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拉克
每次我登上公共汽車,都會知道有個地方會爆炸。我每次都認為爆炸點會在后面,因此我總是坐在前排。就好像坐在前排能有什么區(qū)別似的。也許是因為二月份倫敦那家餐廳的爆炸案——我好幾個月不看新聞,第一次打開電視就看見這種爛事。查克說你擔心得太多了,我的小親親,別坐公共汽車不就好了嗎?老天在上我討厭“小親親”,討厭,無法忍受,憎惡得想拔槍轟碎它,結果他反而更加喜歡這么叫我了。他說是因為他能在我知道自己皺眉前看見我皺起眉頭。查克說小親親,既然你不喜歡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那就干脆別坐公共汽車了。我沒有說我討厭的不是擁擠。
你知道我能感覺到,我步行回家,后背挺得越來越直。步行回家擁有某種魔力。我喜歡別人看見我走向那個家,但我不喜歡他們盯著我看。他們看見的我不是我,而是一個女人走向海灘上的那幢屋子,它美得像是被什么人從《夏威夷特勤組》里摘出來的。一幢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屋子,人們會琢磨這個黑女人為什么覺得她有資格去那兒,昂首闊步仿佛她擁有那幢屋子。剛開始,他們認為我只是去一趟而已,明早就會帶著我的過夜費離開。然后他們會記住我常來常往,肯定把那個白小子伺候得很舒服,或者至少相處得不錯。然后他們眼中的我是他的女人,但隨時都會離開。然后他們見到我抱著購物紙袋來來去去,心想也許她和這幢屋子有什么關系,比方說是女仆。然后他們見到我穿著并不漂亮的衣服出門回家,或者去慢跑——這是美國白人興起的新玩意兒。直到這時候,他們才開始考慮也許她真的住在那里。她和那個白人。不,那個白人和她。也祝你下午好,“讓我推著小車慢慢走,窺探一下人們的隱私”先生,您請,主人。上周在這條馬路上折斷了我最好的高跟鞋——馬路個屁,這是一條小徑,上到山頂又下來,通往海邊的小斷崖,只有查克這種人才想生活在這里。還有埃羅爾·弗林。
查克。一只旱獺要啃多少木頭,他在曼塔納酒吧和我搭訕,這是我的回答。各路漂泊游子和埃爾克普公司的員工都喜歡來這兒,因為只有這兒的漢堡吃起來不像讓人覺得牙買加人真以為漢堡是用火腿做的。說話時他還摘掉了帽子,仿佛他是牛仔,他說:“好么,我是查克。”你確定你不是銷售部的比爾嗎?三天前的晚上他也對我說過“好么”。我心想,但沒有說出口。查克。就像奇普、帕特、巴克和杰克。我喜歡這種單元音的美國名字,聽著像是蘋果餡餅和輕松掙錢,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說出口。你得到一聲喲呵,一聲好么,一句咋樣啊妹子,忽然之間你只想對他們說不,我不是那種本地女郎,為了你們的方便,裙子底下只穿一條小內(nèi)褲,不過還是謝謝我不會喝的那杯威士忌。不知道我更懷念的是哪一個,是在曼塔納酒吧等待一個他,數(shù)著小時熬時間,把小時分解成分鐘;還是查克走過來說好么,我心想,唉,你也行。
家。當心點兒,金小姐,你給它起的這個名字,連查克都不會這么稱呼它。此刻我要走進客廳,想著爆炸的公共汽車,我要說查克,他會說“啥?咋樣啊甜妹子?”,然后我會感覺安全得像是鉆進地洞的兔子。不,我不是。那是一本蠢書里的蠢念頭,金·克拉克,老天在上你別多想了。下班晚了,平時這會兒他已經(jīng)到家。平時這會兒我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反正就是瞎湊合蒙混過關的東西!霸撍,小親親,我真不知道牙買加米飯里要加辣椒”,昨晚他這么說。你看胡思亂想給你帶來了什么結果,海鷗聚在窗外,F(xiàn)在我是個和海鷗當鄰居的女人了。我討厭海鷗。一群小賤貨帶著沾屎的屁股每天下午飛來,像一群不速之客似的占領我他媽的露臺,說滾開婊子露臺現(xiàn)在歸我們了。我不知道它們?yōu)槭裁捶莵聿豢桑饷嬗譀]有食物,我他媽百分之百確定我絕對不會喂它們。它們太他媽吵鬧太他媽骯臟,看見查克才會飛走,根本不他媽在乎我。我知道它們在想什么。它們在想是我們先來的,比你和男人亂搞早,甚至比他還要早。叫得像是它們知道我的秘密——從我的窗口滾開,否則我的美國查克就會拔出他的美國槍,像快槍俠麥格羅那樣砰砰砰,給你們一個腦袋一顆鉛彈,明白了嗎?我的天,我從什么時候開始看動畫片了?
今天我會喜愛他的頭發(fā)。我會想他的頭發(fā),他的頭發(fā)是棕色的,但絕對不單調(diào),在貼近面頰的地方變成棕色和紅色,他喜歡剪士兵的短發(fā),但最近留長了,因為我說寶貝兒你可以當個帥氣的海盜,以為這句話會消失在產(chǎn)生它的同一個無聊地方,但他很喜歡,所以現(xiàn)在他是我的性感海盜了——我從沒說過他性感?隙ㄊ沁@樣,因為我叫他寶貝兒。
性感。
性感屬于約翰——姓什么來著?姓什么來著?《杜克兄弟》,李將軍,不是棕色頭發(fā)的那個,他太像個好丈夫了,而是叫約翰的那個,真該死,他叫約翰。
性感。盧克·杜克滑下后車廂,抬起一條腿放進車里,然后把他的巨蛇頂進另一條褲管,其他女人也看見了嗎,還是只有我?金·克拉克,變態(tài),骯臟的姑娘。那個約翰,他從不穿內(nèi)褲。施耐德。本周可以在衛(wèi)星天線上看《杜克兄弟》,以前我只知道一個衛(wèi)星天線,就是金斯敦jbc電視臺門口的那個大盤子,但查克在自己屋頂上安裝了一個。
對,今天我會想我多么喜歡他打算做的發(fā)型。昨天我喜歡他每次一進門就摘掉帽子,好的,夫人。隨便哪扇門。前天我喜歡每次做ài時我翻到上面他就叫我金小姐,不,我不喜歡,完全不喜歡,不是做ài,而是不喜歡金小姐,但我喜歡他那么喜歡那樣,他當然喜歡了,這個黑婊子終于讓他變得狂野——他肯定聽說過牙買加姑娘的故事,兩年前他帶著技術繪圖工具和硬ji巴著陸,美國人管硬ji巴叫勃起,完全沒法理解。不。他很貼心。男人的那種貼心,也讓人愉快,他用雙手抱起我,仿佛我是用紙糊的,他的手那么柔軟那么貼心,他抱起我,把我放在廚臺上,微笑說嘿小親親想我嗎?我不止一次想說對,我想你,我確實想你,因為你不在家的時候,這兒只有我和思緒,我討厭胡思亂想,他媽的討厭到地獄里去了。
把思考交給查克吧。
把行動交給查克吧。把決定該帶走什么和該留下什么交給查克吧。我喜歡這個念頭的后半截勝過前半截,噢該死耶穌基督。
等一等。
消音器。
是消音器里的槍聲。
耶穌基督快呼吸,金·克拉克。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呼氣。這是我第三次不假思索地叫自己金·克拉克,就在我需要叫自己金·克拉克之前,或者在說完快看之后叫自己金·克拉克。甚至此刻思考金·克拉克這個名字,也說明我到了終于不再需要考慮它或我的另一個名字了。操那個男人。明白嗎?我像美國人那樣說“操”,就像查克喜歡說“該殺”——多可愛。查克喜歡說“操他媽”,每周一晚上看美式足球就是操他媽這個,操他媽那個,這就叫散開進攻,操他媽的。比賽場上沒人用腳踢球,但它卻叫足球。美國人覺得一件東西該叫什么就叫什么,完全不顧明擺著的否定性證據(jù),我就喜歡這一點。比方說誰也不用腳、比賽怎么都不會結束的美式足球。上次他拉著我看完整場,我說寶貝兒只有性愛才能持續(xù)那么久,他說我是他性感的小淫婦。這個我也不喜歡,男人每天對共同生活的女人要犯下兩百個錯誤,這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禁琢磨他究竟睡過多少個女人。明白我的意思嗎?他不難看。不,他很可愛。不,他很英俊。你看,這會兒至少有三千個牙買加女人在恨我,因為我和他在一起。我得到了你們想要的,逼眼兒。我,金·克拉克。有本事就來搶吧。
那是撒謊。我知道得很清楚,牙買加女人不會滿街尋找外國白人。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甚至想象不出外國白人脫光了是什么樣子。她們以為白人只有卵蛋沒有ji巴,只能證明她們從沒看過色情電影。頂著烈日回家,下午三點。蒙塔格灣感覺像是邁阿密。金·克拉克,你沒去過邁阿密。但道理一樣,歸家,回家,希望查克不在家。有點難聽。他會說不合適,最近他經(jīng)常說這三個字,讓我覺得從我嘴里出來的話都染上了異樣的顏色。我并不想要這樣,我只想要一些自己的時間。你看我又像美國人那樣說話了,“快點兒,別愣著”,因為時間長了,現(xiàn)在我連在自己腦海里說話都丟不掉揚基腔了。認真思考,謝謝!我只希望他不在家,因為我想坐在靠背椅上,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打開電視看《與嚴同做》,放空大腦休息,因為所有這些——這種生活,這種步態(tài),這種說話方式,這么坐在依然不屬于我的一個空間里——都他媽的太艱難了。存在就是受難。不,不是。太他媽艱難的是生活。我有時候會說粗話。
這些海鷗能聽見我的思想嗎?它們待在外面就是為了這個嗎?聽我的思想,嘲笑我。殺蒼蠅和蟑螂的噴霧對鳥類起作用嗎?它們說不定會撕開我的皮膚,吃我的血肉。太他媽討厭這些該死的鳥了。他媽的不知道怎么應對我最近掛在嘴邊的查克式語言。事情就會這么發(fā)生,對不對,忽然之間,一個男人就那么占據(jù)了你的全部生活。
查克不在家。沙發(fā)感覺很舒服。我總是在沙發(fā)上睡覺,在床上永遠睡不著。許多個夜晚,我只是趴在查克毛茸茸的胸膛上,聽他的心臟有沒有少跳一下。
就算我們不走,這屋子也該好好收拾一下了。就算我們要到下月末才會走。去年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在十二月離開這兒就行。我想要一個白色圣誕節(jié)。我從小就在做白色圣誕節(jié)的夢。不,我做夢也想要的是遠離這兒過圣誕。越早離開這個神憎鬼厭的國家就越好。查克說他來自阿肯色,我似乎問過他那兒離阿拉斯加遠不遠。他問我是喜歡北極熊還是伐木工。誰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揉搓他的腹部,說我已經(jīng)有了我愛的大熊,可他不覺得好笑。美國男人很奇怪。開不起小玩笑,卻覺得最操蛋的爛事很好玩。你看,我說話又像美國人了,操蛋的爛事,像他那樣思考。今天我應該喜愛他的頭發(fā)。我要沉進靠背椅里,閉上眼睛,想著他的頭發(fā)。還有該打包什么行李。
他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這個美其名曰政府的喜劇。有意思,這幢屋子離馬路很遠,已經(jīng)到了海邊,大海無時無刻不在咆哮,白色羽毛的小賤貨在窗外叫個沒玩,但車聲依然能找到辦法傳到這兒來。就像此刻打斷我思路的該死的喇叭聲。但他們確實受夠了,他說他們這么說。該放棄這個操蛋的地方了,他老板說,受夠了這個政府,受夠了邁克爾·曼利,他總想從鋁土礦公司身上吸錢,就好像他們對這個國家的幫助還不夠大似的。媽的,埃爾克普改變了這個落后小島,鐵路雖然不是他們修建的,但他們讓鐵路變成了掙錢的工具。還帶來了其他東西:學校、現(xiàn)代建筑、自來水、抽水馬桶,我們?yōu)檫@個國家奉獻了這么多,再抽稅簡直就像扇我們耳光了。這一耳光標志著牙買加進入了共產(chǎn)主義,全世界都聽得清清楚楚,請記住我這句話。國有化永遠是第一步,這些操蛋人為什么要投票讓民族黨重掌大權,他媽的絕對是個謎啊,小親親。他動不動就要重復這段陳詞,我?guī)缀跄苤鹱种鹁浔吵鰜砹耍ㄆ渲械幕旌想[喻。那你們留下的采礦湖怎么說呢?如今成了槍手最喜歡的棄尸地,尸體會分解得不留任何蹤跡,我這么說。有時候我不得不提醒他,離我下體三英尺遠的地方還有個大腦?墒牵绹腥瞬幌矚g太聰明的女人,尤其是第三世界的女性,教育她們是他的責任。沙發(fā)椅比我記憶中更柔軟。
大選過去兩年了。牙買加沒有變得更好或更壞,只是找到了辦法保持原狀。你無法改變這個國家,但你或許能夠改變自己。我不知道誰在這么想。實話實說,我已經(jīng)想夠了。每次思考都會讓我想到公共汽車爆炸或者直視槍口。媽的,是我在顫抖,不是沙發(fā)椅。不,靠背椅。該死,這個男人在改變我。我喜歡表現(xiàn)得像是我不喜歡這樣。但我不認為我能騙過自己。每次和我有所進展,他就覺得像是取得了什么勝利,但實話實說,我并沒有讓他得到太大的成功。有點難聽。希望我說得不太難聽。我已經(jīng)不記得我們是怎么從好么變成他帶我出去的了,變成聽他的而不是聽我的了。
揭開真相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會讓你向后看,那同樣危險。繼續(xù)這么做,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原點,從一開始推動你向前走的那種力量。我不知道,我發(fā)誓我坐進該死的沙發(fā)椅是為了停止他媽的思考。我希望他在家。傻姑娘你剛才還希望他不在。還不到五分鐘,姑娘,我就在你旁邊,聽見了你說的每一個字。人們能這么做嗎?人們能想要每分每秒——好吧,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和另一個人待在一起,同時又希望他們單獨一人嗎?不是在狹小的空間里,而是同時?同一個時間?所有的時間?我想單獨待著,但我需要有人陪著。我希望查克屬于我能夠和他說道理的那種男人。平時我會打開收音機,讓聲音充滿屋子,白噪聲,交談聲,音樂,我不必了解也不必做出反應但我知道其存在的伴侶。我希望我也能這么對待別人。我希望別人也能這么對待我。我可以與之廝守的男人,他不需要我需要他,他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在說什么!靶枰笔俏掖丝淘谶@個房間里的唯一原因。不。耶穌啊,我真賤。今天我應該喜愛他的頭發(fā)。
今天我應該喜愛他入睡后發(fā)出的所有聲音。呼嚕聲,一側鼻孔堵塞后的哨音。半句話。喃喃夢話。呼呼呼的鼾聲。呻吟。美國人的屁聲。夜里的那個時間,三四點,我問什么他答什么,所以我知道他并不確定他家里人見到我這么一個女人會有什么反應,雖說他母親是最好的人,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我熟悉所有這些聲音,因為我從不睡覺。徹夜醒著,白天睡覺,我這種女人有個名字。我這種不睡覺的女人。我們知道夜晚不是我們的朋友。夜晚會做壞事,帶來壞人,吞噬你。夜晚從不讓你遺忘,而是會進入夢境,勾起回憶。夜晚是一場比賽,我在場上等待,數(shù)著分秒,直到看見粉色細條穿過窗戶,我出去看海上日出。并且祝賀自己的成功,因為我發(fā)誓,每晚都是這樣。每一個夜晚。
昨夜我意識到我能殺死任何人,包括兒童。男孩肯定沒問題。女孩暫時說不準。不睡覺不等于你不做夢,這是我母親從沒告訴我的。昨夜我本來會殺死一個孩童。有一扇門,一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我知道我必須穿過這扇門。要前進就必須鑿穿。誰說的來著?我必須穿過這扇門,過不去我就會死,會被開膛破肚,尖叫著被匕首從喉嚨到陰戶剖開,我必須穿過這扇該死的門。門口有個孩童,你在電影里見到的那種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也許是白人,但白得像亞麻布而非皮膚。自始至終我一直能看見白色鬧鐘即將走到凌晨兩點,能看見包圍我的四面墻壁,兩扇玻璃窗,甚至外面的夜空,但同時我也能看見那扇門,我能聽見查克的鼾聲,但同時我也能看見那孩子,低下頭還會見到血淋淋的皮肉,那里應該是我的雙腳。我跑得磨掉了雙腳。我想穿過那扇門,那孩子堵在門口,他的眼神并不是威脅,而是自信、油滑、得意——查克喜歡說“得意”。我拿起我的刀,抓住他的頭發(fā),拎起他,把刀插進他的心臟,涌出的血液是藍色的,所以我并不難受,我一刀接一刀捅他,每次刀尖刺進他的皮膚,就好像他的血肉過于堅韌,刀刃會朝與我瞄準方向不同的其他方向彎折,孩子尖叫大笑尖叫,我只能拔出刀子,割下他的腦袋扔掉。我尖叫著奔向那扇門。然后醒來。但我沒有睡著。
也許我該去洗個澡什么的。查克出門上班的時候,問我今天打算干什么。什么都不該告訴他的,因為我要出去。也許我該脫掉衣服,或者至少脫鞋。哪怕這個男人喜歡說小親親,我他媽不懂什么時尚不時尚的,但依然知道我穿出門的衣服和去買面包的那一身有區(qū)別。假如他看見他的女人換上了好衣服,他就會知道她這是想打動某個男人,而且很可能已經(jīng)成功了,但那個男人不是他。我至少應該脫掉這件罩衫;蛘咛上拢钡胶zt飛走。也許等他問起,我可以說我是為你打扮的,希望我們能一起出去?墒切∮H親,現(xiàn)在外面沒有安全的地方,他會這么說。甚至在蒙塔格也沒有。我會說牙買加人對蒙塔格灣的簡稱是蒙灣,而不是蒙塔格。我會說我想出去,我想跳舞,他會說但我跳得比你好,我會假裝最后這句話不傷人。其實我并不想去跳舞。每次我說我想去,他都說不行。我只是想讓他相信我樂于和他一起做所有事情。也許他又會帶著朋友回家,我會得到理由不換掉這身衣服。上次他帶著四個同事回家,每一個都像他,只是個頭或高或矮,每一個的白皮膚都被曬得黝黑。金發(fā)矮個子,我發(fā)誓他叫巴克,很接近查克,他說哎呀,我可沒見過比你更標致的婆娘。牙買加男人管我叫賣肉的,我很生氣。今晚我要喜愛他睡覺的樣子。我要趴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舔他的胸毛,我要抱緊他,他不可能撇下我獨自逃跑。我有一段記憶,我等我姐姐入睡,抓住她睡衣的下擺,在我手上繞了一圈又一圈,要是鬼魂來抓我,就會連她一起拖走,驚醒我們兩個人。但我沒有姐姐。
媽的。該死,阿開果,你怎么會鉆到我底下去,讓我爬上你的身體?我肯定是老了或者瘋了,否則怎么會拎著滿滿一購物袋的阿開果進屋,然后就忘得干干凈凈。又老又瘋;蛘哂织傆掷。查克喜歡阿開果。他總想吃那東西,親愛的,那個像嫩炒蛋的東西,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在樹上長出來的,吃一口就能甜到腳后跟。買了兩打,攤販在聽收音機里牛仔口音的美國傳教士一遍又一遍說末日到了。你知道最后的日子已經(jīng)到了嗎?攤販對我說。不知道,我只知道現(xiàn)在是1979年,我對她說,雖說我想著那個傳教士,汗流浹背像頭紅豬,用手帕擦拭額頭,不停整理假發(fā)。顯然不是她想聽的答案,她對我的懲罰是多要了五毛錢。我想說哎呀我的小可愛,給你,拿著吧,因為再過幾個星期,牙買加鈔票唯一能做的就是擦屁股了。我喜歡這個回答。聽起來很牙買加。但我沒有說。我永遠不會管任何人叫小可愛。
該死的這里太安靜了,但我就是不會用收音機。我不想聽新聞。自從我不再聽新聞、讀報和看電視以來,我的生活頓時快樂了許多倍?鞓犯杏X像是你可以拿出去賣的東西。我反正不想知道新聞,也不想讓任何人告訴我任何消息。我的新聞全都來自查克,而我依然不怎么喜歡。但他的新聞畢竟不同。他的新聞是誰誰誰在離開。他在離開。我們在離開。他買好機票了嗎?我們需要機票嗎?會有直升機來嗎,就仿佛這是戰(zhàn)區(qū),接上我們就起飛?直升機會在門外降落,查克會說小親親,沒時間拿東西了,咱們快走,他會顯得很哀傷,卻不知道我想要的正是這樣,什么都不帶,包括毛巾在內(nèi),不帶有可能讓我想起被我撇下的這個鬼地方的任何東西,因為去他媽的,對,全都去他媽的,我想干凈得像塊白板似的抵達美國,沒有任何關于過往的記憶。我想教自己在皮膚上寫些新的文字,對我不認識的人打招呼說好么。直升機一口氣飛得遠遠的再降落,比方說飛到水牛城、紐約,甚至阿拉斯加某個我再也不會聽見第二次的小地方。再也不會。
收音機里肯定會有好東西。調(diào)頻立體聲:更多的音樂,更少的談話。希望查克也在。他跳舞可以比我好,我是黑人的恥辱。白人會跳舞是了不起的事情。他領我去俱樂部慶祝紀念日——已經(jīng)六個月了。他想慶祝我們的六個月紀念日。他們說女性是下等性別。不過無所謂。六號是跳舞。五號是耳環(huán)。四號他試圖做雞肉,可惜失敗了。我母親會說親愛的,這說明他不是同性戀。我也說不準,但有時候查克似乎太無處不在了。我越來越喜歡他去上班的時候。不。不是真的。此刻我喜愛他的頭發(fā),今晚我會喜愛他的睡姿。
當初我在曼塔納遇到他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聲音正在說管他的,上帝啊,快點發(fā)生吧,求求你了。我受夠了也厭倦了這種受夠了也厭倦了的心情。我早就準備好了。那天我老板把手放在我大腿上,第二次?不,第三次,問我有多喜歡在這兒工作。還有他看得出這份工作能通往天堂或地獄,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好像在自稱“泰姬瑪哈”的苦力小店賣廉價狗屁珠寶就是我的人生頂點了。但確實如此啊,金·克拉克。你想得到這份工作,只需要知道他們懶得浪費時間找別人。在蒙塔格灣你必須工作。必須如此,你不可能返回金斯敦。
我沒有想到金斯敦。我愿意想起安迪·吉伯。和《杜克兄弟》里的約翰差不多一樣可愛。安迪·吉伯:頭發(fā),胸膛,頭發(fā),項鏈,頭發(fā),牙齒,頭發(fā),頭發(fā)!抖趴恕防锏募s翰,微笑,頭發(fā),牛仔褲,發(fā)型像女孩,我只想成為你的一切。盧克·杜克又大又白的小公爵放在左邊褲管里,耶穌基督整個蒙塔格灣就數(shù)你的思想最骯臟。但收音機里放的不是《我只想成為你的一切》。輕輕地來,帶我穿過夜晚,影子舞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一個夜晚,查克在我身上在我體內(nèi)的時候,我不會想到盧克·杜克。不,我沒有想那個。對,我想了。我應該起來給他做阿開果。他喜歡早飯吃阿開果,晚飯吃也不會介意。我要想我有多么喜愛他的頭發(fā)。
他遲早會知道。金·克拉克,你以為你那么聰明。那個男人注定會發(fā)現(xiàn),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今天早晨我只拿了十塊錢。一次頂多只能這么多。上周五,五塊。再往前四天,六塊,不,五塊,不,一張五塊兩張一塊。我從不碰美元。你看,他只會覺得很好玩。哪個老婆不從丈夫錢包里拿錢的?我不是他老婆。我會成為他老婆。不,你們同居,F(xiàn)代人就是這么生活的,今年是1979年。我應該去做飯。我確定他不知道。我是說,什么樣的男人會數(shù)錢包里有多少錢呢?
美國男人。
他們都從曼塔納酒吧來。白種男人,我指的是。假如是個法國人,他會覺得叫你t而不是t能蒙混過關,因為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婊子不可能聽懂他的意思。他看見你,會把鑰匙扔在你腳邊,說去給我停車,現(xiàn)在!快去!我會撿起鑰匙說好的先生,然后去女廁所,把鑰匙從最臟臭的蹲位沖下去。假如是英國人,不到三十歲,牙齒都還在,他會甜言蜜語哄你上樓,但醉得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在乎,你也不在乎,除非他吐在你身上,他會在梳妝臺上留下幾英鎊,因為那樣太可怕、太可怕了。假如他是三十歲以上的英國人,你會從頭到尾看著一個個陳腐印象現(xiàn)身,從“請——允——許——我——慢——慢——和——你——說——話——親——愛——的——因——為——你——稍——微——有——點——黑——”的語速到滿嘴爛牙,還有臨睡前的那杯熱可可。假如他是德國人,他會身材瘦削,知道怎么操女人,至少車上的體位沒問題,但他會早早停手,因為誰也不能讓德國人變得性感。假如他是意大利人,他也會知道怎么操女人,但事前多半不會洗澡,以為世上存在出于愛意的扇巴掌,就算你告訴他你不是妓女,他也一樣會留下鈔票。假如他是澳大利亞人,他會往后一躺,全交給你處理,因為連咱們悉尼的弟兄也聽說過牙買加妹子的奔放。假如他是愛爾蘭人,他會逗你笑,會讓最齷齪的事情顯得性感。但你和他待得越久,他喝得就越多,他喝得越多,唔,七天之內(nèi)你會見到七種不同的怪物。
但美國人不一樣。他們大多數(shù)人會花很長一段時間、長得可怕的一段時間,嘗試說服你他們和其他人沒什么區(qū)別。我只是個來自馬斯科吉的俄州佬。連查克自
我介紹的時候也說他只是個來自小石城的普通人。我說為什么大家都想當普通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過,一個男人直截了當?shù)卣f你看見的就是你能得到的,不會更少也絕對不會更多,這還是挺有意思的。也許我的標準太低了。也許我喜歡的只是一個男人不口是心非。我甚至不認為他覺得我有多可愛。唔,好吧,他肯定覺得我挺可愛,因為他過來打招呼說好么,而且時機正好,在此之前,法國人剛剛大喊大叫我的車鑰匙在哪兒你個臭逼結果被扔了出去,意大利人去和一個傻乎乎的美國女人跳舞,那女人一個人飛到牙買加,因為她積攢了二十六個月的收入,心想管他的,這個胖大娘們兒就是要睡!男!人!意大利人甚至不是她在《隼丘情婦》里讀到的膚色黝黑的巨屌曼丁哥人,但皮膚總算有點黑,所以也湊合了。
當然了,每天晚上我都在那兒。一月份我搬到了蒙塔格灣,住處是一戶人家的單間臥室,有共用的廚房,退休的老夫妻以前把這里租給寄宿學校的學生。但我畢竟住在蒙塔格灣。上班第一天我就聽說了那家俱樂部。好吧,工作時偷聽到的,因為珠寶店的苦力賤人不和黑人員工說話,甚至提醒我們說他們認識警察,要是丟了一個掛件,我們就會在監(jiān)獄里被強奸一整個周末?偠灾衣犝f曼塔納是人們交際的好去處,你要有合適的相貌才會被放進去,感謝上帝,所謂“合適”意味著不是黑人。誰能想到黑皮膚很快就會變成合適的相貌呢?搬到蒙塔格灣后兩周,身穿白色t恤、芙蓉天使牛仔褲和高跟鞋的我被放了進去。大搖大擺走過那些苦力中的一個,鷹鉤鼻、長發(fā)的那個,她險些和我打招呼,但看見我的視線,知道她將永遠無法忍受自己。我險些說有時候他們想吃巧克力,而不是咖喱。
但一進去,聽見里面的音樂,我想象中的一切就都破滅了。dj沒完沒了播放《飛吧羅賓飛吧》,白人跳舞的樣子就像白人。不是白人的其他人——幾乎全是女性——皺著眉頭面面相覷,因為只有皺著眉頭才能藏住我們都戴在臉上的那個該死的表情。白人請過來救救我,因為我無處可去,就是這個表情。我感覺像是把自己推到了全國的峰頂,接下來只能摔下去了;蛘唢w走。我在美國會是什么人?《家有仙妻》里的薩曼莎?《珍惜每一天》里的號哭女人?我想跑到城市中心,高高拋起帽子,就像瑪麗·泰勒·摩爾,你終究能夠做到。耶穌基督啊,我真的準備好了。
我真的準備好去美國了。
我?guī)缀跬浟怂。我在陽光下用雙手搓了它三次,感覺印章的每一個凹凸。印章讓它變得真實。印章讓它好聞,對,我聞過它。光是用眼睛看不足以讓它變得真實。撫摸能讓它變得真實,但聞就能讓它變得更加真實。我的手指散發(fā)著美國證件的氣味,就像等待揮發(fā)的化學物品。我?guī)缀跬浟怂。金,努力忘記它周圍的一切。別那么傻乎乎地笑了,否則腮幫子會酸疼的。但你不笑就會哭。
你聞了聞。必須洗掉這股臭味。洗掉你該死的手指上的油墨。我怎么可能忘記?再過幾個小時他就會回家,我卻還沒洗掉這股臭味。姑娘,去洗洗你的……夠了。我就要這么做。這么做一定能成功。我要去洗澡。我要給他做他的阿開果。他會帶我上樓,他會操我。不,我們會互相操。我們會一起醒來,他會——不,我們至少要三周后才能走。我要打包行李。去吧,姑娘,洗掉這股臭味。
每天他都從辦公室?guī)|西回家。這些美國人似乎就是這么成長的。他們搜集東西。比方說托尼·柯蒂斯或托尼·奧蘭多出現(xiàn)在曼塔納,他們會問他要簽名,也就是他把名字簽在餐巾上。他們會抱著簽名不放,珍藏這東西,就仿佛他們再也見不到托尼·柯蒂斯了。查克帶東西回家,珍藏它們就好像他必須確保它們的安全。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保護一個咖啡杯;蛘呶搴邢鹌そ睢⒒ɡた栖绲恼掌、卡特總統(tǒng)的照片、一箱烈酒,就好像美國沒有烈酒似的;蛘呃顾掏阶プui頭比人頭還大的勃起yin莖的雕像。他肯定以為他是諾亞,要為方舟拯救一尊大ji巴拉斯塔教徒的雕像。假如他打算拯救那尊該死的雕像,卻沒有拯救我的計劃,那么我向上帝發(fā)誓,我一定會殺了他。
我要去洗澡,然后做阿開果和腌魚。不,阿開果和腌豬肉。還有西紅柿。金·克拉克,去洗掉你身上的臭味。別多想了,把東西放進廚房,然后就去洗澡。還有,刷牙。還有吞一小口李施德林。也許男人也是這樣。是嗎?有可能,我不知道。在此填入我應有的感覺:xxx于是我就能感覺到了。我什么都感覺不到。也許我應該因為什么都感覺不到而感覺到一些什么,但我依然什么都感覺不到。你是個什么樣的女人,金·克拉克?每次你舔你的嘴唇,你就會聞到和/或嘗到他。至少把他從你嘴里洗掉,骯臟的姑娘。
我能看見他把我踢出家門。那會像是每個角色都說意大利語的電影場景。他拖著我走出我家——他家——這個家,我在地上嘶喊、乞求、爬行、號啕,查克,別,把我踢出家門,別,把我踢出家門,我求求你。我會為你用四肢爬行。我會為你做飯,養(yǎng)育你的孩子,舔你的ji巴,哪怕你不洗澡都沒關系,別!別!他會看著我,問你說“別”是什么意思?你說的是什么蠻子話,什么時候“別”和“求”是同一個意思了?對你來說,ji巴就是ji巴,有什么區(qū)別,他會這么說,因為聽上去很粗魯,就好像他沒有花時間思考,所以他可以顯得憤怒之余還很機智,而我趴在地上哀號,別,別,別,心想我能不能像《豪門恩怨》里的角色那樣說親愛的,事情不是看上去的那個樣子。
我應該洗澡,刷牙,用肥皂洗得干干凈凈。但話說回來,那樣會不會太干凈了?我太干凈了,反而顯得可疑。我們在舞臺上,我不需要梳頭、涂口紅、噴香水,也不在乎他看見我撓屁股,然后用同一只手拌菜,F(xiàn)在他可以隨心所欲放屁,不過我真的很不喜歡。美國人的屁更臭,聞起來像是吃了太多的肉。讓一個男人在你身邊放松下來,你必須小心選擇。你意識到求偶儀式中有多少其實只是表象。不,不是表象,而是表演。他會讓表演持續(xù)多久,要是比他想象中更久,他會不會放棄我,撲向下一個盯著酒杯看的本地姑娘?感謝上帝,黑色皮膚不容易露餡。黑種女人可以隱藏身上的痕跡。也許這就是男人覺得可以隨便揍黑種女人的原因。你能從白種女人的皮膚看出男人和她的關系。蠢姑娘,找個借口,讓他今晚不想要你唄。說你頭疼,說你來月經(jīng)了,他特別討厭你說“月經(jīng)”二字,說聽上去像是逼里長了囊蟲。
我還有多余的護照相片嗎?
美國有熱水嗎?
蠢娘們兒,他們當然有熱水。他們也不需要打開加熱器等熱水。也許我該在水里加一小杯派素。耶穌基督在上,金·克拉克,你身上沾著他的汗,又不是膿水。哎,老大,我一共就這么多錢,我的手表也給你,連他上周送我的項鏈都歸你了。現(xiàn)在我只能跟他說項鏈掉進下水道了。把該死的護照還給我。你說我還有更寶貴的東西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哦。
我告訴你,無論你來自南極洲還是南圣凱瑟琳,男人永遠是一個樣,不許和男人頂嘴,金,照著做就對了。這兒?在你辦公室里?外面有人啊,外面當然有人了。他就希望外面的所有人都聽見都知道。我怎么知道事后你真會還給我?別惹男人生氣,蠢婊子,你已經(jīng)等了兩年——快兩年,但已經(jīng)是很長一段時間了——他能在你面前撕毀一切,我有多余的護照相片嗎?我真的不喜歡被人拍照,我有底片嗎?照片貼滿墻壁,赤裸的白種女人,兩個黑人,把奶子擠在一起。天,別脫我的裙子。耶穌基督等一等,我的內(nèi)褲我自己脫,謝謝。金你別總盯著日歷看,他進入你身體的時候你記住要表現(xiàn)得像是遇到了史前巨獸,他會噢,噢,喔上帝你從沒說過你這么大,大得像一根爛香蕉,你不同意嗎,十二月小姐?你看得出他對每一個走進那扇門、想要她們不該擁有之物的女人掏出那東西。事情結束后我還有時間買阿開果和洗掉他留下的痕跡嗎?也許我可以去馬路對面的旅館,鉆進衛(wèi)生間,擦掉這個狗娘養(yǎng)的留下的東西。閉嘴,金·克拉克,閉上眼睛,想一想阿肯色。啊,啊,啊,啊,啊,啊。他的門上貼著反過來的“公證人”和“治安官”。男人在你背后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在醞釀什么。媽的,都沒注意到我該死的手指碰到了印臺。好極了,指尖沾上了紫墨水,這家伙在我背后不停聳動,我只能聽見皮膚拍打皮膚的聲音。也許我該偷走這些假印章,免得我需要再弄一本護照。你快來了嗎?一年五個月十七天十一小時三十分鐘,這就是你得到的。你必須付出這樣的代價才能得到它們:護照、簽證、離開狗操的巴比倫的機票——上帝啊,求你讓這個男人快點高潮吧。閉上眼睛,金·克拉克,想一想風滾草。阿肯色,不,阿肯紹,我喜歡。我們要駕著馬車來到山頂,勞拉·英格斯和瑪麗·英格斯還有總在草叢中摔倒的那個小家伙,她們一起跑向我們,因為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三個孩子,全都是女孩,好吧,也許有一個男孩,但頂多只有一個。天哪,還好我在吃避孕藥。狗娘養(yǎng)的可別害我染上淋病。我聽見他辦公室里的人停止做事,都在聽。七分鐘了,沒有一根手指敲在打字機鍵盤上,我一直盯著墻上的掛鐘讀秒。四月小姐、五月小姐、九月小姐和八月小姐,她沒有把奶子擠在一起,而是展開胸膛——也許我像色情電影女主角那樣配合一下,他就會結束得更快——查克,他知道我知道他把《風流浪子》雜志都藏在書房辦公桌后面暗格里的錢箱底下嗎?高爾夫球袋背后的《發(fā)射》!堕w樓》雜志就在放領帶的盒子里,他希望我找到,可以從《快樂妓女》里學兩招?這種事永遠比你想象中持續(xù)得更久。真有意思,性事會讓我回去用牙買加語思考,不,金·克拉克,現(xiàn)在你別胡思亂想是什么造就了你。狗娘養(yǎng)的又操了我七分鐘。外面的人一個字都沒打。他把護照給我,我打開護照,看見我看著我,簽證章蓋在我腦袋上。b1b2簽證。我想罵人,因為我花了買綠卡的錢,但轉(zhuǎn)念一想,我能拿到什么就是什么吧,剩下的都交給查克處理——天曉得狗娘養(yǎng)的會要我用什么換綠卡呢。
金·克拉克,你撒謊。
你正在撒謊。許多事情確實發(fā)生過。但你沒有對那男人說任何話,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你只是撩起裙子,脫下內(nèi)褲,祈禱他沒有梅毒。而他很緊張,那么緊張,你意識到你多半是第一個屈服于威脅的女人,他不敢相信他的好運。你沒有讀秒,你拍著他的后背,幫他找到節(jié)奏,不去想他老婆,他最后射精的時候,你甚至有點可憐他,因為他知道你必須走出那扇門,經(jīng)過他的下屬。而你還沒有看護照,因為假如看了,就連那張難看的相片也會讓你捫心自問是否值得。值得嗎,金·克拉克?值得,他媽的非常值,別再問我第二遍了。我愿意再操他一次,把他的ji巴放進我嘴里。我甚至愿意舔他的屁眼,現(xiàn)在是1978年。是一九他媽的七八年,一個女人必須明白,有時候想要前進就必須鑿穿。我來到蒙塔格灣的時候,我知道不管是坐飛機還是躺棺材,我都一定會離開這個國家。你以為你逮住我了,牙買加,對不對?你以為你真的逮住我了。哈,來親我血逼的屁股吧。媽的,冰箱上全是紫手印——要洗多少次才能完全洗掉?
又開始等熱水。站在淋浴頭底下,聽著水管哼哼唧唧。這個該死的國家。每天你最需要用水的時候就會停水。真希望屋子背后有條河,我可以像鄉(xiāng)下女人那樣去河里洗澡。太他媽了不起了,就在我最需要洗澡的這個下午。在我男人回家前洗掉這個男人的痕跡。我為什么沒有更多的感覺?為什么沒有?我試新菜的時候心跳都比這個快。也許我使勁捶打幾下或者多捶打幾下,血液就會充滿良知應該占據(jù)的空間。你不明白嗎?我真的想感覺到一些什么。我希望我的心臟在愧疚不依不饒的催迫下狂跳。會愧疚就還有一些意義。我要擦拭多少次才能擦干凈?我愿意用什么去換現(xiàn)在就來水。求求你,在他回家前來水吧。不來?哦,那就算了吧。他回到家,我很快就做好晚飯,我會把玩他的頭發(fā),假裝漫不經(jīng)心,他會喜歡我這樣。也許我會唱《跳舞女王》,他知道我有多么喜歡那首歌,或者安迪·吉伯也行。也許收音機里會響起《影子舞蹈》,我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說陪我跳舞,寶貝兒,他會說金·克拉克,不,小親親,你確定你還好嗎?我會給他看簽證。
不。那是個糟糕的主意。你已經(jīng)告訴過他你有簽證了,傻瓜,他又沒問你,F(xiàn)在給他看簽證,他會發(fā)現(xiàn)印章是上周才蓋的。再說他還沒百分之百地確定說你能和他一起走。但他為什么需要說呢?我們同居了這么久,他不能轉(zhuǎn)身就走吧?他會不會在練習,看哪一種分別方式引出的淚水最少?哪一種不會讓我想殺死他?他會不會對著鏡子練習?金·克拉克,假如你還有腦子,這會兒早就把自己弄懷孕了。假如今天開始停藥,到他決定離開的那天,我能不能懷上?今天我要喜愛他的頭發(fā),問他我應該什么時候開始收拾行李。
金·克拉克,你走錯了一步棋。金·克拉克,閉嘴,別站在淋浴間里了。我要涂護發(fā)素。應該在這兒涂還是去美國涂?所有事情都必須這么決定。我應該在這兒做還是去美國做。耶穌基督,等我厭倦了十三頻道,我該怎么辦?等我厭倦了麥片,不,不叫麥片,叫糖霜玉米片。等我厭倦了抬頭看直插云層的摩天大樓。等我厭倦了扔面包只是因為放了四天而我想另買一條。等我厭倦了手指蛋糕、候司頓、麗佩色瑪克、蛋襪和露華濃的所有產(chǎn)品。等我厭倦了從晚上一覺睡到早晨,在咖啡的氣味和鳥兒的啁啾中醒來,聽見查克說睡得好嗎,小親親?我說好極了,我的甜心——而不是徹夜盯著黑暗,聽著鐘表嘀嗒,因為一旦入睡,夢魘就會來追趕我。我怎么記得我們要停止這種胡思亂想了呢?金·克拉克。說真的,思考是個狡猾的婊子。因為所有念頭都會帶你走向那個念頭,而你絕對不會再去動那個念頭,聽見了嗎?永遠不回頭。只有愚蠢的娘們兒才走回頭路。
——我愛這個國家。你們這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過你們的總理確實滿腦子狗屎,你們這些人怎么會投票選他連任的?
——你能不能別說“你們這些人”了?
——對不起,小親親,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沒有投票選他。
——可是——
——別再說“你們這些人”了,就好像我是牙買加全體人民的代表。
——呃,只是一種說話方式。
——那就好好說話。
——媽的,你今天早上是吃火藥了嗎?
——你很了解我們這些人,每一天都是一個月里的那一天。
——我認輸,我去上班了。
你,鏡子里的姑娘。你,金·克拉克,承認吧,惹自己對他生氣反而更容易。但你做了什么呢,愚蠢的小賤人?你永遠不會生氣,你永遠無法給他逃跑和撇下你的理由。你永遠無法變成一個難搞的賤人,那是白種女人的專利。
——好吧,希望等我回來的時候,你的心情能好起來。
——希望等你回來的時候,別再滿嘴噴糞。
有時候我覺得他就喜歡我這么暴躁。誰知道呢。女人應該知道什么時候閉嘴,讓男人認為他勝利了。我甚至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曾經(jīng)以為我知道美國男人要什么。他帶你去肯德基,那是所謂的約會。假如他只是時不時露面和我上床,那么他就是在和我“好”。或者我在和他“睡”。真是發(fā)瘋,假如他想要的只是上床,那么我最不希望他做的就是和我睡覺了。你能讓一個男人愛你愛得更猛烈嗎?
公司在牙買加經(jīng)營了三十年,目前正在逐步撤離,上周所謂“約會”時他這么說。埃爾克普礦業(yè)終于填滿了他們的鋁土礦胃口,這會兒開始打包走人。查克說是因為鋁土礦加稅,那是通向國有化的第一步,而國有化則是通向共產(chǎn)主義的第一步。我說你們揚基佬害怕共產(chǎn)主義就像鄉(xiāng)下老婦害怕狂牛。那是什么?他問。民間傳說里的鬼怪,我回答。他發(fā)出他響亮的笑聲。
——必須在這兒變成古巴首都前逃走。
我發(fā)出我響亮的笑聲。
——金,我也許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不,你也許聽說了一些我沒聽說過的事情。兩碼事。
——該死,你這張嘴——
——你放進去的時候可沒抱怨過。
——小親親,你是個最性感的小賤貨,知道嗎?
男人會娶他們最性感的小賤貨嗎?我得帶他去個他必須介紹我的地方,好讓我聽見他怎么稱呼我,看清我的處境。對,就好像我真的很想知道似的。金·克拉克,你的人生只是一系列的b計劃。有個男人喜歡按摩我的腳,我應該很高興才對。大塊頭男人,高個子男人,一座山。六英尺四?至少這么高;已劬,嘴唇薄得像是一道切開的細縫。滿頭卷發(fā),正在留長。胸膛和手臂都很粗壯,在辦公桌前做事吃飯前,他是干體力活的。棕色頭發(fā),但yin莖和卵蛋上是紅色毛發(fā)。有時候你忍不住會停下來仔細端詳。
——你在干什么?
——什么都沒干。
——你再那么盯著它看,它會縮起來走掉的。
——我只是在等它燃起火焰。
——黑種男人沒有陰毛?
——我怎么知道?
——不清楚。我是說,你是個現(xiàn)代女性,對吧?
——現(xiàn)代就等于淫蕩?
——不,現(xiàn)代女性的意思是你去曼塔納好幾個月了,也玩得很開心。
——你怎么知道我玩的是哪種開心?
——我在曼塔納掃視全場,你看我第一眼之前,我早就盯上你了。金,說真的,你從來沒睡過黑種男人?包括牙買加人?
當心,搞清楚這個男人會在什么情況下叫我小親親,又會在什么情況下叫我金。這一點非常重要,金·克拉克。男人會娶他們的小親親。對,他們會。也許我該慶幸,這個男人有一段時間沒叫我性感的小賤貨了。上次是什么時候?不記得了。仔細想。不,確實不記得了。我希望他從只夠眼淚汪汪告別的我愛你向前一步,變成我愛你愛得發(fā)瘋,咱們結婚吧,此時此地,你以查克夫人的身份和我一起去阿肯色。阿肯色是不是仇恨黑人的地方之一?假如我能讓他娶我,我能讓他搬去紐約或者波士頓嗎?不要邁阿密,我想看下雪。昨天我把一只手在冰箱里放了四分鐘,想感覺一下冬天究竟是什么滋味,險些把腦袋也伸進去。我抓了一塊冰捏緊,直到寒冷變成灼燒,疼痛一路延伸到頭部。我把那塊冰攥成一個球,朝窗戶扔去。冰球在玻璃上貼了一秒鐘,然后掉了下去,我哭了。
——寶貝兒,我從來不把任何事情交給命運。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我。他不打算冒險,我說不定一出去就再也不來曼塔納酒吧了,雖說我?guī)缀趺刻焱砩隙荚谶@兒消磨時間。尋找目標。也可能指的是他已經(jīng)買好機票,或者公司已經(jīng)給了他回美國的機票。兩張機票。一張機票。他們只給了他一張來牙買加的機票,回美國的機票為什么要給他兩張呢?查爾斯,查爾斯,我們沒法向每一個和當?shù)嘏藟嬋霅酆拥哪腥祟~外提供機票,你以為這是哪兒,南太平洋嗎?天哪,別胡思亂想了,金·克拉克,相信我,你這么下去會把自己逼瘋的。想當初在教會,年輕人團體曾說,擔憂是有罪的冥想,因為你選擇了不信任上帝。當時我想,高中時的我對其他事情或許拿不準,但我很確定至少我會上天堂,而那些骯臟的女孩就難說了,她們允許男孩摸她們,至少因為她們說她們的奶子長得飛快,男孩卻說他們不相信。必須搬到蒙塔格灣來,確保永遠不會遇見那些臭女人(才不是因為這個呢,別撒謊了,好像這會兒還有意義似的)。至少我他媽沒生孩子,否則奶子都能耷拉到膝蓋上,耶穌基督啊,我曾經(jīng)那么憎惡那些賤人。
我該打包行李嗎?打吧……金,對,金·克拉克。打包吧,我看你敢不敢。收拾你的手提箱,就是你帶到蒙塔格灣來的那個紫色手提箱,F(xiàn)在就打包。我應該為了美國買個新手提箱。不知道他想不想帶走毛巾。我上周才剛買的。去他媽的毛巾,我們應該扔下所有東西,頭也不回地走掉。金·克拉克,別變成羅德的妻子。
輕裝上陣,穿過夜色逃亡。這個dj不肯放過安迪·吉伯。我想聽《你應該跳舞》,現(xiàn)在就想聽。那才是我想聽的。寶貝兒咱們?nèi)ヌ,他一進門我就這么說。咱們?nèi)ヌ,不去曼塔納,8號俱樂部怎么樣?等他喝多了,我會說,寶貝兒,我知道你還沒跟我說,但我已經(jīng)開始收拾行李了,省去咱們兩個人的麻煩。你們美國人是怎么說的來著?先發(fā)制人?次乙呀(jīng)先發(fā)制人了,因為你們男人總要等到來不及了才做事,連求婚也這樣。不,我不會說求婚。沒有哪個男人愿意覺得他是被哄騙結婚的。假如他用萬一和可是搪塞我,我就掏出他的ji巴,讓他知道我已經(jīng)從他放映的《貝多芬小姐的啟蒙》里學會了我應該學會的東西,
——我說不準,我沒想到你們牙買加女人會像是美國黑人女性。
——你沒想到我們也是黑人?
——別傻了,我沒想到你們在性方面會這么保守。我發(fā)誓,在阿肯色長大會讓你有錯誤的想法。
——你提到我的時候為什么總是用復數(shù)?
——也許我對黑人女性。
——嗯哼。我肯定是黑人女性的化身。
——聽說米克·賈格爾也一樣。
——你聽見我跟你說話嗎?
——但咱也是一身的爵士勁兒,對吧,寶貝兒?
——你在說什么?
說到這個,只有白人肯把嘴靠近我的陰戶。還有美國人。還有,不,我不能往下想了。有什么東西嚇走了海鷗。它們飛走多久了?我都沒意識到我在邊想邊說。它們不會飛走,除非……還是去看看客廳吧。
——哦,嗨,親愛的。
——呃,噢,查克。
他回答時滿臉笑容。
——我不知道你在,我都沒聽見你進門。
——是嗎?聽起來你似乎有伴兒。我正在脫鞋,想進來——
——我一個人。
——咦,是嗎?自言自語,像個瘋女人?
——就是邊想邊說而已。
——哦。和我有關嗎?
——真不敢相信,你回來了我卻沒聽見。
——這是我家,寶貝兒,我不需要為了回家而鬧得人盡皆知。
不,這話一點也不傷人,金·克拉克,別理會。
——我正要煮晚飯。
——我喜歡牙買加人說煮晚飯而不是做晚飯。
——區(qū)別在哪兒?
——唔,熱兩塊漢堡肉和奶酪,這個是做晚飯。
——你想吃漢堡肉和奶酪?
——什么?不,寶貝兒。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你在煮什么?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就那么無聲無息地進來了。
——讓你覺得不舒服了?別擔心,親愛的,不會有人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襲擊你的。晚飯吃什么?
——阿開果。
——我的天。
——今天配腌豬肉。
——腌豬肉是什么?
——有點像厚切的培根。
——哦,我喜歡培根。好吧,你繼續(xù)做飯,我繼續(xù)讀我的《星報》。我發(fā)誓這報紙?zhí)麐寗疟,不像《每日新聞》那么軟綿綿的。
希望他別開始告訴我報紙上都說了什么。想躲開他跟我講新聞,每一天都變得越來越困難。向我轉(zhuǎn)述新聞讓他異常興奮,比他自己讀新聞要興奮得多。上周二我看見他走進廚房來找我,我說我已經(jīng)讀過報紙了,以為這樣就能讓他閉嘴,結果卻引火燒身。他聽見這個,竟然想和我討論問題。我真的無法忍受新聞。大多數(shù)時候我甚至不想知道今天是幾號。我發(fā)誓,只要聽見什么消息,或者僅僅意識到我即將聽見什么消息,我的心臟就會開始狂跳,我只想沖進臥室,用枕頭捂住臉,尖叫。哪怕在市場上,只需要一個攤販說,咦,你沒聽說過某某小姐啥啥啥嗎?我就會停也不停地走開。什么都不買,徑直走開。我什么都不想聽。我不想知道他媽的新聞。無知是福。我了解他,他很快就會走進那扇門——快燒熱油鍋,金·克拉克,燒熱油鍋,熱到沸點,看見他走進來,就把洋蔥和蔥頭倒進油鍋,嗤嗤嗤嗤的聲音會淹沒他想說的話。我會說什——么?他會重復一遍,我會說什——么?一邊倒點水,油鍋會爆得更吵鬧,嚇他一跳,說不定他就忘了想說什么。希望海鷗沒飛走,因為要是它們還在,他就會出去驅(qū)散鳥群,我會問個蠢問題,比方說美國有海鷗嗎?就是那種會讓白人微笑點頭回答的蠢問題。你們國家有自行車嗎?有人在公路上騎車嗎?你在美國看《明斯特一家》嗎?看《神奇女俠》嗎?自由女神像有多高?你們有雙向車道嗎?
深呼吸,金·克拉克。前途光明。你很高興。
——《星報》今天的新聞很有意思,他說著走進廚房。
——親愛的,你確定不想換掉你這身好衣服嗎?
——你怎么變成我老媽了?
他微笑。
——你趕走海鷗了嗎?
——它們又惹你不高興了?
——和平時差不多。你們阿肯色有什么樣的海鷗。
——還是我三天前告訴你的那些海鷗。
——天。我的大腦就像篩子。信息一進來就被我倒出去了。
——聽著不像篩子,更像直腸。
——你這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對吧?
——最喜歡聽你用牙買加語罵我。
——哈,哈。要是熱油濺在你身上,我會說你是他血逼自找的。
——再來。
——把洋蔥和蔥頭遞給我。
——在哪兒?
——你旁邊門口碗柜上的籃子里……當心腳下,我剛擦過地板……很滑。
——我身手敏捷。
——嗯哼。
——天,你切菜的動作真利落。牙買加女人都這么會做飯嗎?
——是的。好吧,除了那些沒用的女人。所以呢,蒙塔格灣的牙買加女人都不會做飯。
——你這是不想讓我再去曼塔納了對吧?
——哈。
——哎,小親親,聽我跟你說啊。
——親愛的,我這會兒沒法聽那份報紙上說的任何東西。《星報》里只有揭秘、丑聞和三版女郎露奶子。你今天從班上偷了什么回來?
——我沒有偷。一個罐子,就一個罐子,不過是綠色的,就像翡翠,大概吧。
——你應該給我買塊翡翠。
——金。
——我是說,我出生在十一月,應該是黃玉,但既然你提到翡翠,那——
——你搞什么啊,金?
——查克,我不想聽狗逼《星報》說的任何屁話。
——什么?我沒在說《星報》。我想說的是埃爾克普。
——埃爾克普怎么了?
——我們今天收到一份備忘錄。公司縮減運營的時間表比原本的預期,呃,計劃還要快。
——你要翻譯那份備忘錄?
——我們下周就要飛走了。
——哦。噢,該死。好事啊。
——其實情況有點糟糕。
——不。還好車庫已經(jīng)清空了!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但他媽的多好啊,你不覺得嗎?沒法打包的就扔掉,對吧?
——金,“我們”指的是公司。
——當然了,美國沒有阿開果,等我做好晚飯,你給我全吃干凈。
——“我們”指的是公司員工。
——我必須做得特別好,因為這是最后的晚餐了,哈哈,對不起耶穌,借用一下。
——我要收拾行李了。
——收拾行李,對,說起來,你會覺得很好笑的,剛才我還在看那個難看的紫色箱子。
——我的東西,辦公室拿回來的各種玩意兒,我實在沒地方放了。
——我在想要不要打包牛仔褲。我真的在想要不要打包牛仔褲。我是說,我知道我不會打包毛巾和抹布,因為那是貧民窟行為。但牛仔褲呢?我是說,你知道我有多喜歡那條候司頓,或者說你有多喜歡我穿那條候司頓。
——有太多的東西要留下了。
——但打包毛巾,那算什么白癡事情?我們又不是要飛去莫喬。就像打包牙刷。我想在美國天天刷牙。我知道聽起來很傻。
——天哪,金。
——還有牙膏。你們美國人有啫喱牙膏,大號家庭裝,泵壓蓋那種。
——我不覺得需要考慮這個。
——我有時間做個頭發(fā)嗎?打給拉西德,最近重播安迪·吉伯的那個dj?他的歌剛沖到第一位什么的?你打進去請他放?
——金。
——好吧,那就不做頭發(fā)了,唉,要是在飛機上被當成瘋婆娘,那就都是你的錯。你得替我辯解。
——好了,金,好了。
——免得海關截住我。
——金。
——耶穌基督啊,你真是知道該怎么給女人驚喜。至少不會有人說我們私奔了。
——我們什么——
——床單,打包還是留下?
——什么?
——我發(fā)誓,老兄,也沒什么用了。
——他們不會——
——我們留下所有白床單,但埃及棉的不行。那條我們要帶上,你聽見了嗎?說到這個,你最好讓我?guī)湍闶帐靶欣睿驗槟銈兡腥瞬欢趺创虬?br />
——全都是你們曼利的錯。他搞砸了所有事情,他的……他的……
——我看應該帶走你所有的華達呢長褲,但卡里巴裝就算了,免得美國有人以為他們的兒子變成了社會主義者。
——現(xiàn)在——
——還有我們?nèi)ヌ枘愦┑哪羌{襯衫。阿肯色有54號錄音室嗎?
——不去阿肯色。永遠也不回阿肯色。
——哦,好。隨便去哪兒。哈,我正想說只要有你,天涯海角都是家,但忽然記起來上周看電影才聽過這句臺詞。還是在《豪門恩怨》里。你覺得是《豪門恩怨》嗎?帕梅拉·巴恩斯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他媽的簡直像是撤軍。我對杰克曼說,這是蒙塔格灣,狗娘養(yǎng)的,不是西貢。
——我該通知珠寶店嗎?你知道的,我沒有正式辭職,只是不去上班了。
——他們居然包了一架噴氣機。
——滾他們的吧,不,你會說去他媽的。我是說,我沒辭職,只是不去了,還記得嗎?你覺得很好玩——
——包了一架他媽的噴氣機,弄得和撤僑似的。
——我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要聯(lián)系他們呢?我只需要和飛機上其他人的老婆搞好關系就行了,但他們就去他媽的,對吧?我喜歡你說去他媽的。
——金——
——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就這么給我一個驚喜。真是不敢相信,他們居然就這么給你一個驚喜。
——金——
——可是,哈哈,人生就是這樣。等——
——金!
——什么?
——哦,寶貝兒。小親親,我們相處得真的很好,可是……
——什么。
——我會給你留下一些錢,要多少有多少,你要什么都行。
——什么。
——你可以住在這兒,多久都行。今年的租金全都付掉了。
——什么。
——我想。我是說,真的。我是說,我們真的很好,寶貝兒,確實很好,但你當然不會以為——
——什么。
——你明白的。我是說,你知道我沒法……寶貝兒——
——好吧,你坐你的撤僑專機走。把機票給我,我可以走后門去美國。沒事,我不生氣。不怎么生氣。
——寶貝兒,沒——
——別叫我寶貝兒,該死,想說什么就說吧。
——我已經(jīng)說了五分鐘了。
——說什么?什么,查克?什么?
——沒有你。你……不能和我去。
——我不能和你去。
——對,你不能。我是說,你肯定知道的,對吧?
——我肯定知道。我肯定知道。對,我肯定知道。不,等一等,讓我學你的語氣,我肯定知——道。
——耶穌基督,金,爐子!
——我肯定知道。
——金!
他擠過我,關掉爐子。煙霧騰騰。我只能看見他,他轉(zhuǎn)身面對我,煙霧向東噴、向西噴,像是從他耳朵里涌出來的,像是兔八哥動畫片。
——有什么好笑的?哪兒好笑了?
金。金。金,你肯定知道的。
——別他媽對著我笑了。耶穌基督,金,我都沒有摘過戒指。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覺得,你為什么會以為……我是說,你在蒙塔納出沒。每個人都知道蒙塔納。每個人。我是說,我連戒指都沒摘掉。哦,該死,媽的,你看,晚飯全毀了。
——晚飯全毀了。
——沒關系。
——晚飯全毀了?
——沒關系。
——戒指,戒指,該死的戒指,就像盒子里的彈簧怪物,里面裝著免費玩具。
——寶貝兒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歡你。
——她叫什么,你的白人妻子?
——什么?
——白人妻子,你背著她出軌,偷腥玩玩黑人小逼。
——她不是白人。
——我要一根煙。
——你不抽煙。
——我要一根煙。
——小親親——
——我說我他媽要一根煙,你就給我一根他血逼的煙!
——好的,好的,小親——
——別他媽叫我那個,別他媽叫我那個逼眼兒名字。
——對不起,給你煙——
——你覺得我用屁眼搓幾下煙就能點著了?
——給你打火機,呃,我父親的打火機。
——我看著像是會偷你的打火機嗎?
——金,抱歉。
——每個人都抱歉,每個人都他媽的抱歉。知道嗎?我受夠了每個人都抱歉。我希望你不抱歉。我希望你說你不抱歉,說我是個白癡。說我們在玩過家家,因為太好玩了,現(xiàn)在你必須回你美國白人妻子身邊去了。
——她不是白人。
——我要躺一會兒。
——當然,寶貝兒,你慢慢來,慢慢——
——別說得好像你他媽是我的醫(yī)生?蓱z的查克,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結果對吧?你排練了多少次?兩次?三次?回家路上一直在練?我至少值得你排練四次。
——金——
——別用這個名字叫我。不如咱們現(xiàn)在握握手,說和你做生意很愉快。
——聽我說,不是那——
——還是你更愿意寫張支票,留在梳妝臺上?
——我可從沒說過你是妓女。
——當然了,你那么喜歡我。他血逼的白人屁話。
——事情和黑白沒關系,我妻子——
——天,我變得那么喜歡你。我們變得,唉,那么喜歡你我親愛的,那么喜歡——
——她比你的膚色還要黑。
——這是搞什么,黑逼競賽嗎?
——金。
——閉嘴!你沒資格告訴我任何事不存在血逼的原因。
——什么?我聽不懂你說什么。
——就帶我去外國吧。
——什么?
——就帶我去外國吧。
——你在說什么?
——就帶我去外國吧,去他血逼的,把我扔在最近的公共汽車站。
——金,我聽不懂你說什么。
——看,我得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我準備好走了。查克,求求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真的準備好走了。我真的準備好他媽的走了,我真的準備好走——
——去哪兒?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金,放開我的襯衫,他媽的搞什么?你是著了什么魔?金,金,放開我。金。放,開。他媽的我操!
——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樣了。金,這是你的——
——求求你,閉嘴吧。
——但你好像在流血。讓我——
——別他媽碰我。把該死的報紙給我。
——但你從來不讀《星報》,你討厭新聞。
——別說得好像你了解我。你不了解我,聽見了嗎?你不了解我。讓我想嘔吐。半男朋友半老爹,父女性伴狗屁。對,就是這樣,讓我想嘔吐,就吐在你該死的地板上。我甚至不喜歡阿開果。把報紙給我,否則,否則,否則我就開始叫了。
——寶貝兒——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閉嘴吧。給我閉嘴。我要鎮(zhèn)定一下。
我拿著他的報紙走進臥室,狠狠摔門。他手指上的戒指。就好像我從來沒看見他戴著戒指似的。我當然看見他手指上的戒指了。不,我沒有看見。我不想看見。他媽的狗娘養(yǎng)的。
——你是個他媽的狗娘養(yǎng)的。
冷靜,金·克拉克。冷靜。你甚至沒有喊出那句話,因為你知道你沒有資格。記住上帝為什么帶你走進這幢屋子。記住上帝為什么帶你走進這個房間,你要出去,喜愛他的頭發(fā)。告訴他,你不必成為他的妻子,你可以當他的任何人。他想要的是保持距離嗎?你是牙買加女人,你知道怎么給他距離。出去,說,好的,寶貝兒,我理解。你有這兒的一個世界,有那兒的一個世界,但兩個世界不能混在一起,你知道的。但你看咱們,看看咱們,咱們讓兩個世界和平共處了,我們生活的土地甚至不如你們的大。大先生在山上有個妻子,在俱樂部里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妻子永遠不會下山,另一個妻子永遠不會上山,所以他可以端平兩碗水。我可以做給你看。我不需要坐埃爾克普的飛機去美國。我不需要在阿肯色生活。我不需要安家……不,我們不需要,天哪,閉嘴吧,女人。說你能夠適應。這樣你就不是女人,而是細菌了。他欺騙了你。從賊那里偷盜,上帝也哈哈大笑。他徹底欺騙了你。就好像你想在阿肯色安個他媽的玩偶之家似的。你只是想要一條出路。你只是想要搭一程。你只是想要個肩膀讓你跳上去,房間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斐鋈ィ矏鬯念^發(fā)。你已經(jīng)有了護照和簽證。但和他在一起,我就會有……有什么呢?姑娘,你給我從這個悶罐子里出去,免得錯過機會。你以為你很安全,但撩開裙子,你會看見同心圓中央的靶心。你以為你的額頭沒有印記嗎?你以為他們已經(jīng)不追殺你了?……不,我要出去,喜愛他的頭發(fā)。今晚我應該喜愛他的頭發(fā)。但你毀了阿開果。你知道他有多么喜愛阿開果,而你毀了阿開果。也許你應該出去跳舞,在他離開前最后一次告訴他。在我們離開前。你將和這個男人一起在應許之地降落,如饑似渴地撲向美國的顏色。
你知道什么——
閉嘴。
給我閉嘴。
你聽著像是電視喜劇里的兩個美國黑人聊天:“你閉嘴!
媽的,我根本不抽煙。
——金,你還好吧?
——別進來。
——你有沒有處理一下你的臉?
——別進來。
我應該知道。狗操的他以為這算是什么,曼塔納里的所有女人從踏入俱樂部的那天開始,每天都在為這個日子排練?很顯然這個所有不包括我。我不記得俱樂部里的其他男人。我的意思是說,我記得他們的人,但不記得他們的手指。可憐的金·克拉克,你走進曼塔納的那一刻,你的目標已經(jīng)遮住了你的眼睛?蓱z的金·克拉克,老媽老爸沒告訴過你,男人和女人有可能會走到十字路口卻方向不同,還有假如你讓男人摸你的手,他就會摸遍你的全身?蓱z的金·克拉克。早在你認識查克之前,就知道埃爾克普正在停止經(jīng)營,準備撤出牙買加。埃爾克普準備撤離,而你在尋找目標。某個人。任何人。隨便哪個人。你該怎么讓一個男人更加愛你?曼塔納的每一個男人都戴著婚戒或者無名指上有戴婚戒的印痕嗎?站起來,金。給我站起來。
——金。
——我沒事。你別進來。
——好的。
站住不動。一動不動地站著,平靜下來。我發(fā)誓,這會兒終于證明主日學校還是有用處的了。不,這會兒你別去想上帝。也許我該坐下讀報,也許我該讀《星報》《人民報》。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每天讀這種東西,除非他想提醒自己牙買加人有多么愚蠢,對不對?但我聽說過小石城發(fā)生的事情。這個笨姑娘上歷史課挺認真,聽懂了什么是民權和誰是馬丁·路德·金。
《險途三王》:保鏢、民兵和警衛(wèi)的三角戀。《星報》明白……雙胞胎參選牙買加小姐……本報三版女郎,標致的帕梅拉,美艷豐滿的好姑娘接受空中小姐的訓練,熱愛法律的長臂……漢諾威面粉短缺!缎菆蟆访靼椎曛鳌皭凵狭恕睔垰⑼䴗缦x噴霧,堅持每兩磅面粉搭售一瓶噴霧……杜普雷在瑪麗潘公墓掌摑掘墓工人。尤拉莉·萊杰斯特正在處理生意,卻……共產(chǎn)主義威脅經(jīng)由圣瑪麗重返?……1979年牙買加小姐競選者淘汰與獲獎名單。雪莉·薩穆達,馬佐卡小姐。艾琳·桑圭奈蒂,山貓小姐。杰奎琳·帕切門特,亨特安保小姐。布萊吉特·帕爾默,至高超市小姐。金-瑪麗·伯吉斯,安馬爾小姐。
金-瑪麗·伯吉斯,安馬爾小姐。
金-瑪麗·伯吉斯,安馬爾小姐。
金-瑪麗·伯吉斯,安馬爾小姐。
斯黛茜·巴拉卡特,河流路清潔工小姐。選美比賽很愚蠢。家庭暴力終止于蓄意傷害。帕特里克·謝爾茲法官今天做出判決……瓊斯鎮(zhèn)槍戰(zhàn),四人身亡……4月20日,你的生日星象。你是白羊座,上升星座是金牛,情緒將指引你……你放棄了近兩年的就是這些東西。翻頁。
從演唱會到社區(qū)建筑的一年后
……1976年12月3日險遭暗殺,他結束了長達十四個月的海外生涯。演唱會由埃塞俄比亞皇太子阿薩法·沃森殿下揭幕……勞動黨政治活動家雷蒙·“羅爸爸”克拉克稱,這是兩年辛勤耕耘的成果。街頭的戰(zhàn)爭和苦難已經(jīng)太多太多,現(xiàn)在該考慮和諧共存了。民族黨政治活動家羅蘭德·“警長殺手”帕爾默稱,演唱會只是起點,接下來在社區(qū)內(nèi)將有各種各樣的項目,重中之重是良好的公共衛(wèi)生設施和西溫斯頓診所的新場所。各方努力的中心是雷鬼巨星結束近兩年的隱居后返回島國。
夠了。別讀了,金·克拉克。
從今年年初到現(xiàn)在,據(jù)說有三百多起謀殺源于政治原因。
別讀了,金·克拉克。
插圖:政治活動家在演唱會場上握手。
別看了,金·克拉克。
從左至右:青年與運動部部長某某某先生,勞動黨政治活動家雷蒙德·“羅爸爸”克拉克,民族黨政治活動家羅蘭德·“警長殺手”帕爾默。金·克拉克你別看了,別讀了,別找了。別看了:羅爸爸身穿白色上衣,胸肌鼓得像女人的乳房。別看了:警長殺手,卡其褲,像學生裝,像士兵制服。雖然是黑白照片,但你知道肯定是卡其色。別讓你的視線游走于一張又一張的面容之間,有些面容望著鏡頭,有些望向別處,有些望著照片之外的什么東西。羅爸爸身旁是個女人。女人身旁是個男人。男人背后是個戴墨鏡的男人。你認識那雙眼睛,對不對?不是他在躲你,而是你在躲他。合上報紙,金·克拉克。他就站在后排,沒有笑容,不露眼睛,根本不贊同什么血逼的和平。他看的不是和平,而是你。你逃跑了兩年,但他找到你了。你是傻瓜。他找到你了。
——金,怎么了?
金?
金?
兩年的逃跑,從直線變成圓環(huán)。走向大門口,F(xiàn)在沒有任何阻攔了。沒有人在催逼你,但你徑直走向大門,因為除了向前走,你還能怎么樣呢?走向大門口,揉著腹部,假裝懷孕。不理會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雖說十二月才剛開始,還沒到放鞭炮的時候?粗莻男人,才八點鐘,他的臉已經(jīng)漆黑一團,他走向你,你無法動彈。他看著你,脫光你,聆聽你。聽著從后面?zhèn)鱽淼募饨新,從路上傳來的警笛聲,一把槍赫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一旦開始跑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你收拾一個紫色行李箱,逃離1976年12月3日,操他媽的上帝創(chuàng)造的那一天和那天之內(nèi)的所有可怕事情。你以為你能逃到美國去,但這個男人已經(jīng)連最后一張租金支票都安排好了,他很快就要從你身邊逃跑。而那個男人,照片里的那個男人。他從報紙邊緣徑直走向你。他有名字——別讀它。
笨女人。你沒有逃離1976年12月3日,而是一頭沖了進去。你從來不知道12月4日,也不知道4月20日,你只知道12月3日。這一天永遠不會結束,除非他來結束它。12月3日回來找你了,這張照片說。我們有些事情還沒了結,這張照片說。蒙塔格灣攔不住它,美國也攔不住它。我來找你了,妮——別叫她那個名字,別叫她那個該死的名字。那個死去的名字屬于死去的城市里的一個死去的女人。繼續(xù)逃跑吧,因為她死了。現(xiàn)在用打火機點燃香煙,這個打火機他還想要回去,但除非他開口要,否則就別給他。點燃香煙,吸一口?人,多咳一會兒,咳響一點。再吸一口。使勁吸,直到心跳變慢,摸著胸口能數(shù)清楚每一次跳動,F(xiàn)在拿著香煙,燙掉他的腦袋。燒穿到最后一頁,直到報紙燃起火焰,扔到床上。
——金,到底怎么了?
燒穿這個白種男人的敲門、大喊、尖叫、砸門、撞門,但門不為所動,燒穿噼啪冒火的枕頭、嘶嘶燃燒的絲綢床單和狂笑不止的滌綸窗簾,望著火焰像是從裙底躥起,露出不停尖叫的窗戶。
燒出一條安全的通道。要前進就必須鑿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