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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有種后宮叫德妃(全) > 有種后宮叫德妃.2_第八章 賜死郭貴人
  端嬪聽了心頭一驚,忙拉著榮嬪走遠(yuǎn)些,嗔怪她:“在寧壽宮門前你也敢說這些話,太后聽見了可不得了!

  榮嬪也知失了分寸,但又不甚在意地淺笑:“雖說不得,可太后菩薩心腸,只怕聽見了也不會怪罪。你看郭貴人這樣子,不過一句癔癥就打發(fā)了。依我看,她就是瞧著惠嬪出面來管,索性就推得干凈?商侍笠灿兴阌嫞傁胫鴮韺m里只有太后,是該開始讓太后出面管事。就怕我們太后娘娘,要做一輩子富貴閑人,真不知將來,這宮里哪個女人能真正說了算!

  “總不會是你我!倍藡鍎袼,“你心里要明白,咱們是爭不過的。”

  榮嬪連連點頭:“你放心,并非我變了心或要走岔道,哪怕算計什么人,我也不會害人性命,我就不怕造孽嗎?不過是想著自己出身寒微,不愿胤祉將來被人恥笑,子以母貴,我得為他在這個宮里掙一分臉面才好。”

  說起來了,榮嬪又道:“一清早還沒出門,內(nèi)務(wù)府就來人了,說皇上讓我在東六宮空置的殿閣里選一處遷入。這么些年了突然提這件事,我就想總該有緣故吧。一問才曉得另還有惠嬪的事,皇上讓她在西六宮選一處居住!

  端嬪喜道:“這可是好事。當(dāng)日我先于你進(jìn)了鐘粹宮,雖是有緣故的,但心里總還不踏實,瞧著你和惠嬪都還未入主東西六宮,我倒先在鐘粹宮正經(jīng)做起主子,這下好了!

  榮嬪卻嘆氣:“是喜事,可昨晚半夜皇上找惠嬪去乾清宮你可知道?大半夜的能說什么?你瞧她今天熬得烏眼圈兒,我猜想并不是什么好事;噬涎劬δ敲炊荆欢ǹ吹帽任覀冞透徹。所以這一次遷居,我心有戚戚焉,若是真正為了高興的事賞我該多好!

  端嬪勸她不要多想,兩人回鐘粹宮要路過景陽宮,立在門前瞧了瞧,端嬪笑道:“就這里吧,住得近往后走動也方便!

  說話時,瞧見布貴人和戴佳氏從前頭回來。她們本是跟著德嬪走的,不免問為何又回來了。布貴人笑道:“都到了門前,戴妹妹硬是把我拉開,說瞧著德嬪心情不大好,我們?nèi)チ怂阕炊鴮擂。閑話幾時都能說,讓她靜一靜,這就回來了。”

  榮嬪笑道:“妹妹倒是玲瓏心,方才見你們跟上去,我不好喊出聲。德嬪昨晚也被郭絡(luò)羅氏嚇著了,讓她靜靜才好。”又笑著告訴兩人,她以后要搬來景陽宮了。一時都高興,更結(jié)伴進(jìn)去逛了逛,預(yù)備等榮嬪喬遷之喜,來討一杯酒喝。

  而前頭永和宮里,嵐琪回來后就獨自一人悶在屋子里。昨晚抱著胤祚一夜沒睡好,早晨迷迷糊糊醒來就聽說太后宣召,緊趕慢趕地到了寧壽宮,聽了那樣一些話,才曉得昨晚是郭貴人刺傷了宮女,帶著兇器在六宮流竄,大半夜捉迷藏似的找了半天才找出來。心里想想就害怕,這要是闖入什么地方再傷了什么人,如何是好?

  而方才那幾個常在答應(yīng)的話,也讓她心里不自在。她明白玄燁去了承乾宮而不來瞧她,必然是不得不這樣做,只是她受夠了稍有點兒什么事就被人拿來比較、取笑。一直表現(xiàn)得不計較,那是做給別人看的,自己心里哪能真的就不在乎呢?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好性兒了,才被她們輕視,當(dāng)玩笑掛在嘴邊。并非她如今成了德嬪娘娘,才覺得高人一等容不得別人閑言碎語,而是想著孩子們往后漸漸大了,他們?nèi)袈犚,會怎么想?br />
  “下回再讓我聽見……”嵐琪自言自語,想發(fā)狠許個愿,可還是心頭一軟,覺得何必呢,何必為了幾句話與人爭得面紅耳赤。

  正矛盾時,環(huán)春悄然進(jìn)來。起先是知道她在生氣要靜一靜才沒來打擾,但這會兒有太醫(yī)到了,不得不進(jìn)來請脈。自那年主子懷著六阿哥卻不知道,險些闖禍后,太皇太后就命令太醫(yī)院隔天就要來給她請脈。一來六阿哥難產(chǎn)她需要調(diào)理身體,二來防著侍寢后有了身孕不知道,請脈的結(jié)果都要呈報慈寧宮,所以才不敢耽擱。

  嵐琪也不推托,不愿為難太醫(yī),待老規(guī)矩一套折騰好,太醫(yī)說她有些心火,讓靜養(yǎng)兩天。要走時,嵐琪卻留下他問:“您可知道,一個人若要得癔癥,是怎么來的嗎?”

  太醫(yī)微微皺眉,會意德嬪是在乎郭貴人的事,心里掂量了幾下,便躬身道:“臣所長千金婦科,對于癔癥并無太多研究,僅略知皮毛。臣以為,癔癥常有兩種,一者先天遺傳,生來就有,二者后天肝氣郁結(jié)、氣滯血瘀,長年累月精神萎靡,亦可致瘋癲。”

  嵐琪頷首,想了想又問:“那所謂肝氣郁結(jié)之類,也是因病而起嗎?”

  太醫(yī)笑道:“娘娘,這是個循環(huán)。如婦科中崩漏,肝不藏血致崩漏,血虧則又損肝,損肝必致肝不藏血,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癥狀。”

  這幾句嵐琪就聽不大懂了,到底還是定下心直白地問:“其實我是想知道,像郭貴人這樣的癔癥,是不是吃錯藥或者吃了不該吃的藥,也會引起來?”

  繞了一大圈子,太醫(yī)還是不得不苦笑:“臣不敢胡言,畢竟郭貴人此前不曾召太醫(yī)問診看病。但若是旁人,因為吃錯藥或吃了不該吃的藥導(dǎo)致瘋癲,據(jù)說也是有的!

  嵐琪點頭,心想你早說呢。讓環(huán)春賞了銀子打發(fā)走,回頭就抱怨:“這些老太醫(yī),說話滴水不漏的,難道我要害他不成?說了這么一通話,我又不要學(xué)醫(yī)。”

  環(huán)春只笑:“奴婢聽著也暈,可又覺得好笑。再想想,其實這也是說話的門道。這些老太醫(yī)那么多年在宮里見過那么多人,又是伺候最難伺候的上頭幾位,肚子里沒幾根應(yīng)付人的花花腸子可怎么成?奴婢覺得您不學(xué)醫(yī),學(xué)學(xué)他們繞彎兒的門道也好。您瞧那些話,非得您明白問了,他才含糊其辭告訴您。萬一有什么事兒,就是您問的,可不是他上趕著告訴您的!

  嵐琪卻嘖嘖道:“自來了永和宮,你手底下人多了,更比從前厲害些。這些話若叫皇上聽見,也一定夸你能干!

  可這樣的話說著,提起了玄燁,嵐琪的心情頓時又不大好。昨晚她嚇得抱著胤祚一夜,那會兒真希望皇帝能來,也終于明白了深宮女人幽怨的悲哀。早晨起來聽說圣駕去了承乾宮,心里更是一陣陣地酸。說到底,她也是個凡夫俗子,是個滿心盼丈夫?qū)檺,再庸俗不過的小女人罷了。

  見環(huán)春收拾送人的東西,嵐琪問她做什么用,環(huán)春訝異:“溫妃娘娘得了八阿哥,您要送禮賀喜呀。還有覺禪常在,總要有情面上的往來,您老早就囑咐奴婢準(zhǔn)備的!

  說起來這一通鬧騰,竟把八阿哥出生的喜慶都沖淡了。所有人都等著看翊坤宮姐妹倆會有什么結(jié)果,反而咸福宮里什么光景,卻無人在意了。饒是溫妃娘娘一清早各處送福袋,大家也隨手一放又都忘了。

  正好胤祚被抱來,嵐琪和他一起拆開紅彤彤的錦緞袋子,里頭各色小東西和吃食。胤祚當(dāng)玩具似的撒開,自己悶頭玩了會兒,就來撒嬌,扒拉著嵐琪哼哼,口齒不清地說著話。嵐琪哄他:“是想哥哥了嗎?”

  正月里各宮你來我往地宴請,孩子們時常一起玩耍熱鬧慣了,這會兒胤祚一人,難免耐不住寂寞,又不大會說,只管咿咿呀呀纏著嵐琪,纏久了得不到滿足,便大哭大鬧。嵐琪本來還想自己再靜會兒生生氣的,被兒子一糾纏,一上午盡圍著他轉(zhuǎn)悠。

  午膳原沒什么胃口,結(jié)果乾清宮和御膳房的人卻來了,說皇帝的午膳要擺在永和宮。環(huán)春領(lǐng)著宮女去張羅,嵐琪卻抱著兒子立在殿門口,時不時環(huán)春從她面前走過,她就嘀咕一句:“你再去問問,是不是該去承乾宮的,搞錯了?”

  “您就口是心非,一會兒您見了萬歲爺自己問去!杯h(huán)春被她說得不耐煩,更指一指乾清宮和御膳房的人說,“人家聽見了可不好。”

  嵐琪不服氣,抱著胤祚回內(nèi)殿,在炕上陪著兒子玩耍。直等聽得外頭通報皇帝駕到,她心頭先是一喜,臉上都有笑容了,可不知哪里不對勁兒,愣是沒挪動身子,抱著兒子一頭歪下去裝睡。

  可胤祚怎么會配合,突然見額娘躺下去睡了,反而樂呵呵爬上來捧著嵐琪的臉又揉又掐,更伸手去拽她的耳墜。嵐琪吃痛叫出聲,玄燁正好進(jìn)來也嚇了一跳。走近看,只見做娘的捂著一邊臉滿面痛苦,小娃娃不知所謂地坐著哇哇大哭。玄燁苦笑:“你們一大一小,朕先哄哪個好?”

  但嘴里說著話,手已伸過來拉開嵐琪的手。瞧見她臉頰下一道劃痕微腫,耳垂泛紅,猜想是被兒子弄傷的。先小心翼翼給她摘了耳墜,查看了沒有破皮出血,才輕輕出口氣說:“笨死了,跟兒子玩兒都會弄傷自己!

  嵐琪則被他在耳后一口氣吹得心撲撲直跳,旋即更被攬入懷里,玄燁竟像模像樣地指著兒子教訓(xùn):“你欺負(fù)額娘還有臉哭?”

  胤祚已經(jīng)能分辨兇和溫柔,這一下更是委屈得哭得撕心裂肺,驚得乳母忍不住過來勸說,硬著頭皮把六阿哥抱走了。兒子的哭聲越來越輕,嵐琪卻引頸望著窗外,似喃喃自語:“他聽懂沒?”

  玄燁笑:“往后總會懂的,孩子們?nèi)舾也恍㈨樐,朕不饒他們!?br />
  嵐琪這才急了:“皇上別瞎說,孩子們都是最好的!迸せ厣砼c他四目相對,見了面心里的委屈瞬時就淡了,見玄燁如此溫柔地看著自己,大手輕輕摸著自己臉頰邊被劃傷的地方滿面心疼,她也忍不住撒嬌,伏進(jìn)他懷里說,“皇上,臣妾昨晚嚇得睡不著,抱了胤祚一整晚,早晨起來手都麻了!

  玄燁蹙眉,昨夜他敷衍貴妃,說嵐琪不會怕所以根本不擔(dān)心,實則很不放心。此刻再聽她這樣說,才后悔突然改變主意,其實他不顧忌又如何呢?想到此便忍不住心疼道:“朕沒在你身邊,你別生氣,往后朕不再顧忌那么多了。”

  嵐琪晃晃腦袋:“不是要您來,就是想這會兒撒個嬌。您是該去貴妃娘娘那兒的,又或者是太皇太后,還有太后和太子那里,只要皇上記得隔幾天來永和宮哄哄臣妾就好!

  玄燁欣然:“你還真不客氣!

  說著拉她起來,說是餓了,而外頭已鋪張地擺了御膳。平日玄燁來用膳并不這樣,可今天似乎故意大張旗鼓地來,仿佛是要做給別人看。嵐琪不敢去點穿這里頭的門道,陪著一起用膳。兩人也不提咸福宮或翊坤宮的事,而是說過幾日御駕赴昌瑞山,她要明后日去乾清宮打點玄燁出行要帶的東西。

  “朕要去大半個月,真想帶你同行!毙䶮钗缚诓粔,提起這些事,心情甚好,“不過此行也算了了一件大事,兩位皇后的陵寢得以最終入陵,朕對她們身后也算盡心了!

  “臣妾也想隨行伺候,但這不合乎規(guī)矩!睄圭餍χ酒饋斫o他盛湯,“往后皇上出巡,可一定要帶著臣妾,你答應(yīng)過的,臣妾可一年一年盼著!

  “自然要帶你去,若能奉皇祖母更好!毙䶮畹,“不過皇祖母對江南水鄉(xiāng)不感興趣,皇祖母最大的心愿,想來還是回一趟科爾沁?伤晔乱迅,實在是不行了,朕也有遺憾。”

  “皇上不如請科爾沁的人來瞧瞧太皇太后?雖然每月都送東西來,但總及不讓人來,那里都是太皇太后的骨肉血親呢!睄圭魉懔怂闳兆樱俺兼嘧,現(xiàn)在您下旨,趕在大熱天前就能到了。在京城度夏,再趕在冬天前回去!

  玄燁點頭:“依你的主意,不過此前還有一事要做。”

  嵐琪端湯過來,“什么事?”

  玄燁清冷地說:“賜死郭絡(luò)羅氏!

  嵐琪手里一晃,湯碗不及穩(wěn)穩(wěn)地放下,就落到桌上全灑了。

  “燙著沒有?”玄燁抓了嵐琪的手就離開桌子,邊上宮女太監(jiān)趕緊過來收拾。玄燁翻開嵐琪的手看,見纖纖玉指完好無損,才舒口氣,輕輕一拍她的額頭,“毛手毛腳的,往后這些事,讓環(huán)春她們做,你坐著吃飯就成了。”

  “皇上!睄圭鲄s看著他,平日若在人前打情罵俏她還會羞赧,今天卻完全顧不得這些,直直地看著玄燁,輕聲問他,“您剛才說什么?”

  “說什么?說要賜死郭貴人!毙䶮铍S口重復(fù),索性飯也不吃了,拉著她往里頭走。嵐琪幾乎被拽著走進(jìn)去,到里頭安靜的地方,眼前的人才立定回身,云淡風(fēng)輕地笑著問她,“怎么了?”

  “郭貴人她……”嵐琪想說罪不至死,想為那一條性命爭取生的可能,但一想起那拉貴人拿剪刀刺向自己,一想起搖籃里胤禛發(fā)青的臉色,她又說不出口了。

  玄燁拉著她坐下,低下頭含笑看她緊繃的臉:“笑一笑啊,朕不喜歡看你皺眉頭。怎么了,和你不相干的人,罪有應(yīng)得,你犯什么愁?”

  嵐琪別過臉:“是不相干,可臣妾笑不出來,皇上不要生氣!

  玄燁笑:“朕怎么會生氣?”

  “可是臣妾今早聽太后娘娘說,只讓她禁足靜養(yǎng),說是癔癥,不宜定罪!睄圭鬟是說出口了,“皇上現(xiàn)在說要賜死她,已經(jīng)下旨了嗎?”

  “沒有下旨,但朕昨晚已會意惠嬪。她若聽不明白朕的話,或者假裝聽不懂,郭貴人就不用死,朕并沒有明說!毙䶮蠲摿搜プ颖P膝坐上來,將胤祚的玩具一件件收拾到炕桌上,若無其事地擺弄著,“朕的本意是賜死,但生死大權(quán)在惠嬪手上,朕會看她如何處理。自然郭絡(luò)羅氏的生死,并不重要!

  嵐琪背對著他沒動,若是往日,早就跟上來膩歪著了,今天卻似定在那兒,一言不發(fā),只聽著身后人說話。

  玄燁的聲音不疾不徐:“宮里這樣的事,在所難免。妃嬪越來越多,皇子公主越來越多,朕或有顧不過來時。將來若再出這樣那樣的事,雖有律法衡量犯罪的輕重予以處罰,但紫禁城里總有些不同。律法固然重,可宮廷里,更有宮廷的活法。”

  “皇上不是來用膳的,是要來告訴臣妾這些話,對不對?”嵐琪的身子顫了顫。

  “朕來告訴你,好過將來旁人來告訴你!毙䶮钌焓执钤谒募绨蛏希p輕將她轉(zhuǎn)過來,“也許有一天,惠嬪今天做的事,你也會做。”

  這一句話說完,不等玄燁拉她,嵐琪自己就轉(zhuǎn)回來,急急地說:“臣妾不會做那樣的事,臣妾一輩子都不會做背叛您,或者讓您煩心傷心的事!

  玄燁笑:“你在說什么,朕是說總有一天,你也會做惠嬪今日奉命處置郭絡(luò)羅氏的事。什么背叛朕,什么讓朕傷心?就憑你,烏雅嵐琪?”

  看著皇帝滿面笑意,嵐琪有點兒轉(zhuǎn)不過來,旋即被玄燁雙手捧住臉揉搓:“笨死了笨死了,朕說了半天話,你聽到哪兒去了,你到底聽了什么?”

  嵐琪掙扎著躲開他的手,皺著眉頭說:“臣妾說正經(jīng)的,這么嚴(yán)肅要緊的事,您怎么能笑得出來?”

  “朕只會為了珍惜的人喜怒,你好了朕就高興,你不好朕才會生氣。郭絡(luò)羅氏那樣的人,朕不屑費精神!毙䶮钫f著,拉過嵐琪看看她的耳朵。已經(jīng)不似剛來時那樣發(fā)紅了,輕輕一揉,將桌上摘下的耳墜又給她戴上,倏地更親了一口,問她,“好好回答朕,剛才那些話,你可聽明白了?如果將來再有第二個郭絡(luò)羅氏,朕可授命于你?”

  “臣妾愿意,可若做得不好怎么辦?”嵐琪一邊點頭,腦袋就要垂到胸下去了,囁嚅著,“跟著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聽了太多從前的故事,甚至還有孝康皇后的事?陕犞c親身經(jīng)歷真是不一樣,臣妾昨晚害怕極了,而剛才聽您說要賜死郭貴人,也一樣被嚇到,畢竟那是一條人命!

  “可昨晚她若弄傷了覺禪氏,害得一尸兩命,覺禪氏和八阿哥的命呢?”玄燁不屑地說,“朕不是在乎覺禪氏的性命,而是如你所說,那是一條人命。但覺禪氏和八阿哥是無辜的,而郭絡(luò)羅氏罪有應(yīng)得。她若死,殺她的人不是朕,是……”

  話突然停下,玄燁嘆了口氣似的。嵐琪這才抬起頭看他,皇帝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也許他并不想把太丑惡的真相都擺在嵐琪眼前,而嵐琪也在這一刻頓悟蘇麻喇嬤嬤說的,有時候看到真相,也就是絕望的時候。

  “這件事和你不相干,朕把日后該教你的道理說清楚就夠了。眼下不要你管六宮的事,你就繼續(xù)呆呆笨笨地哄朕高興。”玄燁一把抱住了她,笑悠悠地說,“最近好像長肉了,身子軟綿綿的!

  溫暖愜意的懷抱,阻擋了深宮的寒意,可伏在玄燁的肩頭,嵐琪還在想他剛才說的每句話。她一直都明白,太皇太后對她的期許,不僅僅是陪伴玄燁。如今宮內(nèi)雖是榮嬪、惠嬪主事,可太皇太后對她們倆已失去信任。而玄燁也把話說到這一步,顯然將來接過她們手中權(quán)力的人會是自己。而不知何時的某一天,她會不得已地手染鮮血,不得已地為了玄燁為了整個皇室,去結(jié)果所謂罪有應(yīng)得人的性命。

  “皇上……將來如果臣妾做得不好,您罵歸罵,但不能嫌棄厭煩,要耐心地教我!睄圭魍蝗幻俺鲞@句話,玄燁笑出聲,“朕現(xiàn)在就來教你了,將來怎會嫌棄你不管你?”

  可嵐琪又怔怔地,仿佛不由自主地問:“可您會不會像現(xiàn)在對榮嬪娘娘和惠嬪娘娘這樣,將來有一天,也抱著另一個女人說同樣的話,說的人卻是臣妾?”

  屋子里靜了,嵐琪說完才后悔,多擔(dān)心身上的懷抱會松開。但現(xiàn)實如此,她永遠(yuǎn)聽不到看不到皇帝和別的女人共度良宵時,會做什么,會說什么話。她心里也始終明白,什么是歲月流逝,什么是色衰恩弛。

  “朕不知道!北舜顺聊S久,玄燁終于開口,竟是真的松開了嵐琪的懷抱,可卻又抓起嵐琪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溫暖如春風(fēng)的面容里,滿滿是對眼前人的溺愛,他笑著說,“未來的事朕不知道,可朕一天一天疼著你愛著你,不就一步一步走到將來去了?你看,現(xiàn)在不就是從前的‘未來’,我們不是走過來了?你且數(shù)數(shù),康熙十四年正月十五到今天,多少年了?”

  六年多了,這六年里,他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在心窩里疼。也只有嵐琪知道,雖然她心里有著不敢也不能逾越的分寸,但玄燁在她身邊,兩人獨處時,他是丈夫是男人,從來都不是帝王。

  “再六年,皇上再對臣妾說這句話好不好?不能忘了!睄圭饕婚_口,竟是熱淚盈眶,撲在他肩頭,“說好了呀。”

  玄燁也松了口氣似的說:“你真難哄啊,又笨,要讓你弄明白把你哄高興,真是太難了。剛才進(jìn)門你們一大一小,朕真該抱了胤祚就走,兒子一定比你好對付多了。”

  嵐琪卻是滿面春光,歡喜地騰起身子拉著玄燁要走。問她去哪里,人家說要去乾清宮打點皇帝出行的東西,曖昧又賊兮兮地笑著,似乎意在爭取后幾日的清閑。玄燁哭笑不得,心情大好。

  皇帝一頓飯雖吃得不好,可李公公和環(huán)春見兩人滿面喜色地出來,都忙不迭把心放回肚子里。剛才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嚇得個個兒噤若寒蟬,眼下見他們好了,永和宮里尷尬的氣氛立刻緩和過來。只是兩人又不留下,急著就要去乾清宮。

  而皇帝將午膳大張旗鼓傳進(jìn)永和宮,本來就不為了吃,是為了給人看。昨夜他突然選擇去承乾宮,就想好了今天要做些什么給嵐琪撐臉面。眼下皇帝入永和宮用膳,之后又與德嬪攜手回乾清宮的事,果然一陣陣風(fēng)地往六宮里傳。

  傳到翊坤宮時,惠嬪和宜嬪正不言不語地坐著。聽桃紅說完皇帝在干什么,宜嬪冷然對惠嬪道:“皇上真無情,恪靖還是我妹妹生的。”

  “不是皇上無情,是你妹子做得太過了。”惠嬪說著,擺手示意桃紅下去,沉色與她說,“我豈敢矯詔,皇上的確暗示我賜死郭貴人,她已經(jīng)瘋了,活著也是受罪。對你而言,也永遠(yuǎn)不曉得哪一天,她突然又撲出來傷人,你不怕?而你養(yǎng)她在翊坤宮,皇上還會來嗎?說句不客氣的話,妹妹,烏雅氏在萬歲爺跟前能不能被誰替代我不敢說,可你我,誰都能替代!

  宜嬪眼里似要飛出刀子,咬牙切齒道:“惠嬪姐姐好狠,好狠!

  惠嬪扶一扶自己的發(fā)髻說:“不然呢?”

  宜嬪眼里有淚,仿佛才覺醒了骨肉親情:“她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同胞妹妹?”惠嬪閑閑地端茶來喝,茶已涼,她還是灌下

  一口,說的話也越發(fā)冷,“你讓我安排太醫(yī)院給你送藥時,她是不是你妹妹?”

  宜嬪有苦說不出,可她當(dāng)初只是想讓妹妹安靜,只是不愿聽她大呼小叫,誰料到會變成瘋子。還以為暴躁時的模樣是本性,她怎么知道妹妹已經(jīng)瘋癲,F(xiàn)在惠嬪咬住自己當(dāng)初要她安排太醫(yī)院拿藥的事,竟半句話也沒得反駁。那些藥吃多了人可能會瘋癲,太醫(yī)是說了的,但太醫(yī)的“可能”二字,蒙了她的心。

  終究是她害了妹妹,是她把妹妹一步步推上黃泉路的。她的確恨妹妹害得自己在宮里抬不起頭,可她沒想要她死,終歸還有一絲骨肉親情在。

  宜嬪繃不住了,抓住惠嬪的手懇求:“能不能留她的性命?我保證她不會再出去傷人,我一定把她看好了。就跟真的死了一樣,不會讓紫禁城里的人再想起她。惠嬪姐姐,留她的性命,好不好?”

  “這樣留著的性命,真的有意思嗎?她會是你一輩子的包袱,難道往后你在紫禁城里的日子,就是看管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的人?五阿哥怎么辦,恪靖怎么辦,翊坤宮往后要變成冷宮嗎?”惠嬪卻步步緊逼,更甩開了她的手,“你也不必恨我,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不是來同你商量的,只是來知會你一聲,不用你下手,自然會有人做得干凈!

  “殺人,是殺人啊,難道你不怕?”宜嬪拉住惠嬪的衣襟,苦求道,“放過她好不好?我求求你,皇上沒有明旨,你不殺她皇上也不會怪你啊!

  “你別恨我,將來咱們姐妹還要互相扶持。說句難聽的,太后雖還年輕,可誰曉得她能不能像慈寧宮一樣長壽。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五阿哥想想啊。把個瘋子養(yǎng)在宮里,你還有什么將來?五阿哥將來指望誰?”惠嬪抽開自己的衣裳,整理端正了便要走,走開幾步又回身說,“改日我就要搬去長春宮,就在你邊兒上,往后有的是時間說話!

  說話的人揚長而去,宜嬪呆坐著不動。桃紅一直在外頭候著,里面吵起來后說的話她也聽見了,聽得渾身發(fā)冷,沒想到配殿里那個昏昏沉沉的人,竟然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輯逡痪渚湓挼蹲铀频。送客回來后,就看到自家主子呆若木雞,想她平時咬牙切齒地恨自己的親妹妹,但總不至于生死相隔。桃紅怯怯上來攙扶她,關(guān)切道:“主子不要發(fā)呆,再想想法子吧!

  宜嬪淚如泉涌,撥浪鼓似的搖著頭,捂住臉漸漸號啕大哭,依稀聽見她在哭訴:“往后額娘來,我怎么跟她交代……”

  且說惠嬪離了翊坤宮,信步就往長春宮門前來。她一直就很喜歡這處,既然皇帝讓她自己選,當(dāng)然要選喜歡的宮殿來住。昨晚還滿心戚戚,此刻卻已淡定,想到皇帝和她定下默契,胤禔的將來就不必?fù)?dān)心。她好好“聽話”就是,橫豎宮里的日子就這樣了,她難道還指望皇帝像對烏雅氏那樣來愛自己?

  可想到烏雅氏,惠嬪心里還是顫了顫。皇帝昨晚的話雖狠,但看得出來他手里也沒什么確鑿的證據(jù),能把之前的事真正歸罪在自己頭上。話說回來,烏雅氏全須全尾,兩個兒子健健康康,皇帝也沒道理向誰發(fā)難,但心中不免唏噓:“這烏雅氏是碰不得了?”又冷冷地自言自語,“只要你別擋著胤禔的路,我也不會來毀你的溫柔窩,是你把原屬于我的一切先搶走的,從前……”

  一個“從前”,直說的惠嬪心胸劇痛。她竟想不起來,從前皇帝還喜歡著惠貴人的時候,臉上是什么樣的神情,這才多少年,她竟忘了。

  “主子,咱們還去不去咸福宮?”身邊宮女來提醒,惠嬪才緩過神,讓她們把賀禮拿過來再瞧瞧,見無甚不妥,又轉(zhuǎn)道往咸福宮來。覺禪氏的孩子雖然沒得到,可她不能因為嫉恨而不來賀喜溫妃。她在宮里一向最穩(wěn)重端莊,現(xiàn)在和將來,也絕不能偏頗半分。

  咸福宮里人來人往很熱鬧。所有人都一樣,哪怕不關(guān)心不在乎,禮節(jié)也不能少,有親自來的也有推病派宮女來的;輯鍋頃r冬云正送別處的宮女出來,瞧見了很客氣地迎進(jìn)門,笑著說:“娘娘正念叨,能不能您或榮嬪娘娘哪位來瞧一眼。養(yǎng)孩子的事她完全不懂,從前跟著皇后娘娘在坤寧宮時,太子已經(jīng)長大了!

  惠嬪說笑幾句便進(jìn)了內(nèi)殿,見溫妃正盯著看乳母喂奶,乳母已經(jīng)滿面通紅了;輯迳锨皩⑺_說:“娘娘您這樣看,可別嚇得乳母回奶了。都是精挑細(xì)選的人,您放心把孩子交付給她們,自己閑來逗逗玩兒就成了!

  這話竟是說到溫妃心里,她拍拍手道:“我就是想,若放在阿哥所,不也是這樣養(yǎng)?墒欠旁趯m里了,好像我非得盡心似的。還是惠嬪你聰明,我聽你的!

  冬云正奉茶,另有宮女來稟告,說覺禪常在請溫妃娘娘宣太醫(yī),說她的宮女香荷發(fā)燒了,恐怕是昨天被打傷的緣故。

  惠嬪嘖嘖:“是個忠心的奴才,不過看娘娘面色疲憊,臣妾替您去看看可好?”

  溫妃卻起身往外走了,還喊著惠嬪:“你的臉色才難看呢,我們一起去,說起來她醒了后我還沒和她說過話!

  惠嬪無奈相隨,兩人一前一后來了覺禪氏的殿閣。柔弱的女人產(chǎn)后還未恢復(fù)元氣,一臉灰沉雙唇慘白,精神倒還好。見二人進(jìn)屋,便坐在床上欠身道:“都說產(chǎn)房穢濁,不敢留娘娘們久坐。臣妾覺得好多了,只是香荷可憐,還請娘娘看在她也算保護(hù)了八阿哥的分兒上,為她請?zhí)t(yī)瞧瞧。”

  惠嬪冷眼看著她,到底是曾經(jīng)的千金小姐,這宮里女人能做好的她都能做好,甚至還比許多人都聰明。若能開竅做她的左右手,自己便是如虎添翼,可她偏偏寧愿被拘在這里屈才。

  “太醫(yī)已經(jīng)去請了,那丫頭冬云會派人照顧,你自己好好養(yǎng)身體。明日八阿哥洗三,我抱他來給你瞧瞧!睖劐f著又左右端詳她,關(guān)心道,“你的氣色實在是差,會好起來嗎?”

  覺禪氏虛弱地笑道:“會好起來的,娘娘不必?fù)?dān)心臣妾!

  正說話時,外頭小太監(jiān)來稟告佟貴妃派人送賞賜來。冬云勸溫妃該去應(yīng)個景,畢竟尊卑有別,溫妃不情不愿地走了。卻讓惠嬪有機會單獨和覺禪氏說說話,而溫妃一走覺禪氏就軟下去,懶懶地半躺著,看也不看惠嬪一眼。

  “難道你還記著當(dāng)日我說的那些話,心里記恨著?不過是氣極了隨口說的,你的心胸未免太小了。”惠嬪在床邊一坐,硬是湊到她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真是有福氣,兒子都生了。昨晚我沒瞧見,光聽說就心驚肉跳,這要是有個閃失,郭絡(luò)羅氏千刀萬剮也賠不回皇子啊!

  覺禪氏朝她清冷地一笑:“娘娘坐坐就走吧,產(chǎn)房里太穢濁,小心玷污了您的福氣。至于昨晚的事,臣妾已經(jīng)不記得了。”

  惠嬪也聞到她身上還殘存的血腥氣息,皺眉朝后退了退,搖頭說:“你不記得了,但郭絡(luò)羅氏可要因此喪命。還是你厲害,不是說誰笑到最后誰才是贏家嗎?”

  覺禪氏不為所動,冷冷道:“臣妾從未笑過,又怎會笑到最后。娘娘還有別的事嗎?”

  “郭貴人……”

  “她活該。”覺禪氏雙眼黯然,是身體未復(fù)原的關(guān)系,又或是對眼前這個人毫無興趣。不過卻大方地與她四目相對,“娘娘保重,可別有一天,也有人像臣妾這樣說您,活該。”

  “你!”惠嬪霍然起身要發(fā)作,卻聽見溫妃嚷嚷著進(jìn)來了。她立刻收斂情緒不作聲,之后溫妃嘰嘰喳喳地說些話,覺禪氏倒還客氣地應(yīng)付。再后來溫妃要走她也不能再留下,離開時回眸看了眼覺禪氏,見她看淡一切的安逸神態(tài),心中憤恨,卻又無計可施。

  之后幾天,因太后下旨讓郭貴人在翊坤宮靜養(yǎng),宜嬪更將翊坤宮大門緊閉,誰也不得隨意出入,因此里頭到底什么光景,誰也看不見。而皇帝定在二月二十一日離宮,只看到那之前的日子德嬪在乾清宮進(jìn)進(jìn)出出,聽說此行一切隨行所需之物,都是她親自打點。眾人嫉妒之余,也感慨她的能干,畢竟不是小事,并非誰都能勝任。

  轉(zhuǎn)眼就是皇帝出行之日。佟貴妃為首率眾妃嬪及皇子公主相送,天蒙蒙亮就聚集在一起,等皇帝浩浩蕩蕩帶著太子出宮,才剛剛見幾縷陽光從云端落下。大家都是一臉沒睡醒的疲憊模樣,佟貴妃和溫妃一走后,眾人該散的就散了。

  嵐琪卻要先去慈寧宮復(fù)命,和玉葵、香月說說笑笑往慈寧宮走,正說昨晚胤祚夢里喊“嬤嬤”的事,身后突然有人喊“德嬪”。她才轉(zhuǎn)身,就見宜嬪沖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臉色蒼白地說:“你跟我走,跟我走……”

  玉葵和香月來拉扯:“宜嬪娘娘您松手,這是要帶我們主子去哪兒?”

  一大清早的,這樣爭吵動靜特別大,嵐琪怕驚動了前頭慈寧宮的人,忙喝令她們不要吵,自己反手抓了宜嬪的胳膊問:“要我去哪里?”

  “去翊坤宮,就聽我說幾句話好不好?”宜嬪臉色很難看,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不由分說拉著嵐琪就往翊坤宮的方向去。嵐琪推了把香月指一指慈寧宮的方向,只讓玉葵跟自己走。

  半推半就到了翊坤宮,進(jìn)門就聽宜嬪喝令把門關(guān)上。她拉著嵐琪才往里走了幾步,竟在院子里就跪下了,嚇得嵐琪蹲下來拉她,宜嬪卻哭著說:“救救我妹妹,不要讓她死,好不好?我知道你能救她,皇上不在宮里,你去求太皇太后下旨攔住惠嬪,她要殺我妹妹……”

  “宜嬪,你起來說話!睄圭鞅凰薜没帕松,可她還不及拉宜嬪起身,猛地便聽見宮女的尖叫,抬頭就看到幾個宮女連滾帶爬從配殿逃出來,又哭又叫:“貴人沒氣了,沒氣了……”

  邊上宮女太監(jiān)都涌向配殿,桃紅也飛奔了過去,不多久就嚇得臉色慘白從里頭跑出來,跪在宜嬪面前哭道:“娘娘,郭貴人真的沒了,郭貴人沒了。”

  “你胡說!”宜嬪撲上去掐住她的肩膀,猛烈地晃動著,哭得撕心裂肺,“她昨晚還好好的,我還喂她吃飯了,你胡說,你胡說。”

  桃紅被揉搓得不成樣子,主仆倆都哭得傷心,宜嬪更是顧不得嵐琪在這里,哭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妹妹的屋子去。門前宮女太監(jiān)都伏地哭泣,此起彼伏的哭喊聲直吵得人心煩意亂。

  “主子,咱們怎么辦?”玉葵湊到嵐琪身邊,輕聲說,“不如走吧,反正也要去慈寧宮說一聲的。”

  “妹妹……”

  不等嵐琪開口,宜嬪凄厲的哭聲就從里頭傳來。嵐琪著了魔似的往前走,快到門前時玉葵忍不住勸她:“死人沒什么可看的,主子小心晦氣!

  “我就看一眼,也好去太皇太后面前回話!睄圭鲄s堅持要進(jìn)去,只是進(jìn)了門并沒往里走,而是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邊床榻上,宜嬪懷抱著已經(jīng)沒了氣息的妹妹號啕大哭,隱隱約約聽她說什么“姐姐對不起你,沒了你我怎么過……”

  嵐琪心中發(fā)沉,可她卻一點兒也不難過,是因為一早就知道玄燁要賜死她,才不覺得突然?還是覺得這樣瘋瘋癲癲地活著,比死了更痛苦?說不上來的情緒,唯一讓她覺得傷感的,或許是對于自己此刻看著生命逝去卻無動于衷的冷硬心腸。

  “桃紅,我去慈寧宮回話。宮里紅白事都有規(guī)矩,會有人來安排,你且照顧好宜嬪娘娘,榮嬪娘娘她們也會來的!睄圭髌届o地吩咐了一句,帶著玉葵要走時,突然聽見宮女驚呼。她轉(zhuǎn)身便見宜嬪癱倒在床上,似乎是哭暈過去了。

  “快把你們娘娘抱出來!边@下嵐琪卻走不了了,看著宮女太監(jiān)七手八腳從死人身邊把宜嬪抬出來,之后或請?zhí)t(yī)或通知六宮,忙忙碌碌一時走了許多人。嵐琪不好再撂下昏厥的宜嬪不管,好在抬回屋子被桃紅死命掐人中,宜嬪一口氣緩過來醒了。

  醒來的人渾身脫力,大概是哭得太傷心激動,眼珠子突兀地充滿血絲看著很嚇人。她嗚嗚咽咽一直還在啜泣,怎么也平靜不下來,而嵐琪聽得最多的,還是“妹妹”。

  宮女弄來冰涼的水浸了帕子蓋在宜嬪額頭上,激冷之下她渾身一抽搐,卻似回過了神,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定睛一見到嵐琪,騰起身子就抓她的手,又是大哭哀求:“德嬪求你救救我妹妹,惠嬪要殺她!

  “郭貴人已經(jīng)死了,你清醒一些!睄圭鳟惓@潇o地看著她,一點一點掙脫開了自己的手。

  宜嬪呆了一陣,身子倏然軟下去,之后也不哭不鬧了,只是怔怔地出神。而此刻外頭管事的人紛紛到了,榮嬪、惠嬪也陸續(xù)到達(dá)。嵐琪迎出來,很直白地說:“惠嬪姐姐這會兒還是別進(jìn)去了,宜嬪她看見誰都說,是您殺了郭貴人!

  惠嬪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我?”

  榮嬪便勸她:“這件事一直你在管,她亂想也是有的。人自然不是你殺的,等太醫(yī)驗過尸明白地告訴她就好!

  兩人便在外頭等,嵐琪說要去慈寧宮時,惠嬪卻說:“妹妹再等一等,等太醫(yī)來回話,大家彼此都是個見證。不然宜嬪到處去胡說,誰來還我清白?”

  榮嬪朝她使眼色,嵐琪不好再勉強要走,可就是不明白惠嬪到底憑什么說這番話,怎么撒謊時臉上毫無異色。她是認(rèn)定皇上不會對第三人說,還是心里知道,卻明著暗著地在自己面前裝沒事人?

  三人干坐著,里頭宜嬪時不時還會哭鬧,不多久內(nèi)務(wù)府的人就領(lǐng)著驗尸的太醫(yī)來了;輯逭f進(jìn)去當(dāng)著宜嬪的面稟告,眾人又涌入內(nèi)殿,桃紅匆忙放下了床上的帳子遮掩宜嬪的狼狽。

  “宜妹妹,太醫(yī)在這里,驗尸結(jié)果我們誰都還沒聽,你口口聲聲說什么我殺人。你且聽聽太醫(yī)怎么說?”惠嬪滿面正色,倒也不著急,淡定地坐到一旁,指著地上的太醫(yī)問,“郭貴人怎么死的?”

  太醫(yī)俯首道:“郭貴人是心力衰竭而亡。臣查驗過了,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也沒有受其他外傷,亦非窒息而亡。推斷下來,該是自然的心力衰竭。郭貴人近來情緒大起大落,恐怕是早已傷了心肺!

  這番話之后,帳子里的人沒有動靜,惠嬪示意桃紅看看,桃紅看了說:“在發(fā)呆,沒事!

  榮嬪便嘆:“郭貴人的命不好,你們且下去吧,一切照規(guī)矩來就是了。但她畢竟為皇上生了恪靖公主,我會回太后,看看能不能予以哀榮!备噶酥笉圭,“慈寧宮勞煩妹妹去回話,說得婉轉(zhuǎn)些,別嚇著太皇太后了。”

  嵐琪巴不得離開,起身便走,耳聽得身后榮嬪在勸:“宜嬪妹妹不要胡思亂想,這次的事雖是你惠姐姐做主,可她怎么敢害人性命,是妹妹你胡思……”

  嵐琪走出去,聲音漸漸聽不見了,玉葵扶著她唏噓:“這一通鬧的,奴婢頭都暈了!

  “一會兒回去就歇著,嚇著你了吧。”嵐琪卻很淡然,兩人離開后,徑直趕去慈寧宮,卻見香月在門前徘徊,見到她們欣喜地迎上來,“主子您沒事吧?”

  “你回過話了?”嵐琪問。

  香月連連點頭:“回過蘇麻喇嬤嬤了,嬤嬤說知道了,讓奴婢在這里等您回來。太皇太后在大佛堂誦經(jīng),嬤嬤讓您直接過去。”

  輾轉(zhuǎn)至大佛堂,蘇麻喇嬤嬤正坐在外頭等,見她來了拉著一起坐下,輕聲問:“娘娘嚇著沒有?怎么那么巧,您去了郭貴人就沒了!

  “是我才過去話還沒說幾句,宮里的人就發(fā)現(xiàn)她沒了!睄圭骰貞浿鴦偛诺囊荒荒,對蘇麻喇嬤嬤道,“只因皇上一早告訴過我會有這天,所以不害怕。就是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眼下榮姐姐和惠嬪在料理,讓我來告訴太皇太后一聲!

  蘇麻喇嬤嬤且笑:“您如此鎮(zhèn)定,主子她一定很高興。不過是沒了一個不該活著的人,不用大驚小怪!

  “嬤嬤,可什么人是不該活著?”嵐琪這才有些困惑,好在在蘇麻喇嬤嬤身邊可以完全放松,可以說些心里想說的話。趁著太皇太后還沒出來,她趕緊道,“郭貴人好歹為皇上生了個公主,您說皇上往后看到公主,還會想起來曾經(jīng)這個女人嗎?嬤嬤,有些事我覺得自己是明白的,可回過頭想想又好像不明白。沒什么還好,像這樣有了什么事,自相矛盾的時候,就會不舒服!

  “奴婢不知該如何開解您,也許經(jīng)年累月的人生積淀后,您會頓悟這些曾經(jīng)困擾您的事,又或許您到老了還是一團(tuán)模糊!碧K麻喇嬤嬤慈祥溫和地說,“可誰還沒一些弄不明白的事?奴婢看來,糊涂也好聰明也罷,要緊的是明白自己該怎么活下去,至于旁人的生生死死,您管得過來嗎?所以若是為了這樣的事弄不明白,那糊涂就糊涂好了,弄不弄得清楚,對您的人生真的有影響嗎?”

  嵐琪歪著腦袋聽,似乎領(lǐng)會了蘇麻喇嬤嬤的意思。但心里依舊哪兒一處是朦朧的,好像也不是為了這幾句話,倒是說起來:“宜嬪那樣哭,真是怪可憐的,我也有妹妹。”

  此刻翊坤宮里,該散的人都散了。榮嬪已動身去寧壽宮,本要與惠嬪一同走,惠嬪卻說郭貴人還未入殮,她總要留下看著才好。這件事一直是她在管,要善始善終。榮嬪不勉強,但不知她會不會想到,自己才離開翊坤宮不久,剛才還勢同水火的兩個人,已經(jīng)能坐著好好說話了。

  此刻寢殿內(nèi),宜嬪已恢復(fù)平靜,大口大口地喝完參湯補充元氣,捂著胸口說:“虧她從前動不動就大吼大叫,我這哭了一早上,胸骨都要裂開了,疼得很厲害。”

  惠嬪坐在一旁道:“可我瞧德嬪的樣子怪冷靜的,也不曉得你這樣哭,她回過頭會對上頭怎么說!

  宜嬪慢慢呼吸,皺著眉頭說:“的確很冷靜,冷靜得我差點兒就演不下去了。這個女人可真奇怪,不是說她最慈悲善良嗎?怎么瞧見我這樣悲傷,一點兒也不動容。惠姐姐,你這個法子真的好用嗎?”

  “管他好用不好用,你哭也哭了,人也死了,她是唯一看到你這么悲傷的人,也聽見你說恨我殺了你妹妹。近些日子咱們少往來些,盼著她把心里的芥蒂放下才好。”惠嬪揉一揉額角嘆氣,“就像當(dāng)初我和榮嬪扳不倒佟妃,也許烏雅氏同樣不能動搖。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該與她交惡,且看且行才是!

  宜嬪冷笑:“但愿她心里能可憐我些,在上頭說幾句好話。盼著至少一兩年后,他們能把我妹妹忘了!

  此時桃紅進(jìn)來,她同樣被折騰得面色憔悴,但還強打精神支應(yīng)著翊坤宮里的事。至于兩位此刻又能好好說話,她也不奇怪,一切都是之前計劃好了的。在惠嬪的授意下,她家主子猶豫了三四天,在瘋瘋癲癲的郭貴人差點兒咬傷她之后,她終于想通了。郭貴人逃不過一死,不要白白浪費,合著惠嬪演這場戲,讓她在德嬪娘娘面前,做一回有情有義的好姐姐。

  “郭貴人入殮了,她的太監(jiān)宮女們要不要持服,要不要……”

  “持什么服,只是個貴人而已!被輯迤>氲昧⑵饋,似要走了,“一切從簡吧。榮嬪剛才也不過是客氣幾句,她怎么會去碰釘子,為了這樣一個人求恩典?既然收拾好了,我也不好久留。反正一律都有規(guī)矩,你們配合著就成,不需要操心!

  惠嬪又囑咐宜嬪養(yǎng)養(yǎng)精神,便領(lǐng)著下人走了。桃紅送客回來,才進(jìn)門就聽主子說:“把她手下的人都叫來,我有話說!

  桃紅應(yīng)下,不消時刻便在內(nèi)殿里聚集了宮女太監(jiān)。宜嬪也不顧形容狼狽,大方地面對她們,和和氣氣地說:“她在世時對你們都不大好,動輒打罵,屋子里時常雞飛狗跳,我想管,又礙著面子不好插手。如今她沒了,你們可能要散去宮里各處干活。我想著,還是去求了恩典,把你們留下來繼續(xù)照顧翊坤宮,在這里做些閑散的事,總好過去了別處讓人欺負(fù)!

  眾人都磕頭謝恩,說宜嬪慈悲。想來這些宮女太監(jiān)都被郭貴人折磨怕了,之前一段日子又伺候著一個瘋瘋癲癲的人,八阿哥臨盆那天郭貴人跑出去他們沒被牽連獲罪,也是宜嬪說開口為他們求的情,現(xiàn)在個個兒都把宜嬪當(dāng)活菩薩一樣。

  宜嬪又道:“可既然留在這里,你們就要好好忠于我。從前我妹妹什么光景,你們該忘的都忘了,只當(dāng)從來沒這么一個人。不要覺得我無情,她身前我對她極好,死后悲悲戚戚只會耗盡自己的福氣。你們也知道,我好了你

  們才會好,等我將養(yǎng)些時日,翊坤宮還會是從前的風(fēng)光,皇上還會常常來。你們要殷勤照顧好這里照顧好我,宮里的人欺負(fù)不到你們頭上來!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效忠,宜嬪讓桃紅賞賜銀子給他們,又讓他們繼續(xù)去善后妹妹的事。而太后也從寧壽宮發(fā)來旨意,說皇帝如今奉移兩位皇后入陵,郭貴人的喪事一切從簡不得有所沖撞。只是念她生養(yǎng)恪靖公主,且宜嬪身為親姐猶在,給母家的撫恤以嬪位的規(guī)格,也算是一份哀榮。

  太后這樣的決定傳到慈寧宮時,太皇太后已經(jīng)從大佛堂出來。聽說給郭貴人家里嬪位規(guī)格的撫恤,只是一笑:“我這兒媳婦,太心軟了,這樣的人一身罪孽,給她哀榮做什么?”

  嵐琪跟在身邊不敢說話,扶著坐下后侍奉了茶水,便屈膝要給太皇太后捏捏腿腳,卻被拉起來共同坐在邊上說:“待我百年之后,宮里就只有太后做主?伤贻p時不經(jīng)事,如今又夾在我和皇帝中間,她什么都不會不懂,我一點兒也不怪她,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無奈。但我如今盼著你將來有所成,可以把這宮里的事料理得滴水不漏。我知道你有學(xué)本事的聰明,可你也生得一副菩薩心腸。嵐琪我問你,你若是太后,怎么下旨?”

  嵐琪一愣,腦筋轉(zhuǎn)過來了便應(yīng)答:“臣妾也會給郭貴人哀榮,不為別的想,就為了恪靖公主。她長大后若被人輕賤可怎么好,她可是皇上的女兒。”

  太皇太后苦笑,喊蘇麻喇嬤嬤:“怎么得了,也是個軟心腸的。”

  蘇麻喇嬤嬤卻笑:“您這會兒問,要德嬪娘娘怎么應(yīng),難不成說太后的不是,推了太后的主意?您都說不好干涉了,德嬪娘娘豈敢僭越。倒是方才幾句話您沒聽見呢,咱們德嬪娘娘可不是一味耳根子軟的主!

  說罷,蘇麻喇嬤嬤便將嵐琪的疑惑又講給太皇太后聽,老人家皺眉想了想,問嵐琪:“你心里覺得不自在?”

  嵐琪略有些尷尬地點頭:“覺得怪,瞧著不真實。若皇上不曾告訴臣妾他暗示惠嬪要了結(jié)郭貴人的事,臣妾大概還不會這么想,F(xiàn)在就是覺得怪,您說怎么就那么巧呢?”

  “真真假假,你自己去判斷,你能懷疑我就很欣慰。記著今天這件事,往后你管別人,或管宮里的事時,不要一看見眼淚就心軟。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那些人流的眼淚到底值不值錢。”太皇太后心里也有疑惑,可沒有證據(jù)就不能明說宜嬪是做戲。但嵐琪能想到這些,她很滿意,一時不好的心情也散了,笑著說,“玄燁出門前同我講,你讓他請科爾沁的人進(jìn)京來瞧瞧我。傻孩子,如今科爾沁我這一輩沒幾個人啦,來的都是毛頭小子們,我也不認(rèn)得,來了做什么呀?”

  嵐琪笑道:“總是骨肉血親呀,您見了一定喜歡!庇智穆曊f,“請親王們?nèi)刖┮膊皇羌菀椎氖,臣妾不懂事隨便說說,皇上卻答應(yīng)了。理藩院的王爺大人們可要忙好一陣,可見皇上也有他的用意。您就承了這份情,算在您身上,也算幫皇上一個忙!

  太皇太后卻輕輕擰了她的耳朵:“你這幾句話說得險。記著,后宮不得干政,除非有一日你……”老人家的話沒說完,那些話不吉利也沒意思,心里啐了幾下,只管笑悠悠教訓(xùn)嵐琪,“再不許自作主張說這樣的話,叫人挑毛病。我再聽見了就讓你去廊下罰跪,管你有臉沒臉的!

  嵐琪嬉笑著乖乖地答應(yīng),之后陪著說話閑聊。只等午后太皇太后歇了,她才抽身退出來。卻似松了口氣般,一瞧見蘇麻喇嬤嬤也出來,就親昵地湊上去,撒嬌說:“還是嬤嬤疼我,不然我一定挨罵了,嬤嬤您可有什么想要的想買的?萬歲爺之前賞我的銀子還有好些沒花呢,我讓人出宮給您買。”

  蘇麻喇嬤嬤溫柔地笑著:“奴婢不誆您吧,您若敢對太皇太后說宜嬪可憐,什么您也有妹妹所以同情她的話,今天可又要挨訓(xùn)了?蓱z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在紫禁城里,‘可憐’兩個字,最不值錢了。還有啊,從前承乾宮、咸福宮和您對著來,如今瞧著她們卻并不壞,您可以稍稍松了那根弦,再看另兩位的言行?梢娬嬲龎牡娜,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記著了記著了,您好歹說一件東西,我讓他們買去!睄圭髦还苣佒K麻喇嬤嬤撒嬌,全無主仆模樣。兩人說笑一會兒,蘇麻喇嬤嬤也要去歇著,嵐琪這才帶著玉葵、香月退出來。

  倆丫頭跟著慈寧宮的宮女太監(jiān)吃飯喝茶可逍遙了,香月出門時還摸著肚皮說:“怪不得紫玉老愛跟著主子來慈寧宮,奴婢總想這里規(guī)矩大,不愿來受拘束,原來這么好的。跟自己在時不一樣,做客人就是好!

  她們這幾個都是從慈寧宮出來的宮女,原先跟著蘇麻喇嬤嬤學(xué)規(guī)矩本事時沒少吃苦頭。如今跟了嵐琪,每每再來都不干活,只管在外頭候著,其他宮女太監(jiān)好吃好喝招待她們,也怪不得香月這樣講。

  一路心情甚好地回去,路過西六宮時,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前頭有人搬東西,玉葵說:“惠嬪娘娘明日遷入長春宮,大后天榮嬪娘娘也搬來景陽宮!

  這些嵐琪也知道,倒是玩笑一句:“香月又惦記著娘娘們擺酒賞你好吃的了吧?可如今皇上去辦正經(jīng)事,兩位皇后入陵,宮里怎么好擺宴?你且等等,我讓榮娘娘給你另攢了食盒,藏著慢慢吃。”

  主仆三人一路說笑回了永和宮,嵐琪等到了家靜下來,和環(huán)春說起一上午的經(jīng)歷時才唏噓不已。有個人死在面前,她還有心思說說笑笑,拉著環(huán)春問:“我是不是太鐵石心腸了?”

  “奴婢不知道,可早上奴婢聽說郭貴人沒了時,直叫好呢。”環(huán)春撇撇嘴道,“不然瘋瘋癲癲的,誰曉得幾時又竄出來害人,不能因為她瘋瘋癲癲,就沒罪了吧。叫奴婢看,宜嬪娘娘也……”

  “別說,這不是你能說的話!睄圭饕惶崞鹨藡鍋,更是心悸。宜嬪也好惠嬪也罷,往后可要留心相處了。她們只要在宮里一天,大家就抬頭不見低頭見,玄燁留著她們,也自有他的道理。就如從前佟貴妃那樣囂張跋扈,他也眉頭都不動一下,后宮里就要有形形色色的人,才能平衡得起來。

  “惠嬪和榮姐姐后幾天都搬遷,你記得提醒我去送禮。翊坤宮那兒不必去致哀,太皇太后說都免了!睄圭髡f著又矛盾起來,“環(huán)春你若在就好了,你真是沒看到宜嬪哭的樣子,若是假的,她怎么狠得下心?這話不能對太皇太后說,可我心里,寧愿宜嬪是真的傷心。她做戲給我看,我也不會和她好,何必呢?”

  這一天,直到黃昏日落,翊坤宮里的事才收拾妥當(dāng)。郭貴人已經(jīng)被送走了,她住過的地方也沒有設(shè)靈堂吊唁,只是把用過的東西全部收走,等著之后焚燒。而且里里外外都打掃干凈,除了不可移動的梁柱門窗,其余家具擺設(shè)全部換新的,就連窗上的紙都撕了粘上新的。等內(nèi)務(wù)府敬事房的人都散了,宜嬪才腳步虛軟地從正殿里出來。

  立在昔日妹妹住的配殿門前,看著煥然一新再也沒有半點痕跡的一切,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想著自己還住在這里時妹妹進(jìn)宮來玩耍的情景,終究還是動了情,止不住熱淚盈眶。

  “額娘……”恪靖嗲嗲地喊了一聲。宜嬪回頭看,遠(yuǎn)遠(yuǎn)看到小丫頭趴在門檻上。后頭乳母驚慌地要抱她走,宜嬪卻說:“帶她過來。”

  乳母趕緊抱小公主跨過門檻,小丫頭晃晃悠悠地跑來,撲在宜嬪膝下,仰頭喊著:“額娘去玩兒,額娘和恪靖玩兒!

  蹲下來抱過孩子,恪靖和她親娘小時候很像,宜嬪姐妹倆年歲相差雖不大,可她也是看著妹妹長大的。如今妹妹不在了,她的孩子卻還在眼前,也許十幾年后恪靖會長得和她母親更像。想到這里,宜嬪心里突然發(fā)顫。她口口聲聲讓宮里人都忘記郭貴人,可只要恪靖在,她身上永遠(yuǎn)有她親娘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把孩子推開,小公主愣了愣,癟著嘴很委屈,又湊上來撒嬌,額娘額娘地喊不停。雖然郭貴人時不時就會對女兒表白她才是生母,但因為身邊的人循循善誘,更多的還是聽乳母們的教導(dǎo),小公主只認(rèn)宜嬪是親娘,并不懂什么生母養(yǎng)母。

  “額娘,去玩兒!毙⊙绢^拉著宜嬪的手,宜嬪卻跌坐在了地上。恪靖見母親如此,心里很害怕,癟著嘴就哭了。宜嬪也哽咽,含糊不清地說:“你哭吧,大聲哭一哭,你額娘沒了,你總該哭一哭啊!

  哭著哭著,還是把孩子抱入懷。這些天所有的事都像夢一樣,她最終還是向惠嬪妥協(xié)了,堅持了幾天要把妹妹的性命留下,可她實在太瘋瘋癲癲,甚至差點兒還咬傷了自己,惠嬪再三勸她,說留著是包袱是禍害。她一想到因為妹妹的存在,往后翊坤宮要變成冷宮,就害怕了,彷徨了。她說過的,她不要做昭妃那樣的怨婦,她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在宮里活下去。妹妹難逃一死,她周旋不過惠嬪,周旋不過皇帝。

  “恪靖,你阿瑪好狠呀,他好狠呀!币藡灞е⒆犹栠罂蓿瑖樀勉【笢喩戆l(fā)抖。桃紅和乳母趕緊來勸,卻是這一次,宜嬪真的哭昏厥過去了。

  上午為了留住烏雅氏才裝著暈過去,這一次才實實在在地墜入黑暗里?苫杷袇s又夢見妹妹張牙舞爪的模樣,午夜驚醒一身虛汗。外頭值夜的宮女聽見動靜,還等不及掌燈進(jìn)來,就聽見幽暗中傳出哭聲。翊坤宮才死了人,直嚇得宮女碰倒了燭臺,險些釀禍。

  翌日太醫(yī)院奉旨往翊坤宮去,宜嬪好端端地突然害了傷寒,這病來得兇猛,雖不害性命,可需將養(yǎng)月余方能復(fù)原。起先太皇太后似乎不大信,權(quán)作好意又派心腹太醫(yī)來瞧瞧,結(jié)果的確是病了。老人家未免唏噓:“她這是自己嚇出來的吧!

  而今天,本是惠嬪的好日子,這么多年終于得償所愿入主東西六宮。長春宮里的陳設(shè)原就高貴典雅,又照著她的喜好重新布置歸整過,選了好日子喜滋滋地搬進(jìn)來。因不能鋪張擺宴,只設(shè)了茶點招待六宮,連嵐琪和榮嬪、端嬪都到了應(yīng)景。眾人正圍坐說話時,外頭卻說慈寧宮蘇麻喇嬤嬤來了。

  還以為是太皇太后下了賞賜,眾人都隨惠嬪出來迎接,蘇麻喇嬤嬤進(jìn)來了卻笑悠悠地說:“各位娘娘主子怎么都出來了,折煞奴婢了!

  惠嬪卻親手?jǐn)v扶她請上座,笑著道:“萬歲爺見了您都恭恭敬敬,我們怎好不尊敬嬤嬤。您可別說折煞,快請上座,什么娘娘主子的,咱們都是您的晚輩。”

  蘇麻喇嬤嬤卻笑道:“不坐了,奴婢還要回慈寧宮去。來是恭喜娘娘喬遷之喜,并傳太皇太后的旨意!

  惠嬪一聽,忙與眾人要屈膝接旨,蘇麻喇嬤嬤攔住她說:“主子說了不必跪接,就是一句話而已,娘娘您瞧!碧K麻喇嬤嬤說著話,從身后帶上來三個宮女。為首一個三十來歲光景,看服色品級不低,后頭兩個小丫頭十幾歲,臉上還滿是稚氣。

  蘇麻喇嬤嬤令她們給惠嬪磕頭行禮,自己則說:“太皇太后說您身邊的宮女年紀(jì)都太小了,早年幾個好的有年紀(jì)的或病或出宮都離了,一直想給您再挑幾個好的送來,就因為您賢惠什么事兒也沒有,她才老轉(zhuǎn)身就忘記。眼下正好恭喜您入主長春宮,這幾個原是在慈寧宮茶水上伺候的,都是麻利能干的人。寶云年紀(jì)比您還大些,很穩(wěn)重,已經(jīng)知會敬事房,往后就讓她做長春宮的掌事宮女,給您好好管著上上下下的人。至于您從前身邊的小宮女們,就留下做些別的事,反正長春宮這么大,不多一個人打掃!

  榮嬪聞言,立刻在邊上笑著嚷嚷:“嬤嬤,太皇太后有沒有賞賜我什么好的人呀?”

  蘇麻喇嬤嬤卻笑:“吉芯好好的,穩(wěn)重又能干,怎么了,最近做錯事惹您不高興了?”便玩笑似的喊吉芯過來訓(xùn)誡,“好好伺候榮嬪娘娘,再聽見主子說你不好,就送你去慎刑司打板子!

  實則榮嬪這幾句,是想解了惠嬪的尷尬;輯遄约捍蟾哦疾粫缘茫粗鴮氃迫讼鹿蚩念^時,臉上有多難看。一向最端莊的人,竟也會在人前露出這么驚訝失望的神情,好在旁人都在她后頭,只榮嬪看在了眼里。

  而蘇麻喇嬤嬤是多聰明的人,榮嬪一打趣她就會意,自然宮女的事沒榮嬪的份兒,太皇太后還不需要明著在她身邊安插什么人。

  吉芯也機靈,被蘇麻喇嬤嬤訓(xùn)了還開玩笑:“寶云姐姐,不如后天你去景陽宮吧。我家主子不要我了,求惠嬪娘娘收留奴婢才好!

  惠嬪趕緊笑道:“你這丫頭,寶云可是太皇太后賞賜給我的,你膽子倒是大,連太皇太后的旨意都敢違逆?祀S你主子回去吧,后日可好好在景陽宮擺了茶點,請我去吃。”

  如此總算一團(tuán)和氣,惠嬪讓寶云帶著另外兩個宮女去認(rèn)識自己身邊原有的人,而寶云往后就是長春宮太監(jiān)宮女里的一把手,那些小的也不敢造次。這邊蘇麻喇嬤嬤說要回宮,眾人擁簇著送出來,之后女人們勉強說說話,趕在午膳前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嵐琪和布貴人、戴佳氏領(lǐng)著孩子們在前頭嬉鬧,榮嬪和端嬪走在后頭。兩人彼此沉默了許久,端嬪到底勸一句:“姐姐你心里也要明白啊,哪怕為了三阿哥,做事也要有分寸。別到了有一天,太皇太后也這樣當(dāng)眾不給你臉面!

  正如端嬪所說,太皇太后下恩旨給惠嬪添加人手,實際卻狠狠當(dāng)眾扇了惠嬪一巴掌。宮里的女人哪一個不聰明,不管是不是都知道惠嬪算計的那些事,即便是前頭正嬉鬧的這三個也一定看明白了,惠嬪是被太皇太后盯上了。

  往后,她也會像佟貴妃那樣,再也不能隨意做想做的事。至少慈寧宮在一天,長春宮里一切動靜都受到限制。而惠嬪若敢除掉寶云,一如當(dāng)日佟國維勸女兒,沒了青蓮還有紫蓮紅蓮,只要上頭不松手,這輩子就被看死了。

  “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拉攏寶云,另兩個小丫頭呢?她有本事三個都收拾服帖?”端嬪冷笑著,“再者這三個是明著派去的,其他添加的人里頭,暗著派去了誰她知不知道?就是寶云也不敢胡來,你看自從青蓮跟了貴妃娘娘,承乾宮消停了多少?”

  榮嬪也終于疲倦地出聲:“明白的人都明白,她這么多年的臉面算是沒了,往后我和她說話也要小心了。你說得不錯,她好歹背后還有明珠府,我就指著這點兒臉面尊貴了!

  “如今宜嬪病倒了,惠嬪被看緊,佟貴妃和溫妃也都變了個人似的,前前后后死了兩個貴人,鬧騰了這幾年。”端嬪拉著榮嬪立定,指了指前頭正與端靜嬉鬧的嵐琪,“那一個,才是咱們該依靠的。我們雖都是包衣宮女出身,可她是含著金湯匙,還是一般人看不見的金湯匙!

  榮嬪定神看著前頭熱鬧溫馨的景象,眼角漸漸浮起一層水霧,無可奈何地不甘心:“一樣都是人,她為何不爭不搶卻什么都能得到,上天要眷顧她到幾時?皇上從來沒對一個人這樣上心,什么去了承乾宮,隔天就給她在永和宮大肆鋪張地擺膳,就怕我們看輕她一點半點,恨不得放到眼珠子里去養(yǎng)著才好。可咱們當(dāng)年伺候著的時候,皇上幾時這樣對我們了?”

  端嬪勸道:“姐姐,多少年了,你何苦現(xiàn)在才不甘心?”

  榮嬪則哽咽:“不是不甘心,是難受,難道你對皇上沒感情了?我還一心一意地想著他,每晚每晚睡不著,就只能想著從前的光景。我真想回到從前去,哪怕只是個宮女,哪怕只是個小答應(yīng),可那會兒沒有烏雅嵐琪,連赫舍里皇后都沒有,只有你和我……”

  “你別哭啊。”眼瞧著榮嬪說到傷心處,端嬪嚇得不知所措,“驚動她們可怎么好,別哭呀!

  而前頭嬉鬧著,果然聽見榮憲突然說:“我額娘怎么哭了?”

  幾人趕緊回身瞧,榮憲一路奔過來,撲在母親懷里問:“額娘怎么哭了,額娘您怎么了?”

  榮嬪趕緊收斂淚容,擠出笑臉,哄著女兒說:“額娘沒哭,別瞎說?熳甙,你弟弟在永和宮要等急了。”

  可嵐琪也已經(jīng)過來,和布貴人、戴常在都很擔(dān)心。因見榮嬪已經(jīng)擦拭淚水不再哭泣,她們又不好問。榮嬪見這情形,只好勉強解釋:“走在后頭瞧見你們嬉鬧,想著孩子們眨眼都長大了,我想起沒了的那幾個,心里頭止不住就難受了。真沒事兒,趕緊回去吧,胤祉在永和宮不定怎么欺負(fù)胤祚了!

  聽榮嬪這樣講,嵐琪和布貴人都信了,安撫了幾句,一起往永和宮去。今日長春宮不擺宴,她們卻聚在了永和宮。原是端嬪起哄,說皇上在宮里時,她們來了都提心吊膽怕礙著萬歲爺來坐坐,所以趁皇上不在宮里半個月,要嵐琪好好招待她們。

  嵐琪冤大頭似的滿口答應(yīng),連后天榮嬪搬家招待客人的茶點她都包圓了。這會兒眾人回宮坐下預(yù)備吃飯,布貴人故意說菜色也太普通了,嵐琪急了說她能有多少錢。偏有環(huán)春這個出賣主子的,說她上回給六阿哥賀生辰,皇上賞的銀子還沒花完。端嬪要她拿出來數(shù)數(shù),說說笑笑,榮嬪心情漸漸也好了。

  兩日后景陽宮迎了新主子,太皇太后賞了一對屏風(fēng)而不是宮女。知情的人都以為惠嬪不會來,可她依舊端莊大方地來了,對誰都和顏悅色說笑玩樂。寶云也是出入相隨,兩人一點兒不露出生分的模樣,不知道的人看著,還只當(dāng)主仆倆有十幾年情分。

  而此時,皇帝領(lǐng)著太子也到了昌瑞山行宮。兩位皇后的梓宮入陵前尚有許多祭奠之禮和其他要緊的事,需在行宮住十來天。太子的安全自然是玄燁關(guān)心的,況且也難得這樣的日子,只有他們父子倆在一起,玄燁便讓兒子每日隨他起居飲食。

  這日晚膳時分,太子來請皇帝用膳。因有宮里的人來稟告諸事,他立在門外等了會兒,就聽見朗朗有聲,說著:“太皇太后萬安,說請萬歲爺不要記掛。太后萬安,說山上風(fēng)大,請皇上保重龍體……”

  立在門外聽得百無聊賴,仰頭數(shù)著樹枝上冒頭的新芽,忽然聽見父皇的聲音,他在問:“永和宮德嬪如何,朕離宮時她有幾聲咳嗽,問過太醫(yī)了嗎?”

  太子小小的臉上皺起了眉頭,忽然一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笑著說:“皇阿瑪,是用膳的時辰了!

  玄燁見兒子進(jìn)來,未有多想,只是聽說已到了用膳時辰,頗有些訝異,嘀咕了一句:“這樣晚了?”一邊吩咐宮里來的人說,“回去稟告,說朕與太子一切安好,請?zhí)侍蠛吞蟛灰洅。另再傳朕的旨意,告訴永和宮德嬪,乍暖還寒的時候,太皇太后喜貪涼,要她小心伺候,自己也保重!

  太子立在一旁,高高仰起頭說:“也替我問太皇祖母與皇祖母安,說太子隨父皇起居飲食,一切安好,請勿掛念。”

  玄燁一笑:“就照太子的說!贝齺碚唠x去,便帶著兒子去用膳,路上胤礽問他:“皇阿瑪下回出行,可否帶著皇姐皇兄、三弟四弟還有妹妹們一起來?”

  玄燁道:“此行特殊,下回皇阿瑪領(lǐng)他們一起。只是你三弟四弟都還小,再過幾年!

  胤礽點頭道:“兒臣聽皇阿瑪?shù)摹V皇莾撼加X得,念書騎射須以太子自律,不能荒廢,但兄弟之間尚不必區(qū)分太子皇子。兒臣不愿因自己是太子,而和兄弟姐妹們生分。張?zhí)嫡f兒臣與兄弟姐妹有君臣之別,兒臣以為,現(xiàn)在兒臣還只是儲君,當(dāng)先手足后君臣;拾斈f是不是?”

  “你長進(jìn)很大。”玄燁欣然,心中暗嘆太子之資。胤禔上書房那么久了,說話做事還十分孩子氣,太子正經(jīng)念書才兩個月,已經(jīng)脫了許多稚氣。這樣有板有眼說的話,不論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張英他們教導(dǎo)的,都讓他很滿意。而張英說得也不錯,儲君與其他皇子有君臣之別,玄燁本就不愿有人因太子喪母而輕賤他,孩子能有身為太子的自視自尊,不是件壞事。

  小家伙驕傲地仰著腦袋,崇拜地看著他的父親說:“兒臣會做一個好太子,將來為皇阿瑪分擔(dān)國事!

  玄燁欣喜地摸摸他的頭:“皇阿瑪會好好教導(dǎo)你!

  父慈子孝,難得單獨相處,太子比在宮里時活潑許多。之后幾日跟著父親行禮祭祀,小小的孩子舉止得體、言語不凡。隨行大臣們都看在眼里,紛紛夸贊儲君天資聰慧是大清之福。玄燁自然也很高興,更令人將這些事傳回京城,好讓皇祖母也寬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