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太皇太后并未再出現(xiàn)不適的癥狀,正如太醫(yī)所說,太皇太后是老了,而非有大病,相形之下這要輕松許多,可以免受病痛醫(yī)藥的折磨。嵐琪起早貪黑地往來慈寧宮,事事料理得周到仔細(xì),陪著老人家。本是極其枯燥乏味的,可她十年如一日,早就習(xí)慣了。
而即便慈寧宮里口風(fēng)嚴(yán)謹(jǐn),正如之前惠妃等人能窺探到太皇太后鳳體違和,這一次太皇太后差點暈厥的事也很快游走在六宮。近年來常有女人們扎堆說閑話時,議論太皇太后的身體。太皇太后的存在影響著許多事,同樣地,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會影響更多的事。
七月下旬,皇帝攜太子巡幸盛京,擬定八月上旬前回鑾。本來宮里的妃嬪們就該要商議中秋節(jié)的事,就是皇帝出發(fā)前,也沒聽說什么不辦中秋的話。但七月末,雅克薩再次引燃戰(zhàn)火,清軍再度圍攻雅克薩城。因皇帝仍在盛京,宮里頭的瑣事,皆由皇貴妃說了算。
這一日召集四妃和幾位嬪妃齊聚,本是商議中秋節(jié),皇貴妃以為溫貴妃仍在病中,不想眾人才落座未及奉茶,青蓮就稟告說貴妃娘娘駕到。嵐琪諸人起身相迎,皇貴妃淡定坐于上首,看著纖瘦的女人緩步而至,不屑地丟過一個眼神說:“你身子不好,就養(yǎng)著吧!
溫貴妃恭敬地行了禮,對四妃和眾嬪向她行禮卻視而不見,望著皇貴妃道:“嬪妾并未有不適,只是一直以來想默默為公主悼念,不想給六宮姐妹添麻煩才避居在咸福宮。倒是聽說皇貴妃娘娘您鳳體違和,今日來,也是想看望娘娘,問候您一聲!
皇貴妃前陣子身體是不大好,可早就養(yǎng)精神了。她的身體說不上哪兒有病痛,就是好一陣歹一陣,但凡閑心靜氣地養(yǎng)著不會有什么事,稍稍為一些事操心,身體就跟不上了?伤脧,豈容溫貴妃這般戲謔,冷冷一笑:“本宮康健得很,不用你擔(dān)心。既然來了就坐下說話,今天是說宮里往后節(jié)慶的安排,不是來閑話家常的!
四妃讓出上座給貴妃,眾人都往后挪一個位子,嵐琪因在對坐沒有動,正好與貴妃四目相對。她恭敬地頷首示意,溫貴妃卻別過頭,滿臉冷漠,嵐琪本無所謂,根本不在乎。
宮里的事一件件拿出來說,大多是榮妃和惠妃料理,兩人都是滴水不漏的主兒,沒有一件能叫皇貴妃等人挑刺。說到中秋,皇貴妃與嵐琪暗暗對視了一眼,她們本有默契,便清了清嗓子說:“眼下前線有將士在沖鋒陷陣,咱們宮里不宜鋪張擺宴,莫要讓那些為了大清國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心寒。這件事我做主,今年中秋不辦了,照著往年的規(guī)格把銀子省下來,換成軍費糧草給前線送補給;噬先羰遣辉诤踉蹅冞@點銀子,等來日凱旋時,拿來犒賞也成,這筆銀子榮妃你計算好了,別叫那一道道手給貪了!
“嬪妾謹(jǐn)記!睒s妃應(yīng)道,“只是往年的規(guī)格有繁有簡,嬪妾覺得既然娘娘有這個主意,咱們就不要小氣,照著花銷最多的那一年省下銀子。若是多了,嬪妾自然從別處想法兒周全,不然又再要皇上的錢,娘娘的心意就變味兒了!
座下僖嬪笑道:“榮妃娘娘可是咱們宮里的大賬房,一本本賬算得可清楚了。嬪妾記得今夏果品比往年少了一半,那些銀子正好省下來不是?”
榮妃心知僖嬪是暗下說她中飽私囊,此刻發(fā)作未免小氣,只客氣地笑道:“今夏雨水洪災(zāi)不少,各地歉收,本是皇上下旨減免各地進貢的向例;噬细f往后宮里就照這個數(shù)目來,反正本來就吃不完,沒的多一筆花錢的地方!
僖嬪待要開口,身旁的敬嬪將她攔下。果然皇貴妃不大高興,榮妃不愿顯得小氣不出言呵斥,她可聽不得這刺耳的話,冷聲問道:“僖嬪這是要查賬不成?我還沒聽說,皇貴妃、貴妃在的,輪到一個嬪位來查宮里的賬。你要實在不放心,自己的殿閣不必住了,去景陽宮的后院住著,天天看著榮妃的賬,你心里就明白那些錢何處花何處去了!
僖嬪驚得臉色發(fā)白,暗恨自己多嘴多舌。其實本也是句玩笑話的,誰曉得她不懂這里頭的門道,當(dāng)家的人最恨別人不清不楚說查賬的話。偷雞摸狗的自不必說,清清白白的更是多些骨氣,容不得旁人質(zhì)疑。
嵐琪坐在一旁不說話,她向來不插手這些事。雖然太皇太后和皇帝再三說她將來不得閑,如今雖冷眼旁觀一樣樣學(xué)著,到底不敢想象自己真的經(jīng)手后是什么光景。而這些年都是榮妃挑大梁,惠妃已漸漸變成從旁協(xié)助的副手。顯而易見她將來要頂替掉惠妃,無形中就是削了惠妃的權(quán)力,再有宜妃和自己一樣至今未染指這些事,保不定她也想爭口氣。一想到將來可能為此發(fā)生的矛盾與爭執(zhí),她真真是樂得一輩子在慈寧宮里照顧太皇太后。
自然這些念頭只能自己想想,太皇太后和玄燁知道了,只會罵她沒出息。
諸事有了定論,皇貴妃無心與大家閑話,就散了。眾妃嬪出了承乾宮的門,都是讓溫貴妃先行,等咸福宮的轎子送到門前,宜妃忽而笑道:“貴妃娘娘和德妃成了親家,嬪妾還是頭回瞧見二位在一起呢,果然是比從前更親熱些!
這是睜眼說瞎話的,溫貴妃和德妃明明生分得很。即便不是此刻,宮里人也都知道溫貴妃嫌棄德妃家門楣低微。咸福宮雖不大有人往來,可里頭的事并沒藏得多嚴(yán)實。貴妃之前在宮里一聲聲低賤卑微這樣的說德妃娘家,宮里的人都知道。還有她的新嫂子入宮,每每都先敬咸福宮,可溫貴妃連看都不看一眼,門都不讓進。此刻宜妃說這句話,無疑是故意要她們難堪。
眼瞧著氣氛僵持,溫貴妃正要發(fā)作時,惠妃突然笑道:“今天難得齊聚,你們不都要討我一杯喜酒喝?之后忙起來倒沒有閑工夫,擇日不如撞日,姐妹們這就去長春宮坐坐,我做東擺兩桌席面?墒悄銈兂粤司,等我們大阿哥成婚的日子,隨禮可要厚著來!
惠妃一句玩笑話,將氣氛稍稍緩和,又來邀請溫貴妃同往,更說去請皇貴妃。貴妃正一肚子火氣,沒頭沒腦地沖著惠妃說:“皇貴妃娘娘才說要節(jié)儉,你這里又鋪張什么?惠妃不是一向為大阿哥考慮的嗎,若是皇上知道為了慶祝大阿哥來年成婚,咱們女人不顧前線緊張在宮里樂呵,要怎么看大阿哥?省省心吧!
這些話不好聽,但惠妃算是替宜妃擋下一頓搶白,等溫貴妃揚長而去,都是不屑地?fù)u頭嘆氣。嵐琪辭別眾人徑直就去慈寧宮,其他人各自散了。宜妃和惠妃同行回西六宮,路上與她笑道:“虧了姐姐,不然溫貴妃不定怎么說我?晌冶臼菧(zhǔn)備好了被溫貴妃說一通的,反正她跳腳了,德妃才不好過。你說她悶聲不響地守著慈寧宮,方才問她太皇太后怎么樣,句句話都是敷衍。怎么著,她這是想守著慈寧宮,將來自己住不成?”
宜妃這話的意思往大了說可了不得,惠妃不免變了臉色,正色叮囑她:“在外頭,你也敢胡說?”
宜妃揚眉哼道:“她都能做得出來,我有什么說不得的?就是你們一個個都讓著她,她才越來越自以為是。人家說做生意的人悶聲發(fā)大財,我看她就是這個路數(shù),瞧著嫻靜溫柔不爭不搶,其實暗地里什么都算計好了。瞧瞧現(xiàn)在的慈寧宮,還有誰插得進手?”
宜妃從進宮做貴人那會兒起,就是這個說話直的毛病,這些年也不知到底改沒改;蒎遣粫侔阉(dāng)從前那個沒輕重的小貴人看待,心里明白宜妃有點城府心機。聽她說得越發(fā)起勁,反而默默不語,不想那些不該說的話,從自己嘴里說出來。
倒是宜妃自己說夠了,猛然想起,抓了惠妃的手說:“姐姐,她這要是想做主慈寧宮,只有兩條路,要么做皇后,要么將來母以子貴,做圣母皇太后。”
當(dāng)今太皇太后,最初便是被尊為圣母皇太后。彼時母后皇太后哲哲還在世,而今六宮不僅沒有中宮,太子也沒有生母,將來能否順利踐祚尚未可知。就是惠妃自己也謀劃著有朝一日將兒子拱上大位,德妃若有這個心,也不見得奇怪。
宜妃冷笑道:“他如今只有四阿哥了,可四阿哥在承乾宮養(yǎng)著,要是皇貴妃封了皇后,那將來還能給她個圣母皇太后的名義?苫噬先粢惠呑硬粌苑饣屎,她到底還是個太妃,皇貴妃不吃了她就挺好了,瞎高興什么?”
惠妃不想她再繼續(xù),覺得要么宜妃又糊涂了胡說八道,要么她就是在套自己的話。她不想落人口實,此刻只道:“皇上正值青壯,你也那么年輕,瞎想什么太后太妃的事,你就不嫌晦氣?這是上頭頂頂忌諱的事,但凡聽去一兩句,還有你的活路?行了,回去瞧瞧九阿哥、十一阿哥吧,兩個兒子還不夠你費心思忙的?”
宜妃見惠妃就是不搭自己的話,也不再糾纏;厝サ穆愤有一程,冷著不說話總不大好,便問道:“平貴人那里,和姐姐親近起來了嗎?”
這些事惠妃才說得,哼笑道:“索額圖調(diào)養(yǎng)了那么些年,年紀(jì)雖小倒是個聰明人。之前沒少做蠢事,那是太驕傲太自以為是,如今反過來咱們?nèi)フ腥撬,倒是懂得小心提防,沒那么容易上鉤!
宜妃有些心急,皺眉道:“姐姐這兒若走不通,不如我來試試?”
惠妃替她著想:“皇上還喜歡著你,不論如何每個月總有幾天在你這里,是翊坤宮的榮耀,也是你的福氣,可別沾染上這些。我是人老珠黃,皇上早就不惦記,我也無所謂了!
宜妃欣然一笑,其實她心里明白,論動搖太子的事,她和惠妃也是利益場上的對手,何況她有三個兒子,真要斗起來,惠妃一個大阿哥未必有勝算?稍谶@上頭爭,她們一定走不到一起,所以她把想要的一切分門別類。而今與長春宮交好,圖的是能從六宮之中分一杯羹,能穩(wěn)固皇帝與她的感情,這方面自知是比不過烏雅氏的,總歸聊勝于無,而這恰恰是惠妃早就不在乎的,所以才愿意幫她。
話說回來,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女成龍成鳳?宜妃心里也會算計,毓慶宮一旦出現(xiàn)動搖,之后兒子的前程該怎么辦,這亦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之一?裳巯逻不著急,這一點她比惠妃從容。她的兒子們年紀(jì)尚小不足以與兄長們抗衡,將來等他們羽翼豐滿時,年少氣盛的阿哥們,還斗不過年長不得志的大阿哥?
兩人貌合神離地并行著,誰也沒把誰當(dāng)推心置腹的姐妹,不過是彼此利用、互相得利。這些年分分合合,她們習(xí)慣了,宮里的人也看慣了。
這會兒端嬪幾人在景陽宮,榮妃正吩咐內(nèi)務(wù)府的人一些事,料理完了坐下喝口茶,端嬪笑道:“姐姐自小能干,能者多勞。我如今每天閑著,看著姐姐委實辛苦,可又羨慕你能過得充實!
榮妃頷首道:“這里頭唯有忙起來時辰不知不覺過去,才最讓我舒心。偶爾閑下來時,我也不知道怎么打發(fā)時辰,寧愿天天為這些大小瑣事轉(zhuǎn)悠,眼睛一眨一整天就過去了!
沒了皇帝的寵愛,說這些話難免有幾分辛酸。榮妃尚可,皇帝偶爾還會來景陽宮坐坐,鐘粹宮里皇帝早就不踏足了,跟著端嬪的布貴人戴貴人,年輕輕的也幾乎沒了恩寵。宮里的女人太多,皇帝顧不過來,而往后一年一年,還會有更多的新人進來。
“僖嬪記恨我之前為了些小事責(zé)備她,今天這樣不給我臉面,她是柿子挑軟的捏,當(dāng)我好欺負(fù)。”榮妃搖著頭,悠閑喝了茶道,“她下回該挑一個地方挑釁我,我雖與皇貴妃沒太多私下的往來,可但凡她吩咐的事每一件都替她做得漂漂亮亮,苦勞我來,功勞她領(lǐng)。遇見這種事,她當(dāng)然偏向我,可惜僖嬪這個蠢貨!
端嬪輕聲道:“僖嬪近來時常在長春宮轉(zhuǎn)悠,姐姐小心她的嘴巴后頭,另有一張嘴!
榮妃心里一陣惡寒,她也知道這些事。一直以來不與任何人撕破臉面,漸漸就有人覺得她好欺負(fù)了,但她性子好夠冷靜,稍稍靜下心想一想,便道:“可惜我沒什么能讓她們惦記的,我又不像那一個心比天高,才要處處小心露出尾巴,你我只管旁觀就是了。”
說話時,吉芯進門來,說剛才章答應(yīng)又吐了,這會兒才消停些,端嬪便道:“這都幾個月了,怎么還吐呢?”
“確實很折騰,我們?nèi)タ纯此!睒s妃說著與端嬪一道過來,路上端嬪問她,“若是再生個阿哥,姐姐還是送去阿哥所?”
榮妃搖頭,輕聲與她道:“我現(xiàn)下另有個主意,只是還不曾對誰提起,你也替我想想是否妥當(dāng)。我是想啊,若這一胎是個男嬰,就送去永和宮,若是個公主就送去阿哥所,曾說公主我來養(yǎng),那也只是說說,有了十二阿哥這個例子,公主我也留不得了,若留下,別人反說我別有用心!
“可送去永和宮,嵐琪她會要嗎?”端嬪道。
“果然你我姐妹,你能想到我擔(dān)心的事!睒s妃點頭。
多年姐妹,端嬪也略了解嵐琪,細(xì)數(shù)道:“前段日子宮里人嘴碎說她生不出兒子,之后你要把小阿哥送過去,像是真要應(yīng)驗?zāi)切┰捤频,她臉上怎么過得去?再者說,她自己的兒子養(yǎng)在承乾宮,那滋味她最明白,她輕易不肯替別人養(yǎng)孩子吧!
榮妃頷首,端嬪句句點中她的心意,可她也有自己的用意,一半是為嵐琪著想,另一半當(dāng)然也是為了自己。停下腳步不繼續(xù)往章答應(yīng)的屋子走,輕聲道:“可她總要有個兒子才好,誰知道她還能不能生,有現(xiàn)成的為什么不要呢,膝下有個兒子,將來更有依靠。說不好聽的,萬一四阿哥是個不要親娘的無情人,她將來怎么辦?咱們都是一樣的,唇亡齒寒,我不愿看到她有那一天。她如今早已經(jīng)成了我們的依靠,她好我們才能更好!
“那就要想個法子,讓她心甘情愿養(yǎng)了這個孩子,到時候既是你的美意,對她也有好處!倍藡逯(jǐn)慎地說,“嵐琪是實心眼的,不能叫她看出端倪,不然她心里要硌硬一輩子。”
榮妃問道:“你看要不要與章答應(yīng)商量商量,讓她也想想法子,我想她應(yīng)該愿意把孩子送去永和宮!
端嬪搖頭:“說不得,親娘的心總是難猜的,哪個真的愿意把孩子交給別人撫養(yǎng)?你看我的純禧,恭親王家的側(cè)福晉到現(xiàn)在都沒放下。”
姐妹倆合計半天,一時定下了大概的事,決定細(xì)枝末節(jié)上的事不著急眼下,章答應(yīng)的胎還不大安穩(wěn),等要臨盆時再考慮也不遲。
等二人進門來,小雨正捧了水盆出來,毛毛躁躁地差點撞上兩位娘娘。端嬪笑道:“你呀,身上的傷才好了,又不記打了,往后不可以這樣急躁,什么要緊事那么趕?”
小雨趕緊捧著水盆立到一旁,笑瞇瞇地說:“答應(yīng)已經(jīng)擦拭干凈了,娘娘們請里頭坐吧,奴婢去收拾洗了手就來伺候娘娘們。”
兩人再進來,章答應(yīng)聽見動靜已經(jīng)下床,萬常在攙扶她正走出來。端嬪把她摁回去,讓她躺著,說:“誰也沒你肚子里的龍種金貴,在榮姐姐這里,你還端的什么規(guī)矩。”
萬常在也笑道:“嬪妾也勸說過她,可她總是擔(dān)心給娘娘添麻煩,處處要守著規(guī)矩來!闭f著看了眼章答應(yīng),轉(zhuǎn)過臉不大高興地說,“嬪妾總覺得,她是叫平貴人嚇著了!
“嬪妾沒有。”章答應(yīng)憨憨一笑,表面上平靜溫和,看起來真的沒怎么在乎似的。榮妃也不搭話,只問她身體好不好,之后坐坐便散了。
只是這一日傍晚,榮妃等著三阿哥從書房回來。正悠閑地聽榮憲公主彈琴時,吉芯說章答應(yīng)過來了,便見大腹便便的孕婦慢悠悠走進來。榮憲猜想大人們有話要說,起身說她去門前等弟弟回來,識趣地跑開了。
留下榮妃,章答應(yīng)在一旁坐下,低垂著腦袋說:“娘娘,嬪妾有件事想求您!
邊上吉芯聞言,便笑說去奉茶,帶了宮女下去。一時殿內(nèi)無外人,章答應(yīng)又望了一眼門前光景,才對榮妃道:“萬常在的十二阿哥沒有留在景陽宮,娘娘,是不是嬪妾若生了小阿哥,也不會留下?”
榮妃道:“不錯,我實在忙不過來。就說十二阿哥,本可以養(yǎng)在景陽宮讓萬常在自己照顧,但那樣怕被人詬病咱們壞了宮里的規(guī)矩,反而惹麻煩。所以你若生了阿哥也一樣,我但凡不管宮里的事,替你們照顧孩子也是應(yīng)該的?赡憧吹搅,我這兒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章答應(yīng)忙道:“嬪妾明白這些道理,萬常在也對嬪妾說了。娘娘,嬪妾是想,若生了公主,送去阿哥所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不能給您添麻煩,但若是生了阿哥,嬪妾想送去永和宮求德妃娘娘撫養(yǎng)!
榮妃眉頭一挑,下午端嬪才說別找章佳氏商量,怕做親娘的不能心甘情愿,這會兒人家自己送上門來了,可她不能顯得太主動,只笑道:“這是好事,可你求德妃娘娘點頭就好,為何來與我商量?”
“嬪妾是娘娘宮里的人,一切該由娘娘做主,怎好不先問過您的意思!闭麓饝(yīng)從容地說,“娘娘若是應(yīng)允,嬪妾就敢大膽去求德妃娘娘了!
榮妃心中暗想,她本有這個意思,還與端嬪合計好如何讓嵐琪心甘情愿地收養(yǎng)一個小阿哥,一面恐嵐琪不肯,一面又怕章佳氏舍不得。雖說她是從永和宮出來的人,誰又知道她是不是表面上對德妃感恩戴德,實則心里頭忌諱人家提她的出處呢?人心隔肚皮,榮妃自覺不曾看得穿這小答應(yīng)的心思,就不能貿(mào)然對她說什么做什么。
眼下章佳氏自己來求,就與她不相干了。嵐琪的面上她可以推脫責(zé)任,對著章佳氏也不必心存隱憂,不由得便笑道:“這是好事,我沒道理阻攔你,但德妃那邊能不能答應(yīng),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曉得,德妃娘娘每日都在慈寧宮伺候,如今小公主也都是乳母嬤嬤們在養(yǎng)。你若是生了阿哥送過去,就別指望她能盡心照顧,不是她狠心不愿意,而是太皇太后那邊離不開她。這還是要答應(yīng)了的,若是不答應(yīng),你又預(yù)備怎么辦?可別把好好的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章佳氏見榮妃沒有任何不悅,顯然是由衷肯定了這個請求,于是高興起來,自信滿滿地對榮妃道:“嬪妾想好了,娘娘您答應(yīng)后,嬪妾就去求德妃娘娘,總有一番話說。若德妃娘娘不肯,日后再想法子不遲。”
“那我可否問問,你做什么要有這個念頭?”榮妃淡然一笑,幽幽望著她,“你心里要有準(zhǔn)備,這件事若成了,宮里就會有人議論你。說你要攀永和宮的高枝兒,說你巴結(jié)德妃,說你圖謀更大更多的利益,你承受得住嗎?至于說什么你不甘心在景陽宮跟著我,這話兒我不會在意,你也不必在乎了!
章答應(yīng)點點頭,極認(rèn)真地說:“那話說出來對娘娘您不大尊敬也顯得沒良心,但事實如此,嬪妾本就是永和宮出來的,她們要說嬪妾愛攀高枝,試問誰不想有個依靠,雖然嬪妾不是這個心,可就算這么想也沒什么錯。嬪妾坦蕩蕩,讓她們嘴碎糾結(jié)去!
榮妃點頭:“你這心胸度量,才像是永和宮出來的人!
章答應(yīng)乖巧地笑道:“與德妃娘娘相處時日并不久,都是在景陽宮跟娘娘學(xué)的,您身上的好處,嬪妾一輩子也學(xué)不完!
“嘴甜。”榮妃欣然而笑,又問她預(yù)備如何對德妃開口。章答應(yīng)說她打算照實講,她是心疼德妃娘娘眼下沒有皇子,即便宮里那些嚼舌根子的之后不定又要怎么說德妃,可有個阿哥在膝下,往后十幾二十年都是依靠。她說若拐彎抹角哄騙娘娘答應(yīng),將來不小心說漏嘴讓娘娘知道了真相,反而讓人傷心。撒謊最不靠譜,往往芝麻大點的事,到后來莫名其妙就變得不可收場,很沒意思。
榮妃聽得這小答應(yīng)一番說辭,竟有些心虛。她之前與端嬪合計,便是想法兒要騙得嵐琪答應(yīng),仗著她們是好意,就沒去想后面可能有的結(jié)果。善良的謊言確實可以寬慰人心,可人不能總打著這個借口,自以為是地決定些什么。
這般想著,不免有些出神,但她們的事已經(jīng)說完了,章答應(yīng)沒必要繼續(xù)留下去,她的胎兒也不大安穩(wěn)要早些回去休息,便主動說:“娘娘若沒別的事,嬪妾告退了。”
榮妃則一個激靈回過神,與她笑道:“你若要自己去勸說,你便自己去,若是覺得沒底氣,我陪你一道也成。”
章答應(yīng)倒是喜出望外,連聲問:“娘娘若愿意在旁,再好不過了,能幫著勸說德妃娘娘幾句,人多娘娘也不好拉下臉不是。”
不知章答應(yīng)到底怎么想的,榮妃卻覺得這小答應(yīng)心思不簡單。之后與吉芯說起來,亦是道:“我若陪她一起去,外頭的人就不會說她對我有外心,總是少一些閑言碎語。而我在場,旁人又可能會說是我的意思,與她也不相干了,對她總是有好處!
吉芯則說:“反正咱們就算什么事兒都不做,那些個也編排好多話沒事傳來傳去,讓她們說去吧,要緊的是德妃娘娘日后能記著您的好。照奴婢看來,白送一個兒子的事,誰不樂意呀?”
榮妃頷首道:“她心里也一定喜歡,不過是礙著道理人情,才會覺得不妥!庇中Φ溃叭f一人家一說就答應(yīng)呢,咱們瞎操心的!
可事情卻不如榮妃所愿,在皇帝回鑾前幾日,因幾位王府福晉進宮向太皇太后請安,那么多孫媳婦在,太皇太后就要嵐琪回永和宮歇息半天。嵐琪也不愿和幾位福晉爭孝敬,人家難得進宮的,該讓她們和祖母說說體己話,便應(yīng)允退下來,回到永和宮后哄了會兒小公主,就疲倦地睡過去了。
沉沉一個多時辰的覺,很是解乏。醒來時聽見外頭有人說話,輕聲喚人,環(huán)春進來笑道:“是章答應(yīng)來了,奴婢幾個正摸肚子里的小娃娃踹腳,可真有勁道!
“她來了?”嵐琪慵懶自在地松了松筋骨坐起來,讓她們把人請進來坐,環(huán)春又說榮妃娘娘也在。
等榮妃和章答應(yīng)進來,一個徑直挨著嵐琪坐了,章答應(yīng)則扶著小雨要行禮。不等德妃阻止她,環(huán)春已攙扶著,讓人搬來大梨花木椅擱上厚厚的墊子請答應(yīng)坐了。
“謝謝環(huán)春姐姐!闭麓饝(yīng)笑著,可她這句話,卻惹得嵐琪和
榮妃互相看了眼。她們明白,章答應(yīng)還沒完全改變身為宮女的習(xí)慣,她們也都是宮女來的,最明白這種體會。又何況章答應(yīng)曾在環(huán)春幾個手底下做事,她會這樣本能地反應(yīng),雖然不大好,也總比那些飛上枝頭就翻臉不認(rèn)人的強些。
誰也沒點穿這些,嵐琪想讓章答應(yīng)自己慢慢改,榮妃則心思不在這上頭,等章答應(yīng)坐踏實了,便與嵐琪道:“有件事章妹妹要求你答應(yīng),我來給她壯個膽,也幫著勸勸!
嵐琪不解,望著她倆笑:“什么要緊事?”一面還無所謂地喚環(huán)春拿梳子來給她抿頭發(fā)。榮妃索性坐到她身后給她梳頭,背過嵐琪的視線又正對著章答應(yīng),好方便給她使眼色。
章答應(yīng)也覺得這樣安心,便勇敢地說:“嬪妾想若是這一胎得了皇子,可否請娘娘將小阿哥抱養(yǎng)在永和宮,讓小阿哥做您的兒子!
屋內(nèi)一時靜了,只能聽見窸窸窣窣梳子滑過發(fā)絲的聲響。榮妃梳得很輕很慢,待放下梳子要把嵐琪的頭發(fā)盤上去,就聽她問:“是姐姐的意思?”
“是嬪妾自己的意思,嬪妾先求了榮妃娘娘應(yīng)允。嬪妾是景陽宮的人,萬事都要先問過娘娘才行。”章答應(yīng)到底年輕沉不住氣,這會兒就著急了。
榮妃則在嵐琪背后淡定地說:“你管哪個的主意,這是好事,你應(yīng)不應(yīng)吧?”
嵐琪不說話,等榮妃為她抿好了頭發(fā),戴上最后一支簪子,環(huán)春親自捧來水盆讓榮妃洗手。她纖手掬水的聲響里,嵐琪才又開口說:“杏兒既然來找姐姐商量,你最知道我的脾氣,為什么不攔住,還領(lǐng)著她來說。你們以為兩個一起來,我就能答應(yīng)了?”
榮妃擦著手,看也不看她,自顧說著:“知道你不肯應(yīng),才兩人一起來,想盡力說服你。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不應(yīng),養(yǎng)個小阿哥在膝下是多好的事?你別問我為什么不養(yǎng),你要是來幫我管六宮的事,莫說章妹妹的孩子,萬常在的小阿哥也不必送去阿哥所。我難道不想多個兒子依靠?自知沒這個能力,才不敢攬事兒。”
嵐琪搖頭:“我又何來的能力,姐姐你知道,慈寧宮離不開我。”
可榮妃卻盯著她的眼睛看,兩人四目相對,不言不語地就傳達(dá)了一些意思,這是章答應(yīng)坐在一旁無法體會的。此刻德妃和榮妃無聲無息的,就在說太皇太后總有駕鶴西去的日子,樂觀一些也就再有個四五年,可她養(yǎng)個兒子,卻是一輩子的事。
而嵐琪之所以能領(lǐng)悟榮妃眼神中的意思,又何嘗不是她自己心里最明白,天天看著太皇太后,最明白老人家如今到底是什么光景。
“萬常在的阿哥我沒留,章妹妹的孩子我也不能留。她是你這兒出來的人,說不好聽些感恩圖報,生個兒子給你撫養(yǎng),也是應(yīng)該的!睒s妃越說越放得開,果然如章答應(yīng)所言,坦蕩蕩才更有底氣,此刻更毫不客氣地說,“你不是沒有兒子,四阿哥好好的呢。可他畢竟是皇貴妃撫養(yǎng)的,將來哪怕要對你盡孝,也難免要顧忌皇貴妃的感受,孩子左右為難有什么意思?未來的四福晉這個兒媳婦也不好當(dāng)。你若膝下能有個阿哥依靠,四阿哥也松口氣啊,將來總有個兄弟能孝敬你,他就能放心了不是?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為孩子想想。”
“姐姐這說得也太遠(yuǎn)了,你要勸我,也別拿孩子當(dāng)借口。”嵐琪并沒有生氣,似嗔非嗔地說著,“合著眼下我不答應(yīng),你們是不準(zhǔn)備離開永和宮了?”
榮妃見嵐琪態(tài)度緩和,便覺得有希望,笑瞇瞇說:“是不打算走了,讓章答應(yīng)在你這兒把孩子生了,就更容不得你推托。好妹妹,這又不是什么難事,憑你我的臉面在上頭回句話就成。人家想要還要不著,你就答應(yīng)了吧。你知道嗎,僖嬪可是打過十二阿哥的主意,可她有那個命嗎?”
“姐姐容我再想想,你們非要我立時就答應(yīng)也不成!睄圭鬟是沒點頭,要說她不樂意也不見得,就是心里挺奇怪的,沒有強烈拒絕的心意,也不是特別歡喜。大概是還有什么沒想明白,她得自己心里透亮了,才能去應(yīng)別人的事。
章答應(yīng)似乎怕德妃不答應(yīng),張嘴還想說什么。榮妃知道嵐琪的脾氣,便阻攔玩笑著混了過去,待回到景陽宮,才叮囑她:“你還不著急生孩子,耐心等一等,我看這件事能成!
那之后,榮妃和端嬪、布貴人幾人再合計這件事,姐妹幾個又一起來勸嵐琪,她們都覺得是好事。其實嵐琪也曉得這對她有利,可她想不明白自己硌硬著什么,在那之前,必然是不能點頭的。
好在幾人都是口風(fēng)緊的,宮里一時半會兒還沒什么人知道,更何況孩子還沒生下來。若是個公主,那就什么事兒都沒了,沒的瞎起勁惹人注意。
至于嵐琪,想了好幾天也沒做下決定。太皇太后看得出她有心事,難得嵐琪在她面前有不想說的話,便不著急問,等她想明白了或主動開口說也不遲。如此一拖,直把皇帝從盛京等了回來。
回鑾兩日后,玄燁宿在永和宮。兩人逗著女兒,玄燁齜牙咧嘴惹奶娃娃發(fā)笑,一抬頭卻見嵐琪發(fā)呆,在她眼前把手晃了晃問:“怎么了?”
嵐琪醒過神,敷衍地笑了笑。可她一言一行都在玄燁眼中,眼神里有一丁點兒的不自在,玄燁都會擔(dān)心,更何況整個人出神,必然是有事才會這樣,自己想了想問:“又想念胤祚了?”
嵐琪搖頭:“臣妾幾時不能想兒子,非在您面前矯情?”話說出口,心里便明白,她會在玄燁面前流露這模樣,就是想對玄燁說的,她在猶豫要不要開口。對她而言,這件事顯然跟玄燁商量最合適,畢竟將來是他們要一起和孩子走完一輩子,玄燁的看法對她很重要。
皇帝了解她,耐心地等她開口。等小公主突然啼哭被乳母抱走后,兩人終于依偎在一起,嵐琪慢慢將這件事說來,連玄燁都說:“這是好事,朕之前就想讓你帶著十二阿哥,可朕開不了這個口,怕反招你心酸難過!
嵐琪從不懷疑玄燁的心意,此刻更是暖暖的,便慢悠悠道:“胤祚沒了,臣妾怎能不渴望再有一個兒子,可哪兒再有那么好的福氣,實在不敢奢望。所以臣妾并不抵觸撫養(yǎng)一個皇子,正如榮姐姐所說,也許對四阿哥來講,也是極好的安排?墒腔噬,我心里總有什么坎過不過去似的,自己又想不明白!
“那朕給你想想?”玄燁擁著她,手指在胳膊上輕輕敲打,思量許久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猶豫了片刻才開口,“你是不是覺得,章答應(yīng)的際遇多少和你有些相像,你看著她就像看著自己,心里才覺得怪。當(dāng)初也是你自己要把胤禛送去承乾宮的,如今她也差不多!
“那可……很不一樣!睄圭鞑徽J(rèn)同,雖然她從沒在意過自己當(dāng)年的事,甚至被人拿來指指點點也無所謂,但玄燁現(xiàn)在這句話,卻讓她覺得不舒服。
玄燁那樣精明,怎能察覺不出這話里的不妥之處。嵐琪從不掩藏她的小氣,他知道她是在意了,可不等自己開口,人家已經(jīng)嘀嘀咕咕:“她若一直安生在臣妾身邊當(dāng)差,就是天仙一樣的人,臣妾也絕不會送去皇上身邊,那得多大的心才成?當(dāng)年布貴人也沒算計臣妾,那晚是皇上當(dāng)眾要了臣妾的,和章答應(yīng)的事兒能一樣嗎?至于孩子,若非當(dāng)年那幾位盯著四阿哥,明著暗著不安好心,臣妾也不至于害怕得要把他送去承乾宮依靠皇貴妃的庇護。而章答應(yīng)如今,不過是同情可憐臣妾罷了。”
“朕知道,是朕說的話不妥當(dāng)!毙䶮羁扌Σ坏,但看她這么一股腦把話倒出來,覺得比悶在心里強,便由著她繼續(xù)說。
章答應(yīng)的事對嵐琪而言始終是心里的一個梗,這會兒說痛快了,連身子都覺得輕松,還有心對玄燁玩笑:“她們可是大大方方來跟臣妾說心疼臣妾沒了胤祚,說白了就是可憐臣妾同情臣妾。您試試看,當(dāng)年臣妾若敢這樣去對皇貴妃說可憐她不能生育,皇貴妃娘娘還不把臣妾一巴掌打出承乾宮!
玄燁笑道:“誰叫她過去折磨你,不怪在你心里她這樣狠辣!蓖嫘w玩笑,皇帝還是正經(jīng)問,“若是個健康的小阿哥,你要不要撫養(yǎng),決定過了就讓朕來出面說這件事,省得你們麻煩!
嵐琪點頭道:“必然是健康的孩子,是個小阿哥臣妾愿意撫養(yǎng),是公主也不要緊。但這件事不要由皇上出面,不管怎樣朝臣們一定會說皇上偏疼永和宮,若是您先主動,話更不好聽。還是在宮里把話放出去,說是臣妾提出來要一個養(yǎng)子。這樣傳到外頭讓他們聽聽,至少能曉得皇帝不過是拗不過寵妃的糾纏,還不至于說您為了臣妾這樣那樣的打算而步步為營!
玄燁笑道:“又提寵妃二字,你知道朕不喜歡。”
嵐琪身子一扭,在他懷里換了個姿勢:“可在他們眼里,臣妾本來就是寵妃!
“嗯?”玄燁笑意曖昧,湊在她面前,鼻尖稍稍蹭了蹭,嵐琪往后縮,他又追過來在唇上輕輕一啄,語氣暖暖地說,“既是寵妃,朕是不是該好好寵?”
嵐琪眼眉彎彎地笑著,人家的手已經(jīng)游走在自己的腰下,豐盈之處被捏了一把,身子不禁顫了顫。
想當(dāng)初生四阿哥后她有一陣子鬧情緒不肯綁束腹帶,眨眼都生了五個孩子,再不是從前那般孩子氣。女為悅己者容,如今生下小公主不過數(shù)月光景,已養(yǎng)回勻稱苗條的身材,此刻被玄燁稍稍揉搓便酥了似的,軟綿綿在他掌心里不能動彈。
炙熱的吻在唇上纏綿,嵐琪一陣沉迷之后,理智的念頭冒出來,嬌喘吁吁地輕輕推開玄燁說:“皇上,這幾日正好是太醫(yī)說易受孕的日子,臣妾雖然才生養(yǎng)不久,保不定就有了呢?太皇太后不能缺人照顧,咱們可要小心一些!
十多年的夫妻,如今說這話并不需要害臊,可玄燁就要提槍上陣,突然被阻攔,哪里肯依的。不過嵐琪的話他懂,便纏著說:“就親幾口,朕明白的。”
身上火辣辣的發(fā)燙,嵐琪自己也不能把持,半推半就地點了點頭,轉(zhuǎn)眼就陷入云雨里。她貪戀玄燁的身體,貪戀玄燁的心,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強烈地想要占有他,人世間的雜念她無一不有,只是慧心向善,讓她明白該如何取舍。
隔天皇帝從永和宮去乾清門聽政,嵐琪一清早伺候好他出門,便讓環(huán)春宣太醫(yī)來。太醫(yī)以為德妃娘娘哪里不舒服,卻不料娘娘嚴(yán)肅地說:“我已生育五個孩子,為了身體著想,不想再冒險有身孕。我知道你們有法子,那就為我開一些避孕的藥,但求不要太傷身就好!
“娘娘?”太醫(yī)和環(huán)春異口同聲。
一清早請?zhí)t(yī),環(huán)春問主子哪兒不舒服她又不說,一直覺得不安,此刻更是聽得心驚肉跳,連聲道:“避孕之藥必然傷身,娘娘您可要想清楚了!
太醫(yī)總算冷靜,想了想說:“娘娘屢次產(chǎn)育,的確再有身孕是很冒險的事。可是用藥避孕同樣傷身,養(yǎng)身講求順其自然,非要逆著來,對身體必定會有很大的傷害。即便這幾年娘娘年輕不覺得什么,將來上了年紀(jì),一定會有所反應(yīng)。”
“你們一定有法子,何必推諉?所謂避孕之藥,也不過是讓宮不固血難以坐胎,頂多氣血過旺而已,不妨礙!睄圭骱軋远,更吩咐,“今天就把藥呈上來,當(dāng)然這事情你們要做得周密,不然我這里交不了差,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也沒你們好果子吃。”
太醫(yī)一頭的汗,終歸不大情愿,要走時又被德妃嚴(yán)肅地喝令:“不要以為你去告訴了皇上,皇上能保你,我若被責(zé)怪,你也別想當(dāng)這個差了。咱們這么多年默契,我什么脾氣你了解,這也是我頭一回托你做件事。”
太醫(yī)連聲答應(yīng),匆匆離去。環(huán)春送到門前沒再動,想了想回身就把門關(guān)緊,立到嵐琪面前說:“娘娘,宮里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這事兒早晚太皇太后和皇上都知道。太皇太后一定會震怒,您何必氣她老人家。再萬一把皇上惹急了,寒了心可怎么好,皇上一直都在乎您和他的孩子啊。”
嵐琪卻笑悠悠看她說:“過幾天,就會有話傳出去,說我跟皇上要了章答應(yīng)肚子里的孩子。原是說生個阿哥我才養(yǎng),可我覺得那樣對上天不敬,不論兒子女兒都是老天爺賜福,我怎能挑三揀四,便是公主我也要養(yǎng),十月里咱們永和宮又要添一個奶娃娃了。”
環(huán)春著急道:“奴婢不是說這個,娘娘,您剛才囑咐太醫(yī)那些事呢?”
嵐琪冷靜地望著她,反問道:“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人?”
環(huán)春不明白,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只會說:“娘娘不吃藥,奴婢才安心!
嵐琪很是淡定,拉了她要坐下,環(huán)春不肯,她便笑:“太醫(yī)說的藥理,你說的道理,我都懂。這么多年在慈寧宮看太醫(yī)給太皇太后看病,自己又幾經(jīng)生產(chǎn)聽了無數(shù)的話,早就無師自通,我還不明白是藥三分毒?可昨夜云雨之后,我就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再次有身孕。不怪皇上糾纏,我自己也根本沒法兒控制,床笫之間哪里來的理智,早就被一把把火燒盡了。我還指望往后的日子也能雨露承恩,但若為了避孕必然束手束尾,最私密暢意的時刻都不能自由,還有什么意思?”
“那您也用不著……哎!杯h(huán)春竟是無話可說,她們主仆不避諱說這些事,嵐琪最私密的事環(huán)春都知道,伺候久了早就見怪不怪。她一方面懂男女之情的要緊,一方面又不希望主子傷身,可見她如此堅定,她可以去向兩宮稟告以此阻攔,但主仆情分也必定因此生出嫌隙。
“傻子!睄圭骱鋈恍α耍浦h(huán)春干著急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故意要作弄她到這一步似的,這會兒才拉了手晃晃說,“你傻不傻,我在你眼里——可是這樣的人?避孕之藥傷害多大,若是太皇太后知道,慈寧宮的屋頂都要掀了。”
環(huán)春眨巴著眼睛,只聽主子笑著道:“太醫(yī)雖忠于我,可他在太醫(yī)院行事,多少雙眼睛看著。他拼死要為我保密,也防不住那些人從縫隙里窺探,就讓他們看去吧,傳得六宮皆知才好。這藥必須每天送來,可吃不吃到我肚子里,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娘娘是想騙別人?”環(huán)春一顆心落回肚子里,臉色都緩過來了,捂著胸口連聲道,“主子您嚇?biāo)琅玖,剛才奴婢就想,您真要一意孤行,奴婢就是拼著不要主仆情分了,也要告到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br />
嵐琪往她身上拍一巴掌氣呼呼地道:“你就那么不在乎我們的情分哪,告狀,你試試?”又笑道,“等皇上和太皇太后生氣來問我,又是一場戲。到時候關(guān)起門來我解釋我的,之后就要每日送湯藥。這么些年我讓這個那個算計得夠多了,我該為自己打算了。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哪怕將來皇上變了心有了新寵,我也不會做缺德害人的事?晌也荒茈S便叫人欺負(fù),從現(xiàn)在開始為自己,更為了四阿哥和皇上!
環(huán)春只管歡喜了,笑呵呵說:“只要您不傷身體,怎么都成!
可嵐琪卻漸漸露出嚴(yán)肅的神情,或就是所謂的黯淡,語氣更是沉重不已,一開口眼圈兒就紅了,微微哽咽道:“太皇太后的身體,每況愈下,我不知道和她還有多久的緣分,如今每天都想陪著她。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的庇護疼愛,在她人生最后的時刻里,我要好好陪伴她。我更明白,太皇太后一走,宮里就要妖孽四起了。我被她疼了一輩子,豈能在她走后被人欺負(fù),那樣才對不起她。”
“您不要難過,太皇太后眼下很好呢。”對于太皇太后身體的日漸衰弱,環(huán)春跟著嵐琪有目共睹,此刻只能安撫這句話,對于生命的衰老同樣無可奈何。
嵐琪說罷那幾句話,漸漸鎮(zhèn)定,收起悲傷的面孔,挺起胸膛道:“我不能悲悲戚戚,將來太皇太后不在了,我更要活得精彩,不要讓那些人覺得我沒了慈寧宮就不成了。往后的日子還很長,宮廷生活注定不平靜,我還要管六宮之事,咱們慢慢來。”
之后幾日,嵐琪照舊往來慈寧宮。漸漸宮內(nèi)傳聞?wù)麓饝?yīng)的孩子將來要給永和宮抱養(yǎng),加上之前說她生不出兒子的事,宮中不乏有人為此不平。一面譏諷德妃生不出兒子,一面又嫉妒她在皇帝面前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連自己沒兒子了想要個阿哥都那么容易。諸如僖嬪曾打十二阿哥主意而不得之輩,暗地里拳頭都要捏碎了。
又因皇帝連著幾天在永和宮,德妃雖然忙著照顧太皇太后,可與皇帝之間照舊情意綿綿,宮里早就有傳聞?wù)f德妃懂得勾魂攝魄的媚術(shù)?墒沁@一次還沒說開,另一件叫人驚訝的事迅速在六宮游走。從太醫(yī)院傳出的消息,說德妃暗中讓太醫(yī)為她準(zhǔn)備避孕藥,她如此盛寵卻服藥避孕,顯然不大正常,一時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另有人說,德妃已屢次產(chǎn)育,女人生子最傷身,為了永葆青春,她不想再生養(yǎng)也有道理。加上如今傳聞?wù)麓饝?yīng)若產(chǎn)子便由德妃撫養(yǎng),那她有了養(yǎng)子的確可以不在乎生或不生。即便這一個將來夭折,頂多另有其他人生了,再抱給她便是了。
說到底,永和宮那位是寵妃,在她身上任何不可思議的事,都稀松平常。
這么多年,不管宮里傳什么,嵐琪都不許永和宮上下的人出去與人辯駁。她從剛開始表面上不在乎心里難受,到如今表面上心里都能云淡風(fēng)輕。不過這回她卻在乎了,她在乎宮里那些人怎么看待她。
這日在慈寧宮,嵐琪縫好了太皇太后入冬要穿的棉袍。老人家一年比一年消瘦,衣裳的尺寸年年在改,她雖不是十分精于針線,可太皇太后如今已不穿別人做的衣裳,少不得她來費心。
本高高興興拿來要太皇太后試穿,卻見她繃著臉,蘇麻喇嬤嬤亦是神情凝重地站在一旁。見德妃來了,蘇麻喇嬤嬤上來拿過衣裳,朝太皇太后努了努嘴。嵐琪才走近,就被太皇太后一聲呵斥:“跪下。”
她心里一驚,但猜想該是避孕藥的事,立定了不跪,反笑著問:“您也聽見那些話了?”
太皇太后皺眉瞪著她,怒言道:“既是傳聞,我怎會相信?可蘇麻喇派人問了,竟然真有這回事。這些天你總來回兩趟說回去吃藥,我讓你拿到慈寧宮來你也不肯,就是因為在吃這東西?你好大的膽子,我還沒去告訴玄燁。他恐怕只當(dāng)傳聞沒顧得上,若是知道了該多傷心?他那么在乎你們的孩子!
老人家一通說,冷靜下來又道:“我也知道,你是該保養(yǎng)身子了,不再產(chǎn)育的確是最可靠的法子?赡闵挡簧,你們小心點就是了,為何非要吃藥?若傷了身體,你怎么兌現(xiàn)對我的承諾,替我照顧玄燁一輩子?”
嵐琪笑嘻嘻坐到太皇太后身后,雖被嫌棄誰要與她嬉皮笑臉的,她還是笑著把事情解釋清楚。
在太皇太后面前說是自己要保養(yǎng)身體,心里則是想太皇太后最后的日子里能盡心盡力,不要再因為產(chǎn)育而不能照顧她。而那一晚與玄燁云雨之后,的確讓她萌生了避孕的念頭,甚至隔天就想要吃藥來避免一夜纏綿可能帶來的結(jié)果。可對于生命的重視,更因失去過孩子而無法真的做出這樣殘忍的事,她到底還是放棄了。
但這個念頭,卻讓她想到更多。她要開始為自己考慮,當(dāng)初懷孕被人下迷藥的事至今心有余悸,這一次她要抱養(yǎng)章答應(yīng)的孩子,宮里宮外的人就會想德妃果然一心求子。為了斷她的前程,不知道暗中會有什么人對她下手,與其給別人機會來扼殺她可能得到的小生命,不如自己放出話去,讓所有人知道永和宮德妃不打算再生養(yǎng)。
“臣妾不會吃那些藥,不怕別的,還不怕把您氣壞了?”嵐琪笑瞇瞇地說著,哄著太皇太后道,“六阿哥沒了后,宮里宮外的閑話也不少,沒什么人同情可憐臣妾,卻有無數(shù)的人暗下叫好。他們還惦記臣妾再要求子以重新穩(wěn)固地位,如今章答應(yīng)若生阿哥,是一子,但畢竟不是臣妾自己生的,那些人一定不能放心。臣妾還沒見歲數(shù),真要生也不難。您不要擔(dān)心,臣妾絕不會傷害自己的身體,弄出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過是想做戲給人看。”
太皇太后微微皺眉,嵐琪說了這一通,其實兩三句她就懂了,這孩子是開始算計,開始真正防備別人了。想到這兒,她眉間的皺紋漸漸松開,唇邊卻露出慈祥的笑紋,問她:“嵐琪,你是不是覺得我快不行了,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嵐琪心頭一慌,忙屈膝在地,連聲道:“太皇太后,臣妾不是那個意思,是、是……”她終究沒底氣,因為她就是這么想的。雖然她沒有惡意,可這話多傷人心哪,老人家還好好活著,她就惦記起將來的事了。
“傻孩子。”換來的卻是太皇太后一聲笑,她顫巍巍俯身拉了嵐琪的手。嵐琪怕她太辛苦,主動站起來,重新坐回她身邊,只聽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依賴我,一直擔(dān)心我走后,你會不知所措,會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心里著急怎么辦才好。就算蘇麻喇能多活幾年,她終究是個奴才,F(xiàn)下好了,你能這樣想這樣做,我就安心了!
“太皇太后!
“嵐琪啊,我自覺身體大不如前,如今不過是強打精神,自己也覺得辛苦。但活著樂呵,看到兒孫滿堂,看到你們高興,我就留戀這人世!碧侍蟠认榈匦χ讶簧n老的手輕輕摩挲著嵐琪嬌嫩如玉的手背,歡喜地說著,“不管我還能活多久,一年還是兩年,你再辛苦辛苦,多陪陪我!
身歷三朝,睥睨天下,踏著戰(zhàn)火走入紫禁城,面對文武百官,以柔弱雙臂輔佐兩代帝王的女人,在這一刻,卻拉著自己的手,說讓自己多陪陪她。
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的生命就快走到盡頭了,光芒萬丈的榮耀她不在乎了,叱咤風(fēng)云的日子她也不想過了。她的孫兒足以撐起天下,她的重孫子們足以綿延子嗣,她完成了一生的責(zé)任,如今只想安逸自在地度過晚年。
太皇太后笑悠悠地說:“明年暢春園就要落成開園,玄燁說要接我過去住。我想啊,妃嬪們一定也要去湊熱鬧,人多沒意思,可是我先去不讓她們?nèi),又要話多。跟玄燁說好了,讓他帶
著后宮先去住一段日子,等她們玩夠了,我再過去過個夏天。當(dāng)然啦,若是我還能活到明年夏天!
“咱們可說好了,臣妾好好陪著您,可您也不能再說這種話。不管明年夏天還是后年冬天,臣妾都會陪著您。咱們只把每一天都過好了,長長久久的!睄圭餍χf的話,說著說著卻哭了,漸漸泣不成聲,伏在太皇太后肩頭說,“嵐琪舍不得您!
門外頭,剛?cè)シ琶夼鄣奶K麻喇嬤嬤站著沒動,立在她身旁的是剛剛過來的皇帝,似乎也是為了永和宮里用避孕藥的事。來時怒氣沖沖的,可與蘇麻喇站著一起聽皇祖母和嵐琪說話,皇帝身上的怒氣漸漸散去,此刻唯留下一抹悲傷,叫人看著十分心疼。
玄燁沒再進去,轉(zhuǎn)身往外走,突然又在屋檐下站定了沒動,仰起頭不知怎么了。蘇麻喇嬤嬤看皇帝努力地睜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眼淚含回去似的。等稍稍平復(fù)了心情,玄燁才與她笑道:“既然她有主意,就不必過問了,您也勸勸皇祖母,別為嵐琪操心。嬤嬤,往后宮里的事,能不往慈寧宮傳就不傳了,只管告訴皇祖母高興的事;首婺妇窈镁妥尮靼⒏鐏砼悖徽撌翘舆是其他阿哥。朕會叮囑書房,只要慈寧宮宣召,任何事都要停下來。”
“奴婢知道,這些事兒您就交給德妃娘娘吧,娘娘每天都把太皇太后哄得可高興了!碧K麻喇嬤嬤笑著,但也很殘忍地說極現(xiàn)實的話,勸皇帝,“萬歲爺心里要有個準(zhǔn)備,到時候朝廷里興許要有些動靜,您要早早就盯好了!
玄燁沉重地點頭應(yīng)道:“朕明白!
皇帝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嵐琪等蘇麻喇嬤嬤之后告訴她,才曉得皇帝來過。說起避孕藥的事,已然恢復(fù)心情的嵐琪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纏著嬤嬤說:“其實連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著急,我都算計進去了,他們當(dāng)真了,外頭的人才會更相信。反正只要那些人放心我不會再生養(yǎng),就能少些麻煩!
嬤嬤卻問道:“萬一有了呢?”
嵐琪得意地笑道:“我要全心全意照顧太皇太后,皇上又不缺伺候他的人,我這兒不惦記不吃醋,皇上還高興呢!
自然這是說的玩笑話,玄燁纏她,她自己會多加小心,再者皇帝也知道輕重,知道眼下什么情況。那之后的日子,夜宿永和宮的時日有限,因時常抽空去陪皇祖母,兩人在慈寧宮倒是常常相見。
待得秋風(fēng)陣陣,八月一過,九月的天真正開始寒冷。七月里清軍圍攻雅克薩城,僵持兩個月,沙俄終于投降,沙皇彼得一世來書求和,朝廷上下為之雀躍。因八月中秋未有慶祝,皇帝擬在月末設(shè)國宴慶祝并犒賞三軍,后宮妃嬪皆可列席。太皇太后這一次沒有再逞強,大大方方地說身子經(jīng)不起宴會的折騰,不參加了。
宮內(nèi)久違地?zé)狒[起來。因皇貴妃當(dāng)日讓榮妃省下銀子支援前線,皇帝雖然沒要這筆銀子,貴在龍心大悅,下旨褒揚皇貴妃擁軍之情,皇貴妃面上有光很是得意。宴會前,六宮女眷并宗室命婦等聚在承乾宮說話,但見皇貴妃意氣風(fēng)發(fā)。女人們私下里都紛紛猜測,說皇貴妃會不會好事近了,坤寧宮的門也該為她打開了。
這邊嵐琪則在慈寧宮陪著太皇太后,只有布貴人領(lǐng)著幾位公主過來。純禧、端靜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安安靜靜陪著太祖母尋樂子。嵐琪姐妹倆對坐挑幾針繡活小聲說話,比不得宮內(nèi)幾處熱鬧的地方。這里安安靜靜的,直到溫憲被送來,一路嚷嚷著進門,才打破了滿室的安寧。
太皇太后從老花鏡后頭瞇著眼睛看溫憲跑來。純禧半路攔住這小丫頭,費勁地抱來太祖母跟前,拍拍屁股要她行禮。小丫頭卻不聽話,徑直爬到炕上黏著太祖母,軟軟地說:“太祖母,夜里放煙花,您去不去呀?”
“太吵了,太祖母聽了頭疼。”太皇太后笑著,揉揉她說,“叫奶娘給你把耳朵捂住,別嚇得哭鼻子。”
嵐琪過來,教訓(xùn)女兒要懂禮貌,小丫頭只管甜甜地笑,冷不丁問起:“額娘,毓溪姐姐怎么不進宮了?以前每次熱鬧時候都能看到毓溪姐姐。我看到恪靖姐姐和一個不認(rèn)得的姐姐在一起,他們說那是大哥的福晉,那我四哥的福晉呢?”
嵐琪和太皇太后對視一眼,太皇太后笑道:“童言無忌,不礙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眾人這才不規(guī)避提起烏拉那拉家的小姐,嵐琪隨便找個借口就敷衍了女兒,但是娘兒幾個坐著說話,端靜卻說:“兒臣今早在景陽宮見過戶部尚書家的小姐,是給榮妃娘娘請安的。給榮憲姐姐送了禮物,瞧見兒臣在那里,連聲說之后會把兒臣的禮物送去鐘粹宮,挺和氣的人,就是……”
小姑娘說半句停下了,瞧瞧太祖母,又瞧瞧自己額娘和德妃娘娘。布貴人問她要說什么,端靜公主才笑道:“就是長得不大好看,咱們大皇兄多英俊呀,有點兒不般配!
布貴人忙道:“小孩子家家不要胡說!北阋齻冾I(lǐng)溫憲別處去玩兒。幾個女孩子走開了,太皇太后說:“我還沒見過,怎么不領(lǐng)來我瞧瞧?”
嵐琪為惠妃解釋:“皇上說過不是您的召見,六宮不能來打擾您休息,您若想見,惠妃怎敢怠慢!
太皇太后便道:“既然今天在宮里,就領(lǐng)來吧,現(xiàn)在人在哪兒?”
布貴人說她去找一找,之后離開了。嵐琪給太皇太后略梳妝一番,瞧著精氣神極佳,笑著說:“您一會兒給不給見面禮,大重孫媳婦自然要多些的,可將來也別虧待我們四福晉!
不多久惠妃就領(lǐng)著準(zhǔn)兒媳匆匆而來,因早有圣旨,惠妃如今大大方方的,反是不見皇貴妃再招搖地領(lǐng)著個小女娃娃到處顯擺。此刻但見一位清秀小姐跟著惠妃進門,低著頭也看不清面容,但舉止有度落落大方,是個不錯的孩子。
太皇太后讓孩子抬起頭,入眼果然姿色平平。雖然已經(jīng)過一番精心打扮,可看慣了宮內(nèi)妃嬪鶯鶯燕燕,看慣了公主們漂亮可愛,突然來這么一個姿色平平的女孩子,另種意味上的叫人眼前一亮。但雖不大好看,還算瞧著親切,既然圣旨已下,就是半個大重孫媳婦了。太皇太后雖不喜歡惠妃,但對大阿哥一向疼愛,愛屋及烏也對這孩子有好感,拉在身邊問了幾句話。小姑娘落落大方,果然是貴族人家出來的孩子,很有教養(yǎng)。
之后公主們把人帶走,惠妃留著聽太皇太后示下。說起大阿哥宮外宅邸的事,太皇太后叮囑:“胤禔是皇長子,宅邸不能太寒酸,可尚無爵位,也不要太鋪張奢華。你不能出宮為他料理,事事都要叮囑兒媳婦去做,他們年輕不懂事,你要替他們看著些。胤禔小時候時常跟著我,如今雖不大見了,我心里還是疼他。讓他好好過日子,皇室里我這一代玄孫是有了,可到底不是玄燁的孫兒,我盼著胤禔給我爭氣呢!
惠妃很是感慨,深深拜服謝恩。不多久退出來,嵐琪相送到門前,她們好些時候沒說說話,惠妃此刻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好久不見老人家,今天瞧見唬了我一跳,怎么越發(fā)蒼老了!
嵐琪淡淡笑道:“人都會老的!
惠妃看她一眼,兩人彼此沉默,之后等準(zhǔn)兒媳別過幾位公主回來,才一起離開。嵐琪喊來布姐姐說:“晚宴我還是不想去,看著那邊熱鬧,想著太皇太后這里冷清,我不好受。姐姐領(lǐng)著孩子們?nèi)グ,溫憲橫沖直撞的,別又闖禍了!
這一晚乾清宮擺宴,隆重?zé)狒[,太子率諸皇子、公主并六宮妃嬪擁簇太后列席。唯有德妃陪伴太皇太后未有前來,再有便是大腹便便的章答應(yīng),如今正是要生養(yǎng)的時候,不敢讓她胡亂動彈。
前頭酒宴熱鬧時,后宮便顯得十分安靜,景陽宮門前忽然竄過一道影子,只見小雨不知從哪兒回來,跑回章答應(yīng)面前說:“主子,奴婢打聽好了,您真的要去嗎?”
章答應(yīng)眼下肚子碩大,太醫(yī)斷言十月初就要臨盆,她已是起臥行動都不方便,說話也常常有些吃力。這會兒小雨問她,她哼哧哼哧地站起來就預(yù)備要走,應(yīng)著小雨的話說:“誰曉得她之后又要做什么,反正怎么看我都是弱者,我若有什么閃失,她吃不了兜著走。她上回差點把你打死,差點把我這孩子都踢沒了,我可是記仇的;仡^孩子生出來給了德妃娘娘,不知道她又要在背后使什么絆子。你聽沒聽萬常在說那些事,這個平貴人從來就不消停?伤F(xiàn)在偏偏被放出來了,娘娘們忙那么多的事,哪兒有工夫?qū)Ω端,等到她找上門招惹娘娘們,就已經(jīng)有人吃虧了。”
原來是從年頭上就被禁足的平貴人,入秋后終于被允許在宮內(nèi)走動。前幾日就在宮里晃悠不知道與人說些什么,今天的晚宴因她也去參加,章答應(yīng)便求萬常在幫她一個忙,這會兒小雨打聽到消息,趕緊回來通知主子。
章答應(yīng)說罷這番話,便帶著小雨一步一晃地走出去。景陽宮里要緊的宮女太監(jiān)都隨榮妃和萬常在赴宴,余下幾個人問章答應(yīng)去何處,她笑說眼饞前頭宴會熱鬧,就要放煙花了,要去看看。眾人阻攔不得,要跟三兩個人,被章答應(yīng)拒絕說:“人多了多扎眼,我瞧瞧就回來,不敢驚動上面!
如此主仆倆順利從景陽宮出來,一路往乾清宮趕。她挺著那么大的肚子,走路本就不穩(wěn)當(dāng),現(xiàn)下又趕得著急,到達(dá)小雨說的地方時,章答應(yīng)直粗粗地喘氣。小雨是正常人并沒什么,緊張地扒著墻頭看動靜,小半刻后果然見平貴人帶著宮女過來,小雨忙喚主子:“平貴人來了!
這件事只有萬常在知道些許,章答應(yīng)讓她幫個忙,晚宴敬酒時把酒水灑在平貴人身上,好讓平貴人退出去換衣裳,她要趁這個空當(dāng)兒在路上等一等平貴人。萬常在起初不肯,可聽她一番勸說,也覺得若有平貴人在宮里晃悠,她們這幾個必定會被欺負(fù),反正自己就是灑一杯酒,后頭的事都不摻和,今晚硬著頭皮就做了。
這會兒平貴人一路趕回來,果然罵罵咧咧地說:“那個萬常在真是討厭極了,皇上今天還跟我說了一句話呢,她轉(zhuǎn)身就讓我出這樣的丑,回頭看我怎么收拾她,下賤的東西。”
這邊章答應(yīng)深吸一口氣,挽著小雨的手就從路邊晃悠出來,佯裝沒見到平貴人一行走來,那邊便有人喊著:“什么人在前面?”
章答應(yīng)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捏了捏小雨的手,小雨壯了膽子應(yīng)聲道:“你們又是誰?”
此刻乾清宮的宴會上,歌舞升平熱鬧非常。平貴人的坐席依舊空著,萬常在久不見她回來,又不曉得章答應(yīng)那邊怎么樣了,少不得心緒不寧。她身邊坐著戴貴人和布貴人,時不時瞧見她緊張,都勸慰:“還在擔(dān)心剛才的事?平貴人是刻薄了一些,往后你要更小心才是,旁人都躲著她呢,你還把酒灑了人家一身。往后一段日子千萬別和她有什么接觸,要出門逛逛咱們就一起走,平日里你就跟著榮妃娘娘吧,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萬常在敷衍著答應(yīng),時不時又瞄一眼平貴人空著的坐席,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飲下。不知喝到第幾杯,正往嘴里送酒時,瞧見有太監(jiān)急匆匆跑進來,在榮妃身邊與吉芯耳語,吉芯立刻變了臉色,待稟告榮妃,榮妃也慌張起來。
不多久,榮妃和端嬪不等稟告太后和皇帝就匆匆離開,惠妃替她們往上頭稟告了幾句話,也跟著離去。一下子走掉幾位娘娘,當(dāng)然會引起注意,不知從哪個嘴里漏出的消息,漸漸眾人便聽說身懷六甲的章答應(yīng)在路上被人推倒,現(xiàn)在恐怕是要生了,而且大的小的都危險。
消息傳到慈寧宮時,嵐琪才把太皇太后哄睡著,聽著太皇太后呼吸均勻備感安心,再檢查了一下寢殿內(nèi)的門窗,交代了上夜的宮女幾句話,才退出來準(zhǔn)備回永和宮。喚了個小太監(jiān)到跟前問前頭宴會的事,聽說還沒放煙花,便與環(huán)春笑道:“回去的路上正好看兩眼,聽說今年江南貢上來的煙花有新式的!
因蘇麻喇嬤嬤也已經(jīng)歇息,主仆幾人不再過來說話,稍稍修整儀容后,便要回永和宮,才到宮門前,外頭便有人急匆匆地跑來,環(huán)春訝異怎么是她們永和宮的人,還擔(dān)心自家宮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到了眼前問,才知道是景陽宮出事。
小太監(jiān)緊張地說:“聽說平貴人在路上把章答應(yīng)給打了,章答應(yīng)倒在地上驚了胎,太醫(yī)們都到了,說是今晚就要生,若生不下來,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嵐琪聽得心慌,叮囑慈寧宮的人不許驚動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徑直往景陽宮去。章答應(yīng)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將來的養(yǎng)子或養(yǎng)女,既然已經(jīng)定下的事,她必須過問和關(guān)心。
到時景陽宮里好多人,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jiān),榮妃、惠妃、端嬪都在屋檐下站著,見她來了,先問太皇太后好不好,而后才說起章答應(yīng)的事。榮妃罵底下的人:“都是蠢貨,她那么大的肚子,你們怎么放她出去,這要是有個閃失,你們怎么擔(dān)得起?”
“還嫌主子不夠煩的,別在跟前杵著了,別處候著去,事情多著呢!被蒎攘钅切┤穗x開,勸榮妃道,“姐姐別緊張,太醫(yī)說不算太兇險,你別自己先亂了!
嵐琪則把小雨叫到跟前問怎么回事,小丫頭哭哭啼啼說章答應(yīng)想去看煙花,她們悄悄在路上等著前頭放煙花。好好的,半路遇到平貴人,結(jié)果幾句話不和,平貴人就對章答應(yīng)動手,把她和答應(yīng)都推在地上。若非她墊在底下,孕婦還不知要摔出怎么個好歹來。
榮妃恨道:“我還要獎賞你忠心護主是不是?糊涂東西,你就不該讓她出門,你但凡攔著一些她能走出去嗎?”說罷不解恨,竟是少有的喊人來,要把小雨拖出去打。
幾人都勸榮妃消氣,眼下正是該給孩子積福的時候,不宜打打殺殺,等母子平安了再教訓(xùn)這些宮女太監(jiān)不遲。
“我進去看看她!睄圭髀犆靼琢耸,便往產(chǎn)房里走。姐妹幾人勸她小心撞著什么,還是別進產(chǎn)房的好,嵐琪只笑,“她是為我生的孩子,自己的骨肉怕什么?”
這話榮妃和端嬪聽著沒什么,惠妃倒是一愣,特別是嵐琪說話的語氣神態(tài),叫她覺得十分陌生。今天領(lǐng)著準(zhǔn)兒媳在慈寧宮時,自己誠心感慨一句太皇太后年老了,也被她冷漠應(yīng)對,這會兒心里竟有幾分不安。怎么一貫熟悉的烏雅氏,突然變得這樣?到底是自己的心態(tài)變了,還是德妃真的變了?
嵐琪可管不著惠妃心里想什么,徑自入了產(chǎn)房。杏兒正斷斷續(xù)續(xù)地呻吟著,穩(wěn)婆則說:“答應(yīng)再忍一忍,才開了兩指。”
嵐琪算算時辰,這會兒才開了兩指,不知還要吃多久的苦。羊水破了挨不了太長的時間,如果一直生不下來,母子都會有危險。嵐琪經(jīng)歷數(shù)次產(chǎn)育,在鬼門關(guān)走了好幾回,而她最幸福的是,生四阿哥時嬤嬤像額娘一般守護著她。
“娘娘……”章答應(yīng)瞧見德妃進來,頓時眼淚決堤。那個在瀛臺差點被人用鞭子打死的小宮女,怎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躺在紫禁城里給皇帝生孩子。若有的選擇,她真心希望一輩子在嵐琪身邊做個宮女,可是都到現(xiàn)在這時候了,想那些根本沒意義。
“疼吧,疼就哭出來,可也別大喊大叫的,力氣用光了還怎么生?”嵐琪笑悠悠地哄著她,擦去她的眼淚和汗水,鼓勵她,“都是這樣過來的,你好好生下來,往后常常來永和宮幫我?guī)Ш⒆印5群⒆娱L大了,我會告訴他親額娘是誰,孩子會好好孝敬你,不然我可不答應(yīng)!
章答應(yīng)虛弱地笑著,含淚點頭:“都聽娘娘的!
嵐琪沒有與章答應(yīng)說太多的話,她不宜在此久留,告訴杏兒自己就在門口等著,不管幾個時辰,便是等到天明也會陪著她,之后離開產(chǎn)房。榮妃幾人已在正殿坐著,要嵐琪也一起過去,她卻說搬張椅子在這里等就好。
眾人不勉強她,待惠妃要替她們?nèi)セ胤A上頭,隱隱聽見轟隆聲,大概是放煙花了。不多久前面就傳來消息,說宴會就快散了,太后讓這邊不必有人過去稟告,等章答應(yīng)平安生產(chǎn)要緊。
之后再等了半個時辰,門前忽而一陣動靜,只見萬常在被宮女們左右架著攙扶回來,好好的人醉得不省人事。后頭戴貴人和布貴人跟來,端嬪問道:“她怎么喝那么多的酒,有沒有在御前失儀?”
眾人說沒別的事,就是她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萬常在已經(jīng)喝了許多酒。榮妃很不耐煩地說:“今天她們都是怎么了,平時安安分分的人,怎么都趕著給我惹麻煩?”
榮妃一向冷靜,但這次關(guān)乎章答應(yīng)腹中的皇嗣安危,她難免有些亂了方寸。好在端嬪還明白,瞧見惠妃起身要去看望萬常在,笑著跟來說:“八阿哥在長春宮等著娘娘回去呢,這兒那么多人錯不了。長春宮離得遠(yuǎn),各處各門就要落鎖,娘娘還是先請吧,嬪妾的鐘粹宮就在邊上,晚一些也不要緊。”
榮妃這才醒過神,惠妃過來幫忙是不錯,可她未必真心實意,興許是來打聽究竟是怎么回事,F(xiàn)下聽小雨那番話,總覺得哪兒不對勁,牽連了平貴人,事情未必簡單。她宮里的事她自己解決,還不用惠妃來過問插手。
“你先回去吧,沒的我這兒鬧得亂哄哄叫人家說閑話,宮里妃嬪產(chǎn)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稀奇!睒s妃對她笑著,不等惠妃點頭,就吩咐吉芯,“好生送娘娘回去。”
惠妃見這情形,知道自己被排斥了,也不好過分熱情招人嫌,反正有的是人替她盯著這里的事,熱心叮囑了眾人幾句便離開。而她一走,榮妃就問戴貴人與布貴人:“萬妹妹喝那么多酒,可有說什么?”
戴貴人道:“她先頭不是把酒灑在了平貴人身上嗎?臣妾們覺得她是擔(dān)心平貴人日后因此報復(fù)她,心里害怕才喝酒壯膽吧!
“她把酒灑在平貴人身上,平貴人去換衣裳,回來的路上就遇見章答應(yīng)?”端嬪把這幾件事連起來,看看榮妃,榮妃亦是皺眉,叮囑戴貴人和布貴人不要對旁人說,自己往萬常在屋子里來?纱采系娜俗淼貌皇∪耸,本想從她嘴里問什么,看樣子是問不出來了。
再折回來時,產(chǎn)房里一陣騷動,眾人趕來,嵐琪告訴她們章答應(yīng)好像要開始生了。榮妃端嬪她們都回去,讓嵐琪跟她去正殿里坐,嵐琪卻道:“我答應(yīng)她在這里等,萬一有什么事,立刻就能進去!
榮妃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旁人看著,就是你太在乎孩子了!
“隨他們?nèi)グ!睄圭鳠o所謂,又關(guān)心道,“萬常在怎么醉了,景陽宮里有沒有醒酒藥?”
榮妃將事情說了,提起端嬪那幾句,自己也疑惑:“總覺得不簡單,她那么大的肚子,平時很懂得保養(yǎng),怎么會月黑風(fēng)高地跑出去看煙花?那么巧,萬妹妹把平貴人的衣裳弄臟了!
嵐琪很直接地問:“難道姐姐懷疑是章答應(yīng)故意去找茬?”
“你說呢?”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嵐琪雖問,自己卻已有了答案,“現(xiàn)下平貴人又被關(guān)起來等候發(fā)落,等杏兒生了孩子,只要一口咬定是平貴人傷她,她百口莫辯!
榮妃半張著嘴,就覺得該是這樣才對,一面讓人把小雨找來,一面苦笑:“她真是不自量力。她可知道平貴人背后是誰,若是發(fā)狠對付她,她一個小答應(yīng),怎么死都不知道。”
嵐琪卻笑:“可能對有些人來說,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當(dāng)然我不是說杏兒!
小雨很快又被找來,小丫頭嚇壞了,以為榮妃娘娘真要打她,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榮妃支開旁人,與嵐琪問她是不是她們故意去道上等平貴人,又問到底是不是平貴人傷了章答應(yīng)。
大概是和主子有承諾,小雨還算硬氣,信守諾言死不開口。榮妃急了,真叫吉芯拿撣子來打她。嵐琪勸她道:“你再不說,我也不幫你了!
吉芯拿來撣子呼呼憑空抽了兩下,小丫頭頓時嚇得眼淚汪汪。上次被平貴人打得她看到這些東西就發(fā)怵,不想再受皮肉之苦,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果真是她家主子記恨平貴人,害怕平貴人往后還要來折騰她們,甚至為了孩子的事去找德妃娘娘麻煩。既然是道理說不通的事,只能以惡制惡,她覺得這宮里最壓得住人的事,就是傷害皇嗣了。
“荒唐!睒s妃長嘆,“若是一尸兩命,一無所有,若是留下孩子她死了,她何必?難不成一心要你抱養(yǎng),是把這件事也算上了?可萬一她活下來但孩子死了呢,但凡平貴人要鬧個明白,索額圖那邊稍稍幫她一把,這丫頭只會得不償失。我真是糊涂死了,她在我這里這么久,我竟一點沒看出她有這些心思!
“等她出了月子,姐姐再狠狠教訓(xùn)她,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要緊的是母子平安。至于平貴人,既然牽連進來了,那就再讓她反省一年半載,宮里本來就不缺她這么一個人!睄圭鞯故呛軣o所謂,提醒榮妃道,“姐姐沒覺得,太子叔姥爺那里,根本就不把平貴人當(dāng)一回事了?”
榮妃不大明白,嵐琪道:“我在慈寧宮聽得多,這些事慈寧宮里一直盯著。索額圖那邊似乎是看出這個侄女不成器,早就放棄了;噬狭糁,自有皇上的道理。可即便家里不支持,她還是會仗著家里在宮中作妖,又或者被什么人挑唆鬧出別的事。這件事已經(jīng)這樣,若是不怪她,她就會反過來追究杏兒,總歸要有人對此負(fù)責(zé),我們有點私心也不奇怪!
榮妃看著嵐琪,不禁笑道:“你可比從前狠心了。”
嵐琪淡然笑道:“看得多聽得多,宮里不就是這樣子?”說著指了指小雨,小宮女還伏在地上。榮妃一時又生氣,喝令吉芯拖她出去罰跪,她家主子順利分娩前不許起來,罰了她才好讓她家答應(yīng)知道輕重。
小雨哭哭啼啼地出去挨罰,這一下還真把她跪老實了。章答應(yīng)初產(chǎn)很辛苦,又因胎兒不穩(wěn)孕中極少走動,沒有體力沒有元氣,拖拖拉拉折騰大半夜,直到進了丑時,才終于聽見孩子的哭聲。嵐琪和榮妃都熬得十分疲倦,嬰兒的哭聲震醒了她們,里頭宮女急匆匆跑出來說:“恭喜德妃娘娘,章答應(yīng)生了小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