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3
季如水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情況遇到藤原佐為。
不, 也許說,她從來沒想過會有再次遇到藤原佐為的一天。
讓那名叫小光的少年在前方等等, 季如水和藤原佐為在一旁人跡較為稀少的公園處坐了下來。
“真的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如水殿。”站在季如水身邊,藤原佐為薄唇微抿, 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道。
“嗯!奔救缢谝慌缘哪镜噬宵c點頭,“我也是!
沒想到會遇到除好外在千年前認(rèn)識的‘老朋友’。雖然說她和藤原佐為并不熟悉,但畢竟好歹也算認(rèn)識,再這場跨越了千年的再次相遇中那種東西早已微不足道了。
“呵呵,我更沒想到的是如水殿居然是女子,真的嚇了一跳啊!碧僭魹檎A苏Q劬β詭@訝,一頓, 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道:“說回來,為什么如水殿會在這里?”
模樣、聲音,甚至記憶,幾乎一切未變的重新出現(xiàn)在千年后的世界, 怎么說都太匪夷所思了。
好吧, 原本他作為幽靈的存在就已經(jīng)夠匪夷所思,只是沒想到還有比他還不可思議的存在……
聽到這個問題,季如水面不改色,依舊一派淡然,她喝了口買來的熱奶茶,然后點頭:“嗯,我和你情況有些不同, 說起來有些復(fù)雜,不過不管怎樣,現(xiàn)在在這里就是了!闭f罷,她抬頭看向他,“那佐為殿呢?為什么……會以為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
她是陰陽師,藤原佐為的情況怎么可能瞞得過她的眼睛,藤原佐為可是作為一縷幽魂存在著,而且還存在了上千年,到底是什么讓一縷沒有任何靈力的魂魄維持一千年的時間?而且看藤原佐為的樣子,與千年前她第一次見他時完全沒多少變化。
魂魄本無樣貌,所以人在死后靈魂會跟從生前的模樣所擬造出來,所以你死前是怎樣的模樣死后靈魂便是什么樣的模樣。而照藤原佐為的看來,這完全就是他被趕出京后不久就遇害了吧?難道是皇宮里那個陷害他的人?
然而藤原佐為的回答卻否定了她的猜想。
藤原佐為搖頭,仿佛是回憶起以前的事,神情難掩悲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千年前我被人陷害作弊被趕出皇宮,一身清譽被毀,走途無路之下只有投河自盡以明顯自己清白,隨后靈魂附身于棋盤被封印,直至遇到虎次郎和小光才出來過兩次。”
“自殺?”聽到這次季如水有些怔然,現(xiàn)在她沒想到像藤原佐為這樣的人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但是,思及到以前昌浩所說,藤原佐為對圍棋的喜愛與執(zhí)著,這樣子被陷害做出樣的選擇稍微能理解吧……
那……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她猛然抬頭看著眼前那個有著柔和而清雅輪廓線的男子。
難道他……
“我……想要下棋,想要一直的下棋,我想要領(lǐng)悟出神之一手。”
季如水的眸光微動,一向沒有起伏的黑眸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情感。
這個人,竟然對圍棋如此的執(zhí)著,執(zhí)著到能支撐他那沒有任何靈力的靈魂千年不滅。
到底要有多愛圍棋,到底要有怎樣的執(zhí)著才能支撐起這疲倦的靈魂熬過千年的孤單,只為了想要下棋。
季如水無法理解這樣的執(zhí)著,可是卻無法不被這樣的執(zhí)著所震撼。
她敬佩這個看似柔弱卻比她厲害百倍的男人,可是她卻無法幫到他,因為藤原佐為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千年,就算再執(zhí)著也撐不住那疲倦的靈魂。藤原佐為的魂魄已經(jīng)越來越弱了……
看著那個說要一直下棋的男子臉上那總是揮之不去的悲傷與憂愁,季如水想,他是清楚自己的情況的,只是那個叫小光的少年似乎完全無所覺……
季如水咬了咬唇,思考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還需要多久?”
藤原佐為一怔,“什么?”
她抬頭定定看著他,重復(fù)一遍道:“還需要多久的時間?完成你所追求的神之一手!
聽著季如水的話,藤原佐為驀然睜大了眼睛。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延長他所剩無幾的時間……
“如水殿……”
藤原佐為有些怔怔的叫出眼前這名少女的名字,看著這名實則才有15歲的少女那雙黑亮的雙眸,他突然輕笑了聲,柔和的笑容仿佛溫暖了周圍嚴(yán)寒的空氣。他看著她,輕笑道:
“已經(jīng),夠了。神給我的時間讓我完全了他給我的任務(wù),雖然很舍不得小光,但是……已經(jīng)夠了,千年的時間……我想,是該滿足了吧……”
他低頭,目光柔和的看著那名少女。
“真的,很感謝您,如水殿。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回到須王家時時間還很早,季如水上樓回房,先將身上的羽絨掛好然后再走近洗手間用浸過溫水的毛巾敷了敷冰涼的臉,等到身體漸漸暖和了些她才走出洗手間。
在沙發(fā)上坐下,像平常一樣拿起在一旁放著的之前還沒看完的書,看了兩行,季如水突然發(fā)現(xiàn),她似乎,有些看不下去……
滿腦子都是之前與藤原佐為會面的事,能看得下去才怪啊!
輕嘆了口氣,她最終還是放下了書。
拿出隨身攜帶的映日,舉高至頭頂,看著映日里流光盈動,她面色平靜。
真是個笨蛋。
過了會,她心里始終忍不住低罵聲。
她當(dāng)時是想過試著用映日的神力維持藤原佐為的元神以此來看看能不能替他爭取多點時間,可是卻被拒絕了。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滿足了。
什么很滿足,之前明明還一副悲傷憂愁不甘的神情!可是……一頓,她泄了口氣。
她知道,藤原佐為并沒有說謊,雖然不舍不甘,但也知足。就是因為他那種復(fù)雜的神情讓她那么無奈。
她幫他并不是因為憐憫,因為那男人不需要憐憫,用這個詞放在那個人身上是對那個人的侮辱!季如水之所以幫想要幫他就是因為她敬佩他所以才如此不忍。但她知道,那句話她問得多余了。
說實在,今天和藤原佐為的見面對她影響很深,不僅僅是藤原佐為給她帶來的震撼,更是因為他而給她帶來的之后更深入的思考。
因為通過藤原佐為,季如水毫無懸念的想到有著同樣的執(zhí)著并也執(zhí)著了千年的另外一個人——麻倉好。
同樣的執(zhí)著,相比起來,藤原佐為的執(zhí)著的確更加的讓她感到震撼,那是一種從心靈深處迸發(fā)出的悸動。而對于好的執(zhí)著,對力量的執(zhí)著總是讓她無法茍同,所以她一直質(zhì)疑他,拒絕他,也真因為一直無法茍同,所以她更一直否認(rèn)他,否認(rèn)他執(zhí)著了千年的夢想。
以前她所看到的總是好的偏激與她無法認(rèn)同的一面,可是現(xiàn)在看到藤原佐為,季如水明白了,其實能將一件事如此執(zhí)著的慣性千年是如何艱難的事,要忍受多少的寂寞難耐。
好執(zhí)著力量,可是她卻從來沒去認(rèn)真的去思考過為什么好如此執(zhí)著力量。她曾經(jīng)自認(rèn)為她也許比起別人更要了解好,可是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她從來沒了解過他的過去。
我們總說,過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未來,可是,對于好而言,這個‘過去’連接著好的現(xiàn)在與未來,那里埋藏著好的一切,而對于這個‘過去’,季如水一無所知。
千年的時光她沒經(jīng)歷過,所以她無法感同身受的去理解度過千年歲月的好;因為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所以她才總會一昧理所當(dāng)然否認(rèn)掉他千年來所有的努力并表示無法認(rèn)同。
看著藤原佐為,現(xiàn)在季如水算是了解到,不管是因為怎樣的理由,千年歲月的磨難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輕易熬過的,也正因為如此,她現(xiàn)在多少能理解到對于她這個毀滅掉他所有努力的人,好要有多憤怒,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殺她。
在那場決裂中,季如水能感覺到,好的殺意并沒有想象中的強,他有上百個上萬個殺她的機會卻一直沒有動手。
也許,好并非真心想殺她?
每次想到這個,季如水總是忍不住的想,也許……可以試著稍稍的去相信那個人?
頭枕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腦海里一直回放著那句話。
試著稍稍的去相信……?
稍稍去相信……?
去相信……?
去相信……
去相信!
驀然睜開眼睛,季如水坐起身來,烏黑的眸子里閃爍著某些堅定的信念。
既然心里都叫囂著去相信的話,那么就試著去相信吧。
“酒吞!彼蛞慌詰(yīng)聲出現(xiàn)的身影,“你重新給我講一遍你所知道關(guān)于八足女的事!
酒吞看著似乎已經(jīng)做下某種決定的季如水,安靜地看了她兩秒,然后才點頭:“嗯!
由于有了千年的時間做阻隔,所以對于現(xiàn)在八足女實力到底如何酒吞也完全不清楚,但是根據(jù)酒吞的說法,八足女在千年前投靠他時就已經(jīng)很強,正因為很強,又在當(dāng)時他的百鬼中排在前五的位置上,所以八足女一直很自傲。
自傲。季如水相信,這個詞會是所有強者最致命的缺點。捉住這點,季如水開始布置計劃。
首先需要將跡部和忍足兩人安排到安全且讓她找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八足女的視線外。
向兩人取了各自的頭發(fā)、生成八字與一件經(jīng)常穿的衣服后,她讓跡部找了間認(rèn)為沒有‘蜘蛛’這種生物存在的房子,等她親自檢查過確定沒有什么問題后給屋子周圍下了三重結(jié)界,讓兩人入住后認(rèn)真地吩咐兩人絕對不可以走出屋子半步。
做完兩人的安全保障下一步工作便是要做兩人的替身,在人偶的基礎(chǔ)上利用從他們那邊取來的頭發(fā)、生辰八字和衣物做成兩人的替身,這樣勉強應(yīng)該能蒙混過關(guān)。
這個術(shù)是跟葉王學(xué)的,也就是當(dāng)年那個騙過梨壺的術(shù)。
做好這些,將替身放到日常生活中,因為在那之前就讓跡部與忍足兩人安排打點好一切,所以一路下來兩個替身都沒出現(xiàn)什么太大的問題。
準(zhǔn)備好一切,現(xiàn)在就等兩樣,一是刀,二是八足女。
在安置好替身的第二天,麻衣的電話打了過來,告訴她和尚已經(jīng)把刀親自送到spr,問她什么時候來拿。跟麻衣說了聲現(xiàn)在就過去便掛了電話出門。
刀和之前那把差不多,連花紋都差不多,但是因為要對付更為厲害的妖怪,所以也跟和尚訂了比之前更好的刀。
拿著手里比之前還要輕但更為鋒利的刀,季如水很滿意的收貨,然后刷卡付錢。
拿到刀后她并沒有在spr逗留太久,隨意的和麻衣閑扯了會就起身告辭。
依舊是搭地鐵,依舊在拐角那里的自動售賣機買了杯溫奶茶,將溫?zé)釡責(zé)岬墓拮颖г谑中母惺苤枪膳馔ㄟ^掌心流傳到身體各處,季如水?dāng)n了攏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繼續(xù)悠閑的朝地鐵口走去。
“嘭——”
“啊,抱歉!
走著走著,一個背著包包低頭走著的少年輕撞了她一下,她被撞退后了半步,抬頭,而少年在撞到她時就已經(jīng)連忙抬起頭來道歉,于是季如水看清了這個撞到她的少年。
“。∈悄!”看到季如水,叫小光的少年激動的叫了起來。他走進(jìn)一步快速地一把抓住季如水的手臂,很激動道:“是你!我認(rèn)得你!你是認(rèn)識佐為的人是不是?”
看著眼前情緒略顯得激動的少年,季如水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輕輕扯回手臂。
“嗯!
“啊,抱歉!彼坪踝⒁獾阶约旱氖ФY,少年很快的收回手,然后緊張兮兮的看著她,“那個……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佐為會有別的認(rèn)識的人,可是……佐為說過你是他朋友和故人,所以,我想問,佐為那家伙去找你了嗎?”
聽到藤原佐為的名字季如水頓了頓,她下意識朝少年身后看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溫和的男子身影。她的眸色沉了沉,但還是平淡的搖頭回答:
“沒有。”
聽到她的話少年更急了,“那個,請你仔細(xì)想想,就前幾天的事而已,說不定他找過你但你忘記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家伙故意藏起來然后不讓你告訴我的是不是?佐為那家伙太壞了!也不知道別人會擔(dān)心他,怎么可以隨便藏起來,讓我找得那么辛苦!之前和他鬧了次別扭所以……”
看著眼前這個仿佛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找借口自欺欺人的少年,季如水一時竟不知道開口說什么。
知道的吧,這個少年,早就明白藤原佐為已經(jīng)不早了,因為無法接受而不停的找借口來麻醉和欺騙自己。
看著眼前的少年,她呼出一口白霧,然后冷淡的打斷他的自欺欺人。
“你不知道早知道答案了嗎?何必如此欺騙自己。”
似乎沒想到季如水如此果斷直接的打斷他的臆想,光頓時僵住了。
“他不是藏起來了,而且不在的,不再存在了!彼^續(xù)淡然的道。
聽著季如水直白的戳破他最后的幻想,光的臉色直接一白,隱隱有淚光在綠色的眸子里打轉(zhuǎn),然后近乎狼狽的,他飛快的約過她,逃了。
看著少年那倔強又脆弱的神情,季如水最終是嘆了口氣。
“這不是很好嗎!
對著少年還沒跑遠(yuǎn)的背影,她緩緩再次開口,看到少年因為她的話而停下腳步的身影,她繼續(xù)緩緩道,帶著比周圍冷冽空氣不相符合的柔和:
“已經(jīng)夠了,千年的時間,他早已經(jīng)累壞了,就這樣,讓他好好的休息吧……”
少年背對著她靜靜聽完她的話,過了會,他依舊沒有回頭的跑遠(yuǎn)了。
看著少年遠(yuǎn)去的背影,季如水慢慢收回視線。她舉起握在手心的溫溫的奶茶放到胸前搓了下。
抬起頭,看著因為干冷而顯得異常清凈透徹的藍(lán)天,她緩緩呼出一口白氣。
看著白霧漸漸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她抿了抿唇,然后用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的道:
“晚安,佐為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