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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有種后宮叫德妃(全) > 有種后宮叫德妃.5_第八章 我是心疼你
  沉重不歇的鐘聲里,從深淵般的夢境中清醒,嵐琪看到滿屋的蒼白,布貴人和環(huán)春一身縞素站在床邊,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康熙十三年的五月。

  “你醒了?身子覺得怎么樣,太醫(yī)說你和孩子都很兇險,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辈假F人湊過來,說著說著就哽咽了,“你再有什么事,叫皇上怎么辦,叫我們怎么辦?”

  嵐琪覺得身子沉甸甸毫無力氣,腦袋里更是一片混亂,看著滿目的蒼白,聽著布姐姐的話,終于漸漸清醒過來,這不是康熙十三年,是康熙二十六年,太皇太后就在她暈厥前,駕鶴西去。

  悲傷從心內(nèi)涌出,嵐琪毫不自制地大哭,布貴人和環(huán)春都勸她不要激動,可是大腹便便的人卻哭得喘不過氣,她掙扎著要去慈寧宮,環(huán)春死死給按住說:“娘娘您再亂動,自己和孩子都要保不住,您也要丟下萬歲爺自己去嗎?”

  “讓我跟太皇太后走,她一個人上路,多孤單……”嵐琪痛徹心扉地哭泣,哭得幾乎氣絕,好容易平靜時,整個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

  布貴人抹著眼淚對環(huán)春說:“她一會兒緩過勁,又要哭,這可怎么了得!

  太皇太后西歸瑤池,宮內(nèi)竟迅速變成了無人做主的狀態(tài),即便原本老人家深居慈寧宮不管事,各種各樣的人精神上有依靠,終究是個主心骨,F(xiàn)在太后悲傷過度病倒,皇貴妃的身體同樣經(jīng)不起折騰,榮妃惠妃忙不過來喪儀上的事,而皇帝割辮服喪在慈寧宮不出,為祖母守靈,根本無法打擾。

  眼下,沒有人能顧得上即將臨盆的德妃,曾經(jīng)千恩萬寵的永和宮,在一夜之間就變了模樣。

  嵐琪的身體,在最后照顧太皇太后的那段日子里被掏空了,誰也不知道支撐她在慈寧宮日日夜夜的是什么力量,可就在太醫(yī)最后對蘇麻喇嬤嬤說德妃娘娘的身體不能再耗下去時,太皇太后選擇了離開,這里頭的巧合沒什么人知道,仿佛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的。

  嵐琪時醒時睡,醒著就是哭泣,比不得失去胤祚時她整日發(fā)呆不哭不鬧,這一次毫不掩飾內(nèi)心的悲傷和害怕,但終究熬不住身體一天天的虛弱,到后來幾乎連哭也哭不動,母子都陷入了極大的危機(jī)。

  太醫(yī)說因為德妃娘娘太虛弱,連引產(chǎn)都十分危險,如果不是自然分娩強(qiáng)行為她引產(chǎn),恐怕到時候一尸兩命,現(xiàn)在的德妃娘娘,已經(jīng)沒有力氣自己生孩子,到時候,幾乎要靠她肚子里孩子自身的能力,孩子和母親能不能活下去,到時候都要聽天由命。

  好在,宮里在亂了兩天后,漸漸走上正軌,太皇太后的后事一早就開始準(zhǔn)備,并不算突然,只是相關(guān)的人都太過悲傷無法主事,才一時有些雜亂無章,皇貴妃從不管六宮的事,這一次卻打起精神為皇帝操持一切,但她的身體很不好,每晚回到承乾宮,連路都走不動。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在正月,宮內(nèi)漸漸平靜,皇貴妃徹底病倒不能主事,太后也在寧壽宮離不開病榻,宮里雖然已經(jīng)一切井井有條,可哀傷的氣氛和無人做主的彷徨,依舊彌散在每個角落。

  這日眾阿哥從慈寧宮散了,哭了好幾天,孩子們漸漸習(xí)慣了,眾阿哥紛紛回自己的殿閣去,四阿哥帶著小和子走,小和子跟在身邊輕聲說:“奴才剛才等在門外頭,聽見有人來通報,說德妃娘娘身子很不好,主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胤禛緊張地望著他,想起那天太醫(yī)的話,趕緊就往前走,一面吩咐小和子:“你先回去看看額娘,告訴額娘我在哪里,我立刻就回去!

  可是走了一半,他又?jǐn)r著小和子說:“別告訴額娘,反正我很快就回去的!闭f罷帶著小和子從別的道路繞到永和宮,沒有讓承乾宮的人察覺到,而永和宮的人突然見四阿哥來,都十分驚訝。

  環(huán)春迎出來,一面給阿哥摘下雪帽,一面說:“四阿哥能不能勸勸娘娘,娘娘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壞了!

  胤禛走得急,身上出了汗,進(jìn)門更覺得地龍燒得屋子讓人熱得不耐煩,可突然看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親,整個身子都涼了。

  “額娘!必范G撲到床邊,拉起嵐琪的手,“額娘您還好嗎?”

  淚眼婆娑精神懨懨的嵐琪緩過神,看到兒子在跟前,聽著他喊自己額娘,還以為自己在夢里,淡淡地一笑沒有理會,可當(dāng)胤禛再喊她時,才明白過來,兒子真的在跟前。

  “我答應(yīng)了太祖母,將來要孝敬您!彼陌⒏缈粗赣H這般模樣,想到承乾宮里的養(yǎng)母也是病得沉重,弱小的心靈再也承受不住,對著母親哭道,“你們都病了,我很害怕!

  “胤禛……”兒子一句話,叫嵐琪驚慌不已,她的四阿哥竟然說他害怕,他小的時候也不曾說過這樣的話,現(xiàn)在是個大孩子了,卻來對著母親哭泣,說他害怕。

  四阿哥抬手抹掉眼淚,想要倔強(qiáng)地不哭,可是眼淚忍不住冒出來,先頭在慈寧宮哭太祖母的悲傷似乎還未散去,不知兄弟們?nèi)绾危琅f每天都發(fā)自肺腑的悲傷,此刻竟一時停不下來,原本要抹掉眼淚,現(xiàn)在卻變成捂著嘴哭泣。

  看到孩子一下一下地顫抖,嵐琪的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張開懷抱,多害怕四阿哥會反感她過分親昵的舉動,可孩子沒有排斥,等她完全把兒子抱入懷里,隨著胤禛的抽噎而一道顫動的身體,也仿佛漸漸蘇醒。

  “四阿哥乖,我不會有事,皇貴妃娘娘也不會有事,我們怎么能讓你害怕呢?有我們在,有皇阿瑪在,四阿哥什么事都不要害怕!睄圭鳒厝岬卣f著,她不想哭,想在兒子面前做個堅強(qiáng)的母親,可為什么淚水不斷地涌出來,為什么她想到胤禛一歲生辰時自己坐在臺階上哭的模樣,為什么她想到在慈寧宮他第一次喊自己額娘的模樣,為什么她突然明白了,太皇太后那聲“真好聽啊”是指什么。

  “額娘,你們都要好好的!必范G嗚咽,稍稍掙扎抬起頭,看到淚流滿面的母親,伸手要把她的眼淚擦掉,可他一聲聲額娘,更催得嵐琪止不住眼淚,胤禛不安地望著她,終于說,“您再哭,我就走了!

  嵐琪一晃神,低頭看著兒子,委屈的模樣楚楚可憐,一下又叫胤禛心軟,連忙哄她說:“我們都不要哭了,額娘,太祖母不會想我們一直哭一直哭,她會心疼!

  環(huán)春幾人立在門外頭,隱約聽見幾句對話,漸漸地,里頭越來越安靜,她正想探身瞧瞧光景,四阿哥突然閃出來,與她們說:“你們打熱水來,給娘娘洗洗臉!

  門外頭小宮女聽見這話,麻利地取來熱水,環(huán)春和玉葵一道進(jìn)來,和四阿哥一起伺候娘娘洗臉勻面,四阿哥也跟著洗了把臉,這西北風(fēng)依舊刮著的日子,哭一場出門吹風(fēng),臉上的肌膚立刻就能皴裂。

  母子倆都收拾得干干凈凈,嵐琪氣息奄奄,疲倦地靠在大枕上,胤禛立在榻邊拉著她的手說:“額娘我可走了,我不能留太久,明天我還會來看您,您要好好的!

  嵐琪眼眶又濕了,可她怕兒子生氣,硬是忍住不掉眼淚,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兒子離開,環(huán)春送了四阿哥回來,果然又瞧見主子垂淚,嗔怪著:“主子可不聽話呢,您答應(yīng)了四阿哥不哭的!

  “我是想……胤祚若是還在,是他安慰我,還是我哄著他!北瘋麜r,什么悲傷的事都會一股腦兒涌上來,對嵐琪來說,過去的十幾年雖然榮光萬丈惹所有人羨慕,可她經(jīng)歷的痛苦何曾少何曾小,此刻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她十幾年大部分的時光都在慈寧宮度過,她突然不知道往后的人生,她該怎么應(yīng)對那日復(fù)一日綿長的時光。

  環(huán)春不敢招惹主子傷心,靜靜地陪了許久,嵐琪總算平靜下來,長長舒口氣,將安胎的藥喝了,歇了半天后,才對環(huán)春說:“四阿哥來的事,叫底下的人不要到外頭去說,特別是皇貴妃娘娘那兒,她若提起來了,咱們點(diǎn)頭應(yīng)付就是,若是不提,你們都不能說。孩子很在乎皇貴妃和我的感受,環(huán)春你猜猜,胤禛他對我說什么?”

  環(huán)春見主子神情寧靜,心里松口氣,輕聲笑道:“說什么呀?奴婢可猜不著!

  嵐琪臉上微微露出笑容,欣慰更幸福地說:“胤禛說他不覺得自己有養(yǎng)母有生母是奇怪的事,反而比起兄弟們,他有兩個額娘疼,他心里也疼兩個額娘。他還說,我有太皇太后疼,有皇上疼,膝下還有那么多的孩子,但皇貴妃沒有這么多人疼,所以他要多疼養(yǎng)母一些,他知道我一直被人呵護(hù)著,他很放心。”

  環(huán)春聽著眼眶通紅,哽咽道:“可現(xiàn)在四阿哥知道您沒了太皇太后,您也少一個人疼了!

  嵐琪含淚點(diǎn)點(diǎn)頭,但這一次,真不愿再哭泣,堅強(qiáng)地說:“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我和皇貴妃都纏綿病榻,把他嚇著了。我可不能再這樣了,太皇太后丟下我,我不能也丟下孩子們,便是跟了太皇太后去,她看見我也要不高興的!

  環(huán)春嗔怪道:“奴婢說得嘴都磨破了,您眼皮子不抬一下,四阿哥幾句話就成了,奴婢的心意,怎么就不算數(shù)呢?”

  嵐琪可憐兮兮地拉著她,撒嬌似的說:“你別慪我,我好好的還不成嗎?你們也要好好的,跟著我,真是辛苦了。”

  環(huán)春則嘆:“奴婢是大宮女,粗活重活都不沾手,跟著您在慈寧宮,太皇太后面前的事也是您張羅,其他自有慈寧宮的人操持,奴婢每天就是在那兒看著而已,真是一點(diǎn)也不辛苦,辛苦的是您啊!

  嵐琪再次想起慈寧宮昔日光景,一時悲傷,默默不說話。

  環(huán)春又道:“娘娘知道嗎?太皇太后崩逝的那天,太醫(yī)曾對蘇麻喇嬤嬤說,您的身體糟透了,不知道您哪兒來的精神天天陪著太皇太后,可若再不好好休息,胎兒和母體都會有生命危險,偏偏就在那天,太皇太后走了,您說老人家,是不是知道呀?沒有人比太皇太后更心疼您了,她怎么舍得您有個三長兩短,為了太皇太后的心意,您也要好好的才行。”

  嵐琪眼中含著淚,說不出話來,只管點(diǎn)頭答應(yīng)。

  “娘娘把精神養(yǎng)好些,太皇太后的梓宮就要奉移出宮,奴婢想,皇上出門前,您去看看皇上可好?”環(huán)春憂心忡忡地說,“梁公公說,皇上好幾天不吃不喝了,整個人呆呆的,相比之下當(dāng)年赫舍里皇后薨時,都不算事兒了。”

  嵐琪心頭發(fā)緊,猛然想起當(dāng)年玄燁在雨中悲傷的身影,如果那都不算什么了,現(xiàn)在的玄燁,該悲傷頹廢到什么地步?

  可是她的身體不允許她離開床榻,即便環(huán)春都覺得主子若能去慈寧宮看望一下皇上,哪怕不合乎規(guī)矩,對皇帝來說總是一分安慰,但孕婦實(shí)在太虛弱,縱然之后幾天情緒穩(wěn)定,也耐不住太醫(yī)一遍遍地叮囑:“娘娘千萬不能下床,您一定要靜臥!

  所有人都在等小生命自己要出來的時刻,在那之前,虛弱的產(chǎn)婦什么也不能做,眼瞧著太皇太后梓宮奉移的日子就在眼前,嵐琪知道,自己在玄燁回來之前,見不到他了。

  見不到也好,不要看到彼此的頹廢憔悴,等這一陣過去了,有的是日子陪在他身邊,冷靜下來的人半點(diǎn)兒不為此著急,她明白眼下只有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才能打算將來的事。

  太皇太后梓宮奉移前,皇帝頒下旨意,如太皇太后生前所愿,太皇太后的陵寢不與太宗合葬,而是暫安在京東清東陵,皇帝更將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寧宮東王殿五間,拆建于昌瑞山下,稱“暫安奉殿”,停靈其中。

  將慈寧宮五間殿閣原樣拆建于昌瑞山下,清朝開國以來的葬禮中,不曾有過如此隆重的舉動,皇帝不愿祖母在昌瑞山下寂寞孤苦,不僅將她生前居住的殿閣原樣搬過去,更讓李公公清點(diǎn)慈寧宮內(nèi)伺候過太皇太后的太監(jiān)宮女全部送往暫安奉殿守陵。

  因不愿給祖母積怨,不愿被迫前去守陵的太監(jiān)宮女們?nèi)找乖{咒,此番前往全部出于自愿,而李公公更是頭一個請命要去給太皇太后守陵,慈寧宮里的人則多得太皇太后照拂,大部分人都愿意前往。

  唯有蘇麻喇嬤嬤不被允許往暫安奉殿度過余生,皇帝答應(yīng)祖母會照顧這位對大清皇室恩重如山的老嬤嬤,暫將其安置在寧壽宮內(nèi)與太后為伴,再三言明,妃嬪皇子都要

  對嬤嬤尊敬有加。

  所有的事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太皇太后梓宮奉移出宮的前一晚,嵐琪本想振作精神去一趟慈寧宮,可才坐起來身子就頂不住,為了長久之計,她還是放棄了。

  這一晚到后半夜時風(fēng)雪大作,仿佛是老天為這個歷經(jīng)三朝、扶持兩代幼主的偉大女人最后一哭,風(fēng)雪持續(xù)了兩個時辰,永和宮園子里白天才掃干凈的積雪,又厚厚積了一層。

  因這幾天各宮都夜不關(guān)門,環(huán)春聽見有踩雪的聲響時,才察覺到有人從門前進(jìn)來,門外頭的小太監(jiān)既然沒趕著來通報,她心里邊猜是那一位,可眼下這光景不應(yīng)該會來,緊張地跑出來看,果然在屋檐下看到拾級而上的皇帝,她慌忙屈膝:“萬歲爺,您怎么來了?”

  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可淡淡身影里,皇帝的身形顯然是瘦了一圈,環(huán)春不敢再多說什么,起身掀起厚厚的簾子,輕聲說:“皇上,娘娘睡著了,要不要奴婢叫醒娘娘?”

  玄燁搖頭,但又?jǐn)[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來,幾盞燈籠聚攏,門前旋即變得亮堂堂的,環(huán)春乍然看清皇帝的面容,沒有想象中胡子拉碴的頹唐模樣,眼前的人只是幾日不進(jìn)米水瘦了好些,臉上輪廓分明,雙眸凹陷,眼睛因哭泣而充血,眼瞼下亦是深深兩片青黛,可環(huán)春幾時見過皇帝這副模樣,到底是唬著了。

  “朕看起來,是不是很憔悴?”玄燁問,似乎他讓燈籠把自己照亮,就是想讓環(huán)春看清他的模樣。

  環(huán)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抿著嘴不敢說話。

  “這樣叫她看見,會不會嚇著她?”玄燁又問。

  環(huán)春慌忙搖頭,連聲說:“娘娘不會害怕,娘娘今天還想去慈寧宮看看您,可惜沒下床就不能走了,太醫(yī)說這幾天時時刻刻都很要緊。”

  這些玄燁都知道,永和宮里的一切照舊事無巨細(xì)都會傳給他聽,他哀傷祖母逝世的同時,并沒有忘記其他事,不過是冷眼看著,不過是不想管,唯有永和宮這邊,他心里惦記著,又不能來管。

  “皇上,您進(jìn)去吧,娘娘看到您會很高興的!杯h(huán)春把簾子舉得高高的,希望皇帝能趕緊進(jìn)門。

  玄燁深深吸了口氣,方緩步走進(jìn)門,屋里頭不明不暗,可以讓他順利地走到嵐琪面前,但看不清她的臉,孕婦因胎兒負(fù)重呼吸不暢,夜里睡覺早就不拉帳子了,她也不是正常人那般平躺著,幾乎就是靠著睡,玄燁知道她很辛苦。

  環(huán)春想要送一盞燈來,皇帝揮手示意她下去,他不想光亮刺激嵐琪醒來,只是在榻邊站著,俯身輕輕觸摸到她的臉頰,她的肌膚依舊那般柔滑嬌嫩,玄燁竟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會刮傷她,這幾天他不進(jìn)米水,連臉上的皮膚都皴了,手心也干燥得十分粗糙。

  榻上的人沒有醒,從平穩(wěn)的睡夢里發(fā)出均勻的呼吸,這讓玄燁十分安心,他明天就要送皇祖母的靈柩出宮,在她分娩之前都無法回來,他多害怕在宮外聽到噩耗,可他不能留下,也不能帶她走。

  “在家等朕回來,不要有任何事,朕很快就會回來,你不要跟著皇祖母走!毙䶮钶p聲念叨著,眼中含著淚,嗓子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哽咽了許久才又重復(fù),“在家等我回來!

  夢中的人沒有醒,玄燁則漸漸平穩(wěn)情緒后,為她掖了掖被子便轉(zhuǎn)身離開。可他才轉(zhuǎn)過身,榻上的人就緩緩睜開了眼睛,淚水順著面頰滑落,悄無聲息地,一直目送身影從眼前消失。

  從玄燁踩著雪走進(jìn)來的那一刻,嵐琪就醒了,可是聽見他在門外問環(huán)春那些話,她明白,玄燁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在烏雅嵐琪面前,他是她的天,是為她支撐一切阻擋風(fēng)雨的存在,他怎么能讓心愛的女人,看見自己那么沒用的樣子?

  所以她“睡著了”,所以她選擇了不見玄燁,多渴望能看他一眼,可她不想記住他憔悴的面容,她的丈夫她的男人,永遠(yuǎn)是她最強(qiáng)大的依靠。

  踩雪的聲響漸行漸遠(yuǎn),嵐琪捂著嘴嗚咽了幾聲,但等環(huán)春回來時,她已經(jīng)冷靜了許多,環(huán)春驚訝主子醒了,著急地問:“萬歲爺剛來過,娘娘您知道嗎?”

  嵐琪點(diǎn)頭:“我聽見你們說話了,不見才是最好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我會好好等他回來,好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環(huán)春你放心,我會振作,我會堅強(qiáng)。”

  話雖如此,悲傷的氣息始終散不去,嵐琪的身體,也由不得她想好就能好起來,就連環(huán)春都明白,主子這一劫,聽天由命。

  翌日,太皇太后的梓宮奉移離宮,一切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混亂,前幾日宮里六神無主的模樣都不見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支應(yīng)這一整天的事。太后和皇貴妃也強(qiáng)撐病體前來送行,唯有昔日朝朝暮暮都與太皇太后在一起的德妃不在跟前。

  意外的,這一回沒有人對永和宮指指點(diǎn)點(diǎn),誰都知道,喪禮再如何隆重鋪張,逝者也感受不到半分,不過是活著的人做給活著的人看,真情假意誰能說個明白,只有德妃在太皇太后活著的時候日日夜夜的辛勞,才是真正對老人家最大的孝敬,哪怕她們這些人天天哭得暈過去,也不見得能感動了誰。

  太皇太后的梓宮離開后,紫禁城內(nèi)總算稍稍松口氣,往年這時節(jié),正該是春節(jié)里嬉笑玩樂的時候,今年除夕元旦什么都沒做,甚至所有人都沒有跨了年的感覺,恍惚不知何年何月,每日反反復(fù)復(fù)地跪拜哭泣,這會兒停當(dāng)下來,都有些緩不過神。

  皇帝于正月二十日除服,因有疾不能理朝,直至二十三日方升座臨朝,當(dāng)日便有御史郭琇奏本彈劾明珠、余國柱等結(jié)黨營私數(shù)項罪名,龍顏震怒。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明珠自皇帝親政后屢屢被重用,朝政戰(zhàn)事之上功不可沒,十?dāng)?shù)年加官晉爵,直至如今權(quán)傾朝野,歷朝歷代權(quán)臣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明珠會有今日,并不稀奇,只是誰也沒想到,在太皇太后大喪期間,皇帝竟然還會有心思繼續(xù)對付他們,郭琇的參本,若無皇帝暗中授意默許,甚至暗中保護(hù),不啻以卵擊石,只怕還不等開口,早已被明珠挾制。

  前朝震蕩,波及后宮,誰都知道長春宮仰仗明珠府,如今明珠一派岌岌可危,長春宮在朝廷沒了依靠,惠妃將來的日子必然大不如前,但意外的是,惠妃仿若無事,對此不聞不問,照舊做著她手里該做的事,直叫旁人看不透她的心思。

  惠妃對于前朝波瀾的視若無睹,和她一貫在人前穩(wěn)重熨帖的行事作風(fēng),在這一段動蕩的時間里,為長春宮贏得了幾分顏面。畢竟她是皇長子之母,身為妃嬪不干涉朝政,原就是本分,皇帝似乎對此也有幾分滿意,至少對于后宮無任何微詞,更因這段日子惠妃管轄后宮之辛勞,在明珠一案出結(jié)果前,往長春宮頒了恩賞。

  惠妃內(nèi)心固然驚恐,面上對人依舊云淡風(fēng)輕,不得不叫旁人佩服。

  這一切,也悉數(shù)傳到嵐琪耳中,她對此亦不聞不問,只安心在永和宮調(diào)養(yǎng)身體。

  二月里,太醫(yī)說德妃娘娘可以出門走動后的頭一天,嵐琪便大妝往英華殿、慈寧宮祭拜太皇太后,個中悲傷自不必說,看著慈寧宮里太皇太后昔日殿閣正在拆除要原樣搬去昌瑞山下,更是悲從中來,扶著環(huán)春望了好一陣子才離開。

  之后便至寧壽宮,才到門前溫憲就迎出來,只是一個多月不見,小丫頭似長高了許多,撲在嵐琪膝下笑瞇瞇地望著母親,嘴甜地說:“額娘真好看,真好看!

  看到女兒,嵐琪心中的悲傷散了許多,夸贊她這些日子照顧太后十分乖巧,溫憲還氣哼哼地告狀:“皇祖母一點(diǎn)兒也不聽話,老是不肯吃藥,我可累了,回頭我還要告訴皇阿瑪!

  嵐琪哭笑不得,被女兒牽手一路往太后殿閣來,太后鳳體也見痊愈,只是有了些年紀(jì)比不得嵐琪她們恢復(fù)得快,才不大能出門。

  至門前,宮女挑起簾子,才往暖閣里走,就聽見太后在說:“明珠黨羽遍布天下,與赫舍里一族不相上下,赫舍里一族可是太子的依靠,皇上怎能容許皇長子背后的勢力,能與太子相抗衡?這么簡單的道理,我這個婦道人家都看得明白。”

  “皇祖母,我額娘來了。”可小丫頭不懂大人的事,突然嚷嚷這聲兒,嵐琪趕緊跟著進(jìn)了門,果然見太后歪在炕上,一旁坐著蘇麻喇嬤嬤。皆是許久不見,太后與嬤嬤乍見光彩照人的德妃進(jìn)來,都是眼前一亮,太后念著阿彌陀佛,摟了嵐琪到身邊說:“瞧瞧你這模樣,真想叫皇額娘看一眼。”

  一句話勾起三人的悲傷,難免垂淚,叫溫憲來來回回哄著,才好些,之后也不過說些勸慰的話,嵐琪請?zhí)蟊V厣眢w,最后送嬤嬤回她的殿閣,路上牢牢攙扶著嬤嬤,可走著走著,竟繃不住,淚如雨下。

  一老一少立在廊下,嬤嬤靜靜地看著垂淚的德妃,想起她從前的模樣和十幾年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感慨萬千地說:“太皇太后無疾而終是大福氣,都是娘娘所賜!

  嵐琪晃了晃腦袋,平靜下來后從淚容里綻出笑臉:“嬤嬤放心,我會過得比從前更好!

  此時瞧見玉葵從永和宮來,見嬤嬤與主子說話,一時不敢靠近,嬤嬤反問她什么事,玉葵應(yīng)道:“是萬歲爺來了永和宮,奴婢來請娘娘早些回去!

  聽說玄燁在永和宮等自己回去,嵐琪歸心似箭,可好容易見嬤嬤一回,心里也舍不得,還是蘇麻喇嬤嬤推她笑道:“娘娘多少會兒見奴婢都成,皇上近些日子那么忙,別耽誤時辰了!

  嵐琪則道:“您好好保重,在寧壽宮若有什么不方便,一定和我說。您的事,皇上那兒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

  嬤嬤卻苦澀地一笑:“在哪兒都一樣,可皇上明明不讓奴婢去守陵,您還說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

  “那不一樣!睄圭髦苯忉專瑓s被嬤嬤推著轉(zhuǎn)過身說:“娘娘快回去吧,別叫皇上久等,奴婢也就這樣了,您和皇上的日子還長著呢!

  嵐琪拗不過嬤嬤,自己也真心想去見玄燁,她今天精心打扮,原沒打算讓玄燁看,只是想在宮里走一遭,再來這里哄太后和蘇麻喇嬤嬤高興,沒想到她才出月子頭一天,玄燁就趕著來了。

  “嬤嬤,我好看嗎?”嵐琪走前,總算露出笑臉問。

  “好看,比從前更好看。”嬤嬤慈祥地笑著,將嵐琪胸前掛的手串扶端正,招呼環(huán)春玉葵來攙扶,“好生照顧你們家主子。”

  一行人趕回永和宮,沒想到才走近永和門,就見御輦緩緩而去,幾人都看呆了,玉葵跑上來問怎么回事,門前小太監(jiān)說:“乾清宮有要緊事!

  待嵐琪到門前,一面呆呆望著御輦離去,一面聽玉葵問皇上有沒有留下什么話,可門里門外的人都不知道,連伺候茶水的紫玉都說:“梁公公通報有要緊事,皇上立馬就走了,半句話也沒對奴婢說!

  嵐琪心里空蕩蕩的,進(jìn)了內(nèi)殿呆坐著不動,心里想,他特地來,卻撲了空,好容易自己趕回來,他又走了,這一下不知幾時才落得空,雖然同在紫禁城,也實(shí)在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娘娘,皇上一定還會來。”環(huán)春進(jìn)來,小心翼翼地將主子的鈿子頭面拆下,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從頭上卸下,的確渾身一松,可她卻覺得心里更空了似的,失落地說:“眼下連寧壽宮請安,都是打發(fā)梁公公去的,他是忙得腳不沾地了,我知道!

  “要不您自己去一趟乾清宮?”環(huán)春沒法子了,胡亂說著,“反正宜妃娘娘時常自己跑去,皇上連她都不攆走,何況您呢?”

  嵐琪垂臉搖頭,嘀咕著:“我才不屑這樣,旁人看著,我跟她學(xué)似的。”

  環(huán)春無奈地笑:“學(xué)不學(xué)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您準(zhǔn)備了那么久,不就盼著讓皇上見到最精神的模樣嗎?要是為了這事兒不高興,耷拉著臉,可就不好看了!

  嵐琪輕輕拍她一下:“別逗我了!焙鋈挥窒肫鹗裁,趕緊把紫玉幾人叫到跟前問,“皇上看起來怎么樣?”

  紫玉應(yīng)道:“皇上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在屋子里等您時靠在這兒都打瞌睡了,要不是梁公公來通報要緊事,估摸著您回來時皇上正睡得香!

  “瘦了嗎?”嵐琪憂心不已。

  紫玉點(diǎn)點(diǎn)頭:“那是瘦了不少,奴婢和隨駕的小公公搭了幾句話,說皇上這些日子飯是吃的,但總是沒動幾下就撂筷子了,能不瘦嗎?”

  幾人又七嘴八舌說了好些話,環(huán)春見主子臉上不好看,趕緊打發(fā)她們走,好半天才聽主子自言自語似的說:“三藩之事后,太皇太后就不再干預(yù)朝政,可是在皇上心里,祖母一直都是依靠。有太皇太后在,他就覺得自己年紀(jì)再大還是個孫兒,心里頭偶爾想依靠或想犯懶的時候,有祖母在就會覺得安心。這份依賴,他不說,可我明白。”

  環(huán)春默默看在眼里,稍后退下去,讓紫玉綠珠在小廚房張羅幾樣食材,并翻出食盒洗干凈了預(yù)備著,再回到主子跟前,不聲不響地陪著她照顧阿哥公主們,一整天慢慢過去,夕陽西下,天色越來越暗,就要傳晚膳的時辰,嵐琪立在窗下望著天色,又自言自語:“乾清宮里幾時傳膳,梁公公還不如李公公那么機(jī)敏,皇上不說餓,他未必敢勸進(jìn)膳!

  環(huán)春在一旁小聲說:“要不咱們炒幾樣皇上愛吃的小菜,今天的小黃米粥新鮮,還有好些呢,一道送去給皇上;噬衔缚诓缓,進(jìn)些粥羹脾胃才服帖!

  嵐琪擺手說:“很晚了,這會兒準(zhǔn)備,幾時才能送到乾清宮去!

  環(huán)春笑瞇瞇地說:“奴婢覺著,您今天不見一回皇上怕是難心安,早早就準(zhǔn)備下食材,只要您點(diǎn)頭,小廚房里幾下工夫就能準(zhǔn)備好,黃米粥也是現(xiàn)成熬好的,熱乎著呢!

  嵐琪有些驚訝地看她,又不免被看穿心思的羞赧,嘆氣道:“罷了,反正再難聽的話她們也傳過,我今天就學(xué)宜妃,怎么了?”

  “這才好呢!杯h(huán)春欣喜不已,挽了袖子就來張羅膳食,吩咐其他人伺候主子先略進(jìn)一些,等嵐琪這邊吃了東西換好衣裳,小廚房里整整齊齊送來兩提食盒,隔著盒子就聞見香氣,這會兒送去乾清宮,正好讓玄燁吃上熱的。

  門口備了暖轎,怕放在外面一路過去涼了,食盒也擱在里頭和嵐琪一道走,這邊轎子起駕,乾清宮那里,正好翊坤宮送去膳食,因梁公公不知幾時提醒皇帝用膳好,便趁這個機(jī)會進(jìn)暖閣稟告說宜妃娘娘送來晚膳,問皇帝用不用。

  玄燁從桌案上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暗,他并不覺得餓,但手里的事已經(jīng)能撂下,夜里也沒有大臣再領(lǐng)牌子進(jìn)來,便道:“備轎!

  梁公公一愣,忙問去何處,皇帝睨他一眼:“幾時學(xué)得你師父一半就好了,什么都要朕與你說才能明白?”

  可憐的梁公公剛剛走馬上任,宮里太監(jiān)宮女都等著新總管立規(guī)矩,可人家現(xiàn)在光皇帝跟前的事就顧不過來,哪里有工夫招呼宮里的人。他就是不明白,怎么師傅從前看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明白皇帝要做什么,他都跟了一個多月了,還在摸索中。

  “去永和宮!毙䶮钜矝]有不耐煩,李公公是他小時候就跟在身邊的人,幾十年的磨合,梁公公才到身邊一個月,他并不著急。

  梁公公得了命令,趕緊退出去吩咐,到了外頭,有小太監(jiān)問那宜妃娘娘送來的晚膳怎么辦,梁公公沒好氣地說:“找地兒擱著,等餿了倒掉就是了。”

  這邊御輦匆匆起駕,要往永和宮去,那邊德妃娘娘的暖轎也晃晃悠悠地過來,偏偏兩處走不同的道,不知不覺擦肩而過,梁公公跟著轎子心想一會兒見了德妃娘娘皇帝會高興,心里正松快時,前頭去傳話的小徒弟氣喘吁吁地跑來說:“公公,請皇上回駕吧,德妃娘娘去乾清宮了,走好半天了!

  “?”梁公公好不驚訝,白天就沒碰上,晚上這再錯過了,萬一皇帝待會兒又有什么朝務(wù)要忙,好好都在宮里待著,總見不著算什么事兒,心下想了想,幾步跟上御輦,湊在窗口說,“萬歲爺,德妃娘娘正在去乾清宮的路上,您看是咱們回乾清宮呢,還是派人讓德妃娘娘回永和宮?”

  玄燁正坐著打盹,聽見這話,心里莫名一暖,略想一下,便讓御輦調(diào)頭,往德妃走的道上去,兩處相隔不算遠(yuǎn),緊趕慢趕是趕上了,永和宮一行人也得到消息,環(huán)春急急忙忙跑來讓轎子停下,要攙扶主子下來。

  “怎么了,轎子壞了?”一無所知的嵐琪迷茫地跟著環(huán)春下轎子,還轉(zhuǎn)身看了看擱在暖轎里的食盒,再一抬頭,便見后頭御輦跟上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下后,熟悉的身影在眼前出現(xiàn),皇帝不疾不徐地朝她走來,環(huán)春剛要對嵐琪說話,身邊的人倏然就躥了出去,但見自家主子踩著花盆底子奔向皇帝,一眾人都看傻眼了。

  玄燁看著前頭的人跑來,自己也怔住了,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停下,只等她撲過來重重地撞在了懷里,邊上梁公公總算機(jī)敏了一回,趕緊吆喝太監(jiān)宮女和侍衛(wèi)們統(tǒng)統(tǒng)背過身去。

  橘色燈籠的映照下,嵐琪的臉色越發(fā)好看,心里撲撲直跳,跑了幾步就禁不住氣喘吁吁:“這下不會錯過了。”

  “跑這么急,崴了腳怎么辦?”玄燁溫柔的一聲,兩人闊別月余,他還記得深夜里床榻上孕婦辛苦的模樣,轉(zhuǎn)眼她已變得窈窕又精神,人真是神奇的存在,誕育生命的女人更加神奇。

  “皇上去哪兒,怎么這么巧遇上了?”嵐琪還不知道玄燁是來追她的,很坦率地說,“臣妾怕您晚膳用不好,做了幾樣小菜要送去乾清宮,您若是有去處的,就去吧,明兒臣妾再來看您,反正都……”

  “你身上什么味道?”玄燁突然問。

  嵐琪一怔,玄燁湊近她又聞了聞,耳邊聽見低低的笑聲:“是不是有朕愛吃的豆角小炒肉?”

  “有……是環(huán)春準(zhǔn)備的!睄圭鞔缶剑讲艓е澈幸宦愤^來,捂在暖轎里頭,難怪食物的香氣都沾在她的衣服上。因為皇帝胃口不好,環(huán)春準(zhǔn)備的都是御膳上不會有的家常小菜,從前玄燁在永和宮偶爾會吃到環(huán)春的手藝,他自然記得。

  嵐琪不自覺地朝后退,怕被玄燁聞見身上的氣息,可往后退不知輕重,腳下鞋子一崴,身子便要跌下去,被玄燁眼明手快地拉了一把,皺了眉頭嗔怪:“你躲什么?”

  嵐琪憋得滿面通紅,她那么努力地調(diào)養(yǎng)身體,那么精心地打扮想讓他看著高興,為什么好容易見一面,就落得一身炒豆角的香氣?

  “這是不是常說的那樣,叫人間煙火?”玄燁淡悠悠地笑著,他根本沒嫌棄嵐琪身上菜肴的香氣,本意是想讓她別太在意,可男人怎會懂女人的心,結(jié)果那一路往永和宮去,直到玄燁坐在桌前,食指大動地飽餐一頓,嵐琪還是不大高興地繃著臉。

  玄燁笑她:“你這樣子,朕還有什么樂子?”

  嵐琪鼓著腮幫子說:“那皇上,就讓臣妾去盥洗換衣裳!

  “好好的浪費(fèi)那些時間,朕又不在你這里過夜,一會兒要是走了,連說話的時辰也沒有!毙䶮钫f著伸手要她到身邊來坐,半正經(jīng)半玩笑地講,“朕現(xiàn)下什么都吃了,也沾了一身氣息,聞不見你身上的味道了。”

  偏偏這哄人的話,最不得女人心,嵐琪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動也不動,兩人僵持了半天,連環(huán)春在一旁都覺得主子這樣不成,可誰也沒她了解皇帝,只聽皇上突然朗聲大笑,那笑聲里滿滿寵溺的意味,起身來推著她家娘娘往內(nèi)殿走,嗔怪著:“去去去,收拾干凈了,朕也洗漱一番,這東西好吃氣味的確不小,回頭你該嫌朕!

  這下子兩人分開,那邊梁公公伺候皇帝漱口洗手,這面環(huán)春趕緊給主子換衣裳,袍子褂子一層層脫下來,她還是疑神疑鬼,索性拿干花泡熱水擦了身,頭發(fā)也拆下,可折騰半天怎么都不滿意,竟撂著皇帝不管,直接香湯沐浴。之后未及換外裳,穿著寢衣立在鏡子前,看著干干凈凈香噴噴的自己,她才安下心。

  可此時,綠珠從外頭進(jìn)來稟告,低垂著腦袋說:“娘娘,萬歲爺起駕回乾清宮了。”

  嵐琪看著鏡子里身后的人,她臉上的神情倏然黯淡,默默挪動身體坐到炕上,盤膝將自己蜷縮起來,輕聲應(yīng)了聲:“知道了。”又道,“那也不必急著給我梳頭穿衣裳,就這樣吧!

  低頭發(fā)呆的工夫,對周遭的事不聞不問,突然有熟悉的力道將自己摟入懷,嵐琪還恍惚在夢里,只聽得耳邊低低的嗔怪:“叫你折騰,朕若真的走了,她們都見不得你好臉色了,朕讓綠珠嚇唬你的!

  嵐琪呆呆仰望身前的男人,不知為何,本該心里高興溫暖,沒來由地她卻想哭,高高仰著臉頰,眼淚就從眼角滑下來。玄燁默默地給她擦去淚水,假裝嫌棄地說:“朕才洗了手。你啊,眼淚流到耳朵里,可就不好了。”

  嵐琪窩進(jìn)他的懷抱,柔軟的身體微微抽搐著,似在哭泣,玄燁只是靜靜地抱著她,好像她的哭可以連帶著自己的眼淚一道流盡,好半天聽見懷里的人嗚咽著:“我心疼你……”

  玄燁淡淡一笑:“心疼我什么?”

  嵐琪沒有回答,玄燁心里也有默契的答案,她心疼自己沒了皇祖母,從今往后,真正要頂天立地,再無依靠。而人生在世,有哪個人敢說,心里對身邊的人或事沒有一絲半點(diǎn)的依賴之心,哪怕萬般堅強(qiáng),總有脆弱的一處。他如今失去了皇祖母,往后的日子里,就要將心底最脆弱的這一塊,修筑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強(qiáng)。

  “朕不走了,渾身都酸疼,不想動了!毙䶮顟袘械卣f著,往暖炕上歪下,疲倦地笑著,“白天過來,就在這里歪著睡過去了,豆角的香氣是沒有,可這里褥子上都是你平日用的香,朕覺著舒心,一時竟瞌睡過去!

  “臣妾回來時,正好見您的御輦離開,心里難過極了!睄圭髋活^干爽柔順的青絲,身上穿著潔凈的寢衣,可玄燁身上是還沒換下的常服,平日里絕不會有這樣不搭調(diào)的景象,可眼下誰也沒覺得不合適。

  玄燁躺著,時不時將手指穿過她涼涼的發(fā)絲,寧靜地聽她說話,似乎她說什么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活蹦亂跳的,要緊的是她神采奕奕,要緊的是她能永遠(yuǎn)健健康康陪在身邊。

  “給您揉揉可好?”嵐琪見玄燁說渾身酸疼,便上手輕輕推玄燁,讓他側(cè)躺著露出背脊后腰,手法熟稔或輕或重,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閑話瑣事,半句不提太皇太后的后事,半句不提朝廷政治的麻煩,靜靜如平頭百姓家的小兩口,等嵐琪說著:“我們小公主連個名兒都還沒有,皇阿瑪您是不是太偏……”

  卻聽得皇帝微微鼾聲,那樣平穩(wěn)安寧不急不緩,卻又似睡得深沉透著滿滿的倦意,嵐琪不敢再動手,怕驚擾他從夢里醒來,可一時忍不住,還是伏在了身上,含淚嗚咽了一句:“我就是心疼你!

  這一夜,皇帝竟就穿著常衣在炕上睡的,不知他多久沒這樣踏實(shí)地睡一覺了,翌日該是上朝的時辰都沒有醒來,嵐琪叫了幾次,才迷迷糊糊睜開眼。一向機(jī)警警醒的皇帝竟然安心到緩不過神,只等被伺候著洗漱換朝服,才漸漸清醒,身上不似昨日那般酸痛沉重,此刻備感輕松,看著踮著腳給自己系領(lǐng)口扣子的嵐琪,禁不住湊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嵐琪害羞不已,嗔怪著:“大清早的,叫人看見。”

  “朕親親自己的妻子,有什么不可的?”玄燁心情甚好,果然這些日子壓著他情緒的,身體本身的疲倦也是一個緣故,加上梁公公不如李公公那般體貼細(xì)致,各方面都不如從前稱心如意,昨晚在這里,什么煩惱瑣事都懶得想了,明明永和宮就在紫禁城,可踏進(jìn)這道門,就是很不一樣。

  那之后的一年里,皇帝帶著悲傷勤于政務(wù),為了不辜負(fù)將他一手培養(yǎng)成為帝王的皇祖母,即便是酷暑炎炎也絲毫不懈怠。十月末,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謚為孝莊仁宣誠憲恭懿翊天啟圣文皇后,簡稱孝莊文皇后,升祔太廟,頒詔中外,轉(zhuǎn)眼至臘月,孝莊文皇后忌日之際,又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隆重盛大的祭祀悼念,直至除夕前才停歇。

  是年除夕,皇帝命各項祭祀禮儀之外,不得鋪張慶祝,是以宮內(nèi)不如往年有節(jié)慶氣氛,不過是比起舊年,沒了闔宮縞素的凄涼,各宮之間私下略有走動,而皇帝也漸漸走出悲傷,意欲往江南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