙得很呢!
太后言下之意,是不要打攪皇帝,嵐琪知道她沒親眼見皇貴妃的模樣,一定還覺得出不了什么事,加之感情也不大深,這樣的決策有她的道理,但兩人退出寧壽宮,終究覺得不妥,榮妃更是萬事小心的人,十分贊同嵐琪的決定,到底背著太后,把消息送了出去。
等到皇帝派人加急回復(fù),又過了兩天,玄燁親自給嵐琪寫了信函,叮囑她照顧皇貴妃,很明確地告訴嵐琪,此次南巡事關(guān)重大,過兩年興許就要對準(zhǔn)噶爾部開戰(zhàn),皇帝必須收緊財政,南巡一趟便是要估摸朝廷眼下的財力,能支撐多久多大的戰(zhàn)事。
“皇貴妃雖重,終不及江山,皇上也沒法子!睒s妃聽嵐琪告訴她這些事,不免消極神傷,“若是將來我也如此,皇上大概連擔(dān)心都省了,他對皇貴妃一向愛重,對我不過爾爾。”
嵐琪卻正色道:“姐姐何來這些話,與其傷感這沒有的事,不如咱們姐妹都健健朗朗地活著,好好陪他一輩子!
榮妃聞言神情一振,重重地點了頭。
但背過榮妃,嵐琪還是為此傷感,體諒玄燁是一回事,為皇貴妃惋惜是另一回事,更要緊的是,她不確定胤禛這孩子能不能想明白,萬一皇貴妃等不到皇帝歸來,這孩子會不會在心里怨恨父親,這才是她最最不愿看到的事。
好在上天垂憐,又或是皇貴妃舍不得人間太多事,那次暈厥后病情沒有進(jìn)一步惡化,隨著正月過去,二月天氣漸暖時,精神竟與萬物一道復(fù)蘇,嵐琪再去探望幾次,也見皇貴妃眼中原有些散了的神情,又銳利清明起來,四阿哥臉上也有了笑容。
但嵐琪心里始終不踏實,皇貴妃的病一直反反復(fù)復(fù)時好時壞,如青蓮那日躲在門外大哭一般,興許下一次暈過去,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
轉(zhuǎn)眼皇帝離宮已有一月多,按照原先的行程,若是二月末回京,就快該在回程的路上,可是江南傳來的消息,此番行程要延后,而伴隨著這一消息傳進(jìn)宮,另一件讓六宮嘩然的事打破了皇帝不在家時宮里寧靜的日子,妃嬪之間奔走相告,紫禁城里蒸騰著說不出的酸味。
果然沒有妃嬪隨扈,皇帝抵不住江南春色,蘇州城人杰地靈,當(dāng)日隨駕南巡的妃嬪都看在眼里,那里的女孩兒都是水一般花一樣的人物,彼時皇貴妃每到一處就宣召地方官員勒令他們“仔細(xì)”,這一回誰也不跟著,那些官員,可不是要更“仔細(xì)”?
三月春暖,皇帝從江南提前送回來許多時興的錦緞,嵐琪也做了一身水綠色的新衫,這日穿來承乾宮,向皇貴妃例行稟告宮內(nèi)諸事。
皇貴妃彼時懶懶地在太陽心子里靠著,一身藕色常服,身上半擁著錦被,回眸瞧見清新靚麗的烏雅嵐琪,唇邊勾一抹笑:“春日里,就該這樣打扮才好。”
嵐琪福了福身子,青蓮搬來凳子請德妃娘娘坐,又要忙著奉茶點,她攔著說:“我說會兒話就走,不敢打擾娘娘休息!
皇貴妃卻吩咐青蓮:“昨天的筍很嫩,再去燉湯來,挑芽尖兒最嫩的,
分兩盅我和德妃一道用!
青蓮趕緊下去,嵐琪聽皇貴妃這話,知道是有話要與她說,而眼下宮里最熱鬧的,無非就是很快要隨皇帝一道回宮的兩個江南美人了。
不知是皇帝怕突然帶回新人宮里人無法接受,才提前知會六宮,還是旁人有意無意往京里送的消息,出發(fā)前六宮就擔(dān)心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
“你這身衣服,是覺禪氏做的?”皇貴妃打量著嵐琪,比起眼前端莊漂亮的人,皇貴妃眼下只算得上整潔素凈,她已經(jīng)無心打扮,仿佛要留著所有的精力多活一天是一天,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已經(jīng)不在她眼睛里,縱然在人前撐著體面尊貴,她自己心里明白,日子不長了。
但終究是個女人,更何況皇貴妃還是個漂亮的女人,這宮里論姿色,覺禪氏、小赫舍里氏出現(xiàn)前,皇貴妃可謂艷冠群芳,所以曾經(jīng)年輕氣盛的她容不下覺禪氏,再到后來平貴人嬌媚地出現(xiàn)在六宮時,她已經(jīng)轉(zhuǎn)了性子,對此無所謂了。
而今宮里傳得神乎其神,說兩個江南女子如何美艷如何討得皇帝喜歡,她心里涼涼的,可卻沒了從前爭強(qiáng)好勝的性子,不過是不屑而已。
“衣裳是針線房做的,覺禪貴人手藝雖好,到底不是做針線的奴才,嬪妾委她容易,可旁人若都湊熱鬧,她拒絕了說她冷漠寡情,不拒絕,挑燈熬夜費心血,也未必?fù)Q得人一聲謝謝!睄圭骱φf著,“嬪妾不缺衣裳穿,何苦給她添麻煩?”
皇貴妃輕輕哼笑:“我還是煩你這老好人的性子,哪怕能挑你一點兒錯,我心里也自在些。你一直這樣好,累不累?”
嵐琪笑道:“叫娘娘說中了,時常也累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可不是?”皇貴妃瞥她一眼,哼聲道,“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往后在宮里做主,你要強(qiáng)硬些才是!
“嬪妾謹(jǐn)記!
“皇上啟程回京了?”皇貴妃問。
“昨晚送到的消息,初一已經(jīng)從江寧動身,這兩天也該走不少路了!睄圭鲬(yīng)著,見錦被滑下一角,她伸手給拉起來,皇貴妃忽然轉(zhuǎn)過臉,兩人湊得很近,嵐琪稍稍有些尷尬,等坐回原處,只聽皇貴妃說,“你眼角也有兩道細(xì)紋了!
嵐琪抬手摸了摸臉頰,不以為意地笑:“昨晚等消息睡晚了些,今天就看得明顯了,何況嬪妾也小三十了!
“聽說那兩個漢人女子,都在十五六歲!被寿F妃冷冷地笑,“比咱們那會兒大些,估摸著心智也成熟,不知道進(jìn)了宮是什么光景,我是不想看一眼的,你呢?”
嵐琪笑悠悠道:“娘娘若不想看,嬪妾也不看了,女人而已,不是沒見過。”
皇貴妃臉上露出幾分欣喜,訝異地說:“還以為你會順著皇上,善待那兩個女人討他歡心,瞧你趕不及拿料子做了新衣裳,不就是接受了皇上的好意?我心想你就這么不值,幾匹料子就買通了?”
嵐琪垂下眼簾,笑得那么清淡,應(yīng)著道:“那些料子江南貢的,不要白不要,嬪妾和榮姐姐合計了一下,直接拿來充份例了,省下的銀子雖不多,積沙成塔聊勝于無,各宮若有非要爭口氣的,春夏沒新衣裳穿,就安生等明年吧。”
皇貴妃冷笑:“榮妃吝嗇,再合上你小氣,真怕往后六宮吃口飯都要硌滿嘴的沙子!
嵐琪笑道:“一口飯,總是有的!
幾句玩笑話,殿內(nèi)倏然靜了,兩人都不說話,不知為什么而沉默,也許這一刻,彼此都沒了往日的驕傲,說不上惺惺相惜,可各自心里對即將到來的新人什么感受,都摸得清楚。
良久,皇貴妃輕聲道:“那年若非我們跟著,他是不是就要帶人回來了?”
嵐琪搖頭:“嬪妾不知道。”
“他明明有這么多女人了……”皇貴妃鼻尖泛紅,半句話哽在咽喉間,終究沒說出口。
圣駕于三月十九抵京,先至南苑,后回紫禁城,兩名江南女子王氏、袁氏,也隨駕入宮,由裕親王福晉領(lǐng)著帶入內(nèi)宮,先至寧壽宮叩首行禮,皇帝隨即也到寧壽宮給太后請安,順道給了二人名分,以王常在、袁答應(yīng)稱呼,賜居內(nèi)宮。
新人入宮必然多寵,皇帝朝政又忙碌,不大進(jìn)宮后的前提下,時常在乾清宮翻牌子,大多都是王常在,兩人之中皇帝似乎更喜歡王氏一些,但很快,四月中旬時,太醫(yī)向皇帝稟告,袁答應(yīng)有身孕了。
入宮以后袁氏不曾侍寢,算起來還是在路上時有的好事,對皇帝和袁答應(yīng)來說,都難免有些尷尬。
玄燁來永和宮時提起這件事,嵐琪大方地祝賀他,可是時不時就會笑,端茶送水伺候筆墨,沒事兒就笑,那笑里頭慢慢的諷刺嘲弄意味,直把玄燁惹急了。
“皇上心虛?”可面對質(zhì)問,嵐琪只回敬了這四個字,噎得玄燁啞口無言,嵐琪又笑嘻嘻地反過來哄他高興,關(guān)起門來的閨房之樂,外人自是看不見。而玄燁也知道,她這看似大方的態(tài)度里,摻雜了多少無奈和心酸,錯是他的錯,可已經(jīng)這樣了,只有繼續(xù)疼她愛她,才能略略彌補(bǔ)一些心內(nèi)的愧疚。
算起來,自太皇太后駕崩,德妃娘娘生下十四阿哥后,宮里好一陣沒有子嗣的動靜,一來皇帝少入后宮,二來幾位得寵的娘娘們或是過了生育的最好年齡,或是像德妃這般產(chǎn)育多次不適合再生養(yǎng),如今袁答應(yīng)有了喜,對皇室而言,算是一件好事。
但袁答應(yīng)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她生下的孩子,和其他妃嬪的孩子很不一樣,皇室講究子憑母貴,想必她就算生下阿哥,未來前程也不會有多少建樹。一時連僖嬪敬嬪她們幾位想要抱養(yǎng)孩子在膝下的都不會打袁氏的主意,倒是少了些風(fēng)波是非,能讓她安安生生地待產(chǎn)。
可這一陣風(fēng)才剛過,另一件事立刻就讓玄燁和嵐琪都懸了心;寿F妃突然吐血昏迷不醒,雖然太醫(yī)全力施救,緩了過來,但他們也紛紛表示束手無策,說皇貴妃是心肝俱損,等耗干最后點滴心血,她的生命也就該到盡頭了。
時下正是欣欣向榮的暮春初夏,承乾宮上下,卻唯見凄涼。
皇貴妃在那一次病重之后,又奇跡般地恢復(fù)了一些精神,而最沉重的那幾天里,四阿哥每天照舊上書房。幾個兄弟都勸他向皇阿瑪請旨回承乾宮去多多陪伴皇貴妃,四阿哥卻淡淡地說:“額娘不要我陪,她大多時候都在睡,說那樣陪著她也看不見,不如我安心在書房念書,夜里她醒著時多陪陪!
四阿哥這些話,也在宮里流傳,都覺得孩子未免太刻板冷漠,傳到嵐琪耳朵里時,只有她能理解皇貴妃和胤禛這對母子間的默契。
這日太后親自來承乾宮看望皇貴妃,見年輕的妃嬪病成這樣,太后未免傷感,眾人不愿太后跟著再有什么事,說幾句話便請她回寧壽宮去。榮妃幾人擁簇著離開,嵐琪送到門前便折回來,進(jìn)門時看見佟嬪伏在床邊拉著姐姐的手,皇貴妃正輕聲說:“傻子,你哭什么?”
她心頭堵得難受,轉(zhuǎn)身就退了出來,十一年了,十一年前孝昭皇后在病榻上與妹妹說話,也是這樣的光景,沒想到十一年后又重演悲劇,昔日目睹孝昭皇后香消玉殞,給嵐琪的人生帶來何其大的震撼,十一年后,又要眼睜睜看著皇貴妃離世嗎?
此時門前有太監(jiān)服色的人進(jìn)來,嵐琪看清是跟著四阿哥的小和子,他在門前問了幾句話,抬頭見德妃娘娘在,立刻過來請安。
小和子說:“奴才替四阿哥來問候皇貴妃娘娘,一會兒就要回話!
嵐琪壓了心內(nèi)的悲傷,冷靜地吩咐:“佟嬪娘娘在里頭說話,你且等一會兒,娘娘精神不錯,方才太后娘娘來,還陪著吃了半塊點心,你若是急著回去告訴四阿哥,這樣說也成!
小和子連聲答應(yīng),伏地磕了個頭,再起來時,聲音稍輕了些:“德妃娘娘,奴才……有幾句話……”
見小和子吞吞吐吐,嵐琪明白,這里畢竟是承乾宮,他們畢竟都是皇貴妃的人,即便如今皇貴妃好不了了,也不敢做任何讓主子不高興的事,見小和子緊張,知道他說的話必然是和胤禛有關(guān),便回身吩咐環(huán)春:“你跟小和子一道走,順路去阿哥所告訴蘇麻喇嬤嬤,皇貴妃娘娘好些了!
打發(fā)他們離開,嵐琪深深吸口氣,想著是離開還是再進(jìn)去看看,正猶豫,殿內(nèi)有人出來,青蓮攙扶著佟嬪,嬌小的人抹著眼淚,抬眼見德妃在,哽咽著說:“姐姐請您進(jìn)去說話!
嵐琪頷首答應(yīng),見青蓮只是攙扶佟嬪去別處歇息,而非離去,知道她們姐妹一時半會兒舍不得分開,一如當(dāng)年鈕祜祿皇后與溫貴妃,可惜現(xiàn)在溫貴妃已然癡癡傻傻,不知佟嬪將來,又是怎樣的命運。
跨門而來,但覺身上一陣寒,眼下天氣已有幾分叫人不耐煩的燥熱,不知是凄涼的氣氛使然,還是屋子主人沒有生氣,皇貴妃的寢殿里十分陰冷。
病弱的人正靠在窗下,窗上開了半扇,她靠著正好能望見外頭的天色,聽見腳步聲,沒有向嵐琪這邊回頭,只是自言自語說:“天氣可真好,很想去外頭走走!
嵐琪微笑:“等您養(yǎng)好了身子,嬪妾陪您園子里去逛逛,暢春園集鳳軒里的竹亭,可是納涼的好地方,瞧今年這架勢,恐怕比去年還要熱!
皇貴妃這才看她一眼,不屑地說:“提起那里,我記起來你說的那番話,什么鳳棲梧鸞停竹,可惜了。我現(xiàn)在這樣子,哪里還有什么皇后的命,叫你失望了!
“娘娘樂觀一些,病總是能……”
“不用哄我了,我自己看得開!被寿F妃哼笑,別過臉繼續(xù)望著窗外,“報應(yīng)也好,懲罰也好,老天定下的命數(shù),改不了,我年輕時做下的孽,是到了該償還的時候!
“娘娘何必這樣說?”嵐琪不忍心。
“你來說這種話才最可笑。”皇貴妃皺了眉頭,厭棄地好像不愿看到嵐琪似的,背著臉恨恨地說,“你說才最可笑,明明被我那樣欺負(fù)虐待,明明我們之間該水火不容,可你卻成了我的大恩人,讓我過了十年最幸福的日子,讓我一輩子都對你愧疚,一輩子在你面前都抬不起頭!
一口氣說出這些話,皇貴妃很辛苦,氣喘吁吁地癱在靠枕上,嵐琪趕緊上前來,問要不要喝口水,問要不要請?zhí)t(yī),半晌皇貴妃臉色緩過來,瞪著她說:“我講的話,你聽見了沒?”
嵐琪一怔,無聲地點了頭,可再抬眼,卻見皇貴妃熱淚盈眶,本沒幾分血色的臉上因此漲得泛紅,她抽噎了一下,終究沒有哭,很不服氣地轉(zhuǎn)過臉去說:“這輩子我不能欠你太多,下輩子會還不清的,誰知道我會不會成了你的奴才,讓你終日打罵。”
嵐琪很有耐性,笑道:“下輩子誰是誰呢,娘娘可記得上輩子?要緊的,還是這輩子過得好些!
“你有什么想要的嗎?貴妃還是皇貴妃的地位,皇后怕是不成的,又或者金銀?你不是很愛財,很小氣的嗎?”皇貴妃突然說這樣的話,更進(jìn)一步解釋說,“你若想要貴妃或皇貴妃的位置,只要我去跟皇上開口,皇上必然答應(yīng),他心里恐怕連皇后的位置都想給你吧,可惜有我在,有不能答應(yīng)這些事的朝臣在,他不得不妥協(xié),不得不放棄。但若我?guī)湍闳フf,他一定高興極了,有我支持,皇上面對大臣們也更有底氣!
“皇后的位置,皇上心里只有一個人,就是娘娘。嬪妾出身低微,何敢奢求貴妃、皇貴妃之位!
嵐琪很冷靜,她明白皇貴妃的心意,可心意歸心意,她知道自己的前程,妃位已是到頂了。出身擺在那里,四妃的境遇又都差不多,她唯一優(yōu)于別人的,就是得了玄燁的心?蓯廴说男,不足以讓她得到那幾個無比崇高的地位,那幾個位置,不是靠皇帝的心意就能坐上去的。
“又說這些沒用的話,你當(dāng)我是三歲孩子哄?”皇貴妃冷笑,但總算還能冷靜,嘆了一口氣,正經(jīng)地看著嵐琪說,“讓我為你做件事,任何事都可以,結(jié)果如何不強(qiáng)求了,但凡我盡心盡力,也能抵消這輩子的罪孽!
“嬪妾沒什么……”
“難道你希望將來胤禛知道我們年輕那會兒的事,心里鄙視我這個額娘嗎?”皇貴妃的眼淚倏然落下,孩子是她心中最柔弱也最堅強(qiáng)的地方,“讓我為你做些事,將來你好告訴胤禛,我沒有只是欺負(fù)你,不要讓他將來看不起我!
提起孩子,嵐琪也是眼眉通紅,心里頭一陣陣酸楚涌上來,幾乎要落淚,她深深呼吸調(diào)整情緒,耳邊還聽得皇貴妃在問:“你有什么想要的嗎?你仔細(xì)想想!
“嬪妾沒什么想要的,多謝娘娘!
“那你可要一輩子記著我的好,要記得將來……”剛剛還氣勢十足的人,這一瞬又變得柔軟,聲音也有些顫抖,“我不奢求你在胤禛面前說我有多好,我不是個好人我明白,但求你看在這十年我養(yǎng)育他的分上,別讓他恨我討厭我!
嵐琪勸慰:“娘娘,嬪妾不會那么做,四阿哥那么喜歡您!
皇貴妃搖頭,無力地笑著:“可他會長大的,長大了懂了大人們的事,聽說過去的事,他就明白我不是個好人了,這是我自己造的孽。”
“娘娘這樣說,四阿哥就太可憐了!睄圭鲃竦,“嬪妾不過是生了他,哪怕往后一輩子,也代替不了這十年您給予他的一切!
皇貴妃看著嵐琪,一時無語,嵐琪則含笑道:“咱們的皇上,每每回想年幼時光,都是感慨,言語間透著悲傷和遺憾,但是咱們四阿哥將來長大了,想想他小時候的光景,怕是夢里也能笑出聲,您給了他最美好的十年,嬪妾不敢以生母自居,可嬪妾由衷感激您!
皇貴妃淚如泉涌,哽咽著說:“可我想再多陪陪他,可我不行了……”
嵐琪含淚道:“可過去的十年,誰也無法代替。”
悲傷的氣氛彌漫在寢殿之內(nèi),兩人都不能再言語,嵐琪更擔(dān)心皇貴妃太過傷神會讓身體變得更糟糕,不久后就告辭要離開,可她才轉(zhuǎn)身,就聽皇貴妃喊住了她。
“多謝你!被寿F妃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而輕松,好像拋開了一輩子的包袱,“烏雅嵐琪,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最好的十年!
這句話觸動心弦,嵐琪咬著唇,怕自己會哭出聲,深深行禮后立刻退出了正殿,站在門前捂著嘴好一陣傷心。
青蓮從偏殿過來,見德妃娘娘這樣,反含笑請求:“娘娘這幾天,得空常來看看主子吧,這宮里頭,主子也就和您說得上話了,她一個人在屋子里,太孤獨了。”
“我知道,這些日子我會時常過來!睄圭鼽c頭答應(yīng),望了眼佟嬪休息的地方,又吩咐青蓮,“佟嬪娘娘怕是不肯走的,這些日子就讓她住在承乾宮,太后那里我會派人去稟告。”
將一些事安排熨帖,嵐琪便離了承乾宮,回永和宮不久,環(huán)春也跟著回來了,她同小和子一道走開,又去阿哥所給蘇麻喇嬤嬤帶了話,此刻回來,主子倒是把這茬忘記了,還是環(huán)春提醒她:“娘娘,小和子和奴婢說了些四阿哥的事!
嵐琪恍然記起方才的事,忙道:“胤禛怎么了?”
這日下學(xué)的時辰,眾阿哥從書房里散了,胤禛與小和子走在后頭,只聽外頭有人在說:“德妃娘娘吉祥!
小和子跑前看了幾眼,回來對四阿哥說:“德妃娘娘在外頭呢!
胤禛微微皺眉,立定在原地不知想什么,突然轉(zhuǎn)身就要回書房去,小和子驚訝不已又不敢勸,但才走了兩步,聽見溫柔的聲音喊:“胤禛,你上哪兒去?”
“四阿哥,德妃娘娘在叫您!毙『妥于s緊攔住了主子的去路。
胤禛瞪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轉(zhuǎn)過來,沒有抬頭看母親,只是作了個揖道:“德妃娘娘吉祥!
曾幾何時,德妃若在書房外等,必然有一個小家伙跟著她一起,見了自己便“四哥、四哥”地喊不停,不論自己嘴上臉上怎么明著嫌棄他,都糾纏著不撒手,而胤禛從不舍得真正嫌棄他,總是嘴上嫌麻煩,牽著他的手卻舍不得放開。
可是胤祚沒了,就那么眼睜睜從他身邊消失,現(xiàn)在又有一個人,也很快就要離開他。
“下了學(xué),就該早些回去才好,皇貴妃娘娘等你回去說話,兄弟們都走了,你在這里留著做什么?可是功課沒有完成,被太傅們留堂……”
嵐琪緩步入門,溫和又嚴(yán)肅地對四阿哥說著話,可不等她把話說完,胤禛倏然從眼前閃過,發(fā)脾氣似的奪門而去,看得小和子幾個都愣住了,嵐琪則不等他走遠(yuǎn),就呵斥:“站!”
那一聲震怒,嚇得小和子腿軟跪了下去,卻又被德妃娘娘責(zé)備:“你跪什么,去把你主子攔下!
小和子趕緊爬起來追出去,幸好四阿哥沒繼續(xù)走,好像德妃娘娘那一聲站住,把他也嚇著了。
環(huán)春憂心忡忡地攙扶主子跟出來,不是說好了要和四阿哥促膝長談,不是說好了母子倆要好好說話,怎么就弄成這樣了?
“你在沖誰發(fā)脾氣?”兒子背對著自己,看著他日漸長高的身量,卻絲毫不覺得孩子長大了,長成了,反而越發(fā)看見他的弱小,越發(fā)覺得自己這個母親,要保護(hù)他呵護(hù)他。
“兒臣失禮,請德妃娘娘恕罪!必范G總算轉(zhuǎn)過身,朝嵐琪深深鞠躬。
他們母子早有默契,永和宮內(nèi)殿之外,都以德妃娘娘稱呼,不是怕皇貴妃吃醋悲傷,而是既然從前一向如此,不愿突然變得親昵,讓那些不相干的人聽見了,又添油加醋無事生非。嵐琪并不對這稱呼在意,此刻更不會多想,誤會兒子是故意那樣喊自己,做娘的總該多體諒些孩子,她再小心眼地瞎較勁兒,母子倆還怎么溝通怎么說話?
“端坐一整日,我陪你慢慢走回去散散筋骨,你也歇歇神,一會兒陪皇貴妃娘娘說話!睄圭魃焓执钤诹怂陌⒏绲募珙^,孩子沒有抗拒地躲開,可是他卻一動不動,母子倆僵持了須臾,嵐琪稍稍推他的身體,卻聽得胤禛一聲抽泣,抽得她心中大痛。
“胤禛?”她小心翼翼地問著,孩子這是哭了?他一哭,她可就沒法子了。
四阿哥抬起臉,眼睛憋得通紅,眼淚悠悠打轉(zhuǎn),帶著幾分男子漢的倔強(qiáng)不肯落下來,可他憋得實在難受極了。
正如小和子對環(huán)春說,四阿哥每天都死撐著,每天陪著皇貴妃娘娘說話后,出門就捶胸口,像是憋得太痛苦了,夜里一個人看書時經(jīng)常發(fā)半天的呆,等他去收拾書本紙張,那些紙片都被揉爛了,上夜的宮女告訴他時不時會聽見哭聲,因為皇貴妃娘娘不好,大家都不敢去稟告,不愿讓皇貴妃再多操心什么。
小和子是貼身跟著的人,看著四阿哥日益憔悴消瘦,在書房在皇貴妃面前都是死撐著的,便擔(dān)心皇貴妃薨了的那天,小主子就撐不住,若是因此大病一場,可就糟了。
“胤禛,你還是個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要背那么多包袱,皇貴妃娘娘一生所愿,就是你過得好,過得開心!睄圭鬏p輕摸了摸兒子的臉頰,拉起他的手,溫柔地一笑,“咱們一起回承乾宮!
嵐琪往前走,身后孩子稍稍僵持了一會兒,但很快就慢慢跟了上來,母子倆手牽手一前一后地走著,漸漸遠(yuǎn)離書房,漸漸走上通往承乾宮的道路,漸漸到了人少的地方,胤禛突然停了下來,嵐琪一怔,卻感覺到手中的顫動,那從兒子手指間傳遞來的悲傷和害怕,直叫她心痛欲碎。
“為什么……都要死?”
“胤禛!睄圭鬓D(zhuǎn)過身,看到淚流滿面的四阿哥,他迷茫無助地看著自己,手還在自己的掌心,沒有抽回沒有掙扎,甚至感覺到他反過來用勁抓著自己。
“生老病死,天命難違!睄圭髡驹谒媲埃焓志湍墉h(huán)抱住兒子,可她不敢太主動,胤禛看似一本正經(jīng)的孩子,實則內(nèi)心太過敏感細(xì)膩,所以他才會處處都表現(xiàn)出一個皇阿哥該有的模樣,旁人只會覺得這孩子性格刻板,大概只有做娘的,才能理解他真正在想什么。
“要緊的是,人活著的時候,能好好地活著。皇貴妃娘娘現(xiàn)在很快活,過去的十年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睄圭鹘K于稍稍張開手,“因為你讓她活得比誰都驕傲,比誰都快活,胤禛你知道嗎?好像胤祚他,短短地來人世一遭,可是他歷盡人世間的福,即便生命太過短暫,可他活著的時候,比誰都快活!
“但是我怎么辦?”孩子突然撲入自己的懷抱,嵐琪渾身一顫,但毫不猶豫地就抱緊了他,十來歲的孩子,半大不小的男子漢,最難懂他們心的時候,榮妃時常感嘆她越來越弄不懂三阿哥在想什么,可嵐琪卻想,何必去弄懂他們的心思,以身作則,冷靜而正確地引導(dǎo)他們看待人和事,大概就足夠了。
“你怎么辦,是往后的事,眼下你該做的,是照顧好自己,讓你額娘高興!睄圭鬏p輕拍兒子的肩膀,認(rèn)真而嚴(yán)肅地說,“這是殘酷而現(xiàn)實的責(zé)任,是你肩上該負(fù)擔(dān)的,至于你怎么辦,等將來你再來問我,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你該怎么辦。人只能做好眼前的事,才能去想觸不到的將來。”
嵐琪輕輕推開他,拿手中的帕子給他擦去眼淚,正色道:“不要自以為聰明,皇貴妃娘娘她怎么會看不出你撐得辛苦?在額娘面前,不要偽裝得那么累,哪怕只是這些日子呢,對你的額娘袒露心跡,你撐得那么辛苦,她怕你失望,也跟著你一起撐,何必呢?”
嵐琪拍拍胤禛的腦袋,微微含笑:“好孩子,回承乾宮去,我會去向你皇阿瑪請旨,往后的日子,每天讓小和子從書房領(lǐng)來功課,你自己在承乾宮好好學(xué),讓三阿哥五阿哥來給你講講,只管陪著皇貴妃娘娘養(yǎng)病,哪怕隔著門聽你念書,她也會高興。日子若不能長久,那就把一天當(dāng)兩天過,咱們也向老天賺了一些,是不是?”
胤禛抿著嘴,望著生母的雙眼微微放光。他從皇貴妃吐血暈厥那天起,就不想再上書房了,就想天天都陪在她身邊,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總覺得自己不好好念書,額娘才會真的不開心。事實上他們母子都在死撐,都想努力維持看似平靜的日子,結(jié)果兩個人都備受煎熬,誰也不能真正開心。
“德妃娘娘,那我走了!必范G咽了咽唾沫,雙手胡亂地揉了揉臉頰,想掩蓋哭泣的痕跡,然后見嵐琪點頭,便立刻轉(zhuǎn)身往承乾宮跑去。
隨行的太監(jiān)紛紛跟上,嵐琪卻喚下小和子,冷色含威對他說:“現(xiàn)下四阿哥還是個孩子,你多點兒心不錯,回頭讓環(huán)春給你銀錠子,這件事你有功勞。可你要明白,四阿哥往后長大了,就不必你這樣為他操心,只管伺候好主子就行,多了的心眼也不必沖誰顯擺,若是不明白我的話,將來再來問我。”
小和子多機(jī)靈的人,連忙磕頭答應(yīng),又見德妃娘娘頷首放行,便立刻追了四阿哥去,嵐琪見他們跑開,長長舒口氣,撫著心口想緩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