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過后,佟妃娘娘一心在承乾宮安胎,少了她在宮里走動,六宮竟覺冷清不少。昭貴妃那兒已經(jīng)開始打點除夕春節(jié),終日忙忙碌碌,旁人也看不出她的心思。
然而到十一月末時,佟妃這一胎終究還是沒保住,可榮貴人肚子里的孩子依舊穩(wěn)穩(wěn)當當,相形之下,越發(fā)顯得承乾宮沒有福氣。
臘月里嵐琪隨眾嬪妃來承乾宮請安時見過一次佟妃,神形憔悴,安靜少語,往日驕奢暴戾的氣勢減了許多,甚至幾乎看不見那些氣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皇帝不曾少了對承乾宮的安撫,隔天就有賞賜,四五日便來瞧瞧,封印后頭兩天也都陪在她身邊,鐘粹宮時常能聽見那里的琴聲,想來佟妃的身體,該好了許多。
圣恩雖不倦,可承乾宮總透著幾分清落可憐之態(tài),但此刻宮里宮外都忙著春節(jié),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與這里的光景宛若兩個世界。
布常在和嵐琪也剪了許多窗花,難得慈寧宮那里放她歇一天,姐妹倆正窩在炕上一起貼窗花。前幾日太皇太后開恩讓阿哥所把端靜抱來鐘粹宮玩了兩天,還許諾正月里也讓領回來住住。布常在精神頭十足,今年過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高興,而她心里明白這些恩典都是怎么來的,更加把嵐琪視作親姐妹厚待。
只是比著承乾宮,鐘粹宮不敢太鋪張,僅在宮內(nèi)貼窗花對聯(lián)、掛燈籠彩球,門外頭只貼了皇帝賞賜的金沙福字,這福字各宮皆有,也不怕太出挑。
正熱熱鬧鬧忙碌著,慈寧宮來人請嵐琪過去,布常在笑道:“太皇太后實在喜歡你,說好今天放你在家里歇一天,可見不著又想念了!
嵐琪笑悠悠地說:“我去討了太皇太后的賞賜,來分了給姐姐!
心情甚好地往慈寧宮來,因嵐琪日常都在這里,她進出慈寧宮早無人會阻攔通報,熟門熟路往寢殿來,正想著太皇太后找她做什么,未及進門,就聽見蘇麻喇嬤嬤說:“梁太醫(yī)也看過烏常在的脈案吧,烏常在多寵卻一直沒身孕,可有什么緣故?”
只聽一個老太醫(yī)說:“老臣瞧過,烏常在之前大病一場,恐怕體內(nèi)余寒未清,既是多寵無孕,必是宮寒,宮寒非幾日幾月能調(diào)理好,且要耐心等一等。”
便聽太皇太后說道:“有好的藥好的食材都開方子出來,好好讓那孩子調(diào)理調(diào)理,我這里也不能總勞動她了,日日辛苦,哪里還有時間調(diào)理身子。”
蘇麻喇嬤嬤則說:“只怕玉葵幾個小丫頭弄不好,正好主子這里每日也要熬補藥,奴婢另開個爐灶給常在熬藥,讓她跟著您一起喝,回去了說不定幾天就吃絮,您別看乖巧溫柔,脾氣也大著呢,環(huán)春幾個又勸不住她。”
“這樣好,我看著她日日進藥……”
殿門外頭,嵐琪心內(nèi)發(fā)沉,手不自禁地按在小腹上,仿佛那一日赤腳站在地上的寒意又一陣陣往那兒涌,心里頭萬般酸楚,卻不能對誰說。
“常在來了,怎么不進來!碧K麻喇嬤嬤送太醫(yī)出來,瞧見嵐琪,她怯然應了,進門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嗔笑她:“也學了聽壁腳的壞毛?我可要罰你了!笨梢妽圭鳚M面委屈,又心疼地哄著,“聽見了也好,你心里有個數(shù)兒,明日起跟著我好好滋補調(diào)理,身子養(yǎng)好了,總有你的福氣在!
嵐琪答應:“臣妾是委屈,可也不敢勞動您這樣費心,臣妾何德何能要您這樣寵愛!
老人家卻愛憐不已地說:“我舊年入了冬總要發(fā)幾次寒證,饒是蘇麻喇這樣盡心也躲不過。你這一年跟著我,知冷知熱比誰都好,你瞧瞧我這精神頭,皇帝前幾日還說,等開了春去行獵,再帶我們娘兒幾個去湊熱鬧。好孩子,你可把身子養(yǎng)好,我盼著瞧瞧你給我生個重孫子呢!
嵐琪伏在老人家膝頭,鄭重地答應了。
除夕前,皇帝封印的日子里,雖然幾乎都是烏雅氏陪伴,可實際侍寢的日子很少,皇帝似乎也念著她身子骨積弱,才更加體貼呵護,自然這又少不得引來風言風語,且聽說太皇太后那里特地給一個常在開小灶熬補藥,更是叫人嫉妒得不行。
不過如今若有什么針對烏常在的話傳出,不消幾天就會被壓下去,總覺得有人在上頭暗暗使勁兒,可慈寧宮和乾清宮向來不理會這些事。漸漸地,就有人察覺出是昭貴妃在袒護著鐘粹宮。便又有人說她這樣做故意討好皇帝,卻不知她背后的無奈和委屈。
但委屈也好無奈也罷,皇帝也給了她該有的尊貴。是年除夕夜宴,昭貴妃頭一回和皇帝坐在一起。玄燁這樣安排,顯然是暗示朝野來年有立后之意,自赫舍里皇后去世后,皇帝身旁的位置,可空了好久。
轉(zhuǎn)眼正月過半,元宵夜宴上,久養(yǎng)承乾宮的佟妃終于出現(xiàn),一身吉服華貴隆重,幾乎要壓過昭貴妃的光芒,但奈何貴妃隨皇帝列席而坐,她只能屈居席下,僅在眾妃之首。
眾人本以為佟妃復出,必將比從前更跋扈張揚,不想性情大變,吉服雖然華貴雍容,言行舉止卻謙和溫柔。從前這樣的場合里時常能聽見她的聲音,如今卻變得少言寡語,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稍绞侨绱朔床,才越引人注目。
誰都知道元宵夜是皇帝與烏常在定情之夜,如今烏雅氏風頭比從前更勁,誰也不惦記這一晚皇帝會翻哪一個的牌子,可這晚卻是復出的佟妃將皇帝迎入了承乾宮。夜宴的熱鬧散去,承乾宮悠揚的古琴聲又飄進了鐘粹宮,嵐琪盤膝坐在窗下昂首聆聽,環(huán)春從頭后給她披上一件衣裳,輕聲問:“主子心里不快活了?”
“有一些!睄圭骱芴拱,但也笑,“其實我挺喜歡聽佟妃娘娘彈琴,宮里和和樂樂才好,皇上少些煩惱是最要緊的,反正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大家不相往來就是了!
月末時宮里準備皇帝南苑之行,論起后宮哪些人陪同,昭貴妃頭一個說不去,說榮貴人就要生養(yǎng),而太后身子不好也要人在跟前侍奉;佟妃推說自己身體還羸弱也不去;惠貴人本也因榮貴人即將臨盆不想去,被太皇太后說皇帝身邊不能沒有可靠的人照顧,故而惠貴人、端貴人等都隨扈出行。而烏常在卻不是要伺候皇帝去的,太皇太后早就令她跟著自己了。
于是此次出行,本說要各宮一起侍奉太皇太后同行,卻因昭貴妃、佟妃都不去,想去的那些貴人常在也不敢冒頭,猶豫不決,等她們醒過神,出行之人都已經(jīng)定下,比不得上次后宮幾乎都走空了,這回去的人卻是一只手數(shù)得過來。
二月初,浩浩蕩蕩的隊伍從紫禁城出發(fā)。此次皇帝大閱,因三藩之剿勝利在望,氣勢如虹,故而除武將侍衛(wèi)等侍奉左右,命內(nèi)大臣、大學士等諸文臣也披甲隨行,雖然后宮隨扈甚少,但此行之壯觀,比前年更甚。年輕的皇帝也想以此彰顯國威,再有太皇太后花甲之齡攜年幼太子及皇子公主同行前往,更見皇室繁榮興盛。
清晨出門,大中午后才到達南苑。太皇太后自然不勝車馬辛苦,接受群臣叩拜后,嵐琪與蘇麻喇嬤嬤便照顧她進膳休息。而蘇麻喇嬤嬤年紀也大了,拗不過嵐琪一再催促,也回自己的帳子去休息了。
嵐琪忙停頓了,便與布常在往惠貴人這里來。此次出行帶了大阿哥、太子、純禧、榮憲和端靜幾個孩子,雖有阿哥所的人隨行伺候,太皇太后還是指派惠貴人和端貴人多費心照顧。皇帝那里眼下是宜貴人在跟前。嵐琪知道布常在想見端靜,就帶她先過來了。
幾個孩子在一起嘰嘰喳喳很熱鬧,不多久前頭來人請惠貴人過去皇帝那里伺候,惠貴人卻笑著推嵐琪說:“該是你去的!
嵐琪笑悠悠道:“臣妾可是來伺候太皇太后的,李公公那里明白著呢!
玩笑終歸是玩笑,惠貴人不敢耽誤,囑咐眾姐妹好好看著孩子們,便往皇帝那里去。而嵐琪坐不多久,太皇太后那里也有人來找,因那邊事情本不多,索性把布常在留下照顧孩子,自己匆匆趕回去。
半路上,卻見明珠家的大公子容若往這邊來,因他是御前行走一等侍衛(wèi),嵐琪偶在宮中見到,倒也不奇怪,容若行了禮,嵐琪且笑:“大人來向惠貴人請安?惠貴人可是往皇上那邊去了!
容若臉上掠過淡淡的尷尬,垂首笑著:“多謝烏常在,微臣本是替家父送些東西到惠貴人那里的!
“端貴人她們在,你留下東西也行!睄圭髡f罷,帶著人大大方方地走了。
容若一直等烏常在走遠,才直起腰來,旋身就見惠貴人帳子前有人站著看此處,兩相對視神情都很不自然,而那邊的人匆匆就回去了。
身后隨侍便提醒道:“公子,咱們還是回皇上那兒去吧,東西交在惠貴人手上才好!
卻見容若凝神遠望駐足不動,隨侍又來提醒道:“公子,公子!
“什么?”
“惠貴人不在帳子里,咱們該走了!彪S侍無奈地說著,才見他家公子不知為何嘆息一聲,方悵然離去。
鑾帳前頭,惠貴人正與明珠說話,遠遠見容若過來,明珠蹙眉嫌惡道:“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這樣年紀了,仍舊沒長進,那些書也是白念了的!
惠貴人則笑道:“你這樣講可不對,我聽說皇上那兒很器重,皇上愛才愛漢人的學問,容若對他的胃口!
“惠貴人說得是!泵髦轭h首,躬身又道,“之前的事,給您添麻煩了,若非他與他額娘繞過臣,臣斷不敢讓他們來打擾您。”
“舉手之勞,那孩子也很好,怪可惜的!被葙F人嘆息道,“聽說在針線房吃了不少苦,因為手里功夫好被人排擠,之前還莫名其妙被……算了,現(xiàn)在跟著我挺好的,嫂嫂是最穩(wěn)重的人,她來開口求我,還有什么不行的。”
說話工夫,容若已到了跟前,免不了被父親訓斥幾句;葙F人笑說人家現(xiàn)在好歹是御前一等侍衛(wèi),勸明珠在外頭多給些臉面。之后明珠有事離去,惠貴人與他道:“那孩子現(xiàn)在好好的,你不要太擔心,再過些日子我就去求了恩典把她放出來,雖然是罪籍,你納了做侍妾不給名分留在身邊,應該不要緊,只要你家里幾位不鬧就好了。”
容若欣喜,迭聲致謝,惠貴人卻笑:“不必這樣謝我,你有空兒好好教教我們大阿哥寫字念書,讓他和你一樣有學問才好!
這時鑾帳里頭有小太監(jiān)來找,惠貴人便趕緊回來,帳子里宜貴人正在給皇帝穿戴甲衣,見了她便說:“姐姐快來幫幫我,臣妾伺候不來的。”
玄燁嗔笑她:“皇祖母怎么選了你來伺候朕?”
宜貴人嘻嘻笑道:“太皇太后是讓臣妾來逗皇上高興的,伺候人的事兒,臣妾手腳笨,腦袋瓜也不好使,學不會。”
“油嘴滑舌,都是皇上慣的!被葙F人笑盈盈過來,靈巧麻利地給皇帝穿戴好甲衣,威風凜凜氣勢逼人,兩人都看得癡癡的,玄燁卻突然問她:“明珠來做什么了?”
惠貴人忙道:“只是來請安,沒有別的事,臣妾打發(fā)了。”
那之后,皇帝與親貴子弟圍獵騎馬,十分盡興。但玄燁對嵐琪很克制,明明希望夜里她能做伴,還是克制忍耐,倒讓太皇太后看不過,這一晚主動打發(fā)嵐琪去鑾帳里伺候皇帝。小常在自然歡喜,伺候罷了太皇太后這邊,便領著香月往皇帝這里來。
行至半路,她們的燈籠被風撲滅,香月沒有帶火折子,便請嵐琪在路邊等一等,她自己跑回去再點燈籠來。因圣駕和太皇太后及諸貴人、常在都在這里,帳子外頭嚴嚴實實圍著侍衛(wèi)崗哨。里頭白天時帳子間往來行走的人就極少,夜里更是幾乎見不到人,嵐琪怕風吹,就稍稍朝后頭退了退,躲在兩頂似無人在的帳子之間避風。
正等得百無聊賴,右手邊帳子里突然進了人,便聽見有女子的聲音在說:“我現(xiàn)在很好,惠貴人說過些日子能想法子讓我出宮,可我已是罪籍,你再不要想我們那些事了,孩提時的玩笑話,我不會當真!
“你沒有當真?你若不當真,又為何來見我?”
男子的聲音一出,嵐琪心下吃驚,剛才聽見什么惠貴人她就很驚訝,這會兒聽見男人的話,不正是近日常在皇上跟前的納蘭容若,那這個女孩子,又是哪一個?
“主子,你在哪兒?”卻聽玉葵的聲音響起,很快有燈籠明晃晃地靠近,嵐琪的身影被完全映在了帳子上,她也不知怎么辦才好,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們走吧!
“香月把腳崴了,這丫頭讓奴婢趕緊來找您,她怎么能把您留在風地里呢,真是又欠收拾了……”
宮女的聲音漸行漸遠,周遭又陷入黑暗。帳子里的人都驚呆在原地,好一陣才緩過神,宮女推著容若:“快走吧,再被人發(fā)現(xiàn)就糟了,容若你若連前程都沒了,還怎么應我當初的話?”
這一邊,嵐琪越往玄燁那里走,心里就越緊,突然駐足說:“我肚子不舒服!
玉葵很擔心:“是不是吹著冷風了?”
“是呢,送我回去吧,皇上那兒你去和李公公說一聲!睄圭鞔丝桃稽c也不想見玄燁,她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她不曉得該用怎樣的心態(tài)來看待。近來皇帝很器重納蘭容若,她雖不懂朝政,可也知道皇帝有心栽培自己的左膀右臂。
大臣若正大光明地問皇帝討一個恩典求個宮女并不難,錯就錯在,他們?yōu)槭裁匆低得?突然冒出來這樣的事,如果換作別人撞見,納蘭容若豈不是連前程都要毀了?
嵐琪一夜難眠,翌日精神就很不好,皇帝那邊要行獵,卻不見她在皇祖母身邊,派人問聽說是著了風寒,玄燁心情就很不好。
這一邊,惠貴人回帳子里換衣裳,正高興地說大阿哥被皇帝帶去林子里的事,身后突然有人“嗵”的一聲跪下。她轉(zhuǎn)身看見不禁蹙眉,打發(fā)幾個貼身宮女出去,冷然問:“怎么了?”
宮女伏在地面重重地磕頭:“惠貴人,您一定要幫幫大公子。”
當惠貴人聽完昨晚的事,重重跌坐在榻上,怒意橫生,指著地上的人罵:“我以為你很穩(wěn)重,真是沒想到啊,你們怎么就憋不住了呢?我什么都替你們安排好了,這一年半載的就忍不住嗎?幸而是撞見她,若換作別人,現(xiàn)在早就身首異處,還有在這里求我說話的份兒?”
“奴婢死不足惜,惠貴人,求求您幫幫大公子,這件事萬一被烏常在露出來,大公子的前途可就毀了!睂m女含淚哀求,“奴婢怎么都無所謂!
惠貴人沉沉闔目,似呢喃一句:“為什么偏是遇見她?”
“昨晚宜貴人能瞧見你們,烏常在能撞見你們,保不準還有什么人看在眼里沒說的,而烏常在興許已經(jīng)告訴了誰也不一定!被葙F人嘆道,“從今天起,每時每刻跟在我身邊,我大大方方地帶著你,才不會讓人起疑,還要管住自己的眼睛,總低著頭不會錯,可亂看見什么,自己嚇唬自己失了態(tài),就要落人口實了!
“奴婢謹記,多謝貴人,那大公……”
“閉嘴!”惠貴人怒道,少見的目色犀利,狠狠瞪著那宮女,“才叫你管住自己的眼睛,少說一句管住你的嘴就不明白了嗎?要你的命何其容易,你自己若不想活了,趁早說,我也不必替你們提心吊膽。”
此時外頭有宮女稟告:“主子,皇上快回來了,咱們該走了!
“還愣著做什么,來給我換衣裳!被葙F人冷聲呵斥,待穿戴齊整回到外頭,又與眾人說說笑笑。不久皇帝狩獵歸來,帶了獵物去孝敬太皇太后,果然仍不見嵐琪在邊上,他滿心想要去瞧瞧,卻被蘇麻喇嬤嬤看出心思,含笑勸著說:“萬一風寒染了皇上,常在可要愧疚了,您且等一等,回宮將養(yǎng)幾日就好了。”
玄燁也知輕重,嬤嬤這樣說便等于是祖母的意思,他若一意孤行只會惹出從前的麻煩,如今他知道怎樣才能真正珍惜呵護心愛的女人,再不會如從前那般沖動魯莽。
如是一直到翌日回鑾,也不見烏常在出現(xiàn)在人前,傳說是染了風寒病倒,也有女眷們嘀咕是不是害喜了。而玄燁這里才要伺候皇祖母上車輦,有快馬來報,說榮貴人生下小阿哥,母子平安,圣心大悅。
兩日后,小阿哥洗三的日子,明珠夫人入宮來湊熱鬧,伺候了慈寧宮這里,便與惠貴人回去說話,在外頭也不敢多說什么。直等到了殿閣里,才把那孩子叫到跟前看了看,之后只剩私下兩人了,惠貴人道:“嫂嫂面前我說句心里話,這件事我心里真的不踏實!
“貴人覺得要怎么做才好?”明珠夫人一家主母,將府里上上下下打點得滴水不漏,明珠也有側(cè)室侍妾,女人之間那些事,豈能難得了她。
惠貴人嘆口氣說:“要么就和烏常在說開了,要么……就讓她也落什么把柄在我們的手里才好,她是唯一聽見的人,只要她的嘴封嚴實就好了!
明珠夫人垂首思量,好半天湊在惠貴人身邊,極輕地說:“您看這樣如何?”
一番話聽得惠貴人心驚膽戰(zhàn),到底是皇室出身的一家主母,操持偌大的家族幾十年,明珠夫人的手腕絕非惠貴人的城府可以相比。她細思量,終究還是說:“嫂嫂容我再想一想,不說皇上喜歡她,太皇太后那兒如今也離不開她,若上頭都計較起來,咱們就是拿雞蛋去碰石頭。”
明珠夫人雖不屑,但拗不過惠貴人的心思,而惠貴人縱然被這件事弄得心思顛倒,總還留存一分理智,總還記得太皇太后曾囑托她的事,眼瞧著今年就要大封大選,她若得一嬪位,大阿哥就能養(yǎng)在身邊了。
之后送明珠夫人離宮,惠貴人一路相隨,直送到不能再往前的地方才折回來,半路上卻見佟妃坐著肩輿不知往哪兒去,身邊的小太監(jiān)跑前去探了探,匆匆回來說:“主子,那兒該往阿哥所去的!
惠貴人眉頭深蹙,袖下握緊了拳頭:“她又作什么孽?”
因不能擅自前往阿哥所,惠貴人不敢跟隨佟妃,便不遠不近地佯裝散步徘徊在周圍。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佟妃出來,遠遠就看得到她心滿意足的笑容,惠貴人心里發(fā)顫,只
等她走遠了,才派小太監(jiān)去打聽。
自己慢慢往回走,不多久派去的小太監(jiān)回來說:“那里的人講,佟妃是去看了榮貴人的兩個阿哥,大的陪著玩了會兒,小的抱在懷里逗了會兒,又和幾位公主說了話。我們大阿哥正睡午覺,現(xiàn)在還沒醒呢,沒咱們的事兒!
惠貴人捧著心舒了口氣:“阿彌陀佛,她不惦記著我們,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這一邊,佟妃去阿哥所探望孩子們的事也很快傳到榮貴人跟前,因說是皇帝同意的,榮貴人也無話可說。此刻端貴人就坐在身邊,讓奶娘抱走了純禧后,才輕聲說:“你是怕她惦記你的孩子?”
產(chǎn)后不久的榮貴人氣色很不好,軟軟地靠在大枕頭上,憂心忡忡地說:“曾說她怎么也要熬上一年半載的才會著急子嗣,畢竟還年輕,抱養(yǎng)總不及自己生的好?伤欢俚厥夭蛔√ィ顺商t(yī)也對她說實話了。若是和昭貴妃一樣注定無所出,她當然要惦記別人的孩子了,偏偏……我生得多,又不能自己養(yǎng)!
一語淚流,一次次看著孩子甫落地就被抱走,榮貴人生養(yǎng)再多也毫無為人母的真實感,還要提心吊膽防著別人惦記,如今既是皇帝應允佟妃去看孩子,指不定就應允了她可以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帶回去養(yǎng)。大阿哥已經(jīng)懂事,只怕養(yǎng)不熟,養(yǎng)太子佟妃也沒資格,那拉答應又太低賤,只有自己的兩個孩子了。
“你且寬寬心,昭貴妃這么多年沒有,皇上也沒松過口,又怎會輕易答應佟妃!倍速F人自己說著也覺得沒意思,如今真是明擺著的事實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來,輕聲說,“惠貴人那里不知在搗鼓什么心思,那日從南苑回來的路上,就一直在問宜貴人關于昭貴妃的事,這幾天瞧她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是從前,早該過來看看你了!
榮貴人目色沉沉地看著她:“她能做什么,總不見得把大阿哥送給昭貴妃,她舍得嗎?”
此刻乾清宮內(nèi),昭貴妃正向皇帝稟報宮中入夏用度之事,年復一年地細致謹慎。玄燁也不是懶得聽,而是在這上頭十分信任她,說罷這些事,他也提起來說:“朕已經(jīng)著戶部和內(nèi)務府準備了,既然是自己的封后大典,你多費心一些,弄得風光隆重才好,我大清可又要有國母了!
昭貴妃渾身一緊,這話聽得人熱血澎湃,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福了福身謝過皇帝。待要離去,見李公公來稟告,說裕親王求見。貴妃施施然出來,果然瞧見福全在外頭,兩廂見了禮,福全笑悠悠地說:“貴妃娘娘的氣色越發(fā)好,可是有喜事近了!
昭貴妃且笑道:“我這里就等王爺一份賀禮,一定要隆重才行,別拿你賞賜府里那些格格侍妾們的東西隨便來打發(fā)我。”
都是多年相熟的,彼此也不避嫌,玩笑幾句李公公就來請裕親王。冬云請主子上軟轎,昭貴妃說在暖閣里待久了悶得慌想吹吹風,扶著她的手往翊坤宮走。半路上就瞧見幾個太醫(yī)匆匆往阿哥所的方向去,冬云在她耳邊輕聲說:“長生阿哥不太好!
“那孩子也是,上回我去瞧就病了,這回佟妃去又病了,這是見不得生人的脾氣?”昭貴妃不甚在乎,她滿心等著妹妹入宮為自己膝下添子,阿哥所里這些小孩子,早不入她的眼。
冬云問:“您說佟妃娘娘最近老往阿哥所跑,是不是惦記要哪個孩子?”
昭貴妃不屑道:“那是她的事,你記著,在封后大典之前,我這兒不能出一點錯,她要鬧翻天也不干我的事,不要到時候又把臟水往我身上潑!
“佟妃娘娘現(xiàn)在也鬧不出什么事兒,身邊的人全是太皇太后派去的!倍菩Φ溃疤侍竺嫔蠈χ髯与m淡淡的,心里還是明白,誰才最適合住進這坤寧宮。”
說話的工夫,一行人已經(jīng)到坤寧宮附近。昭貴妃昂首望著那巍峨的宮殿,眸中露出勝利者得意的笑容:“之前還為得到這一切的代價委屈和不甘心,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既然在這宮里我什么都沒有,那就只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權(quán)力,既然我不能為了皇上而活,那就為我自己,為我的家族好好活下去!
之后兩日,傳說長生阿哥病情穩(wěn)定些,宮里愁云似乎淡了。而皇帝那里朝務繁忙連去慈寧宮請安也時常只打發(fā)李公公,更是沒有時間去看看兒子,或來看看榮貴人,這幾天更索性連牌子也不翻,后宮沒有一個人能去跟前伺候,倒也相安無事。
轉(zhuǎn)眼二月末,本該有所轉(zhuǎn)暖的天氣突然刮了兩天的大風,吹得整座紫禁城黑壓壓地冰冷,前朝又不知有什么緊要的事,每日有大臣奔波往來,八百里加急一趟一趟地送來送往,弄得后宮也人心惶惶。
這日明珠府送自家制的果子面點進宮,匣子里夾了一張紙條和一個小包袱,惠貴人看后皺眉不悅,著人把點心挑出來另用盒子攢了,才親自送來慈寧宮。
太皇太后那里實則早吃絮了,應付敷衍幾句,就打發(fā)她回去?苫葙F人剛要走,蘇麻喇嬤嬤卻說手邊缺一個做針線的,把她貼身帶著的宮女留下。弄得她心驚膽戰(zhàn),回到殿閣后坐立不安。只等那孩子回來,說被嬤嬤留著做針線什么話也沒說,惠貴人才舒了口氣,但立刻又吩咐道:“即日起就在這里,不必跟著我了,沒有我的允許,哪兒都不能去!
而當她獨自靜下來時,心頭的抑郁卻怎么也散不去。在她看來,只要處置了這個宮女世界就清凈了,可偏偏明珠府那兒有人記掛著,明珠夫人溺愛兒子,口口聲聲說這丫頭是她外祖娘家的人,一定讓她多照顧著,自己當初答應時,怎料到會有現(xiàn)在的事,后悔也無用。
雖然小半個月過去了,宮里對此事一點動靜也沒有,但惠貴人卻是每天都看見這丫頭,每天看見她每天就會想起這些事。她那樣小心謹慎的人,心里怎么裝得下這么大一根刺,可明珠夫人又來催促,問她幾時能把人送出去,還把那種東西送進來。
“若非我家道不濟,怎會依附你們,把我當什么人了?”惠貴人每想起來,心中就憋一口氣,她和明珠是堂兄妹,兩家到如今,明珠府在朝中如日中天,自家卻已成泛泛之輩,唯靠她這個貴人在宮內(nèi)撐著門面。
因明珠有意親近,惠貴人也樂得在宮外有個大靠山,這些年大事小事互相照應著。可明珠夫人卻仗著自己皇室出生,又仗著夫家對自己越發(fā)不客氣,總差遣她做些瑣碎的事,這一次更惹這么大的麻煩,她早已怨氣深重。
此刻正在寢殿里生悶氣,乾清宮突然來人,李公公派小太監(jiān)來說,皇上白天念叨了幾次雞絲粥,粥容易做,可皇帝最喜歡惠貴人這邊做的,雖也未必要吃,還勞煩惠貴人著人準備著,萬一皇上那里想起來了,不必手忙腳亂。
惠貴人忙答應下,打發(fā)人賞了那小太監(jiān);貋頁Q衣裳準備親自下廚時,突然瞧見案頭那方匣子,里面裝著明珠夫人讓她偷偷塞到鐘粹宮里去的東西,她的心怦怦亂跳。轉(zhuǎn)身又見那孩子捧著水盆進來,頓生怒意,心下一橫,決定能不能成事就看今晚。之后便趁屋內(nèi)無人,從匣子里取了一包東西塞在了袖子里。
夜里粥熬成了,等待乾清宮消息的工夫,惠貴人心血來潮,翻出自己舊年穿的衣裳,說如今身子寬了再不能用,分給宮女們裁開做些夾襖褂子,又賞了幾支釵子珠花給她們,彼此玩鬧似的,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嬉笑的工夫,乾清宮來人,李公公到底是十幾年伺候在身邊,果然猜中了皇帝今晚想吃什么。而惠貴人明明才吩咐過不讓那宮女跟著自己出門,今晚卻又讓她捧著粥跟自己去。
一行人到乾清宮時,恰有一波官員散了,近來朝廷忙得不可開交,這么晚了還有大臣來議事。偏那樣巧,容若也從里頭出來,乍相見,不及行禮,他已看見惠貴人身后的人。
“你瞧什么呢?”惠貴人眼含深意,嚇得容若立刻低頭侍立一旁;葙F人領著宮女來,試食的太監(jiān)來檢查了碗里的雞絲粥,見無異狀,便請惠貴人進去。她回眸瞧一眼門前的納蘭容若,伸手拉了拉身邊的宮女,“進去吧!
暖閣里,玄燁依舊伏案批閱奏折,數(shù)日疲倦積壓在身體里,突然聞見雞粥的香氣,身上一松,瞧見惠貴人溫溫婉婉地進來,也笑道:“大半夜折騰你來了!
惠貴人道:“是臣妾該做的!闭f著請皇帝到炕上坐下,親手盛粥侍奉玄燁用了,自己則熟稔地為他收拾桌案上的筆墨紙硯。不多久便聽玄燁喊她,她笑盈盈地到了跟前,卻被皇帝拉近在身邊,言語氣息曖昧不已,惠貴人推辭著笑說:“皇上,臣妾身上不方便呢!
玄燁目色慵懶倦怠,可又有流火溢出,戀戀不舍地拽著惠貴人纖柔的手;葙F人把心一橫,側(cè)身指了指身后的宮女:“皇上,那孩子……很會伺候人,可您若不中意,臣妾讓李公公去請烏常在來?”
“她身上也正不自在!被实鄣灰恍,朝立在儀門下的宮女瞧了瞧,嬌小清秀的模樣,倒有幾分烏雅嵐琪從前的模樣,很輕微地一點頭;葙F人全看在眼里,心重重沉下來,輕輕地從玄燁手里掙脫開了自己的手,轉(zhuǎn)身走來將宮女朝前一推,吩咐著:“好好伺候皇上!
“惠貴人?”
那宮女驚異萬狀,卻被輕聲威嚇:“沒有人能違逆皇上,你是想死,或者想剛才那個人死?”
“惠貴……”
惠貴人卻不由分說拉著她到了皇帝跟前,自己溫和地笑著端走了桌上的粥,繞過儀門在無人處,聽著里頭一聲聲“皇上,奴婢……皇上……”仰脖子灌下剩余的所有粥,拿帕子抹干凈嘴臉,含淚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頭李公公瞧見惠貴人獨自出來,深諳此道的他不免訝異,惠貴人只作無奈地嘆息道:“我身上正不自在,皇上既然想,也是那孩子的福氣,公公這里明日恐怕要派人打點一下!
李公公嘆息一聲,也不忌諱什么,直說道:“委屈您了!
惠貴人笑道:“沒什么委屈的,都是伺候皇上的,要說委屈,還怕烏常在吃醋,明兒我就去瞧瞧她。”
李公公不言語,派了個小太監(jiān)捧了碗碟送惠貴人回去。出得乾清宮的門,果然見容若在遠處徘徊,身為一等侍衛(wèi)在這里也不奇怪,可他顯然是在等什么人,當看見惠貴人獨自出來,身后的宮女變成小太監(jiān),整個人呆在了那里。
惠貴人遠遠沖他一笑,心內(nèi)暗語:再往后有什么事,我可就真管不著了,你們家里的事也往宮里纏,我可沒有通天的本事。
之后匆匆往回趕,等進門打發(fā)了那隨行的小太監(jiān),轉(zhuǎn)身就灌下幾大碗涼水才平息身體里的火。試食的太監(jiān)沒根的人,又只一兩口既非毒藥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而且剩下的粥都進她肚子里了,誰也別惦記查了。
不過明珠夫人的手腕可真毒,真把這些東西藏進鐘粹宮,日后告烏常在一個魅惑主上的淫亂之罪,烏雅氏只怕真就翻不了身。雖然初衷只是想捏她的把柄在手里,可這么大的事,弄巧成拙就得不償失了,與其想法兒去坑害烏雅氏,不如解決了這個宮女容易。
但若要她的命,容若和明珠夫人必然只認定是自己的主意,現(xiàn)在好,皇帝要了她,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然而,當就寢后孤身在黑洞洞的寢殿里時,惠貴人想起皇帝那句“她身上也正不自在”,心頭猛地一酸;实鄹静恢雷约涸趺礃樱瑓s連烏雅氏身上不自在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隨口一句話,險些就壞了事,烏雅氏若不在日子里,今晚就該急匆匆去把她找來,此刻想來,羨慕嫉妒之余,也讓她更覺后怕惶恐。
翌日,宮里都知道皇帝臨幸了惠貴人身邊的宮女。實則歷朝歷代,宮內(nèi)偶爾就會有宮女被皇帝臨幸,大多一夜之后就不知被棄在什么角落里,并非所有人都會受封做主子,享受榮華富貴,如榮貴人、端貴人和烏常在這般,實屬少數(shù)。
同樣,昨晚那個宮女覺禪氏,也是相同的命運,李公公稟告昭貴妃后,將她送去了與那拉答應同住;葙F人照例派人送去一些東西,就再也不理會,自己身邊的人被皇帝寵幸了,不高興也很正常,旁人大多不會計較。
又隔兩日,果然不見皇帝對那個宮女留情,惠貴人才往鐘粹宮來。進了門見嵐琪正坐在炕上寫字,不等她下來行禮就先客氣地扶住,自己也坐下后才道:“別人我也不管,只是你,如今皇上最喜歡你,偏偏我身邊的人得了寵幸,生怕你誤會我自己不能了,找個替代的人來和你爭寵,傷了咱們姐妹的和氣!
嵐琪欣然笑道:“惠貴人這樣說,臣妾倒要自省言行,可是平日恃寵而驕,做出些讓您誤會的事,您不是常說,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都一樣嗎?臣妾這里沒半點不樂意!
惠貴人心頭一松,伸手拉著她笑道:“妹妹這樣想,我可就放心了!
“你是該放心了,都懸了多久了?”突然有人聲從屏風后傳來,便見有人走出,渾身是端貴人平素的衣衫裝飾,可人卻是該在寢殿坐月子的榮貴人;葙F人大驚,呆呆地望著她,邊上嵐琪也好不尷尬,從榮貴人裝成端貴人跑來她這里等惠貴人,她就開始迷糊了。
“榮姐姐,您這是……”
“昨晚伺候皇上那人,是明珠府問你要的人吧?”榮貴人往邊上一坐,指著嵐琪,氣色沉沉地說,“她那晚撞見的,和宜貴人沒看清的,就是這覺禪氏和你家容若是吧?”
惠貴人臉漲得通紅,終于憋出半句話:“是他們家的事!
“可不就是他們家的事,你牽扯在里頭算什么?”榮貴人養(yǎng)了許久,氣色已經(jīng)很好,又指著嵐琪說,“我這里可不是她告訴我的,而我之所以能猜得到,也就是你害怕的緣故。宮里從來沒有什么事是瞞得住的,只看有沒有人有心去查,我去查了,也就明白了,更不怪你提心吊膽,總懸著心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嵐琪在邊上輕聲道:“惠貴人,這件事我只對蘇麻喇嬤嬤說過,嬤嬤讓我忘記,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惠貴人已然含淚,冷笑道:“他們家只當是我的靠山了,什么事都來差遣我,那個容若放著正經(jīng)的事不好好去做,總惦記宮里這個小表妹。兒女情長自然是好事,可他也太沒分寸,都進宮了,還想往外帶嗎?憑什么要我提心吊膽,現(xiàn)在好了,真真正正是皇帝的人了,他們怎么不來要了?”
“事情都這樣了,你再耿耿于懷,別人看你臉色看出端倪,就不好了。”榮貴人勸一句,讓她喝口茶,才把自己的來意說明,“咱們這么多年姐妹,我來捉你這件事太沒意思,今日等著你來,就是有要緊的事找烏常在商議,您這幾天光顧著那個小宮女,沒看到承乾宮在折騰什么嗎?”
惠貴人怔然,搖搖頭:“她……又怎么了?”
話音才落,環(huán)春從外頭進來,她已經(jīng)知道屋子里有什么人,瞧見三人坐著也不驚訝,只是略尷尬地說:“方才前頭很吵鬧,玉葵和香月偷跑去看熱鬧……”她看了看惠貴人,繼續(xù)講,“不知佟妃娘娘怎么把大阿哥領在承乾宮了,也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大阿哥又哭又鬧,香月說就聽見大阿哥哭著說要找額娘,跑出宮門又被小太監(jiān)捉回去,然后承乾宮的門就關上了,但還能聽見大阿哥在哭!
惠貴人整個兒已經(jīng)僵在炕上了,本就因之前的事含淚,這會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下來,她抽泣一聲,語無倫次地問:“她……她要做什么?”
榮貴人讓環(huán)春下去,自己也含淚道:“阿哥所里的孩子們,昭貴妃是不會惦記了,可佟妃惦記啊,八成她是不能生養(yǎng)了,這些日子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裝得那么溫柔和順。你再算算日子,興許咱們命好過了夏天就能把孩子養(yǎng)在身邊,她可等不及了。你還在那兒天天鼓搗什么小宮女的事兒,你瞧瞧,她不是把大阿哥抱走了?”
“可是太皇太后答應過我……”惠貴人哽咽難語,現(xiàn)在說什么都遲了,佟妃已經(jīng)把大阿哥領去了,她的兒子要喊別人額娘了。
“還未有圣旨曉諭六宮,應該來得及!睒s貴人越說眼淚越控制不住,嵐琪在邊上看得心驚肉跳,就聽她說,“太醫(yī)對我說實話了,長生撐不過這幾天……”她捂著嘴強忍哭泣,嵐琪也跟著好心酸,可榮貴人突然拽著自己的手,掌心的眼淚讓她心里一陣抽緊。
“好妹妹,幫幫我們好嗎?”榮貴人說,“現(xiàn)在只有你的話,在太皇太后和皇上跟前是最管用的,幫幫我們,不要讓佟妃抱走我們的孩子。”
惠貴人雖不明白到底該做什么,可為了要回大阿哥,連忙擦干了眼淚,也對嵐琪說:“妹妹,你那樣對布常在,就是體貼她愛孩子的心,能不能也體貼我們一回,我們不求別的,只求不讓佟妃娘娘抱走孩子!
嵐琪小心翼翼地從榮貴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滿手的眼淚她也不敢擦,呆呆地問她們:“嬪……嬪妾……能做什么?”
榮貴人胸前起起伏伏,又主動來緊緊抓著嵐琪的手:“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到時候,把你看見的說出來就好,看見什么就說什么,只說幾句話,就足夠了!
這一件事,嵐琪并沒有明確答應兩位貴人,她們之后分別離去。環(huán)春來問她發(fā)生了什么,嵐琪剛要開口,又聽見孩童啼哭的聲音,乍以為是端靜,可環(huán)春卻說是前頭大阿哥,更嘆息:“佟妃娘娘許是要抱養(yǎng)大阿哥了,可大阿哥已經(jīng)大了認額娘,脾氣也拗!
此時門前簾子被打起,聽見“丁零丁零”的鈴響聲,該是端靜鞋子上的金鈴鐺,果然見小人兒搖搖晃晃地跑來,撇著嘴委屈地鉆在嵐琪懷里撒嬌,說哥哥在前頭,可是額娘不讓她去跟哥哥玩。
又見布常在苦笑著跟進來,攤手說:“能去嗎?可這丫頭不懂啊!
嵐琪心思沉重,剛剛惠貴人和榮貴人滿臉的眼淚,一滴滴落進她心里。她不想管閑事,可也委實同情她們,好不容易再過半年就熬出頭可以自己撫養(yǎng)孩子了,佟妃偏在這個時候搶,果然她溫婉柔靜的現(xiàn)狀,是偽裝的嗎?
榮貴人讓她等小阿哥滿月的日子,讓她到時
候看見什么照實說就好,可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會看見什么?
轉(zhuǎn)眼,小阿哥滿月,昭貴妃領著眾妃嬪來熱鬧一番給小阿哥添喜。端靜不知被什么吸引著跑開,嵐琪幫布常在去追她回來,瞧見佟妃急匆匆往長生阿哥的屋子里去,她心頭一緊,難道這就是要她看見的事?
之后忐忑不安一整天,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大家熱熱鬧鬧地給小阿哥添喜后散了。只有布常在依依不舍地留下女兒不能帶回去,嵐琪哄著她回鐘粹宮,半路上看到大阿哥哭哭啼啼的被佟妃抱著坐在肩輿上,又遠遠看到惠貴人立在路邊凝望,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兩日后,嵐琪往慈寧宮侍奉,她推病在宮里養(yǎng)了好一陣子,太皇太后這里滿腹牢騷,小常在被數(shù)落得耳朵都發(fā)燙了。太皇太后還拉著她輕聲問:“聽講前幾日皇帝要見你,你都不去,可是不是因為那晚他臨幸了一個宮女?”
嵐琪心頭一緊,臉上神情未免尷尬,太皇太后便信以為真,笑呵呵勸她道:“心胸可要開闊些,現(xiàn)在你還年輕,過個二十年你有了年紀,哪怕再得寵也要停牌子,總有新人到皇帝身邊,不管到時候皇帝還喜不喜歡你,我恐怕已經(jīng)不在這人世了,你可要為了自己,好好把日子過下去。”
“您別說這樣的話。”嵐琪聽著心里發(fā)酸,老人家卻似看透了一般,不如前兩年會動不動傷感,而是淡然安寧地說,“人都會老,要有寬闊平靜的心胸,你如何看待人生,人生自然也給你同等的回報。我的嵐琪,不就是每日傻乎乎地笑著,所以日子也過得甜滋滋的?”
小常在這才笑了,挽著老人家的胳膊說:“臣妾也要讓您過得甜滋滋的,這些日子在宮里可沒閑著,臣妾去沖一碗好喝的茶來,您若猜不出用了什么東西,可要賞臣妾好東西!
太皇太后笑道:“快去弄來,天下還有我沒吃過的?我若都猜出來,也不問你要東西,罰你去皇帝跟前討一件他不肯給人的東西!
蘇麻喇嬤嬤也來湊趣,拉著嵐琪去沖茶,看清楚了要用的東西,免得小常在一會兒耍賴。不久一老一少樂呵呵地端著茶回來,見有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進來。但慈寧宮的規(guī)矩都知道,天大的急事也不能先送去太皇太后那里怕驚壞老人家。小太監(jiān)就徑直來到蘇麻喇嬤嬤跟前,氣喘吁吁地說:“嬤嬤,出大事了,長……長生阿哥被毒死了……”
“咣當”一聲脆響,嵐琪手里的茶盤全摔在了地上,她腦中閃過榮貴人的話,閃過那一天佟妃娘娘獨自跑去長生阿哥屋子里的情景,該來的,還是來了嗎?
太皇太后盛怒,帶著蘇麻喇嬤嬤和嵐琪一道往阿哥所來,行至門前,不見皇帝的鑾駕,只是許多人等在門外,猜想皇帝是自己走來的。一進門就聽見哭聲,可一有人高呼“太皇太后駕到”,里頭的哭聲戛然而止。
玄燁為首迎出來,身后又以昭貴妃為首,跟了七八個妃嬪。嵐琪抬頭就和惠貴人四目相對,那邊滿目的期待,嵐琪心頭一驚,匆匆避開了目光。
進了長生的屋子,孩子還未入殮,白發(fā)人不能送黑發(fā)人,太皇太后只在外屋坐著。由蘇麻喇嬤嬤往搖籃里敬了一串主子舊用的佛珠,合十后轉(zhuǎn)身出來,卻見榮貴人跪坐在一旁,身形憔悴可憐,似乎是悲痛至極,連太皇太后來了,也不去行禮。
屋門被關上,一直照顧長生阿哥脈案的太醫(yī)被叫來,不相干的人都被遣散,妃嬪中也僅留幾人,嵐琪這樣的身份本不該留下,只因她是跟著慈寧宮來的。壓抑的氣氛里,太皇太后開口問皇帝:“說是毒死的?”
玄燁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沒有直接回應祖母,而是問跪在地上的太醫(yī):“怎么說?”
那太醫(yī)臉色蒼白,稍稍側(cè)臉似乎是要找尋什么人,但終究是忍住了,垂首開始說阿哥的病,說并非是突然毒死,而是日久以來一點一點下毒,等他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來不及救治,只有眼睜睜看著小阿哥的命一點點耗盡。
之后又有乳母來說,提起佟妃那日來看望三阿哥后,留下一罐子糖果,阿哥很喜歡,每天會吃一兩顆,但前幾天那罐糖卻不見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佟妃身上,她難以置信地獰笑道:“什么意思?是說本宮毒殺長生?”
玄燁冷然道:“糖是你給的?”
“臣妾的確給過長生糖果,是臣妾阿瑪送來的,承乾宮里現(xiàn)在還有,皇上可以派人去查!辟″奖娤蚯,急急地為自己辯解,甚至問玄燁,“皇上才答應讓臣妾選一個孩子養(yǎng)在宮里,臣妾做什么要去毒殺長生?臣妾和榮貴人無冤無仇,那么小的孩子,臣妾為什么要……”
“皇上!被葙F人突然跪下,雙唇顫抖著說,“小阿哥滿月那天,臣妾曾瞧見娘娘一個人跑去長生阿哥的屋子。”
“你胡說!”佟妃沖到她面前。
“烏常在也瞧見了!被葙F人毫不畏懼,更指向嵐琪,“那天烏常在和臣妾一起逗端靜玩,烏常在,你也看見了,對不對?”
看見什么就說什么,看見什么就說什么,看見什么……
突然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嵐琪腦袋里卻只有榮貴人當初那句話,記得她們倆滿面的眼淚,記得榮貴人說長生活不長,記得長長的宮道上惠貴人凄楚地凝望兒子哭鬧著被帶走。
抬眼看見搖籃邊可憐的榮貴人,看見那可憐的小生命還停在搖籃里,嵐琪腦中一熱,沖口而出:“是,臣妾看見佟妃娘娘進了長生阿哥的屋子!彼砉蛟诹说厣,“貴妃娘娘領著大家給小阿哥添喜,端靜頑皮跑開了,臣妾去追她,抬頭就看到佟妃娘娘一個人去了阿哥的屋子。”
邊上一直未開口的昭貴妃幽幽道:“莫不成佟妃在那時候,把糖果罐子拿走了?”
“胡說!”佟妃尖銳的氣性終于完全爆發(fā),怒目圓睜,指著昭貴妃又指著地上每一個人,“你們怎么可以誣陷我,你們不怕下地獄割舌頭,孩子還停在那里,不怕他半夜來找你們嗎?”
“你去過嗎?”玄燁突然發(fā)問,佟妃渾身一震,皇帝再問了一遍,“你去過長生的屋子?”
佟妃的氣勢瞬間變?nèi),身子軟綿綿地重重跪跌在地上,開始抽泣說:“大阿哥總是哭鬧,怎么哄怎么罵都不好,臣妾不想被人笑話,就聽說,只要親手剪一些弟弟妹妹的頭發(fā)攢起來藏在他的床下,大阿哥就會變乖,臣妾是去過長生的屋子,可臣妾只是剪了他的頭發(fā),臣妾只想大阿哥好好的,皇上……臣妾怎么會毒殺孩子呢?”
死的是親骨肉,榮貴人卻只呆滯地坐在搖籃旁,聽見的反是佟妃的哭泣,屋子里靜謐得駭人,皇帝滿面怒意,誰也不敢再開口。太皇太后端坐上首緩緩輪轉(zhuǎn)著指間的佛珠,終微微一嘆,對孫兒道:“皇上,這件事總要有個結(jié)果,傳出去說皇子被毒殺,皇室恐怕失了體面!
玄燁的眼神微微一晃,慢慢掠過座下每一個人,或站著的或跪著的,當停留在烏雅嵐琪的身上,眸中莫名燃起更深的怒意,倏然轉(zhuǎn)開了目光,沉沉然開口:“這件事就到這里,長生是病死的,沒有什么人下毒。”他站起來,朝太皇太后躬身行禮,“孫兒朝務繁忙,這里的事,還請皇祖母周全!
太皇太后點頭不語,玄燁行了禮轉(zhuǎn)身就走,嵐琪跪在一旁,皇帝的龍袍從眼前晃過,她心頭莫名發(fā)緊,總覺得好像被人用眼神在心上剜了一刀。
皇帝離開了,佟妃還在抽泣,昭貴妃奉了茶來請?zhí)侍蠛龋先思覕[手推開,蘇麻喇嬤嬤忙過來攙扶,果然她也要走了,走時冷幽幽撂下一句:“把大阿哥從承乾宮抱回阿哥所,佟妃還太年輕,又要伺候皇上,照顧不來。還有啊,你們趕緊給孩子入殮,好好送他走。都散了吧,皇帝的話,可要好好記在心里!
眾人恭送太皇太后,可一同來的烏常在沒有跟隨,她還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昭貴妃那兒伺候太皇太后離去,回來吩咐給孩子入殮的事,根本沒理會屋子里的人。
端貴人攙扶惠貴人起來,佟妃的宮女也過來攙扶主子起身,她跌跌撞撞爬起來,突然眼含兇意,猛地沖向嵐琪,只聽“啪”的一聲刺耳清脆,眾人驚愕,但見烏雅氏被打在了地上,左臉上醒目的五指印迅疾紅腫膨脹。
“賤人!賤人!”佟妃歇斯底里地要沖上來打她,被宮女們硬拉走了。
一聲聲“賤人”繚繞在耳邊,嵐琪記得從前王嬤嬤急了也會罵她和盼夏是小賤人,那時候懶得理會老婆子發(fā)瘋,聽著不痛不癢不在乎,可今天聽佟妃這樣罵自己,她才突然明白,何為尊嚴。
轉(zhuǎn)眼三月過半,天氣漸暖,但不知是否因長生阿哥的死一直陰云不散,春色爛漫的日子終于來臨,宮里卻莫名死氣沉沉,六宮之間也無人走動,自阿哥所那場鬧劇后,幾乎所有人都閉門不出。太皇太后這里除了隔幾天和太后說說話,或昭貴妃過去請安,其他妃嬪一律不見,連最喜歡的烏常在,也好久不在跟前了。
這日昭貴妃與太后離了慈寧宮,正回寧壽宮來,半路竟遇見佟妃出門。數(shù)日不見,佟妃倒也精神,依舊是明媚嬌艷的模樣,向兩人恭恭敬敬行了禮,問起去何處,佟妃眼眉輕揚:“萬歲爺派人來傳召臣妾去乾清宮說話,正要過去!
太后笑悠悠地道:“皇上每日辛苦不知休息,你過去了可要提點幾句,園子里花開得正好,勸他多走動走動!
“臣妾記著了,皇上正等著,太后還恕臣妾不能久陪。”佟妃行禮告辭,昂首傲然從邊上走過。恰一陣風卷著沙塵過來,昭貴妃迷了眼,太后問她有沒有事,貴妃眨著眼睛沁出些眼淚,笑著說沒事。
再往前走,就是鐘粹宮,只見大門緊閉清清落落,太后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嘆道:“太宗皇帝寵宸妃,世祖皇帝寵董鄂氏,都不是這樣子的,咱們?nèi)f歲爺喜歡這小常在,時好時壞,叫人看不明白。”又勸昭貴妃,“你心里該明白,眼下光景里,你正該關心一下鐘粹宮,哪怕皇帝知道你是故意的呢,至少心意到了,至少明白你曉得他珍惜什么人!
貴妃心里酸澀,垂首應答:“臣妾也這樣想,可每次想起來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太后且笑道:“要看得長遠些,這不是紆尊降貴,你是替皇帝做事的。來,揀日不如撞日,我陪你去!
昭貴妃驚訝不已,卻被太后拉著往鐘粹宮門前走,身旁的太監(jiān)嬤嬤已經(jīng)過去拍門。里頭的人開門聽說太后和昭貴妃來,忙不迭敞開大門跪迎,兩人施施然進來,便見布常在和烏常在打了簾子從東配殿出來,清秀素凈的兩人匆匆跪在了院子里。
“天暖了,可地上還冷呢,快起來!碧笮χf,“想說走動走動不坐轎子回去,到底平日懶怠動,走這會兒就累了,見你們這里清靜,想進來歇歇腳!
環(huán)春幾人忙要去收拾正殿請?zhí)筮^去坐,太后卻說那里沒人住太清冷,去烏常在屋子里就好。布常在親自奉茶,她們這里少有人來,她沒記錯的話,太后該是她接待過最尊貴的客人了。
“我從太皇太后那兒來,新茶上來了,卻惱于沒有一個烹茶的好手,我問怎么不喊你去,太皇太后說你正鬧別扭呢!碧蠛蜕频乩鴯圭髟谶吷献,一邊轉(zhuǎn)身沖貴妃笑,“我說得不錯吧,人家好好地在屋子里,下回去老人家跟前,你也要說說才好!
昭貴妃努力在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憋出一句:“妹妹為何不去慈寧宮了?太后娘娘容易春困,可因你不去了,她每日不得不過去慈寧宮瞧瞧,都沒工夫歇覺了!
太后笑著推了推貴妃:“你怎么又賴在我身上!辈贿^轉(zhuǎn)身卻好好對嵐琪說,“那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也不說誰對誰錯,宮里頭這樣的事太多,我那一輩里早看透了。好孩子,連佟妃都出門了,你躲在這里算什么?太皇太后跟前離不開你,聽我的話,明兒過去好好伺候,上好的新茶擱著沒人敢動,都要浪費了!
嵐琪心里堵得慌,太后和昭貴妃這一搭一唱地說得她更是堵得慌,只是順從地答應著,沒多說一句話。太后見她如此,喝了茶便要走,布常在與她一路送到門前,只等太后和昭貴妃走得沒影了才起身,就聽錦禾說:“聽講是萬歲爺召見佟妃娘娘去了乾清宮!
嵐琪眼神微微一晃,轉(zhuǎn)身看前頭承乾宮的光景,旋即就不言不語地回去了。布常在沒跟她過去,在宮門前嘆氣:“她怎么才能好呢,到底出什么事了?剛剛太后那些話,聽得我莫名其妙!
環(huán)春寬慰她幾句,讓盼夏送回去,自己打了一盆熱水進來,瞧見主子自己在收拾書籍紙張,這幾天她就悶在屋子里,一張一張地寫字,剛才太后突然來,都沒來得及洗去手上沾染的墨汁,所以被太后拉著手時,她才總很尷尬。
嵐琪的雙手被環(huán)春浸在熱水里,看她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的十指,她恍然記起了曾經(jīng)伺候布常在洗手的光景,不禁皺了眉頭,沒來由地,佟妃那一聲聲“賤人”又在耳邊響起,她慌張地縮回了手。環(huán)春被驚到,趕緊挪開水盆,拿柔軟的棉布裹住了她的手,緊張地問著:“主子怎么了?”
嵐琪怔怔地望著她,胸前堵著的一口氣卻有松動的跡象,起起伏伏間,她終于說:“替我打扮一下,我要去見榮貴人!
環(huán)春愣一愣,但立刻答應了,喚玉葵和香月來伺候,給主子換了應時的新衣裳,細致地打扮妥帖,便繞道避開佟妃可能出現(xiàn)的路,徑直往榮貴人的住處來。那么巧,在門前遇見剛要離開的惠貴人。
“妹妹來了?”數(shù)日不見,惠貴人顯然有些尷尬,似乎在猶豫是去是留,里頭吉芯已經(jīng)迎出來,一邊讓烏常在進去,一邊來惠貴人身邊輕聲說:“主子請您先回去!
惠貴人頷首,又朝里頭烏雅氏的背影望了望,嘆口氣便走了。吉芯趕緊回來,張羅宮女奉茶,之后與環(huán)春一起侍立在一旁,難得的,烏常在開口讓她們都下去,吉芯走時見主子朝她點頭,便熱絡地請環(huán)春也去喝口茶。
屋子里靜悄悄的,榮貴人早已恢復往日風采,生養(yǎng)多次的她一直還保持窈窕的身材,面容又生得好,也不怪皇帝圣寵不倦?纱蠹叶伎丛谘劾,長生阿哥歿了后,這些日子皇帝那兒好些日子沒她什么事了,連帶著惠貴人也幾乎見不到圣駕。
“這些新茶,是慈寧宮分賞送來的,妹妹那里也該有吧?”榮貴人親自烹茶,面上自然地笑著,“伺候皇上時,還是端貴人的茶弄得好,我不及她手巧,可她一定也不及你,聽說這些日子你不去慈寧宮,太皇太后連茶也不喝了!
“榮貴人!睄圭鏖_口。
榮貴人看她,一手捏著茶勺懸在半空,茶勺里一撮茶葉還未放進茶壺,手間頓了頓,旋即就放下去,低頭侍弄茶水,笑著問:“妹妹想問什么?難得你愿意來找我,我還想是不是該親自去一趟鐘粹宮,我知道,你心里梗著心結(jié)。”
“孩子是被毒死的嗎?”嵐琪問,心里怦怦直跳,她不是不知宮闈險惡,哪怕沒經(jīng)歷過,聽得歷朝歷代的故事還少嗎?可從沒想過,她竟然也會親身經(jīng)歷,若說是佟妃一聲聲“賤人”在耳邊揮之不去,不如說是那空蕩蕩的搖籃,那逝去的小生命給她帶來了陰影,讓她夜不能寐。
嵐琪沉了沉心,繼續(xù)問:“是病死的對嗎?”
榮貴人頷首,而后揚眉正色看她:“不錯,是病死的,皇上也這么說了!
“不是皇上說,嬪妾是問您……”
“烏常在。”榮貴人打斷了她,“我說過,只請你看到什么說什么,你不是照做了嗎?不管是病死的還是被毒死的,與你并沒有關系!
“如果嬪妾沒看到呢?”嵐琪起身,稍稍走近她,“您和惠貴人怎么知道,嬪妾會看見佟妃娘娘去阿哥的屋子?”
榮貴人手里的茶已經(jīng)成了,分了一杯給她,含笑道:“其實你想問我,是不是利用了你?為何不直說,是說不出口嗎?”
嵐琪不語,榮貴人繼續(xù)說:“太皇太后和皇上心里都明白,等他們緩過這一陣就好了,哪怕從此我和惠貴人再沒資格侍駕,但這一次也值了!彼f罷嘗了自己沖泡的茶水,不知是什么味道,很不滿意地撂下,順手把嵐琪那碗茶也倒了,又似不經(jīng)心地說,“你一定很奇怪,我們這么做,顯然是針對佟妃,想法子要回大阿哥,可大阿哥是惠貴人的,我做什么摻和在里頭,是不是?”
嵐琪卻不知是不是看不慣榮貴人糟蹋那些上好的茶葉,主動伸手來擺弄茶具,榮貴人便撒了手往后靠著坐,悠悠地說:“大阿哥終日哭鬧,總有一天會連皇上也看不下去,佟妃自己更加不知能耐心到哪一天,可只要有那一天,她就會棄了大阿哥,轉(zhuǎn)而抱別的孩子,那天她對皇上說的話,你聽見了嗎?皇上許諾她可以挑一個,所以為什么大阿哥去了承乾宮那么多天,一直沒圣旨下來,就因為她還沒挑好!
嵐琪潛心侍弄茶具,也一句句把榮貴人的話聽進耳朵里,榮貴人繼續(xù)說,“我們沒有法子撂倒佟妃,要想斷了她抱養(yǎng)孩子的念頭,只有這樣鬧了。仗著皇上和我們還有幾分舊情,仗著她性子急沒涵養(yǎng),稍稍一撩撥就沖動,還仗著我們兩人是阿哥們的親額娘,哪怕拼了前程,也不能讓她把孩子抱走!
嵐琪手里的茶也成了,遞了一杯給榮貴人,她正好也說得口干,淺嘗一口,眉間有喜色,一整杯茶旋即下了肚子,舒口氣似的說:“我知道你覺得我冷酷無情,利用了你,還利用了我自己的孩子……”晶瑩的眼淚從她眼角滲出,榮貴人含笑抹去了,看著嵐琪說,“我已經(jīng)在這宮里十幾年了,你覺得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往后的幾十年,我只有孩子了。”
嵐琪沒有喝茶,起身離了炕,彼此沉默須臾,她福了福身要走,榮貴人問她心里可否還淤著心結(jié),她才搖頭:“太后說她不論誰對誰錯,嬪妾現(xiàn)在也明白了,這件事里沒有誰對誰錯,謝謝您愿意對嬪妾說心里話!
榮貴人含笑道:“也許有一天,我再也不愿意對你說心里話了,可今日你這杯茶,我會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