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便到了咸福宮門前,嵐瑛在門外又將儀容整理妥帖,門前小太監(jiān)通稟后殷勤地來請她們。二人緩步進(jìn)了門,恰見從配殿過來一位美艷無雙的宮嬪。嵐瑛在宮里已見過無數(shù)的女人,沒想到鶯鶯燕燕的世界里,還能有讓她眼前一亮的姿色。
“這位是覺禪貴人。”環(huán)春指引,那日永和宮擺宴,覺禪貴人跟著溫貴妃沒有出席,唯恐二小姐不認(rèn)識。嵐瑛卻聽說過這一位,百聞不如一見,宮里果然有這樣的絕色美女,從前總聽說后宮佳麗三千,可她入宮所見并非如此。今天才算明白,為什么都說皇宮里藏著美人。
嵐瑛周正地行了禮,覺禪氏只是笑道:“娘娘等在里頭了,咱們進(jìn)去吧。”
環(huán)春行禮起身時,與覺禪貴人對視了一眼,以她的心智,似乎看出貴人在用眼神告訴她放心。之后幾人進(jìn)了殿內(nèi),環(huán)春瞧見貴妃看到覺禪貴人在一旁時流露的不滿,心里就更明白了。
溫貴妃還是頭一次見這個小嫂子,年輕輕的小丫頭片子,這就要去她娘家當(dāng)家做主了。更讓她硌硬的是,這小姑娘是烏雅嵐琪的親妹妹。不管嵐瑛是否面容姣好禮儀周正,她都看不順眼。
貴妃曾經(jīng)有多希望與烏雅氏交好,如今就有多厭惡憎恨她。人的感情瞬息萬變,一旦恨上了,過去的一切就都成了笑話,只看得到眼前的厭惡,甚至比起一開始就交惡的憎恨,更扭曲更強(qiáng)烈。貴妃此刻心里的念頭,就像麻花似的絞在一起。
正如嵐琪所吩咐的,不管溫貴妃問嵐瑛什么,她都一兩句帶過。小姑娘不卑不亢滿面笑容,溫貴妃挑不出她的刺,也不方便初次見面就鬧得不愉快,恩威并施地說了幾句話,就打發(fā)她走了。
覺禪氏送客到門外,果然一轉(zhuǎn)身就有宮女來要她回貴妃跟前。溫貴妃沒好氣地說她:“我這里不管來什么客人,你要么不關(guān)心無所謂,要么本來就該回避。我還是頭一回,瞧見你跟著客人一同過來,是我多心了,還是你多心了?”
覺禪氏平靜地回答:“嬪妾好奇這位二小姐是什么模樣的,才想過來看一眼。若早知娘娘不想有外人打擾,嬪妾不會貿(mào)然前來!
溫貴妃的確沒囑咐過這些,可她心里就是覺得不舒服,玩心機(jī)耍手腕她根本不是覺禪氏的對手。而今覺禪氏無牽無掛無所顧忌,更比從前放得開,她越來越掌控不住眼前這個人。她心里突然明白,要么覺禪氏死了,不然和睦相處才好。誰曉得哪天她就調(diào)轉(zhuǎn)槍頭,真幫著別人來對付自己。
想到這里,溫貴妃立時換了臉色,和氣地問:“這位二小姐和德妃長得不大像,宮里頭早先不是傳說皇上要收了她?我看她不如德妃;噬线不至于動心喜歡,卻是便宜了我哥哥。”
覺禪氏笑道:“皇上指婚,必是天作之合。臣妾這幾日正繡一床鴛鴦被面,想做薄禮送給大人,聊表心意!
溫貴妃聽她這樣用心,似乎還有想要和自己和睦相處的意思,不禁稍稍放心。之后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兩人正不知如何結(jié)束,冬云突然跑來緊張地說:“娘娘快來看看,小公主不大好。”
“又怎么了?”溫貴妃耐心全無,女兒的病反反復(fù)復(fù),已經(jīng)讓她心力交瘁。從一開始的心疼可憐,到如今已幾乎成了她的麻煩。
雖又是虛驚一場,可叫貴妃意外的是,皇帝傍晚時分來探望她們母女,告訴她會讓太醫(yī)全力醫(yī)治小公主;实壅f了許多客氣的話,但因夜里還要見大臣,沒用晚膳就離開了。本來小公主發(fā)病,又該是貴妃發(fā)脾氣自怨自艾的日子?苫实叟c她匆匆一個時辰的相見,換來咸福宮的安寧。宮女太監(jiān)也不必提心吊膽,冬云更是暗地念佛感激皇帝的用心。
溫貴妃高興歸高興,還是會嘀咕皇帝來看她是不是因?yàn)楹偷洛衣?lián)姻了,她才被人愛屋及烏。她總愛往牛角尖里鉆,鉆進(jìn)去就不懂得回頭。
轉(zhuǎn)眼已是三月初五,鈕祜祿氏與烏雅氏聯(lián)姻的好日子。阿靈阿喪妻未滿一年,續(xù)弦本不該大張旗鼓,可這一樁婚事是皇帝所賜,總算是辦得風(fēng)光體面。雖然高門貴族對此都嗤之以鼻,可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再三下賞賜,又有溫貴妃、德妃的關(guān)照,眼瞧著鈕祜祿家因子弟不濟(jì)漸漸有頹敗之勢,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蒙受皇恩重振威風(fēng),各家私下里又暗暗羨慕。奈何最好的機(jī)會就這么錯過了,德妃可沒有第二個妹妹能讓他們惦記。
婚后阿靈阿攜妻入宮謝恩,恰趕上小公主再次發(fā)病,大家都沒什么機(jī)會好好說話。等阿靈阿和嵐瑛一同來永和宮謝恩,嵐琪也不好當(dāng)著妹夫的面留妹妹單獨(dú)說話。見嵐瑛滿面春風(fēng)并無幽怨之色,不管是不是為了哄自己而強(qiáng)顏歡笑,總比看到妹妹一臉憂郁來得好。
兩府聯(lián)姻的事,磕磕絆絆的總算圓滿。阿靈阿年紀(jì)雖然不小了,勝在錦衣玉食保養(yǎng)得好,看著還挺年輕,和妹妹站在一起,即便不是郎才女貌的般配,也并沒有特別別扭的地方。她們走后環(huán)春就勸主子:“二小姐看著挺高興的,奴婢聽說喪妻的男人更會疼人。不管阿靈阿大人朝廷上的事如何,娘娘姑且信一回,興許在家里是個會疼人的呢?”
嵐琪沒說話,聽環(huán)春說喪妻的男人更會疼人,讓她記起了十多年前那場大雨里的玄燁。若問自己對皇帝的初心在哪兒,似乎就是那天被他對赫舍里皇后的深情感動。也許放在自己與玄燁的兒女情長里,她一定不希望丈夫心里惦記另外的女人?煞彩驴傆邢葋砗蟮,皇帝若不是曾經(jīng)如此深情的人,又怎么相信他對自己天長地久的許諾?
兩府聯(lián)姻的熱鬧與是非過后,因前朝忙著準(zhǔn)備太子出閣講學(xué)的事,所有人都等著這個熱鬧。太子講學(xué)若鬧出笑話,一竿子人要等著受罰,毓慶宮上上下下都十分緊張。而其他諸位皇子公主,也開始有人來教導(dǎo),往后見了太子要以禮相待。他們不再是從前簡簡單單的兄弟姐妹關(guān)系,往后多了一層君臣之別,誰都不能逾越。
這一日大阿哥來長春宮請安,見到八阿哥蹦蹦跳跳地跑來迎接他。因先頭被指教看到弟弟要行大禮,沒好氣地訓(xùn)斥胤禩:“你往后可不能這樣了,皇阿瑪很不喜歡!
惠妃跟在后頭,聽見兒子這句話,又見他滿面怨氣,知道是為了太子的事,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嘴上則說:“胤禩還小,他怎么能懂。”
胤禔卻沒好氣地說:“額娘不能寵著八弟,回頭太子計較八阿哥沒禮貌,又是您的事兒。我可是牢牢記著了,見了太子要行禮,他是儲君,我不過是皇子。”
八阿哥雖然聽得懵懵懂懂,可這孩子極會看大人眼色,見大皇兄不高興,就退到一旁不再糾纏哥哥。大阿哥和惠妃往里頭走,他就拉著乳母說:“我們別處玩去!
屋子里,兒子氣呼呼地坐下。寶云帶人奉來茶點(diǎn),一桌子都是大阿哥愛吃的東西。這孩子卻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等宮女們退下去,才問額娘:“從此往后,他眼里再沒有我這個大哥了是不是?”
惠妃在一旁坐下,仔細(xì)地看,才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那么大了;实墼谒@個年紀(jì)時已經(jīng)冊立皇后,過兩年她也到了皇帝身邊。當(dāng)年的一切歷歷在目,眨眼間,近二十年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她的長子承慶才滿周歲就夭折了,可那會兒她和皇帝也都不過十幾歲,自己還是半大的孩子,連悲傷都顯得十分稚嫩;蒎記得皇帝來安慰她時,溫暖又真誠的語氣神情,到如今,卻再也體會不到那份溫情了。
胤禔見母親不言語,皺著眉頭繼續(xù)問:“太子可比我小兩歲,是不是連我立福晉也要等他先大婚冊封太子妃,之后才輪到我?是不是從今往后,什么事都要跟在他后面才成?”
惠妃從前一直覺得兒子還小,不敢把一些話對他講明。雖然兒子魯莽沖動,一次次地犯傻,可她心里想,兒子保存
這份純真,至少皇帝看了不會討厭;实蹖λ缇投鲾嗔x絕,大家不過掛著面子上的客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即便知道皇帝對她十分戒備甚至厭惡,也要為了兒子去爭取一切可能的前途。
“胤禔,你若一直這樣咋咋呼呼,怎么和太子比?”惠妃冷著臉,嚴(yán)肅地對兒子說,“太子溫文儒雅言行大方,你皇阿瑪十分喜歡。雖然你也有你的長處,可你該知道,你阿瑪他不喜歡驕傲狂妄的人。太子身上有再多的光芒,他都低調(diào)沉穩(wěn)地收斂著。可你略有得意之處,就揚(yáng)揚(yáng)得意沾沾自喜,連額娘都時常為你捏把汗,你皇阿瑪見不得這樣的人!
胤禔被說得臉色緊繃,悶悶地嘀咕一句:“我可沒有這樣!
“再有要改改你的脾氣,你年紀(jì)小的時候,說話不經(jīng)思考直來直去,大家只會說這孩子生得直腸子,沒花花心思,是個好孩子。可現(xiàn)在你還這樣,人家就不那么看待你了。就像你剛才好端端地訓(xùn)斥胤禩,旁人看著,只會覺得你沒腦子沒分寸。這樣的話會傳到你皇阿瑪耳朵里,他自己也會用眼睛看,會有什么結(jié)果,還要我多說嗎?”
惠妃滿面的無奈,一面將桌上的茶推給兒子,一面又說道:“你自己方方面面都不能修得叫你皇阿瑪喜歡,又拿什么和太子比。額娘實(shí)話告訴你,打從太子出生起,你這個哥哥就屈居他之下了。你幾時離宮幾時立福晉額娘不知道,可就算通通排在太子之后,也再正常不過了。除非……”
屋子里瞬間靜了,惠妃起身在門前窗前張望了兩眼,眉頭緊蹙一手捂著心口,顯然依舊有些猶豫?苫厣硪妰鹤右浑p眼睛里滿是渴望,也不禁沖動,站在他面前,伸手搭在他還未真正厚實(shí)的肩膀上說:“除非你有一天成為太子,你想要比過你的弟弟,只有這一條路。可是兒子,這條路多辛苦,你糊里糊涂長了十幾歲,額娘可是一步步辛苦地走到現(xiàn)在。往后你就要和額娘一起走,你若有真心,額娘一定為你全力以赴,可你若怕辛苦,那就趁早滅了這個念頭,也別再來問我為什么處處都要以太子為先。你長大了,對你自己的人生,該有擔(dān)當(dāng)了!
大阿哥呆呆地望著母親,好半天才開口說:“額娘,我一直想做太子,從小我就不服氣胤礽。額娘,你幫我,我一定努力做得比太子好,我不想一輩子屈居他身后,憑什么?”
“好好念書,好好學(xué)騎射武功,學(xué)兵法智謀,這是眼下你唯一能做好的事!被蒎絻鹤由砼,將他的衣衫理一理,語重心長地說,“等你離宮開衙建府,你阿瑪給你朝廷的差事了,那時候就要一門心思為朝廷做事。其他的事,額娘自然會替你盯著。你要家庭和睦,要和大臣融洽相處,你什么都做得好,阿瑪喜歡你才會更在乎你。太子是儲君,他只能在毓慶宮待著。將來天下有戰(zhàn)事有災(zāi)事,建功立業(yè)的時候,你這個皇長子就有用武之地了!
“兒子明白了!必范A點(diǎn)著頭,若有所思。
惠妃則繼續(xù)說道:“把這份心思好好藏起來,讓你皇阿瑪看到你謙卑的姿態(tài)。哪怕心里想著要處處比過太子,也不能激進(jìn)地露在臉上。你皇阿瑪會討厭,你越是謙和忍讓,他才會覺得越虧欠你!
胤禔連連點(diǎn)頭,這些道理書房里可不教。他原是好性子的孩子,可自懂事以來,處處都要讓著弟弟。一面有人對他說要守著自己皇長子的尊貴和驕傲,一面又有人限制他的一切行動不能越過弟弟。一直以來,“太子”就像魔咒似的纏繞著他,他做什么都會牽連上太子。漸漸地,再好的性子也被磨光了,“不服氣”這三個字,在他身體里膨脹變換成了欲望。年齡漸長,看到了更大更美好的世界,就再也壓制不住這股欲望要從身體里冒出來的勢頭。
“就快一年了,若是去年他也吃了那點(diǎn)心……”
聽見兒子喃喃自語,幾個字眼戳到了惠妃心驚之處。她忙不迭地捂住了兒子的嘴,緊張的神情里透出幾分讓人看了脊梁發(fā)寒的幽冷恐怖,一字一字重重地敲進(jìn)兒子的心里:“胤禔你記著,你要做的是變得比太子更優(yōu)秀。其他的事不用你想也不許你想,額娘會為你安排好一切。咱們要走的這條并不是不歸路,可你若在岔道口走錯了,那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明白嗎?”
大阿哥的臉頰還未脫孩童的圓潤,被額娘緊緊捂住嘴,她尾指的護(hù)甲掐在了肉里,等額娘松開手時,嘴巴邊就歪了一道紅印子;蒎吹眯奶郏撊プo(hù)甲用手輕輕撫摸他,不知為何眼中含淚,哽咽道:“今天額娘說的話,你要記清楚,也要忘干凈。走出長春宮的門,你只是個皇子,用功讀書讓你阿瑪喜歡你,其他的一切有額娘在。”
胤禔鄭重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額娘放心,我會好好的!
雖然母子的談話避開了長春宮里的耳目,可母子倆事后不自然的神情,還是會叫人起疑。寶云依舊忠于慈寧宮,太皇太后很快就會聽說惠妃母子促膝長談的事。老人家對過早立太子至今心有顧忌,或者說她是對太子不是長子,而長子生母城府深而耿耿于懷。
這日太后帶著溫憲公主過來請安,小丫頭拉著蘇麻喇嬤嬤瘋玩去了。婆媳倆坐著說話,太后說德妃就快臨盆了,不知道能不能再添個皇子。太皇太后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反是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太后:“這些日子,惠妃宜妃她們,還是天天來給你請安?”
太后從前心思簡單,做皇后時輪不到她插手六宮的事。做了太后上頭有婆婆,下頭有能干的兒媳婦們,她是真真正正的富貴閑人。反是這些年才漸漸開始插手后宮瑣事,漸漸也懂得聽話聽音。此刻婆婆突然這樣問,她忙應(yīng)道:“所有人都這樣,每日晨昏定省。但臣妾并非人人都見,皇額娘是否覺得哪里不妥當(dāng)。”
太皇太后含笑搖頭道:“這是你的尊貴,她們應(yīng)該的。只是近來我覺得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爽利,有些話趁現(xiàn)在腦筋清醒時該告訴你了!
太后一怔,旋即起身要屈膝恭聽垂訓(xùn),太皇太后卻拉她坐下,溫和地說:“論起娘家的輩分,我本該是你的姑祖母,嫁到愛新覺羅家倒成了婆媳。你是好孩子,比你姑姑強(qiáng),沒有給我們博爾濟(jì)吉特氏丟臉,沒有給科爾沁丟臉。”
太后笑道:“姑姑當(dāng)年,太年輕氣盛!
太皇太后繼續(xù)道:“咱們博爾濟(jì)吉特氏能接連出幾位大清國母,是無上榮耀?赡阋靼祝駮r不同往日,往后我不在了,你更加要記住自己是大清的太后,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任何事要為玄燁考慮的。”
“皇額娘想說什么?”太后聽得有些糊涂。
“福臨那時候,宮里大多都是蒙古妃,可你再看看玄燁,這里頭的差別,就是朝廷和草原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從前他們要靠我們一起奪得天下,如今我們卻成了他們要防備的存在!碧侍笊袂槟兀罩鴥合眿D的手也越發(fā)用勁,“我若不在了,玄燁應(yīng)該不會再讓你多與草原接觸,那你一個人在這里,除了地位身份,就再沒有什么依靠。到那時候,一定會有人來打你的主意。你可要睜眼看清楚了,那些利用你的人,能給你一時的甜頭好處,可也能隨時隨地拋棄你,甚至讓你背黑鍋承擔(dān)責(zé)任。反正你孤零零一個人,怎么都好對付是不是?”
太后聽得很認(rèn)真,心里頭更生出幾分害怕。她年紀(jì)不小了,再幾年就奔五十了,可過慣悠閑的生活,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即便這幾年長了心智,仍舊不及太皇太后兩三分。她極度地依賴婆婆,甚至不曾仔細(xì)想過,太皇太后去世后她該怎么辦。
“玄燁子嗣多了是福氣,可保不定將來會惹禍。孩子們的額娘一個比一個精明,誰不想爭上位?只有太子是沒娘的孩子,他最好欺負(fù)!碧侍笥挠囊粐@,叮囑太后,“將來,你要有太后的威嚴(yán)和尊貴,要有能壓得住后宮的魄力。可
是你也要裝糊涂裝傻,清閑富貴的日子過著,別去沾染任何一派的斗爭。你哪一邊都不靠,玄燁才會讓你依靠,你要知道誰才是天下之主,你往后能依靠的只有玄燁?赡闳糇龀龊托䶮钕嚆D娴氖,他早不是從前的小孩子了,連他都可以拋棄你!
太后蹙眉輕聲問:“難道連德妃也不能親近?皇額娘您那么心疼德妃,那么喜歡她。”
太皇太后搖頭,耐著性子繼續(xù)道:“親近是另一回事,嵐琪沒有壞心眼,你當(dāng)然能與她親近?伤鞘欠侵耍闳粽慈舅磉叺穆闊,那些人可就要連同你一起對付。到時候不僅是你自身的麻煩,也會給科爾沁惹禍,甚至還反過來牽連嵐琪!
“皇額娘?”太后開悟了,但有些猶豫,抿了抿唇才說出口,“您是不是擔(dān)心太子將來的地位會動搖,你是不是擔(dān)心阿哥們將來會爭皇位?”
太皇太后抬手在兒媳婦的面前,示意她不要說話。自己則鄭重其事地說:“我不希望有那一天,朝廷皇室安寧才能長長久久,可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會怎么樣。真有那一天,你一定要置身事外!
“是!碧蟠饝(yīng)。
“若鬧到最后……”太皇太后眼眶微微泛紅,她看不到未來了,卻能想象可能發(fā)生的一切。她也不曉得太后能不能長壽地等到遇上那些事,可她現(xiàn)在不交代只怕再沒有時間。一時胸口涌起感傷,聲音也啞了些,“若真有一天鬧得不可收拾,嵐琪和她的孩子若是敗了,你最后幫她一把,保她和孩子的周全,這是我的私心!
太后微微笑道:“皇額娘真疼她,臣妾也會一樣疼她!
“我總覺得自己因?yàn)樗哦嗷盍耸,這孩子比任何人都用心地照顧我!碧侍笥朴贫,可漸漸輕松的神情里,很快又流露出幾分憂慮,“也是因?yàn)檫@十年,注定她這一輩子都不能平靜。我看不到也算是福氣,可我不放心。”
“皇額娘康健著呢,您這話叫嵐琪聽見,她還不得傷心壞了。她盡心伺候您圖什么呀,不就圖您健康長壽!碧笠幻鎰裎科牌,一面將方才的對話在心中過了幾遍,對于未來倒安心了幾分,認(rèn)真地應(yīng)著太皇太后,“臣妾會好好做個富貴閑人,您放心!
“眼下我還在,你再做幾件能讓她們對你服氣的事,也是為將來打算!碧侍筇秩嘁蝗囝~頭,似乎話說多累著了,“大阿哥年紀(jì)已不小,你物色一下哪家的孩子合適,放些話下去。讓惠妃自己也挑,不管她挑了誰,你都點(diǎn)頭答應(yīng)。這件事咱們隨了她的心愿,一旦挑中了,就早些擇吉日完婚!
太后則道:“皇上才立下太子與眾阿哥的君臣之別,臣妾以為皇上的心意,興許要等太子立太子妃之后,才考慮大阿哥的事,您看是不是先和皇上打個商量?”
老人家不以為意,只淡淡地說:“玄燁那邊,我自有話對他說,你只管去辦這件事。年節(jié)上我瞧見進(jìn)宮的那些孩子里,漂亮合年齡的不少,惠妃只怕早就盯著了。”
這件事,寧壽宮很快放了風(fēng)聲出來,惠妃那樣消息靈通的人,自然不會不知道?陕犝f后歡喜不過一陣子,心里就發(fā)怵了,她擔(dān)心自己和兒子說的那些話會被人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兒子才和自己說過這上頭的事,太后那邊就張羅起來了。
其實(shí)惠妃不著急為兒子立福晉,比起早或晚,她更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重視長子的婚姻。許配哪一家的小姐,用什么樣的規(guī)格舉辦婚禮,這上頭才能彰顯大阿哥是否被皇帝喜愛重視。而這一次更讓她意外的是,太后話里話外的,示意她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孩子。換言之,把這大好的依靠聯(lián)姻穩(wěn)固大阿哥背后勢力的機(jī)會,全送給她了。
但這件事,僅能在私下里說說。太后明言告訴惠妃,若是別人都知道大阿哥的福晉是惠妃自己選的,往后一個個都要自己挑人,那就麻煩了。說白了是給她的好處,不能讓她四處張揚(yáng)。六宮只知道太后在選人,頂多皇貴妃插幾句嘴,輪不到惠妃做主。
而這些日子里,宮里另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就是等待永和宮臨盆。德妃去年五月失去了兒子,今年四月就又要生,她的福氣有多好,別人都不屑再多說?烧l都明白,德妃若再生個兒子,對后宮的影響有多大。甚至有傳言,德妃若再得皇子,皇帝會晉封她為貴妃。
貴妃的位置,至今還空缺一個,不曉得皇帝要留給誰?煽纯此腻,即便德妃的出身不如人,但她得寵、有兒有女,F(xiàn)下皇帝更把她娘家和溫貴妃家聯(lián)姻,用旁人粗鄙的話來說,皇帝沒少往德妃臉上貼金。
這些話,姐妹間只拿來當(dāng)笑話說。布貴人每天來陪伴嵐琪,說起嵐琪要當(dāng)貴妃了,布貴人嘖嘖道:“你說王嬤嬤還在嗎?她在宮外能知道這些事嗎?若是聽說那個叫嵐琪的小丫頭片子都要做貴妃了,她是怎么個心境?”
“姐姐也說這么沒譜的話?”嵐琪拿手邊的荷包扔在布貴人身上,嗔怪道,“這幾句聽好幾天了,也不變個花樣,我都膩歪了,她們怎么不嫌煩。”
“嫌煩什么?等你真成了德貴妃,恐怕才能消停。不然你一日不往上升,她們就惦記你一天!辈假F人笑著,直搖頭說,“一個個都嫉妒你,可又一個個都想看看你能能耐到哪一步,這才是有趣的!
“能讓她們茶余飯后打發(fā)時辰,也算是我的功德。”嵐琪不在乎,手里繞著線團(tuán),倒是自己想起一事來,問布姐姐,“大阿哥挑選福晉的事,也挺熱鬧的。你替我想想到時候準(zhǔn)備什么樣的賀禮才好,不能越過皇貴妃,這是最最要緊的。”
布貴人果然在端嬪那兒聽見幾句,說道:“聽人講太后看中了戶部尚書家的小姐,可我怎么覺得怪怪的。這些年我也多少懂得一些門道,那孩子若真成了大阿哥福晉,明珠府在朝廷的勢力,又要擴(kuò)大一番,太后是不是沒想到這些?”
嵐琪心內(nèi)唏噓,就連布姐姐也耳濡目染,開始對朝廷后宮的事敏感起來,更何況她這個時不時被卷進(jìn)風(fēng)波里的人。成長和改變,都是必然的,之前的迷茫彷徨現(xiàn)在想來不免可笑。但對于布姐姐的擔(dān)心,嵐琪卻覺得有些多余。即便太后想不到,太皇太后和玄燁也一定會考慮到。不知道別人怎么看待太后所做的事,她心里明白,太后的意思,從來一直就是太皇太后或皇帝的意思。
布貴人兀自絮叨著:“說起來我很喜歡烏拉那拉家的孩子?椿寿F妃娘娘的架勢,那丫頭將來必定是四福晉了。我瞧她和你很親近,估計過兩年也該懂你是四阿哥生母的事,不怕她將來對你不孝敬!
可嵐琪聽著這些話,卻莫名想到了太子,輕聲道:“大阿哥也好,胤禛也好,哥哥弟弟們都有額娘給操心,即便額娘未必能做主,多少是個依靠。只有太子可憐,這上頭的事,只有眼巴巴等著皇上想起來了,才有人為他張羅。而我們這些阿哥,打從出生起,額娘們就惦記著了!
布貴人隨口一句:“你若和皇上提起來,指不定皇上就派你去選了。”
“那也該是皇貴妃的責(zé)任。”嵐琪笑道,“就是咱們皇貴妃娘娘私心太重,讓她選太子妃,好的都給四阿哥了!
總算有一句玩笑話,可嵐琪才笑幾聲,肚子里就一陣抽搐,那孩子拳打腳踢的好像不耐煩要出來了。布貴人一面照顧她一面看著她肚皮起起伏伏,直說著:“一定是個小阿哥了,你看看這勁頭兒足的!
可惜布貴人的話未能應(yīng)驗(yàn),就在太子于文華殿出閣講學(xué)的大日子里,永和宮德妃終于有了臨盆的跡象。她屢經(jīng)分娩自己已經(jīng)很淡定,永和宮上下也井然有序。未及文華殿內(nèi)太子講學(xué)結(jié)束,便有消息傳來,德妃娘娘順利誕下一個女嬰。
可健康的小公主,只換來宮里人酸溜溜一句:“活該生不出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