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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有種后宮叫德妃(全) > 有種后宮叫德妃.1_第八章 來世不再見
  皇帝今年封印極早,臘月十一就封了印。頭幾天他親自領著太子在坤寧宮,夜里也在中宮留宿,好讓太子漸漸適應皇額娘的照顧。而皇后有幼子在膝下,心無旁騖沒有工夫想別的事,心情見好,身體也日益康復。如此也不辜負皇帝的心血,帝后二人的感情,比從前十幾年里任何時候都要和睦。

  轉眼小年在即,卻連著數(shù)日大雪不停,比不得初雪不成氣候,寒冷的深冬,每天的雪都扎扎實實地積起來,到小年前一天,據(jù)說宮里積雪最深的地方,幾乎要過了人的膝蓋。

  鐘粹宮里每日也有內(nèi)務府派來的小太監(jiān)鏟雪清路,本是十分辛苦的事,但德貴人和布貴人打賞豐厚,為人又客氣寬厚,能被派來鐘粹宮干活,一時竟成了肥差。

  這日照舊有人來掃雪,院子里一夜工夫又積雪過了腳踝,厚厚如絨毯般鋪在地上。嵐琪每天都趴在窗口看,巴望著能出去走走,可從入冬開始下雪,打她那天從坤寧宮回來后,皇帝就派人來下令,讓環(huán)春好好看著自家主子,說她身子弱下雪天別出去瞎跑。于是但凡不去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后的日子,她就被“軟禁”在了寢殿里,每天不過趴在窗口解饞,看玉葵和錦禾在她窗前堆雪人。

  可今天環(huán)春去內(nèi)務府了,布貴人抱著端靜去了端嬪娘娘那兒,鐘粹宮里就留下玉葵和香月,她好說歹說哄得兩人松口,不讓內(nèi)務府來的小太監(jiān)掃雪。嵐琪被裹得嚴嚴實實地出來,和兩人一起堆雪人,半大不小的一個雪人堆好,嵐琪已經(jīng)熱得一身汗。

  香月和玉葵去后頭找煤炭蘿卜來給雪人做眼睛鼻子,留她一個人在前頭?粗鴿M地絨毯似的積雪,玩得燥熱的嵐琪突然心血來潮,脫掉了鞋子襪子,一下跳進了院子里,積雪綿軟柔滑,意外地也沒有冰冷得讓她發(fā)抖,嵐琪玩得很高興,但很快就被香月回來瞧見大呼小叫。

  “別嚷嚷,你們也來踩一踩,可舒服了。”嵐琪一邊說,一邊已經(jīng)往回走,光著腳胡亂地趿進鞋子里,抬頭卻見香月、玉葵都跪下了,正莫名要問,便聽身后玄燁的聲音問她:“你在做什么?”

  玄燁說著已繞過長廊朝她走來,不等嵐琪把鞋襪穿好,皇帝已經(jīng)到了跟前。她屈膝要行禮,被人家一把拎起來,直接抱回屋子里,一邊吩咐玉葵:“去打熱水來,拿干凈的鞋襪!

  嵐琪被抱回屋子放在了炕上,本以為少不得一頓訓斥,結果玄燁只是拍拍她的腦袋,輕輕嗔怪了一句:“又胡鬧!敝蟊阕層窨麕兹藶樗茨_取暖,自己則轉身在屋子里逛逛,隨手取了架子上的書來看。

  嵐琪坐著被洗腳捂暖,時不時探出身體瞧瞧,可玄燁只是安逸地翻閱她擱在架子上的書冊。嵐琪小聲對玉葵說:“幸好把書又放回來了,不然皇上看見書都不見了,一定又多事要說我!

  玉葵卻輕聲抱怨:“您剛才那模樣全讓皇上看見了,奴婢和香月一定又要被環(huán)春姐姐罰了,主子您又坑我們!

  “我不讓她罰你們,我一會兒求皇上別說不就好了?”嵐琪煞有介事地摸摸玉葵的腦袋。那邊玄燁轉身正好瞧見,看她一副篤然無事的樣子,心下又好笑又好氣,將書放下走過來。嵐琪也已經(jīng)穿好鞋襪,本想請玄燁上座,她好去泡茶,卻聽皇帝吩咐玉葵:“拿你們主子的大氅風帽和袖籠來!

  聽說拿這些衣服,嵐琪知道要出門,笑著問是不是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玄燁笑而不語。等玉葵和香月給主子裝扮好,裹得嚴嚴實實的嵐琪渾身上下只露出一張欣喜的臉,被玄燁輕輕捏了一把,他也穿上了氅衣,領著嵐琪往外頭來。

  外頭已經(jīng)準備了另一頂暖轎給嵐琪坐,吩咐她上去,人家還纏著問要去哪兒,玄燁只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剛才的事,皇上……”

  “你再不上轎子,朕可真要和你算賬了。”玄燁隨便嚇唬她一句,人家麻利兒地就鉆進轎子離去了。玄燁也升了轎,一行人往南走。玉葵和香月都沒讓跟著,立在門前恭送,直等圣駕走得很遠了才舒口氣,香月嘀咕:“皇上這是要領咱們主子去哪兒?”

  這邊轎子一路行,嵐琪間或挑起簾子看,走的路不是去慈寧宮。入宮有些年份了,但她每日往來的地方總那幾處,不被允許也沒時間在宮里瞎晃悠,再又天生容易迷路,這會兒坐在轎子里看著外頭,根本猜不出這是要去什么地方。

  走了好半天,再掀起簾子,卻是看到行至乾清宮附近,正奇怪皇帝為何要親自來接她,但轎子一轉,并不往乾清宮去。等她再看時,已經(jīng)出了乾清門,再后來忍不住問身邊隨行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告訴她正走過保和殿。嵐琪問要去哪兒,小太監(jiān)說不知道,只管跟著皇上走。

  終于等暖轎停當,有小太監(jiān)來攙扶她下轎子,玄燁已經(jīng)下來了,慢步走過來,拉起了她的手。玄燁的手溫暖有力,而嵐琪縱然被裹得嚴實坐著暖轎過來,自認為溫暖的手在他的掌心還是顯得發(fā)涼。見皇帝帶著自己往前走,自然要問:“皇上,再往前可是太和殿了,臣妾不太好……”

  玄燁卻轉身沖她一笑,只管拉著她一步步走。這里的路顯然有人清掃過,只是難免路上有薄冰,嵐琪走得小心翼翼,可還時不時在玄燁身后晃悠幾下;实廴滩蛔≌f:“你果然還是光腳走路最踏實!

  嵐琪嬉笑道:“那可不行,凍壞了皇上舍不得!

  “嗯?你也知道?”玄燁嗔怪,“那剛才做什么,光著腳在雪地里踩,不要命了?”

  “下次不敢了,不要生氣。”嵐琪軟乎乎地懇求,可皇帝卻不言語了,拉著她再往前走,直至太和殿漢白玉石座下,轉身擋在她身前,笑意深濃地說:“朕讓他們攢了兩天的雪沒有清掃!

  嵐琪不解,皇帝轉身讓開,將她輕輕朝前一推,入目皚皚白雪,茫茫無邊際。太和殿前廣袤雄偉的廣場上積了厚厚的雪,干凈潔白,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后頭小太監(jiān)送來雪靴,分別伺候皇帝和德貴人穿上。玄燁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前頭走:“跟朕一起走到丹陛之上,小心些!

  “皇上,臣妾來太和殿,是不是不太好!睄圭髦捞偷畹某绺吆屯䥽,每有大典時,玄燁在此御殿升座,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朝拜,山呼萬歲震撼天地,如此顯要貴重之地,普通的妃嬪可不能隨便跑來。

  “不過是一座殿閣,朕不過是想帶你看看雪景!毙䶮铑^也不回地往前走。積雪很深,幾乎及膝,玄燁尚可,而嵐琪雖在妃嬪中顯得窈窕修長,可比起皇帝還是嬌小些,雪已經(jīng)到她的膝蓋。若能像玄燁那樣走得快些也罷,可她走得太慢,不等抬腳下一步,整條腿就幾乎陷到底了。

  玄燁走在前頭,突然聽到一聲悶響,后頭侍立的宮女太監(jiān)們也驚呼了一聲。他轉身看,只見裹著氅衣戴著風帽的嵐琪整個人跌在雪地里,身體完全陷在白雪和氅衣風帽中,連臉都看不見,兩只手朝天胡亂地晃動著,狼狽又可愛的模樣,玄燁忍不住大笑。

  “皇上……”嵐琪哪有工夫笑,掙扎著要從雪里爬出來,可積雪松軟,她越掙扎就越往下陷。終于感覺到一股大力把自己拽起來,不等她站穩(wěn),已經(jīng)被玄燁打橫抱在了懷里,之后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白,哪怕身上多負重一個人,玄燁也走得穩(wěn)健輕松。嵐琪不知所以地看著他,漸漸心內(nèi)亂跳,又開心又感動,恨不得時光停滯在這一刻,讓她好好貪戀一回。

  終于到了石階下,玄燁將嵐琪放下,問她能不能自己走了。卻看到小人兒蹲下去,使勁兒地拍打自己身上的殘雪,生怕雪化了浸濕衣裳凍著他,好半天才站起來。玄燁暖暖地微笑著,嵐琪被凍得通紅的臉上也有如花笑容。玄燁怔怔地看著她,想起她說過那年下雪,自己無意中救了她的事,彼時提起來自己沒太多印象,但這一刻,那日風雪中的情景,全想起來了。

  上天竟然安排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相遇,承蒙眷顧,沒有讓他錯過最美好的這個人。玄燁伸手扶一扶她的風帽:“臺階上或有薄冰,慢些走,一步一步就能走到最高處了!

  “是。”嵐琪認真地點點頭,之后小心翼翼地看著路,不遠不近地跟在皇帝身后,走在她該走的地方。太和殿的石階也有規(guī)矩,她這些年即便不能過來,也跟著蘇麻喇嬤嬤學會了。

  終于走到最高處,嵐琪累得氣喘吁吁,玄燁卻氣定神閑,嘲笑她沒用,拉在身邊指著前頭說:“看,比起鐘粹宮院子里那些,這才叫雪景不是?”

  金頂紅墻的世界被白雪覆蓋,威嚴雄偉中透出凌厲氣勢。丹陛之上,日晷、嘉量、銅龜、銅鶴等亦有白雪覆蓋,寒風颯颯中巋然不動,是為大清昌盛繁榮國祚延綿,直叫人感覺心靈魂魄的震撼。

  嵐琪幼年時在紫禁城外仰望過這座皇城,當時就知道來日要進門做宮女侍奉主上,也知道皇城里的太和殿威嚴壯觀,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和皇帝并肩站在這里。感慨激動之余,忽而警醒,稍稍離開了玄燁身邊,她一個小小貴人,怎能和帝王并肩站在此處,皇帝身邊的位置,是皇后的。

  玄燁見她如此,知道她在謹慎什么,稍稍有些不樂意,可想嵐琪如此自重,他本該高興才對;首婺敢恢睆娬{自己該如何保護這個女人長長久久地在自己身邊,果然在祖母眼中,她是極懂分寸尊卑,知道什么該做,知道什么不該做,自己才是易感情用事且沖動的那一個。

  “要不要去后頭看看?”玄燁只當作沒看見嵐琪這細小的動作,伸手來拉著她往后走。從各處遠眺皇城雪景,后宮殿閣林立,更顯白雪中金頂紅墻的富貴雍容,嵐琪指著一處興奮地說:“鐘粹宮該在那里,可皇城太大,這里已經(jīng)看不真切了!

  玄燁聽著她興奮地喋喋不休,沒再領著她去剛才并立的地方。再后來退下太和殿,坐著暖轎一路回乾清宮。兩人雖穿著雪氅雪靴,耐不住積雪太深,終究都打濕了衣衫,分別兩處烤火更衣。等暖烘烘的嵐琪跑回皇帝這里時,已不見凍得通紅的臉頰,暖和了的臉上泛著好看的緋紅,身上暖暖香香,忍不住讓人想親近。

  只是凍過后又烤著火,嵐琪坐不多久就暈乎乎犯困,本陪著皇帝下一盤棋,手里卻捏著棋子久久放不下,身子晃晃悠悠的。玄燁看不下去,過來將她抱在懷里,果然沒多久,她就睡過去了。

  夢中安寧平緩的呼吸,每一下都透著她身體自有的香氣。玄燁把人輕輕放在炕上,稍稍解開她的衣領,在柔軟溫暖的頸下親了一口,熟睡的人卻毫無反應。玄燁無奈地笑了,轉身取過厚厚的毯子蓋在她身上,自己腰上也搭了一角,陪著她一起歇覺。而他也只有封印的這些日子里,能這樣悠閑自在,頭幾天全陪在了皇后身邊,想她好久了。

  暖閣內(nèi)安寧溫暖,李公公領著宮女太監(jiān)守在外頭,都不敢出聲驚擾,不久卻見小徒弟匆匆跑來,李公公迎上去踹了一腳:“瞎闖什么?”

  小徒弟卻尷尬地說:“佟貴妃娘娘在外頭,說要見皇上!

  李公公皺眉,不耐煩地揮了浮塵朝外頭走去,門外果然見承乾宮的暖轎停著,佟貴妃立在門邊打量另一臺轎子,轉身見李總管出來,冷笑道:“誰在里頭,這轎子也看不出哪一個宮里的!

  李公公知道胡說只會惹事,坦白說是德貴人,說皇帝派人接來的,這會兒正伺候著午覺。

  佟貴妃長眉揚起,哼笑道:“大白天的歇覺,她真是不簡單,從前聽說頭一回侍寢就是白天里,德貴人果然與眾不同,我們這些蒲柳之質,是真沒得比了。歇吧歇吧,本宮找皇后娘娘去說說話。”

  她傲然轉身離開,也不坐轎子了,直接往后走繞去坤寧宮。李公公立在門前恭送,等她走遠了才松口氣,但轉念一想,就派親信的小徒弟:“悄悄跟過去看看,聽聽說些什么!

  這邊廂,溫妃正領著太子在坤寧宮寢殿內(nèi)玩耍。溫妃年紀還小,更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皇后正盤膝坐在暖炕上縫小夾襖,預備正月里給太子穿。

  太子來了小半個月,已經(jīng)和她很親熱。當初大阿哥抱去承乾宮哭鬧的事她記憶猶新,一直擔心太子來也會不自在,但玄燁親自陪了好幾天,而太子本來就沒額娘,很容易就熟悉起來。也真是沒額娘的孩子十分可憐,眼看著性子從沉悶漸漸變得活潑,一聲聲“皇額娘”喊得直叫人心軟。

  “皇額娘,兒臣餓了!碧油媪税胩欤郎吓粊沓屎髴牙镆汇@,皇后愛憐不已。已有宮女麻利地端上面點果子,溫妃則端來熱水,皇后親自給他洗了手,然后就由著他自在地趴在炕桌上抓點心吃。

  這事兒她和玄燁商量過,說好了等明年太子四歲了再開始教規(guī)矩,這些日子讓他好好把小孩子該有的天性都放出來,等過年時領到太皇太后面前,好讓太祖母刮目相看。

  皇后本一心盼著妹妹給她生個孩子,也曾經(jīng)不屑領養(yǎng)太子,但玄燁真的給她送來了,心就軟了。沒有生養(yǎng)過的女人也會有天生的母性,自太子進門,她一心都在太子身上,連宮里的事,也漸漸愿意放手給惠嬪、榮嬪幾人。再有身子本也還在保養(yǎng)中,每日只在坤寧宮里陪著孩子,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過得樂呵。

  “皇額娘也吃!碧佑秃鹾醯氖肿ブ粔K薩其馬往皇后嘴里塞,皇后咬了一小口,又親了親太子,小家伙樂呵呵很開心,又爬起來遞給溫妃,喊著,“溫娘娘也吃!

  皇后拍著他的屁股問:“太子快讓溫娘娘給你生個小弟弟,往后坤寧宮里還有弟弟陪著你玩兒好不好?”

  小家伙大聲地應了,溫妃羞得滿面通紅,轉身要出去喚人泡茶,卻見冬云進來,臉色不甚好地說:“娘娘,佟貴妃來了。”

  溫妃聞言回眸看姐姐,皇后卻問她:“她可曾為難過你?”

  她淺淺一笑,如是道:“并不太相見,何來為難,但是知道這位的厲害,也不太想見!

  皇后扶了扶頭上的發(fā)鬢,低頭看自己這身常衣,若是從前,她必然會讓冬云來給自己換上鳳袍以傲視佟貴妃,不知為何,如今卻無這份心思,便示意妹妹來:“抱太子去歇會兒,玩半天了。”說著把太子哄了哄,被孩子一逗心情又好些,等妹妹抱走孩子,便讓請佟貴妃進來。

  佟貴妃哈氣搓手地進來,不及行禮,先抱怨:“娘娘怎么將臣妾撂在外頭這樣久,可把臣妾凍壞了!

  皇后便讓冬云上熱茶,也有小宮女塞了手爐給她,她尚知規(guī)矩,在炕前福身拜一拜,才接過手爐。宮女們七手八腳搬來凳子端茶上果子,好一陣忙碌,佟貴妃已安坐炕前,面前一張矮幾,上頭各色茶點果子都擺好了,不禁嘖嘖:“到底中宮不一樣,臣妾從前去翊坤宮,可不見這樣的待遇。”

  皇后淡淡地笑道:“你只管受用便是了!

  佟貴妃放下手爐,端起茶碗,掀開看是蜜棗枸杞茶,拿茶碗蓋輕輕拂開湯面上漂浮的枸杞,似笑非笑地說:“聽講太皇太后最愛喝德貴人的蜜棗茶,她憑著宮女那會兒學的本事,一路從乾清宮哄到慈寧宮,真不容易。”說著喝了茶,瞇眼笑道,“娘娘這里的茶也好喝!

  “喜歡就多喝一碗。”皇后敷衍這一句,而之前那些提起烏雅氏的話,她只當作沒聽見。但佟貴妃有備而來,又怎會輕易放下這個話題,放下了茶碗也不忘記繼續(xù)說,“臣妾剛剛從乾清宮繞過來,這青天白日的,德貴人可又伺候皇上睡覺呢!

  皇后手中將風毛縫在夾襖的衣襟上,頭也不抬地說:“皇上封印的日子要緊的是休養(yǎng)身體,前幾日在這里,每日也要睡午覺,只是睡覺而已,分什么白天黑夜的,一年到頭就這幾天清閑,愛做什么就做什么才好!

  佟貴妃哼笑一聲:“也是,皇上是才離了您這兒的,不怪娘娘大度!彼焓衷诠P里撥動著,半天也沒挑出可心的來吃,懨懨地棄了,又想起一句說,“宮里人都傳,德貴人如今跟著娘娘學料理后宮的本事?臣妾也想學,娘娘能不能也教一教臣妾?”

  “捕風捉影的事,你瞧見德貴人來過幾回坤寧宮?”皇后才稍稍抬眼,淡然平和地看她一眼,繼續(xù)低頭縫夾襖,“至于你,誰都看得出來是享福的命,既是享福的人,也就不必學操心的事!

  “娘娘這樣說,您難道不是享福的人,都是一國之母了,這樣的福氣誰能有?”佟貴妃嘴上敬著皇后,心里可根本沒把人當回事兒,皮笑肉不笑地說,“可娘娘還操心著六宮的事呢,宮里那么多姐姐妹妹,您多少分攤一些,肩上的擔子也輕不是?臣妾看烏雅氏就極好,不為別的,就為了皇上喜歡她,您多照顧她一些,皇上也高看您一眼哪!

  皇后也非圣人佛祖,聽這些明著捧高暗著嘲諷的話,怎能不動心氣,可她固然沒有寬闊的心胸,也有十幾年積累的涵養(yǎng)功夫,垂首指間不停地縫制小衣裳,只輕悠悠一句:“高看還是低看,皇上心里最明白,妃嬪該做的,是一門心思伺候好皇上,其他的事,貴妃當閑話解悶兒就好,鉆進去費心思可不好。”

  佟貴妃傲然微聳長眉,懶洋洋靠在椅背上,垂目看皇后手中的衣裳,才注意到是一件小衣服,便知道是給太子縫制的。想起自己那一晚親手給大阿哥做布老虎,可那孩子嫌棄布老虎,更嫌棄自己,她如何耐心付出也得不到回報,最后惠嬪、榮嬪那兩個賤人還把長生的死搭在她身上,本有的幾分母性

  愛心自此蕩然無存。今日見皇后如此虔心縫制太子的衣裳,也只覺十分厭惡。

  皇后察覺佟貴妃靜了半天不說話,抬頭見她直直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夾襖,猜想是勾起了她什么心思,便當作什么也沒看見,兩邊繼續(xù)靜著,終于是佟貴妃先開口說:“太子已經(jīng)認皇后了?”

  皇后點點頭,心下嘆了嘆,慢聲道:“皇上說,是他疏忽了,所以這一次親自領著太子來,上回想讓你抱養(yǎng)大阿哥,以為大阿哥已經(jīng)懂事了,不需操心,卻是截然相反的結果;噬险f,來日有新生養(yǎng)的小阿哥,就讓你抱一個來養(yǎng),自小養(yǎng)起來,就當你是親額娘了!

  佟貴妃卻不屑地哼笑一聲:“臣妾才不要抬高那些低賤妃嬪生的孩子,誰的我都不稀罕!

  皇后輕聲嘆道:“都是皇上的孩子!

  “不一樣。”佟貴妃清冷一笑,起身離了座,朝皇后行禮告辭,說不多叨擾了,興許是她心里不好受,不想互相看著生厭。

  皇后也不挽留,只等佟貴妃離開了寢殿,才長長舒口氣,手里的針線活也撂下了。剛才那些話,她面上不在意,其實都存在心里,貴妃揶揄她該向德貴人示好,好讓皇帝高看自己一眼,便不由得想起生病時讓她在這里跪了一上午的事。

  現(xiàn)在的她必然做不出這種事,不論是因為被皇帝完全滿足了,還是因為不在病中心火輕,只是覺得彼時的自己不太正常,當時當刻不那樣折磨一下烏雅氏,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活不下去。而留存至今讓她不甘心的是,烏雅氏全盤接受,沒對任何人吭一聲委屈,這個女人,纖弱的身體里,究竟有怎樣廣闊的心胸?

  不知不覺陷在迷茫中,突然聽見孩子的哭聲,皇后立刻從炕上下來,不等宮女來侍奉,自己就穿了鞋子要出來看。

  而這一邊佟貴妃剛走到門前,聽見孩子的哭聲,讓她想起大阿哥的哭鬧。轉身看,卻見太子哭著從偏殿跑出來,溫妃慌慌張張跟在身后,那邊皇后也打了簾子出來,便見太子哭著撲向她。

  皇后蹲下把孩子抱滿懷,臉上慈愛的笑容那樣美好,太子親昵地跟她撒嬌,轉身嬌滴滴指著溫妃不知告什么狀,姐妹倆哄著孩子笑得很開心。

  “娘娘,咱們該走了!鼻嗌徱娭髯影l(fā)呆,也不免憐惜她的境遇,上前攙扶著往外走,也不敢胡亂說些什么勸,卻聽主子說:“皇后說她和皇上商量,將來有新出生的小阿哥給我抱養(yǎng)一個,我剛才很不屑,現(xiàn)在……”

  “皇后娘娘不會胡說這些,必然是真的,皇上心里可一直惦記著您呢!鼻嗌弰袼限I前,佟貴妃卻又駐足呆了呆,沉沉開口道:“可我想自己生一個!

  青蓮心中嘆息,嘴上不敢說,慢慢將貴妃送入暖轎,之后隨行,心中想著這些事要不要去向蘇麻喇嬤嬤稟告。且說她自從被派來照顧貴妃,起初忐忑這樣跋扈囂張的人該怎么伺候,可漸漸看見越來越多她人后的無奈與心酸,雖不至于自此換了對主子的忠心,可在蘇麻喇嬤嬤面前說話,已不如剛開始那樣直接,時不時為貴妃說幾句好話,自然蘇麻喇嬤嬤也聽得懂這里頭的人情世故。

  如大阿哥那件事,外人看著她驕傲霸道搶別人的孩子,關起門來佟貴妃為大阿哥付出多少,誰又知道。

  乾清宮這邊,嵐琪酣然一夢悠悠醒轉,眼見玄燁睡在身邊,心中暖意頓生。皇帝和緩的呼吸里透著往日的疲倦,心疼他一年只有這幾天悠閑自在,也珍惜一年里只有這幾天,能毫無顧忌地纏著他。

  玄燁濃密纖長的睫毛還是那樣好看,嵐琪玩心大起,總是想要摸一摸,可總是錯過好幾回,每每都不巧把人弄醒了,少不得旖旎纏綿一番,云雨之后自然就忘得干干凈凈。這會兒見玄燁睡得很熟,又鼓起膽子,伸手觸碰他的睫毛,終于觸碰到,指尖感覺輕癢,她不禁心滿意足笑得燦爛。

  可面前的人卻突然稍稍蹙眉,微微睜開眼睛,可似乎睡得很沉,不似往日那般就要捉了自己一親芳澤,今日不過慵懶地哼了一聲,翻身把嵐琪當枕頭般抱著壓在身下,嵐琪不知所措,可等了會兒,身上的人又睡著了。

  這一天,德貴人自然是留在乾清宮不走了,之后第二天也沒有離開,連著兩夜內(nèi)務府都記檔存史,宮里妃嬪間自然少不得嫉妒羨慕,且盤算著德貴人的好日子,都說她該傳好消息了。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除夕前一晚嵐琪的月信又如期而至,連布貴人都忍不住失望,她自己卻很安樂,而且因身子不方便,一應年節(jié)里的慶祝祭奠都不能參加,連晚宴也免了,相比往年陪著一場一場地坐,她難得清閑在鐘粹宮。

  轉眼元宵在即,上元佳節(jié),皇帝大宴群臣。而今三藩只剩吳三桂這只秋后的蚱蜢,為了揚顯國威興盛,這類奢靡的宴席少不得,只有皇城內(nèi)歌舞升平奢華富貴的生活永遠讓墻外的人羨慕,百姓才會對強大的皇室存有敬畏之心。雖然節(jié)儉本該是開源節(jié)流的好事,卻會讓百姓朝臣生疑,從而輕視。

  這一晚,嵐琪才算歲末年初頭回參加了宮廷大宴,太皇太后特地讓蘇麻喇嬤嬤著針線房破例又給新做了衣裳,自然旁人是不知道的,可老人家瞧見她打扮得漂亮就很喜歡。嵐琪知道老人家盼什么,可那些事急不來,而今日元宵雖是她和玄燁定情之日,可大好的日子有中宮皇后在,她不敢和皇后爭奪恩寵。

  但鈕祜祿皇后早不是從前那般心性,縱然仍舊會心有不甘,仍舊渴望得到夫君的寵愛,可她現(xiàn)在身處高位,更懂得后宮生存的不易。冊封以來玄燁對她呵護有加,該有的不該有的都給了她,她不知該如何回報,也只有在這種事上,懂得避讓。

  這一晚她喝了不少酒,宴席將至尾聲,幾乎要大醉失態(tài),還是太后相勸,皇帝才派人送皇后回坤寧宮休息,這樣一來,酣醉的皇后斷不能侍寢了。

  而溫妃跟著皇后一起離開,佟貴妃身上不自在本就沒來參加宴席,惠嬪幾人無心爭寵,座下便再無能與德貴人相比的人?墒菎圭鳘q自不覺,興沖沖地看著臺上大戲,都沒正眼往上看過,玄燁倒時不時會看她一眼,蘇麻喇嬤嬤便偷偷對太皇太后笑道:“一會兒把德貴人留下吧!

  宴席散后,皇帝侍奉太皇太后回寢宮,嵐琪被蘇麻喇嬤嬤喊去了,便也別了布貴人過來伺候。她是熟悉老人家喜好的,在身邊伺候得服服帖帖,反是玄燁笨手笨腳,總插不進來,還惹得祖母厭煩:“也吃了不少酒,趕緊回去歇著要緊!

  玄燁不能不走,可見嵐琪專心致志忙著祖母身邊的事,他又舍不得走,要走,自然要帶著這個人一起走,可祖母似乎也不想放人,僵持良久,蘇麻喇嬤嬤終于忍不住笑道:“主子啊,您不放了德貴人,皇上怎么會安心去休息?”

  太皇太后已要安寢,便故意推嵐琪:“我可曾留你了?”

  嵐琪不解,可轉身見玄燁立在那里,滿眼毫不顧忌流露出的曖昧眷戀之色,看得她怦然心動,又被老祖母一推:“又在我這里眉來眼去!

  “臣妾……哪兒敢。”嵐琪垂首害羞地笑,卻聽太皇太后很輕地說:“月圓之夜,天地精華之盛,快去伺候皇帝要緊!

  “太……”

  “快去吧!碧侍髮⑺耙煌,蘇麻喇嬤嬤也過來引著將她送到皇帝身邊。這邊喚宮女來架屏風放簾子,太皇太后這里再沒有他們什么事。嵐琪站在玄燁跟前,正不知怎么才好,玄燁伸手牽住她,輕悠悠地說:“朕帶你回去!

  嵐琪今日一身緋色吉福嬌俏可人,月色下更添幾分嫵媚之態(tài)。烏雅嵐琪早不是當初那個只稍比旁人清秀些的小宮女了,而今眼眉已開,身量已成,哪怕平素打扮清淡些,也再不是清秀二字可以形容的容貌。

  如今再對著皇帝笑,也不只從前的嬌憨可愛,眼波流轉間的嬌媚之態(tài),自然而美麗,而玄燁眼中,哪怕嵐琪身上沒有這些美好,只看她大口吃飯都覺得喜歡,喜歡便是喜歡了。

  分坐兩頂暖轎,眷意濃濃兩人也不會忘了分寸規(guī)矩,嵐琪是絕對不肯跟皇帝同輦的。先后到了乾清宮,可下了轎子就再沒有她能做主的事,才落地皇帝便走來,毫不顧忌地在宮門前就將她抱起,一路抱進寢殿。

  龍榻之上,時光荏苒,當年緊張可愛的小宮女不見了,換作眼前嬌美可人的嵐琪,而年輕氣盛的皇帝也日漸沉穩(wěn),更懂愛之惜之,更懂男女之情。

  嵐琪跪在床榻上,不及立在榻下的玄燁高,被他居高臨下輕輕一吻,羞澀地一躲朝后跪坐下去,手里卻沒放開玄燁的胳膊,一把就把人拉過來撲在身上,兩人一起跌著躺下。玄燁壓在她身上,暖暖地笑道:“朕的嵐琪這么著急?”

  嵐琪傻笑,點了點頭,伸手去解開玄燁的衣襟,皇帝卻捉住她的手,湊在柔嫩的唇上深深纏綿,只吻得嵐琪渾身燥熱,可雙手被玄燁緊緊抓著不能動,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經(jīng)將她的領口解開,炙熱的吻從唇間蔓延至頸下。嵐琪已不能自制,雙手想要掙脫束縛,當玄燁終于放開她,就不由自主地解開玄燁的衣襟,不論皇帝如何曖昧地笑她,也不停下手。

  而玄燁的手,早繞進她的衣間,小衣的帶子完全被解開,胸前遮羞之處被一點點剝離,當春色乍現(xiàn),當感覺身下燥熱被昂然之物碰擦,胸前春光更完全落入皇帝口中,嵐琪忍不住出聲,卻聽到玄燁笑的聲,一邊不停挑逗她的羞澀,一邊又安撫她的不安,一點一滴呵護,緩緩燃起欲火,直將她帶入云雨之境。

  紗帳落,月圓夜,無盡纏綿。

  整晚曼妙旖旎,嵐琪感覺身上有脫胎換骨的經(jīng)歷,玄燁惜她一夜辛苦,之后幾天并未糾纏,嵐琪休憩在鐘粹宮內(nèi),環(huán)春、玉葵殷勤伺候,不同于以往纏綿后的感覺,一天天過去,嵐琪隱隱覺得身上有了變化。

  這一日晨起,她莫名地撫著小腹,環(huán)春端著熱水進來看見,忙過來問怎么了,嵐琪拉著她,紅臉輕聲說:“我覺得這一次,好像能有了!

  “真的,那要不要請?zhí)t(yī)?”環(huán)春興奮得不行。

  嵐琪忙捂著她的嘴,她早已懂這上頭的事,反嗔笑環(huán)春:“才幾天呀,太醫(yī)看得出什么,我只想自己當心些,我額娘說過,頭幾個月很小氣,若是孩子真的來了,咱們也低調小心些,我不再跑跑跳跳了,總之先看看這個月,月信還來不來再說!

  環(huán)春卻道:“皇上那兒呢,萬一皇上又召您侍寢怎么辦?難道也瞞著不說?”

  嵐琪暖暖地笑道:“皇上該不會再找我,我覺得他一定也會這樣想,且等等看,何況連太皇太后那里也不要我過去伺候了,太皇太后和蘇麻喇嬤嬤一定更加期盼!

  環(huán)春很興奮,之前主子每次都說沒事沒事,每次都被她說中,雖然失望可也覺得神奇。所以這一次主子自己都這樣說,必然是真的有了,喜不自禁地摸上嵐琪平平的肚子說:“小阿哥快來額娘的肚子里,小阿哥你若來了,奴婢天天給您做好吃的!

  “傻瓜。”嵐琪嗔笑,可自己摸著肚子,也心下篤定這一次不會再讓人失望,雖然從前她也不曾失望過,因為隨遇而安,知足常樂,才是人生圓滿之道。

  這半天懶洋洋地窩在榻上,環(huán)春也不知哪兒聽來的,連暖炕也不讓主子上了,只讓她在床上歇著。布貴人過來串門,見她懶懶的,也盼她有好消息,但嵐琪并不提早上那些話,和環(huán)春說好了,不再對第三人說。

  下午布貴人和嵐琪一起將繡線分股,說是榮憲公主看見純禧和端靜的荷包好看也想要,布貴人自責沒多想一些,本該給榮憲公主也縫制一個,便趕著要再做一個,有嵐琪搭手好快一些。兩人手里做著針線,說著孩子們的玩笑,正悠閑自在,卻見錦禾匆匆跑進來,嚇得一臉慘白地說:“主子,皇后娘娘和太子掉進冰湖里了!

  嵐琪手里的針猛地一下扎在指尖,她吸著指尖的血,聽錦禾說皇后領著太子在御花園里逛,不知怎么掉進湖里,都已經(jīng)被救起來了,但是先救起來的是太子,皇后幾乎要沉下去了才被拉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送回坤寧宮。

  “咱們要不要去?”布貴人嚇得手抖。

  嵐琪心情沉重,渾身不自在,突然胸口一抽搐,轉身便作嘔大吐,一屋子人都被驚嚇,忙替她撫背順氣,清理穢物。等收拾妥當了,嵐琪也緩過來,定神說自己沒事,更推布貴人:“姐姐也去換衣服,咱們?nèi)ダ帉m!

  匆匆趕至坤寧宮,各宮妃嬪已聚攏,太后也親自前來,并下令眾妃勿進殿叨擾。見太醫(yī)進進出出,嵐琪和布貴人立在人群后,只瞧見前頭佟貴妃不耐煩地走來走去,時不時拉過一個宮女或小太監(jiān)問話,多半問不出什么,又嫌棄地推開。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皇帝終于遲遲趕來,原是在前頭正商議要緊的事,聽說皇帝還動了怒。李公公今日不當差出宮去了,那邊剩下的人,都不敢上報,只等眾大臣散了,才告訴皇帝,如是玄燁自然更惱,急忙就過來了。

  眾妃行禮相迎,玄燁未及看來了什么人,徑直就進了門。布貴人和嵐琪互相攙扶著再起身,只聽佟貴妃慵懶地一嘆:“等下去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本宮身上不自在,你們等著吧,有消息就送來承乾宮。”

  誰不知道她在這宮里特立獨行,不管做錯什么事,皇帝都會替她周全,就更不要說此刻懶得等消息了,反正也沒人愿意搭理她,她走了,大家才自在。

  坤寧宮里頭,玄燁正坐在皇后榻邊,皇后渾身發(fā)燙燒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知皇帝已近了身旁,玄燁喚過她幾聲,皆無反應,只聽冬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落水的事。

  原是太子貪玩亂跑,一腳從湖邊大石頭上滑入水中,皇后娘娘是跟在最近的人,想也沒想就跳下去拉太子。不曉得是不是在冰水里抽了筋,也不曉得是不是身上棉衣吃水沉重,她把太子推上大石頭,才被趕來的太監(jiān)宮女拉住,皇后自己就往下沉了,又正有一陣風吹過,把她往湖心吹。雖然不遠,可等身邊的小太監(jiān)脫了衣裳跳下去撈,皇后已經(jīng)沉得只見半個腦袋,上了岸就已經(jīng)昏厥。

  太后在一旁眼眶濕潤,嘆說皇后愛子心切,又勸玄燁:“冬云幾個都是她貼身用慣了的人,雖然失職,眼下也不是懲罰的時候,皇上還是先不要追究,讓她們好好照顧皇后要緊。”

  “皇額娘說得極是!毙䶮顟,便見乳母抱來太子,太子沒有受傷,也沒有泡在水里太久,撈起來后乳母立刻就脫了濕衣裳,脫下自己的襖子將他裹住,只是受的驚嚇不小,一直啼哭,見了玄燁又十分害怕。

  “往后可不能這樣貪玩了。”玄燁未有重斥,斥責一個不足四歲的孩子,他也未必聽得懂,反而嚇著了在心內(nèi)留下陰影不好,哄了他幾句,就讓乳母抱走了。

  太后則勸:“皇后還年輕,會挺過去的,皇上不要太擔心了!

  “皇額娘也是,此處有溫妃幾人侍疾,您也不能太辛苦。”玄燁應著,起身想請?zhí)箅x去,太后也知道她這樣做不合乎規(guī)矩,便不為難皇帝和眾人,被送了出來。在門外見到諸妃都在,嘆一聲:“眼下溫妃在里頭侍疾,人多也不好,你們姐妹且商量一下,哪幾個每日來伺候。宮里的事惠嬪、榮嬪最熟悉,你們且忙這些,不要等皇后病好了,宮里卻亂了,辜負了她往日的心血!

  眾妃嬪稱是,恭送太后離去,剩下諸人。惠嬪和榮嬪被欽點了協(xié)理宮闈之事,端嬪那里養(yǎng)著兩個公主,宜嬪不會照顧人,她的妹妹郭貴人更如是,安貴人不可靠,看下來,竟是鐘粹宮兩位最合適不過。榮嬪便來問嵐琪:“你們姐妹倆可愿意幫溫妃娘娘照顧皇后?”

  二人怎敢推辭,榮嬪便遣散眾姐妹,與惠嬪領著她們倆進來,見溫妃在外殿坐著,說明太后的意思,也不敢進去添亂,就先走了。

  溫妃年紀小,不經(jīng)事,上一回皇后生病她就手忙腳亂,這一次又如此突然。方才太后來時,只見她跪在床邊哭,被訓斥了說這樣子晦氣,就把她打發(fā)在外殿了。如今見德貴人和布貴人來侍疾,也顧不得姐姐愿不愿意看到她們,能有人來料理,再好不過。

  不多久冬云出來,說皇上請溫妃娘娘進去,眼見德貴人和布貴人也在,猜得出她們留下的緣故,便請一同入內(nèi)。嵐琪緩緩走近,看到玄燁坐在病榻邊,那一抹背影似曾相識,叫她恍然回到那一日黑沉沉的大雨中。

  玄燁轉身見到嵐琪,訝異之余更有幾分安心,自然不便在此刻表露,只吩咐她們:“好好照顧皇后的身體,朕時不時會來看一看,但多數(shù)時候,要辛苦你們了。”

  三人都應諾。玄燁見溫妃嬌楚可憐,果然不能托付,倒是布貴人和嵐琪立在邊上,像是能經(jīng)事的,嵐琪他就更放心了。又囑咐幾句,便也離了坤寧宮,去向皇祖母稟報。

  皇帝離開后,三人商量著該怎么做,溫妃孱弱,說不到幾句便眼紅落淚。嵐琪和布貴人當著她的面沒說什么,待離了,私下布貴人便嘆道:“看樣子太醫(yī)是說過什么了,溫妃娘娘才那么傷心。”

  嵐琪也看得出來,太后和皇上都如此凝重,太醫(yī)一定說過不好的話。而她甚至在玄燁身上看到昔日赫舍里皇后離世時的悲傷,她知道玄燁不是無情的人,鈕祜祿皇后對這個后宮的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么會無視。

  正如嵐琪所想,玄燁來到慈寧宮,太后已經(jīng)先到了。玄燁又把事情

  說一遍,竟見皇祖母眼角有淚花,似在自責:“若早知她有這樣一顆慈母心,一早就該把太子抱給她養(yǎng),偏偏等到如今,她又怕是要沒福氣了!

  玄燁目色凝重:“太醫(yī)說興許還能養(yǎng)好,皇祖母不要太過慮!

  太皇太后卻很看得開,搖頭說:“那湖面還有冰呢,那么冷的水嗆進肺里,她本又有舊疾未完全康復。你叫我不要多慮,還不如讓我早早在心里有個準備!币粫r竟也哽咽,“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這些年多少為了朝廷的事一直委屈著她,可她還是兢兢業(yè)業(yè)把持著后宮,我活了這一把年紀,竟和一個孩子計較……”

  玄燁屈膝勸說祖母不要太悲傷,眼下尚有一線生機,太皇太后平復情緒后說:“若是能好了,皇帝再不要虧待了她!

  然而皇后這一病兇險,冰冷的水嗆在肺里,撈起來時已沒了知覺,渾身滾燙燒了一天一夜,半夜里還抽搐痙攣。足足折騰了兩日,高燒才退了一些,可呼吸沉重混雜,醒過來便一直咳嗽,咳得吐了,渾身無力又昏昏沉沉睡過去,接著再從夢里咳醒。反反復復,兩三天后,便瘦得下巴尖細眼窩深陷。

  嵐琪總見太醫(yī)搖頭,溫妃時常問了不過幾句就垂淚。坤寧宮里氣氛沉郁,連好容易才活潑起來的太子也又變回從前的模樣。這日嵐琪在茶水房里盯著熬藥,被爐子里撲來的火星迷了眼睛,出來吹吹風,瞧見遠處回廊下太子和乳母糾纏著。她不知不覺就走過去,乳母見了德貴人行禮,太子雖與嵐琪不熟,卻也跑過來哭著說:“我想見皇額娘!

  乳母在身后苦笑著說:“娘娘病得沉重,奴婢怕太子去了不太好,一來吵著娘娘休息,二來萬一傳給孩子。”

  “不礙事的,若有什么事,就說是我的意思和你無關!睄圭鳡恐,與乳母道,“皇后娘娘一定也很想見太子,太子不會吵著她,其他的不必你操心。”

  乳母也不過是不想擔當責任,既然德貴人攬下了,她也樂得松口。隨行一起來到寢殿,正好皇后醒了,才喝了水軟綿綿地歪在靠枕上,突然聽見一聲“皇額娘”,整個人都有了精神,稍稍坐起來就見嵐琪領著太子進來。

  小家伙松了德貴人的手跑到炕邊趴著,皇后憔悴不堪的臉上終于有幾絲笑容,伸手捏了捏太子的臉頰:“這幾天又不好好吃飯了是不是?瞧瞧胖臉蛋兒都瘦……”一句話沒說完,又是一陣猛咳,一邊推開太子一邊把身子朝里轉。

  嵐琪慌忙將太子拉開,冬云幾個人上前伺候,她帶著孩子退到外頭還聽見里頭咳嗽聲不停。太子窩在她懷里一動不動,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皇額娘會死嗎?”

  這樣小的年紀,竟已懂得生死,嵐琪不知道是誰教給太子的,可孩子顯然深陷在憂郁中,伏在嵐琪肩頭嗚咽著。想來皇上幾次帶著太子巡視赫舍里皇后陵寢,這孩子大概已經(jīng)明白親額娘是為了誰死的,眼下他好容易又有了額娘,可是這一個可能又要因為他而離世。哪怕乳母們不敢對他說這種話,可宮女嬤嬤們私下嘀咕幾句,興許他就聽見了。

  此刻抱著太子,嵐琪完全不知該怎么哄,卻見玄燁進來了。他瞧見這光景有些訝異,而太子一見皇阿瑪就不敢再哭,笨拙地自己抹掉眼淚。嵐琪則看到皇帝把兒子抱過去的那一瞬,眼底的失意傷感,讓人心疼。

  玄燁曾跟她說,不愿太子看到自己就害怕,才想讓皇后寵愛他,讓他也能和其他弟弟妹妹們一樣地長大。好容易小孩子的天性漸漸顯露,又橫生這樣的禍端,而禍端的源頭,也還是因為太子。也許十幾年后他不會記得如今的事,但眾口相傳,皇后但凡逃不過這一劫,他的“罪孽”便更深重一層,哪怕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一輩子都抹不掉。

  此時溫妃從內(nèi)殿出來,乍見皇帝,不禁又眼圈通紅,忍著哽咽說:“皇上,皇后娘娘想再見見太子!

  玄燁頷首應了,抱著太子,將他臉上的淚痕擦拭,溫和地哄他:“見了皇額娘,要開心一些!

  待至寢殿,太子伏在皇后身邊,皇后一下一下柔柔地安撫他,慢悠悠帶著呼吸混雜的聲音告訴他要好好吃飯,好好念書,一句一句殷殷叮囑。再后來玄燁見母子倆都要哭了,才讓乳母將太子抱走。

  皇后依依不舍地看著太子離去,玄燁回眸看她這般神情,不禁說:“只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你已能這樣視如己出?”

  皇后點頭,沒說話,她本就沒太多力氣說話,剛才在太子面前,不過是強撐著,而玄燁則說:“既然如此,那就好好養(yǎng)起來,好好為朕教養(yǎng)太子。”

  “臣妾恐怕不能了!被屎笃喑恍,眼中略有晶瑩,可一動心神又咳嗽不止。眾人來侍奉順氣端痰盂,把皇帝推得遠遠的,只等皇后那兒平緩下來,才又讓靠前,皇后則說,“皇上龍體貴重,寢殿里不干凈,您快回去吧。”

  玄燁并不在乎這些,只是看著皇后,半晌又說:“朕不是太醫(yī),不能治你的病,但朕希望你能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你不只是大清的國母,也不只是這后宮的皇后,你還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親,是皇祖母的孫媳。”

  皇后癡癡地看著她,眼中熱淚止不住地往外涌,心中反反復復:玄燁,你可知這一句話的貴重。

  玄燁沒有嫌棄她的病體,更毫不顧忌地走近,伸手握住了皇后干瘦的手:“從前我們都太年輕,是朕虧待了你委屈了你,你快些好起來,讓朕補償你;首婺赋Uf夫妻之間沒有不磕磕絆絆的,你不要記在心里,往后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臣妾……”皇后卻哭得完全說不出話,再后來又惹出咳嗽。宮女太監(jiān)不由分說請皇帝離開,他們伺候著皇后。玄燁立在門前看她痛苦地抽搐,好半天平靜了,冬云卻來求皇帝:“萬歲爺,太醫(yī)囑咐,娘娘不能說太多的話,娘娘鳳體違和,皇上龍體也要保重。”

  皇后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玄燁身上移開,似乎也示意皇帝不要再過來。僵持須臾,玄燁終于離開,皇后才又看向門外,萬千心緒糾葛纏綿。

  太子命硬,生母分娩而終,鈕祜祿皇后抱養(yǎng)他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就遭此大劫。并非佟貴妃說話刻薄,宮里宮外,都在傳說這些話。連慈寧宮也聽見這幾句,私下里和蘇麻喇嬤嬤商議,往后再不要讓人抱養(yǎng)太子,太子顯然是金貴無比,會壓著別人的福氣,后妃之輩,豈能和未來的天子相抗衡。

  之后的日子,玄燁前朝事務放不下,但偶爾得空就會來看看皇后。嵐琪每日往來鐘粹宮和坤寧宮之間,布貴人孱弱,不過七八天就累病了,反是嵐琪很精神,為了有足夠的力氣料理皇后這邊的事,每日餐飯也吃得比從前多。

  不知不覺已過二月中旬,皇后雖然比太醫(yī)所料想又多撐了好些日子,但從未見有任何起色,似乎只是靠老參吊著續(xù)命?苫屎髤s很珍惜這段日子,皇帝來時會與他說笑幾句,靜下來精神稍好一些,還會讓溫妃拿針線給她,想給太子做春日的褂子穿。雖然每次動不過幾針,就沒力氣了,但溫妃也不勸阻,幾乎是她想做什么,都能得到滿足。

  再有榮嬪、惠嬪二位隔幾天會來探望并稟報宮闈之事,皇后也會提點幾句,告訴她們個中門道,仿佛是預見到了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不愿她辛苦數(shù)年維持的宮闈之盛,在她死后頹敗散亂。榮嬪、惠嬪虔心聽講,時常還與她探討處理之法,皇后果然是喜歡做這些事,每每談起這些,會格外有精神。

  這日榮嬪、惠嬪又來,皇后聽過宮中入夏用度已然周全,夸贊榮嬪、惠嬪能干心細,更自責說:“怪我逞強好勝,若早早就讓你們?yōu)槲曳謸恍,也不至于有今日!?br />
  二人不敢說悲戚的話,寬慰幾句,不久見皇后精神不濟,便告辭退出。嵐琪一直侍立在外頭,見二人出來,上前相送,卻聽惠嬪輕聲說:“皇后娘娘如今,和我們‘你我’相稱了!

  嵐琪也知道,最近這些日子她伺候在皇后跟前,很久沒聽見她以“本宮”自稱,對自己和溫妃、冬云都如此,又聽惠嬪說榮嬪:“你今天精神不大好。”

  榮嬪疲倦地說:“正在那幾天里,小腹疼得厲害。”

  兩人嘀咕完這些后,再和嵐琪說了幾句話,之后她們離去。嵐琪卻立在門前發(fā)呆,忍不住伸手合在小腹上,榮嬪不說那幾天,她都忘記自己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來月信,這些日子忙著皇后這里的事,把這些全忘了。月信沒來,身孕的事應該是差不了了。

  心里怦怦直跳,心中暗暗地說:好孩子,你乖乖在額娘肚子里待著,讓額娘最后照顧皇后幾天,不要讓你皇阿瑪留下遺憾。

  轉身要回皇后那里,就聽見里頭一陣慌亂,有小宮女匆匆跑出來讓喊太醫(yī),一直等候在偏殿的太醫(yī)立刻跑來。嵐琪到了殿內(nèi)才知道,是皇后昏厥了,太醫(yī)幾番施救,皇后才緩緩蘇醒,但經(jīng)此一次,身體越發(fā)沉重。

  二月末,本該漸暖的氣候,卻連著兩日下了稀罕的大雨,之后冷得人不得不把深冬的棉衣穿在身上。二十六那天,雨前一晚就停了,卻從這日早晨開始飄雪,風不大,白雪如棉絮般在空中打轉,落地不化。午后時,皇城里又見白雪皚皚的景象,讓人忘記已在初春的季節(jié)。

  皇后今日精神很好,坤寧宮里地龍每日都燒得很暖,外頭下雨下雪都沒什么影響。但是聽說下雪了,皇后就想在暖炕上明窗下歪著,好讓她隔著紙窗看一看飄雪。

  溫妃卻說:“不如姐姐穿得厚實一些,讓他們把竹轎子抬進來,抬著您到門前去瞧瞧,院子里積雪了,雪白雪白的連腳印都沒有!

  皇后大喜,冬云幾人便來為她穿戴,一時溫妃又興起,將鈿子頭面都給皇后戴齊全。好些日子只穿著寢衣,如今將往日的衣服穿上,才更驚覺她的瘦削,原先合身的衣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直叫人看著心疼。

  等收拾齊整,外頭小太監(jiān)抬了竹轎進來,眾人把皇后抱上轎子,她如今瘦得毫無分量。嵐琪看到小太監(jiān)上手抱起皇后時,顯然本打算用力,可到手的一輕,反差點閃了腰,嵐琪心下沉重,侍疾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皇后的生命真的就要消逝。

  等皇后穩(wěn)穩(wěn)坐在轎子上,冬云將大氅蓋在她身上,又戴了風帽,才緩緩抬著出了寢殿。外頭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皇后精神一振,欣喜地笑道:“真好。”

  太子從東配殿被領來,皇后如今沉疴不起,本該將他送走,但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屬意將太子繼續(xù)留在中宮?僧吘沟K著病重,不敢讓嬌弱的孩子多接近,此刻母子倆遠遠對望著,乳母領著太子在廊下玩雪。不久有宮女拿朱漆盤子端來一團白色的東西,送到皇后面前,竟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子,宮女說是太子捏了,讓送給皇后娘娘把玩的。

  “太子真聰明。”皇后歡喜不已,伸手摸那雪兔子,冰涼的手感讓她變得更精神,愛不釋手地摸著。眾人本擔心她會著涼,可溫妃娘娘一早有令,皇后想做任何事,都不要阻攔,于是照著她的意思,又挖來許多雪積在大碗里,把雪兔子放在其中,一起帶回了寢殿。

  在外頭凍了一凍,再回到寢殿,皇后的精神明顯倦怠,可她卻不讓卸下鈿子頭面,也不肯脫了鳳袍,就這樣歪在暖炕上,讓他們將明窗打開,把盛放雪兔子的大碗放在窗下讓冷風吹,她自己則裹了大氅在身,一如在屋外一樣。

  “你去穿件襖子吧,窗開了小心著涼。”皇后見嵐琪在跟前,穿著平時的衣裳,有心提點一句,而環(huán)春已從外頭捧著夾襖進來,知道屋子里開了窗通風,怕主子穿得單薄。

  環(huán)春退下后,皇后笑說:“她很忠心吧,記得那會兒安貴人找你麻煩,環(huán)春還出言頂撞來著。那會兒我想,怎么千挑萬選給了你這么一個毛躁的宮女,如今瞧著,應該是合著你的性子找的,主仆的性子相合,才能長久。”

  嵐琪笑道:“臣妾性子不好,環(huán)春很體貼耐心。”

  皇后精神很差,目光卻莫名很亮,她盯著嵐琪看了許久,突然說:“你是不是該有好消息了?”

  “還不知道,但元宵侍寢至今,臣妾沒來月信。”嵐琪坦白地說,“眼下不敢請?zhí)t(yī)瞧,家中額娘曾說過,頭幾個月小氣得很,自己當心些就好,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皇后無力地點頭,氣息微弱地說:“是啊,你額娘說得很對。”又看著嵐琪不顯身形的腰腹,仿佛自言自語地呢喃,“這個孩子,怕是不簡單!

  嵐琪聽得不真切,見皇后身子滑下去了,上來拿靠枕給她墊高好舒服一些。扶著皇后的胳膊時,那不盈一握的手臂幾乎已經(jīng)沒有肉了,她一時難受得不行,熱淚涌出。

  “你哭什么?”皇后坐好后,又喘息了幾下平緩下來,瞧見嵐琪眼中有淚,虛弱地笑著問,“是為了我嗎?”

  嵐琪搖頭,朝后退了幾步。

  “難得你還能這樣伺候我!被屎笳f著,而今日她一直沒怎么咳嗽過,說話氣息也順,好像是剛才出門吹了冷風才這樣精神,精神了就更想說話,憔悴枯槁的臉上有笑容,慢慢說道,“我曾經(jīng)那樣對你,恨不得你死了才好,到頭來你越活越好,而我行將枯朽時,又是你在跟前照顧,大概,這就叫現(xiàn)世報!

  “娘娘,您不要這樣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睄圭鬟煅,努力抑制自己的哭泣。

  皇后悠悠將臉轉向窗外,開了窗,就能清晰地看見雪花飛舞,風不大,雪花飄浮在半空中,一圈一圈慢悠悠地落下,美妙而安寧。

  “十幾年前,我阿媽對我說‘你要做中宮皇后’。那年皇上選后,獨我鈕祜祿氏最尊貴,德貴人你知道嗎?鰲拜說赫舍里一族乃八旗下人,赫舍里皇后更是下人之女。雖然皇上痛恨鰲拜,也恨我的家族,可不論當時,還是十幾年后的今天,我卻仍舊這樣想!

  皇后微微揚起了下巴,枯槁的生命里,仍堅持著血統(tǒng)的尊貴,凄然一笑說:“我鈕祜祿氏的尊貴,豈是赫舍里氏能相匹,可是皇上不選我,他身邊最高貴的位置,難道不該坐最尊貴的女人?為什么他不選我,我才是八旗最尊貴的女人!

  嵐琪靜靜地站在邊上聽,寢殿內(nèi)此刻只有她和皇后,皇后似乎說累了,重重地嘆息后,又說:“后來我才明白,皇上不選我,不是因為討厭我的家族,也不是因為討厭和我們相近的鰲拜,他只是喜歡赫舍里皇后,喜歡那個女人多過喜歡我,他選了喜歡的女人做妻子!

  眼淚從皇后臉頰滾落,她卻從淚中露出笑容,繼續(xù)說:“可是那天皇上對我說,我是他的妻子,德貴人,你曉得這句話有多貴重嗎?你說皇上,是不是也開始喜歡我了?”

  嵐琪說不出話,皇后的眼淚也占據(jù)了她的心,她篤定眼前這個驕傲了十幾年的女人,一定和自己一樣愛著身為帝王的丈夫。

  此時寢殿內(nèi)的大鐘鳴響,一聲一聲敲擊心靈,皇后卻欣喜地看著那口鐘,含笑說:“皇上最喜歡西洋鐘,當初他賜給我,我好幾晚都睡不著,大半夜也會爬起來守著鐘等它鳴響,任何琴箏琵琶都沒有它的聲音好聽?墒窃俸髞砗瞄L一段時間,我聽不見皇上的聲音,只能守著這座鐘,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這聲音,世上再沒有這么好聽的聲音!

  嵐琪已經(jīng)淚流滿面,使勁兒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德貴人,我妹妹太柔弱,年紀也小。”皇后又開口,示意嵐琪走近她,“我曾經(jīng)期盼妹妹入宮,為我生育子嗣,眼下我快走了,才后悔讓她入宮,可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往后的人生她只有靠自己。德貴人,只當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照顧她一些,不要讓人欺負她,好不好?”

  嵐琪用力點頭,皇后干瘦的手抓起她的手,仿佛用盡所有力氣緊緊握著說:“還有啊,你替我轉告皇上,說我說了,‘玄燁,下輩子,我們不要再相見’。”

  嵐琪搖頭,皇后笑起來,兩個人都滿面清淚,誰也不比誰好看些。嵐琪似乎是想多抓緊生命最后的時刻,而皇后已經(jīng)看淡了一切,她很輕松地笑道:“你不說也不要緊,我對你說了,就了無遺憾,德貴人,謝謝你。”

  嵐琪抽噎著,皇后松開手,找了自己身邊干凈的帕子遞給她。嵐琪也沒嫌棄,擦干了眼淚,定了定心神,自欺欺人地說:“您好好養(yǎng)病,外頭的雪恐怕幾天才能化,等您身體好了,帶著太子去堆雪人!

  皇后欣慰地笑著,指著窗口的大碗:“德貴人你去瞧瞧,太子給我的雪兔子可還好好的?”

  嵐琪應諾,爬到炕上,爬到窗口,探身看大碗里的光景,心頭猛然一驚,雪兔子消失了。終究抵不住屋子里地龍的溫暖,一整碗雪全化了,雪花飄進來落在碗里,漂浮在水上轉瞬即逝。

  “娘娘,雪兔子還好好在……”嵐琪努力笑起來,轉身看皇后,想說讓她高興的話,可話未說完,就見靠在大枕頭上、鳳釵鳳袍穿戴齊整的女人,含笑緩緩閉上了雙眼,原本摸著胸前東珠的手沉甸甸滑落,這一滑落,再也沒抬起來。

  “娘娘……”嵐琪渾身發(fā)緊,再也抑制不住哭聲。她這一哭,外頭的人聞聲涌進來,慌慌張張地喊來太醫(yī),一陣忙亂后,太醫(yī)屈膝哭著說皇后薨了。溫妃聞言昏厥,冬云大哭,一屋子宮女太監(jiān)都放聲大哭,嵐琪的哭聲被掩蓋,嘈雜的哭聲喊聲此起彼伏。窗口一陣冷風灌進來,她只覺頭上暈眩,身子一歪就倒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