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罷相
曹嵩的一生可謂波瀾不興。因為是大宦官曹騰的養(yǎng)子，所以仕途平坦一路平安。十年前因宋后被廢一事遇到些挫折，但是他本人卻沒有什么損失，反而因禍得福以被害者的身份躲過了劉宏對王甫的清算。
他自出仕以來一直是京官，奢華享受自不必提，大錢小錢也撈了不少。后來擔(dān)任司隸校尉，又染指九卿中的大司農(nóng)、大鴻臚多年，雖說諂侍宦官又沒什么大的建樹，但沒人能否認(rèn)，他的資歷還是很老的，甚至不次于張溫、崔烈等名臣。更何況他還有漢費亭侯的爵位在身，雖然這僅僅是一個沒有繼承封邑的空銜，但也可以算是一種榮耀。所以朝中不少人對他的感覺僅僅是鄙視或不理解，卻不是痛恨。
小人物仰慕的大人物，大人物瞧不起的小人物，這是大多數(shù)同僚對他的感覺。所以曹嵩的追求就是能問鼎三公，讓那些鄙視他的人重視他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給后代兒孫留一個光鮮的身份。
他花一億錢買得太尉，可這并未改變什么。
只是原先仰慕他的人更加仰慕他了，而原先鄙視他的人也更鄙視他了。不論怎樣，太尉這個光輝的頭銜終于落到了他頭上，這也是開漢以來宦官子弟中當(dāng)?shù)米畲蟮墓佟?br />
不過曹嵩的好運氣在他買得太尉一職的時候也到頭了。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正月，休屠格部落雜胡抄掠并州，殺死西河太守邢紀(jì)。緊接著黃巾起義的余黨在并州的西河郡白波谷再次集結(jié)，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武裝起義，短短幾天之間就攻入了太原、河?xùn)|境內(nèi)。漢司隸有七郡：京兆、馮翊、扶風(fēng)三郡以舊都長安為中心，是為三輔；河南、河內(nèi)、河?xùn)|三郡以新都洛陽為核心，是為三河；再加上連接其間的弘農(nóng)郡，是為司隸七郡。所以義軍打到河?xùn)|，就等于打到天子腳下了。
按照漢家舊制，如果有叛軍侵入司隸之地，太尉需以失職之過罷免。但是畢竟曹嵩花了一億錢買官，如此草草免職不但不合情理，后面的人見此狀必定也不肯出錢了。所以劉宏與十常侍商議一番，決定駁回諸多朝臣的奏議，讓曹嵩繼續(xù)擔(dān)任太尉。
但是晦氣之事并沒有停止。由于漁陽張純、張舉勾結(jié)烏丸叛亂，朝廷鞭長莫及，幽州刺史劉虞為了控制局面，建議請匈奴出兵相助，劉宏照辦�？山陙硇倥恢碧幱趦�(nèi)亂，部落諸王強(qiáng)烈反對出兵，匈奴大單于羌渠一意孤行，結(jié)果激起內(nèi)亂，羌渠不但救不了幽州之亂，而且自己不得不向漢廷求救。更糟糕的是，白波起義侵?jǐn)_河?xùn)|阻塞了北上道路，朝廷根本無法救援。最終羌渠被殺，匈奴叛軍反與并州叛變的休屠格雜胡，以及白波軍三路反賊兵和一處，并州的局勢越來越麻煩。他們甚至殺死了并州刺史張懿，逼得新任匈奴單于於夫羅逃到洛陽向朝廷求兵收復(fù)失地。
面對這么嚴(yán)重的危機(jī)，劉宏改任丁原為并州刺史，協(xié)同前將軍董卓鎮(zhèn)壓叛軍；另一方面，為了化解白波黃巾與黑山黃巾的聯(lián)系，又派使者拜黑山軍首領(lǐng)楊鳳為黑山校尉。雖然這一次仍舊沒有罷免曹嵩，但根據(jù)曹純出宮的匯報，皇上已經(jīng)開始對身邊宦官抱怨他了。曹嵩意識到，自己這個太尉岌岌可危，所謂事不過三，若是再出什么亂子，自己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曹操可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考慮老爹的麻煩，他的全部心思都花在治理軍隊上了。何進(jìn)的這幾支部隊，最大的問題是良莠不齊。漢家的五軍七署都是公卿家族子弟，令行禁止軍容整齊；可這一支軍隊實在是亂，上到官員子弟，下到平頭百姓，甚至還有大赦出來的囚犯、聚攏投誠的匪人，最慘的是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兵士傳令有時候要用好幾種口音。這也難怪，天下遍地造反，而這些人都是連年平亂的精銳。何進(jìn)又不懂治軍，部隊原先一直是交給吳匡、張璋那等粗鄙之人統(tǒng)轄，越發(fā)縱容得這些兵沒有規(guī)矩。于是袁紹、鮑鴻、曹操等七人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規(guī)別籍貫重新調(diào)整建制。
每天早晨七校尉在都亭操練人馬，過午以后往大將軍府匯報。說是匯報，何進(jìn)卻什么事情都搞不懂，七個校尉實際上是互相之間討論心得。兩個月過來，曹操似乎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當(dāng)?shù)牟皇浅⒌墓伲袷钦莆罩恢儆谑咳俗约旱奈溲b。而這種自由感背后還藏著變數(shù)，那就是原本承諾加入的西園御騎至今沒有加入，八校尉中最重要的上軍校尉還在空缺之中！
這是曹操出仕以來最為繁忙的一段日子，每天忙完所有事情回到府中都已經(jīng)天黑。而通�；丶液蟮牡谝患�，就是跑到卞氏那里看看熟睡的兒子。
這一日他正輕輕捏著兒子的小手，卞氏道：“下午公爹回來了，一直不讓我過去伺候�！�
“哦？”曹操有點意外，自匈奴叛亂起，父親幾乎沒有回過家，始終在太尉府里憂國憂民。當(dāng)然，他也是怕太尉當(dāng)不長久，想盡量在那個府中多擺幾天架子。
“天還不算太晚，你去看看老爺子吧！”卞氏邊拍著兒子睡覺邊對他說。
曹操在她額角親了一下，披好衣服往那邊院里去。哪知父親不在臥房，便信步來到前面的廳堂，果不其然，里面的燈還亮著。曹操對這種場景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他小時候經(jīng)常半夜偷著跑出來玩，而每一次經(jīng)過父親的書房，燈火總是亮著的，那時他官居司隸校尉每天處理著各種政務(wù)。后來事情變得本末舛逆，父親還是忙到很晚，不過忙的都是巴結(jié)宦官排擠異己。今夕何夕，他又在忙些什么呢？
曹操悄悄走到廳堂門口，想要推門進(jìn)去，卻聽里面?zhèn)鞒隽硪蝗说穆曇簦骸熬薷咝郑氵@又是何必呢？你也一把年紀(jì)了，操這等不必要的心干什么呢？”
曹操聽得出來，這是永樂少府樊陵，官場諢號喚作“笑面虎”，也算是父親的好朋友了。難怪他今晚要回來，原來與樊陵有機(jī)密的事情要談。聽賊話曹操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小到大他最愛聽人背后閑言，仿佛只有這種消息來源才是最可靠的。
“唉……我一輩子都是為自己，幾時真的為朝廷出過力？可這幾個月我真的很留心并州的戰(zhàn)報。我看董卓這家伙是個狼崽子，不能讓他繼續(xù)在并州戡亂，他把胡人都招收到自己手下啦！”
曹操在門外一愣，父親在戰(zhàn)報中看出毛病了嗎？
“你說他想謀反，有什么證據(jù)嗎？”樊陵問道。
“是不是想造反我不敢說，但至少是擁兵自重，招攬胡人自樹權(quán)威！朝廷才給他多少人馬？他現(xiàn)在有多少？除了湟中義從就是西羌雜胡，要他帶著這些匪類去平匪類，豈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日子長了尾大不掉�。 �
樊陵沉默了半天，最后嘆了口氣道：“巨高兄，我知道你想立點兒功勞保住你的位置。誰都能理解，可是……咱們都老了，該放手時自然要放手嘍�！�
“你什么意思？”
“我還能有什么意思？”樊陵一直笑呵呵的，“大單于死了，皇上都沒說你什么，你老也應(yīng)該知趣一點兒才是。”
“我知趣一點兒？”曹嵩的聲音很詫異，“老樊，你怎么對我說這種話？”
“人情事理在這兒擺著呢！”樊陵提高了嗓門，“你雖然花了一億錢，但凡事也得有個限度，你不能指望這一億錢保著你當(dāng)一輩子太尉啊。反正該抖的威風(fēng)你也抖過了，該來說好話的人也說了，不管人家服不服你見了面也得向你行大禮。這就可以了吧！”
不知父親是在思考還是被樊陵氣懵了，曹操半天沒聽到他回話。
“其實這太尉有什么好的？說是三公之首，不錄尚書事，屁用也沒有。”樊陵還在兀自叨念，“別說是你老兄了，張溫、張延、崔烈又如何？該離開照樣得離開，你還是得想開一點兒。因為這個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就得不償失了。咱們都是這個年紀(jì)的人了，還能有什么不滿足的？非得做點驚天動地的事才肯罷休？就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啦！”
“誰叫你跟我說這些話來的？”曹嵩的聲音有些氣憤，“你大晚上的非要來找我，是替誰傳閑話？”
樊陵嘿嘿一笑：“我替誰傳話你甭管，總之也是為你好�！�
哪知這句話說完，曹嵩卻笑道：“你少跟我故弄玄虛，根本沒人叫你來傳話，是你自己沒揣著好心眼。想學(xué)蔡澤說范雎，讓我給你騰地方吧？”樊陵似乎是被戳穿了心事，支吾道：“你……你這是瞎疑心。”
“我瞎疑心？呵呵……你那點兒伎倆我還不清楚，論陰人害人的本事，誰能比得了你樊德云，當(dāng)人一面背人一面，有名的笑面虎嘛！”曹嵩挖苦道，“我知道你覬覦我這位置，但是你大可明著來，別跟我玩陰損的那一套。若不然傳揚(yáng)出去，你這太尉白手起家是耍心眼得來的，豈不壞了你們老樊家的名望？壞了你的名望是小事，你爺爺樊季齊可是一代高賢，連陳仲弓都是他學(xué)生。他老人家生前精通方術(shù)秘法，你這輩子依附宦官就夠給他老人家抹黑的了，要是再污了名聲，留神他在天有靈，一個響雷劈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
“你、你……”樊陵氣壞了。
“劈死你不打緊，這天人感應(yīng)，還得連累別的三公再辭職。到時候你死還得招人罵。”曹操聽父親這樣挖苦他，又好氣又好笑：好氣的是，老頭這一輩子最善挖苦人，因為這個毛病沒少得罪人，如今位列三公不顧身份還這樣講話，實在是有失度量；不過好笑的是，樊陵乃十足小人一個，就欠這樣刺骨虐心的挖苦。
樊陵素來以“和藹可親”著稱，但今天卻被罵得惱羞成怒：“曹嵩！我告訴你，你別不知好歹。我就是要當(dāng)太尉！拍拍良心說話，任三公，你這樣的夠資格嗎？”
“我不夠資格，難道你夠？”曹嵩冷笑道。
“既然你能當(dāng)，我就能當(dāng)！你不就是靠錢說話嗎？我也回家準(zhǔn)備錢，不就是買官嗎？這年頭誰也別笑話誰！”
“就憑你？你能出得起多少錢？”曹嵩繼續(xù)挖苦道，“出一千萬就夠你吐血的了�！�
“你甭管我出多少，一千萬怎么了？咱們皇上吃魚不論大小，錢花完了，早晚叫你滾蛋！”
曹操聽了一陣惱怒：這老狗怎么可以對太尉臟口呢？
“滾蛋？你先給我滾蛋！你能混到今天，還不是因為我和許相提攜你？這是我的家，輪不到你大呼小叫，再敢罵一句，我叫家人撕了你的嘴。明兒上殿再參你個辱罵三公的罪名，這個永樂少府你都甭當(dāng)了，回家做你的太尉夢吧！”曹嵩下了逐客令。
“你、你……”若論口舌之利，十個樊陵捆起來也抵不過一個曹嵩，他氣得直哆嗦，“好，我滾！咱們走著瞧！”曹操就在門外，聽他要走，便把身子隱到門側(cè)，悄悄伸出一條腿來。樊陵氣哼哼拉開門，也沒注意腳底上，一腳正趟在曹操腿上——這一個跟頭，生生從臺階上絆了下去，摔了個嘴啃泥，哎喲了半天爬不起來。
“喲！誰呀這是？摔壞了吧？”曹操裝模作樣迎上去扶，“樊叔父，怎么是您呀？這真是……怨我怨我，走路太急了！”說著假模假式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樊陵木屐也斷了，衣服也扯了，黑燈瞎火的簪子都找不到了，頭發(fā)披散還沾著泥。他狼狼狽狽站起來一摸——門牙磕掉了！捂著淌血的下巴，指著曹操：“你……你……你們爺們都不是好東西！”說完這老家伙竟氣哭了，攥著折斷的木屐，一腳深一腳淺地去了。
曹家父子一個門里、一個門外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這爺倆恐怕只有在捉弄人的時候才相像。曹嵩笑罷多時，臉色忽然變得很凝重：“說歸說笑歸笑，看來我這個太尉是當(dāng)?shù)筋^了�！�
曹操心里一陣心疼，畢竟那是整整一億錢�。∏Ф撊f囑咐還是白扔出去了，又怕父親難過，只道：“反正您已經(jīng)問鼎過了，還有什么遺憾的？不去那個太尉府更好，冷冷清清的了無生氣。以后清閑了，你天天都可以在家抱孫子�！�
曹嵩倚著門嘆息道：“是啊……天天可以抱孫子�！�
樊陵這一去果然風(fēng)波不小，他與許相、曹嵩本是一黨，如今因為這點兒小事顏面撕破。他先是跑到司徒許相那里搬弄是非，然后跟十常侍訴委屈，最后典賣家產(chǎn)又勉強(qiáng)湊出一千萬錢，恭恭敬敬送到了西園萬金堂，萬事齊備只欠一場仗。說來也巧，正趕上汝南黃巾再次叛亂，皇帝劉宏
終于逮到了借口，立刻將曹嵩罷免，轉(zhuǎn)為諫議大夫。
半個月之后，樊陵如愿以償接替太尉之職。曹嵩自中平四年十一月任太尉，中平五年五月罷職，合計七個月。他的前任崔烈擔(dān)任太尉也是七個月，出資五百萬；而曹嵩卻多花了二十倍！
樊陵任職后，曹操以為父親的心情一定會很失落。但出乎意料，他還真的天天坐在家里抱孫子，連到東觀應(yīng)卯都懶得去。又過幾天，曹操從大將軍府回來，見父親正坐在廳堂里跟樓異有說有笑的。
“爹，何事這么高興？”
“子和回來告訴我，樊陵要罷職啦。”
“�。恳粋�月都不到呀？”曹操感到很意外。
“是呀，讓這老東西與我爭！當(dāng)不了一個月他就完了�！辈茚孕覟�(zāi)樂禍道。
“因為什么？”
“皇上要舉行耀兵大典！當(dāng)眾冊封自己為‘無上將軍’，到時候樊陵怎么拿得出手？且不說人望，連門牙他都沒有�；噬弦米钣型鸟R日磾當(dāng)太尉，讓這個大典進(jìn)行得完美�！�
“哪有皇帝自己冊封自己當(dāng)將軍的？”
“他是想自樹威嚴(yán)，壓一壓何進(jìn)的勢頭。另外他還要當(dāng)眾正式冊封你們西園八校尉，可能還有賞賜�！闭f到這兒曹嵩倏地收住了笑容，“上軍校尉的人選確定了。”
“誰？”
曹嵩臉一沉：“蹇碩�！�
“蹇碩？怎能用宦官呢？”曹操頗為不滿。
“不用他還能用誰？皇帝身邊也只有這個人對他絕對忠誠了。”曹嵩把玩著拐杖，“這些話都是皇上與尚書議論出來的，連皇后都不知道。你速往何進(jìn)那里給他提個醒，蹇碩這小子是個愣頭青，什么大將軍、十常侍、皇后，他誰的賬都不買。這個人只知有皇上，不知有他人。將來的麻煩還多著呢！西園校尉，這是個玩命的差事。你小子得做好準(zhǔn)備。你若熬過這一關(guān)，咱曹家從此大興大旺。你若是熬不過這一關(guān)，唉……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我這輩子就算混齊了！”
曹操心里越發(fā)地不安：當(dāng)初我當(dāng)洛陽北部尉，可是親自下令打死了蹇碩的叔叔�。�
耀武揚(yáng)威
西園八校尉的人選一旦確定下來，緊張的典禮準(zhǔn)備也就開始了。耀兵大典將在皇宮的平樂觀舉行，為了使典禮更顯威嚴(yán)肅穆，劉宏親自巡視，下令在平樂觀前修建講武壇，上立高達(dá)十丈的十二重五彩華蓋，劉宏要在此臨視三軍。根據(jù)《六韜》中“有天子降兵事，可以威臨四方”的說法，劉宏要自稱為“無上將軍”。另一方面在講武臺的東南，又為大將軍何進(jìn)也修了一座小壇，上立九丈的九重華蓋，以示統(tǒng)帥威儀。誰都看得出來，如今何進(jìn)的身份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
大典舉行在即，將作大匠朱儁回朝——自當(dāng)年削去“車騎右將軍”名號，朱儁深感不安，正逢八十老母去世，他辭官回鄉(xiāng)守孝，實際上與曹操一樣，不過是借此機(jī)會躲避十常侍迫害。
如今三年已過，朝局大變，十常侍自顧不暇，再也不能危及到他了，于是他立刻回朝擔(dān)任了太仆。
曹操聞聽甚是歡喜，知道他是大忙人，特意尋了一個陰雨之日登門造訪，兩人曾協(xié)同戡亂，又都有回鄉(xiāng)避難之舉，見面自有一番傾訴。
當(dāng)曹操論及并州戰(zhàn)事董卓為將時，朱儁笑道：“孟德，當(dāng)年你出為濟(jì)南相，恐怕知道得不詳細(xì)。那董仲穎征討羌亂甚是反復(fù)不定，而且張溫為帥征他為將的時候，他言辭傲慢，很不愿意與羌人為敵�！�
曹操聽這話與父親對樊陵所言如出一轍：“我也多有耳聞，那董卓真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不敢說，但是他確實在擁兵自重。我朝西北之亂久戰(zhàn)不息，而所用之將又皆是涼州人，若皇甫規(guī)、段颎、張奐、臧旻、夏育、周慎，還有他董卓，皆為戡亂名將，可是他們當(dāng)中無一人能及皇甫義真平滅黃巾之貴。”朱儁說到這兒似乎有些感慨，“那董仲穎與皇甫義真同鄉(xiāng)而出，論資歷曾隨張奐出兵放馬，比皇甫嵩老得多�？苫矢αx真曾有左車騎將軍之貴，他卻還是個不倫不類的前將軍，打仗聽別人節(jié)制，他自然心中不忿。于是他就在討伐邊章時廣施恩德，招攬一大批羌胡之人，又將歸降的湟中義從納入麾下，借此自樹聲望，以為進(jìn)取之策�！�
曹操知道他也是愛聽奉承的，趕忙連連嘆服：“小可自以為有所長進(jìn)，見事還是遠(yuǎn)不及您呀。”
“休要謬贊�！敝靸y連忙擺手，“我這三年身處堊室，不聞?wù)隆，F(xiàn)在的并州刺史由何人擔(dān)當(dāng)？”
“丁原丁建陽�！�
“是他……”朱儁顯得很憂慮，“董卓、丁原二人皆在并州，一樣的脾氣秉性，二虎相爭恐不能相容�！�
“何以見得？”
“丁建陽所帶之兵為匈奴、屠格，董仲穎的人馬多為西羌、湟中義從。這些人多有世仇，怎能上下通力為戰(zhàn)？只怕綿亙?nèi)站玫溒鹗拤�。�?br />
聽他這么一說，曹操也覺得事情不容樂觀，忙道：“既然如此，明日咱們往大將軍處商議對策，若能征調(diào)其一回來或領(lǐng)派他將，事情或有轉(zhuǎn)機(jī)�！�
“如此要事豈待明日？”說完朱儁已經(jīng)站了起來。
曹操點了點頭，與朱儁即刻出府登車，冒雨趕往幕府議事。
因為下雨，許多平日里的�？投紱]有來，就連袁紹兄弟都不在，只有荀攸、蒯越等一干幕僚。曹操常來常往也熟稔了，領(lǐng)著朱儁徑赴廳堂面見何進(jìn)。一進(jìn)門，卻看到白發(fā)蒼蒼的議郎董扶正垂首向何進(jìn)道別：“老朽現(xiàn)被任命為蜀郡屬國都尉了，這都是托大將軍的福��！”
“老爺子，您忒客氣了，能幫的忙我盡量幫。”何進(jìn)腆著大肚子在那里連連擺手。
“我這一把年紀(jì)了，黃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恐怕再沒有機(jī)會回到京師再面謝大將軍了�！倍鰢@了口氣，“我家鄉(xiāng)就在廣漢，離得甚是近便，能在有生之年榮歸故里也算了卻老朽一大心事，這還是得感謝大將軍的大恩大德。”
“不用謝，不用謝�！焙芜M(jìn)講話有些不耐煩，看得出來，這老董扶可能翻來覆去謝了許久了。
曹操過來對何進(jìn)施過禮，又轉(zhuǎn)身對董扶道：“董老，這一路上山高路遠(yuǎn)，您老都八十歲了，這等年紀(jì)長途奔波豈不受罪，在京安享晚年又有何不可？”
“唉……老朽實在是懷念家鄉(xiāng)故土。”董扶捋著雪白的胡須，似乎很感慨，“好在劉焉劉大人轉(zhuǎn)任為益州牧，我們共同啟程，這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他話音未落，突然身后有一人站起身來施禮道：“董老，晚生有一事不明請教您老人家�！辈懿偌�(xì)看，原來是潁川荀攸。
董扶似乎與荀攸不熟，拄杖躬身道：“不敢不敢，您只管問就是了�！彼跃ㄗ従暋⑻煜笾Q，以為荀攸一定是想請教這類學(xué)問。
哪知荀公達(dá)拱手道：“董老既然思念故土，為何不告老還鄉(xiāng)，求官而去豈不是畫蛇添足？再者董老家鄉(xiāng)在廣漢，您將所任在蜀郡，兩者并非一地，這怎么算是還鄉(xiāng)呢？”
董扶臉上的肌肉輕微抽動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怕你們年輕人笑話，老夫家貧無產(chǎn)，族人凋敝，沒有一份俸祿，恐怕難考終命啊……見笑見笑�！�
荀攸見他這樣說也就沒辦法再問什么了。董扶告辭，眾人見他一把年紀(jì)了，都送了出來。他拄著杖與大家依依惜別，才哆哆嗦嗦登車而去。諸人紛紛回去，只有荀攸冒雨倚在檐下張望。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公達(dá)，你剛才何必多問。他一把年紀(jì)說出貪俸祿的話來，豈不是大失顏面？”
荀攸連連搖頭：“這件事不對……董茂安也是一代老儒了，不可能輕易自污名譽(yù)。他今天既肯這么做，必定背后另有文章。莫忘了韓信受胯下之辱才成三齊之業(yè)！”
“哦？”曹操覺得有道理，“你怎么看？”
“或許是我多慮了吧……宗正劉焉與董扶，以及太倉令趙韙，議郎法衍、孟佗素來交好。這一次劉焉自請出任益州刺史，平定黃巾馬相之亂，他臨行又上條陳請求更刺史為州牧兼領(lǐng)政務(wù)，如此則益州軍政之事皆控于劉焉一人之手�！�
曹操似乎嗅出點兒味道了：“董扶此去擔(dān)任蜀郡屬國都尉。前幾日太倉令趙韙，議郎法衍、孟佗同日辭官。他們這些人是要一同去益州啊！”荀攸低頭沉吟道：“我只恐劉焉等此一去，益州從此不再為天子所有嘍！”
劉焉一黨有劃地稱霸的野心……經(jīng)荀攸一點撥，曹操也預(yù)感到不妙了，但現(xiàn)在哪能顧得上他們，只好道：“政不得朝令夕改，明天就要出發(fā)了�！�
“但愿是我多慮了吧�！避髫晕覍捨恐D(zhuǎn)回廳堂。
曹操跟著進(jìn)去，見朱儁已與幕府諸人闡明并州之事。何進(jìn)是不明就里的，但長史王謙、主簿陳琳、東曹掾蒯越皆有所觸動，當(dāng)即共同修表上奏朝廷。
三天后，朝廷傳召董卓入朝晉升少府，敕其將兵馬交與皇甫嵩統(tǒng)領(lǐng)，并州之亂責(zé)成丁原處理。但是董卓卻不肯奉詔回來當(dāng)九卿，只是送來一份表章：“涼州擾亂，鯨鯢未滅，此臣奮發(fā)效命之秋。吏士踴躍，戀恩念報，各遮臣車，辭聲懇惻，未得即路也。輒且行前將軍事，盡心慰恤，效力行陣。”
朱儁得知大罵董卓狂悖，欲再行他法，忽有黑山黃巾大舉東向侵?jǐn)_。朝廷以朱儁素有威名，出為河內(nèi)太守震懾黑山。董卓之事便暫且擱置了，隨著耀兵大典的舉行，此事又漸漸被人淡忘……
雖然皇帝劉宏久染風(fēng)寒，但耀兵大典還是在九月底如期舉行，文武百官無不到平樂觀參禮。這一日天氣晴和，步兵、騎士數(shù)萬人在皇宮前結(jié)陣為營，劉宏親自登壇臨軍激勵將士保衛(wèi)疆土，并誦讀《太公六韜》之文。太尉馬日磾手捧策文宣讀：“以蹇碩為上軍校尉，袁紹為中軍校尉，鮑鴻為下軍校尉，曹操為典軍校尉，夏牟為左校尉，淳于瓊為右校尉，趙融為助軍左校尉，馮芳為助軍右校尉�！�
策文宣讀已畢，劉宏親自披甲，稱“無上將軍”，帶領(lǐng)八校尉和心腹西園騎在軍營間縱馬三周，以示耀武揚(yáng)威。當(dāng)跑到最后一圈時，他突然在軍陣東北角大將軍的觀禮壇前停住，諸人不明其意也紛紛勒馬。
只見皇上白皙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不知道是因為多年縱欲無度，還是因為這幾日有病在身，他的聲音顯得輕盈顫抖：“列位愛卿，天下乃寡人之天下。朕冊封爾等是為了永保江山康泰！蹇碩乃朕之心腹股肱，現(xiàn)在特親任之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各處之兵馬�！�
說著劉宏揚(yáng)鞭一指何進(jìn)的九重華蓋，“雖大將軍亦由元帥領(lǐng)屬，爾等聽明白沒有？”
“諾！”八人異口同聲應(yīng)道，聲音之大，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而且今天，朕還要再增加一道任命。我任命衛(wèi)尉董重為驃騎將軍！”衛(wèi)尉卿董重是董太后的侄子，董太后弟弟董寵之子，論起來是劉宏的表兄弟。
他說完揮舞皮鞭繼續(xù)縱馬，高舉佩劍直至講武壇上。數(shù)萬軍兵以及文武百官齊聲高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整個皇宮廣場沉浸在一片威嚴(yán)之中。
曹操偷眼瞧了瞧蹇碩，只見他面貌矜持目不斜視。而在東北角小壇上，何進(jìn)手扶著華蓋欄桿，臉上的表情卻還是喜氣洋洋——他根本沒意識到滅頂之災(zāi)已近在咫尺。數(shù)萬軍兵高舉長戈呼號不斷，黑壓壓望不到邊。即便如此，還有幾支人馬因為出發(fā)戡亂并沒有到齊。這么多的人，難道就交給一個宦官統(tǒng)領(lǐng)嗎？
曹操不禁悚然，又見袁紹六人也是面沉似水。講武壇不斷縈繞的，只有皇帝劉宏那肆無忌憚地狂笑……
兵權(quán)之爭
耀兵大典后的第三天，敕命八校尉議事地點自都亭移到了西園。這樣袁紹、鮑鴻、曹操等七人與何進(jìn)的聯(lián)系就被切斷了。會晤之處設(shè)在西園騎軍帳，諸校尉列坐，而蹇碩的心腹親兵就手握佩刀立于諸人身后！
蹇碩其人高大雄壯，雖然是宦官，卻格外孔武有力。在他的相較之下，七個士人倒顯得矮小單薄。他毫不客氣地坐在正座之上發(fā)號施令，那陰陽怪氣的聲音與威武的身材頗不相符：“現(xiàn)今天下刀兵四起，益州黃巾由益州牧劉焉負(fù)責(zé)剿滅；西北叛亂由右將軍皇甫嵩、前將軍董卓敵對；并州
之亂由并州刺史丁原戡亂；黑山之亂由河內(nèi)太守朱儁敵對；幽州之亂由幽州牧劉虞、騎都尉公孫瓚負(fù)責(zé)。諸處戰(zhàn)事各負(fù)其責(zé)，皆有分工�！闭f到這兒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拿起兩份戰(zhàn)報，“可是現(xiàn)在，有汝南黃巾余黨和巴郡蠻人的叛變。諸位校尉大人，你們哪個愿意請令掃滅這兩處狼煙呢？”
七個人誰都不肯發(fā)一言，明擺著他是故意找茬，誰要是輕易討令，難免他要克扣軍餉、糧草造成兵敗，那樣帶兵之人的性命也就危險了。
“誰愿意討令？”蹇碩又問了一遍。
還是沒有人做聲。
蹇碩瞪著兩只圓溜溜的怪眼，以逼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后落在了曹操身上：“曹校尉，令尊大人就是因為這次汝南之叛才被罷免的吧？”曹操一激靈打了個寒戰(zhàn)，暗道：“他要報殺叔之仇啦！”
“而且我記得你在當(dāng)騎都尉的時候，曾經(jīng)隨同朱公偉平定過汝南，沒錯吧？”蹇碩咯咯直笑，那刺耳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所以這次的叛亂是不是由你……”
“且慢！”出人意料之外，曹操身邊的鮑鴻突然叫住他。
“鮑校尉有話說嗎？”蹇碩掃了他一眼。
“上軍校尉大人，您既然可以統(tǒng)帶我們七個和大將軍，一定是用兵如神韜略過人�！滨U鴻冷笑道，“我們這些人都在疆場廝殺過，可是還沒領(lǐng)教您的本領(lǐng)。您是不是應(yīng)該先領(lǐng)兵戡亂，也為我等做做表率��？我鮑某人還想見識見識您的勇武呢！”
蹇碩不氣不惱，拍手道：“好！這第一仗我上軍營來打！”
“此話當(dāng)真？”
“但是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我可領(lǐng)著黃門的差事不能離京。我就派我的別部司馬趙瑾率領(lǐng)本營代為出兵�！�
“哼！一個司馬代你……”
蹇碩不等鮑鴻說完就補(bǔ)充道：“我要他帶我所有的兵馬出征！”
諸人不禁一愣：所有兵都派出去，就剩你一個空頭的校尉留下來跟我們斗，也太自負(fù)了吧？
“怎么樣？誰還有異議？”蹇碩左顧右盼，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鮑鴻一拍大腿：“好！你既然敢?guī)ь^，汝南的黃巾我去平！”
“那咱就一言為定。嘿嘿嘿……散帳！”蹇碩冷笑一陣起身而去。
第一次交鋒就是這樣結(jié)束的。七個人走出大帳老遠(yuǎn)，直到看不到一個西園兵丁了，才敢出聲交談。
“鮑鴻，你這個令不應(yīng)該請啊�！痹B嘆息道。
“不請怎么辦？他去打一處，總有另一處落在咱們頭上。大將軍不在，你就是坐纛的。要是挨個輪，輪到你頭上，你走了我們豈不是更無法應(yīng)對？”鮑鴻嚷道。
曹操不能不說話了：“其實剛才他是想叫我去的�！�
“你就更不能去了�！瘪T芳插嘴道，“你當(dāng)年棒殺了他叔叔，要是去了豈有活命回來？”
“媽的！我真恨不得宰了那個狗閹人！”淳于瓊氣得直咬牙。
“仲簡，不可孟浪。他背后站著皇上呢。”袁紹回頭看看，見夏牟、趙融面有懼色，恐他們意志不堅定，連忙道：“如今咱們這七個人只能進(jìn)不能退！倘若有人縮手，被那閹人抓起兵權(quán)，那咱們七個，還有大將軍，以及幕府里那幫朋友們，就都要做刀下之鬼了！”
鮑鴻接過話茬：“對！跟他斗！”
曹操見狀趕緊提議：“咱們七個在一起盟誓，絕不放棄兵權(quán)，絕不背叛大將軍，背叛咱們的朋友。保住他們就是保住我大漢江山，保住這股力量，十常侍才不敢擅權(quán)亂政屠戮忠良！”
“對！”諸人圍了一個圈，七只大手按在了一起。
可是他們身在西園還不知道，就在蹇碩召集西園會晤的時候，驃騎將軍董重到達(dá)都亭，奉圣命接管了何進(jìn)、何苗兄弟的部分人馬，形勢越來越不利。
此后每隔十天的會晤簡直成了一種折磨，蹇碩以上軍無兵為由要求各校尉撥一部分兵給他，而袁紹、曹操等人據(jù)理力爭，絲毫不肯退讓。西園軍帳里你嚷我叫沸反盈天，但只要不再打仗，蹇碩終究找不到任何借口，即便是他身后的皇帝劉宏，也不敢輕易裁撤八校尉，畢竟數(shù)萬人馬就在京師，若有人為何進(jìn)登高一呼，為何進(jìn)打撞天冤的官司，皇帝恐怕就得提前退位了！
雙方僵持不下，直到十月，青徐二州叛亂再起。看來又得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出征了。諸人不約而同來到大將軍府，何進(jìn)再遲鈍，這會兒也覺察出事情的利害關(guān)系了，他甚至考慮應(yīng)不應(yīng)辭官回家。
袁紹嚇了一跳：“大將軍，事到如今一旦辭官，想做富家翁而不得矣！”何進(jìn)低著腦袋道：“我妹子畢竟跟皇上是兩口子，我外甥是將來的皇上，他豈能動手殺親戚？”
諸人無不側(cè)目，王謙忍耐著道：“我的大將軍啊，你若是走了，只怕皇后、大皇子皆不能保全啦！董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驃騎將軍，他們謀劃著廢長立幼啊！”
“皇上愛哪個兒子是他的事，即便立的是小劉協(xié)，他見面不也得叫我一聲舅舅嗎？人總是有見面之情吧？”
正在這時，有一個家丁突然跑了進(jìn)來，那人也不言語，塞給王謙一張帛書。王謙看了兩眼，驚道：“大家快想主意，蹇碩與西園騎的人商議，要差遣大將軍帶兵去平青徐二州的黃巾叛亂吶！”
何進(jìn)這時倒是不怕了：“算啦！我去就我去，不就是打仗嗎？”
大家這時候才覺得何進(jìn)可恨，這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缺點。曹操都快急暈了：“大將軍，你千萬不能去��！到時候不用發(fā)兵拿你，只要差下一個宦官，傳一份詔書，寫點兒什么‘將大將軍賜死’。到那時候你是奉詔還是不奉詔呀？你去了，這幕府里的人，王謙他們豈不是全完了？”袁紹忽然仰天長嘆：“天命如此！天命如此��！我去吧……”
“你？！”眾人都是一愣。
“我只要帶兵一走，他就沒有理由再差派大將軍前往了。”
諸人到此刻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當(dāng)晚袁紹就往都亭典兵，連夜出關(guān)往徐州去了。
第二天，蹇碩聞知暴跳如雷：“誰叫袁本初領(lǐng)兵而去的？”
“是大將軍�！辈懿倮潇o答復(fù)。
“大將軍有何權(quán)力調(diào)動西園校尉？”
“大將軍當(dāng)然有權(quán)�！�
“胡說，我才是皇上任命的西園校尉統(tǒng)帥�！卞看T瞪著曹操嚷道。
“皇上是任命您為西園校尉統(tǒng)帥，而且是說過大將軍您也可以管，但是從沒說過大將軍不能管我們�！辈懿僖慕雷值馗直�。
蹇碩一時無語。
“我們又不是北軍校尉，我們原先就是歸大將軍統(tǒng)領(lǐng)的。”馮芳連忙補(bǔ)充道。
趙融與夏牟不敢說話，兩個人低頭攥著淳于瓊的左右手，生怕這個直性子惹出禍來。
蹇碩將他們五個掃視一番，咬著后槽牙道：“哼！說得好，但是從明天起，何進(jìn)就沒有這種權(quán)利了�！�
果然，第二天何進(jìn)被剝奪了對于西園校尉的過問權(quán)。大將軍府一時門可羅雀，除了辟用的掾?qū)�，其他人再也不敢輕易登門了。
雙方又在沉默的對抗中過了兩個月，上軍別部司馬趙瑾得勝而歸，蹇碩的氣焰越發(fā)囂張。他破口大罵鮑鴻無能，巴郡路遠(yuǎn)尚且得歸，汝南尚不能收復(fù)。諸人低頭不語，不論他說什么都只給他一只耳朵罷了。而他還沒有斥責(zé)完，就有人來報，說鮑鴻平滅汝南之亂，噎得蹇碩一時語塞。就在這種可怕的氣氛中，可怕的事情終于激化出來了！
在鮑鴻領(lǐng)兵回到都亭之后，突然被西園騎扣押，罪名是因為貽誤戰(zhàn)機(jī)，真可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大家尋求各方關(guān)系予以解救，這一次發(fā)動各方力量，馬日磾、袁隗，甚至連曹嵩都揣好了保奏文書。但是第二天傳來消息，鮑鴻當(dāng)夜就被賜鴆酒而死！
驍勇仗義的鮑老大就這么死了，鮑信、鮑韜、鮑忠從北寺獄提出死尸，兄弟三人哭得跟淚人一樣。鮑信派四弟護(hù)送棺槨回家，自己與三弟辭去官職，從此日夜宿衛(wèi)大將軍，一定要與忠義士人們共存亡。
曹操回到家中，感覺這幾個月的生活是那么的不真實。當(dāng)初在戰(zhàn)場上都不曾覺得恐怖，而現(xiàn)在，在大漢都城天子腳下……
“爹，兒子恐怕不能在您膝前盡孝了。”
曹嵩抬頭看看兒子：“怎么了？說這等喪氣話�！�
“鮑鴻死了，袁紹前途未卜，淳于瓊魯莽無用，夏牟、趙融那兩個根本指望不上，就剩下我和馮芳支撐局面了。”曹操抹了一把疲憊的臉，“恐怕蹇碩下一個就要拿我開刀了�！�
“哼！他恐怕高興得還太早了。”曹嵩拍拍兒子的肩膀，“今天純兒又傳話來了�！�
“有什么事兒？”
“皇上病了�！�
“病了？”曹操不以為然。
“做噩夢看見先帝了，慌里慌張跑出去摔了一跤，若不是羽林左監(jiān)許永及時為他捶敲足底，昨天夜里恐怕就……”雖然是在自己家，曹嵩還是習(xí)慣性地張望了一下，“有太醫(yī)私下里議論，恐怕是沒幾天了。他老人家一咽氣，漫天云霧散！”
“皇上真的要……”曹操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
曹嵩天天四處打聽消息，其實并不比兒子輕松，他揉揉肩膀嘆息道：“就為了廢長立幼把天下人士得罪盡，這值得嗎？”
曹操搖頭道：“光武爺也曾廢長立幼，可是光武爺有德，所以無人反對。當(dāng)今萬歲有什么？”
“他什么都沒有……真心忠于他的宋后叫他廢了，十常侍眾叛親離了，百姓恨他，士人也盼著他死，他只有一個蹇碩�；实郛�(dāng)?shù)竭@個份上也夠失敗的�！�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他怨不得別人！”
曹嵩攥緊拳頭在兒子肩上捶了一下：“再堅持幾天，最后的幾天！只要能堅持下來，以后你的官運必然一路亨通！為了咱們老曹家的將來，你得給我頂住呀！”
“我現(xiàn)在最怕的是蹇碩狗急跳墻……”曹操實在太累了，沒再說什么，疲憊地打了一個哈欠，踉踉蹌蹌離開了正堂。
方轉(zhuǎn)到后院，就聞一陣輕盈的笛聲。在寂靜的夜幕下，那音色婉轉(zhuǎn)幽咽，仿佛還帶著無限愁苦。曹操沒有回房，而是疲憊地倚在樹畔傾聽曲調(diào)——他經(jīng)受的壓力太大了，能這樣獨自清靜一會兒也不錯。可過了一會兒笛聲又停了，他借著月光四下找尋張望，原來是環(huán)兒手握一支笛子躊躇在酴醾架前。
連曹操自己都說不清，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環(huán)兒的。當(dāng)初他受老隱士郭景圖所托要將環(huán)兒撫養(yǎng)長大并許配人家�？伤麤]有想到，昔日那個在爺爺墳前啼哭的小姑娘，如今已經(jīng)出落得楚楚動人了。
此時此刻，曹操心緒繚亂，實在無力抗拒環(huán)兒的美麗了，明知她與卞秉兩小無猜，還是忍不住橫刀奪愛。
環(huán)兒這會兒滿心惦記著家鄉(xiāng)的意中人，低頭撫摸笛子，全然不知曹操已慢慢湊到她身后。她還在想心事，忽覺一只大手從后面將自己緊緊摟住。
“誰��？”她用力掙了一下。
曹操一邊親著她的鬢發(fā)一邊喃喃道：“環(huán)兒，從了我吧。”
環(huán)兒早已預(yù)感到會有這么一天，但她還是不想屈從于命運，戰(zhàn)戰(zhàn)兢兢想推開這個男人：“別……別……”
“聽話吧，環(huán)兒�！辈懿偕焓衷诃h(huán)兒身上不住地摩挲，發(fā)覺環(huán)兒手里還緊緊握著那根笛子，想一把奪過來。
環(huán)兒死死攥住不撒手：“這是阿秉給我的。”
“別再想他了。他不過就是個賣唱的小子，你跟了我豈不更好？”說著話，曹操已經(jīng)把她攔腰抱起。
驚慌之間，環(huán)氏瞅見院子深處卞氏房里還亮著燈，趕忙扯著脖子向那邊呼喊。寂靜的夜晚，她的呼喊聲格外刺耳，姐姐一定能聽到。
哪知幾聲喊罷，卞氏非但沒有出來阻止，她房里的燈反倒熄滅了——她自己也是妾，況且歌姬出身，即便心里不是滋味，又敢說什么呢……
曹操捂住環(huán)兒的嘴訕笑道：“看見了吧？你呀，早晚都是我的人�！杯h(huán)兒哀嘆了一聲，留下兩行無奈的眼淚，只得任由曹操抱著自己回房。她雙手無力地垂下去——“咚”的一聲，那根笛子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