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陣前,妖蠻妖兵滾滾匯聚,張牙舞爪,腥氣沖天。
哥舒身后的寧西軍也是從四面八方,整頓行伍,三五成群,重新結(jié)陣。
四腳蛇妖將對于一觸即發(fā)的形勢,絲毫不以為意,隨意地?fù)]舞了一下手中的三尖兩刃刀,壓住了蠢蠢欲動的諸多妖魔。
蛇將綻放著幽光的豎瞳盯在宛如山岳的哥舒身上,繼續(xù)勸道:
“哥舒大帥,俺們大王一片心意,以往的梁子都可揭過,便是你方才殺了五太子,也不過是尋常事,要知你人族壽歲短暫,便是你武道有成,又能活過多少年,你身后的一干老卒,又能活過多少年?”
哥舒閉口不答。
寧西軍眾亦是沉默。
“哥舒!你寧西軍若歸順,長生久視,青春不老,不在話下。若是不愿……”
彷如金鐵的刺耳聲音從蛇將旁邊的蜈蚣妖將口中發(fā)出,口器凸起的猙獰面容上,兩只圓滾滾的吊梢眼,盡是蠻橫和嗜血之意。
“你們這一幫老骨頭,肉無三兩,可我麾下兒郎們,也不嫌棄,多少有些嚼頭!
浩浩湯湯的寧西軍不斷匯聚,短短時間之內(nèi),除了驟然間遭遇一番,出現(xiàn)了零星的廝殺外,火光漫天,卻并未再次產(chǎn)生大規(guī)模的廝殺。
妖兵妖蠻入城,除了最初肆虐一番,在兩名妖將的壓制之下,詭異的保持著一股蓄而不發(fā)的狀態(tài)。
其中許多寧西軍其實(shí)也感受到了,妖蠻妖魔性情兇暴殘忍,既然破城,理當(dāng)趁著寧西軍方才陷入營嘯后的混亂,大肆殺戮一番才是。
然而,這些妖魔出了最初破城時的一番破壞,反而被兩名妖將生生壓制住,收斂了兇性。
結(jié)合這蛇將和那蜈蚣妖將的一番言語,哪怕傻子都知道,那瀚海妖國是想要招攬他們。
招攬的緣由具體他們尚不算清楚,但寧西軍之中的老卒自負(fù)不弱于人,甚至比之這些妖魔他們也不遜色。
這瀚海妖國開出來的條件也極為誘人,雖知曉妖魔不可信,但有些東西,明知是假,聽聽也能讓人心向往之。
長生久視,這一點(diǎn)是人之本能,尤其是年老體衰,精力不濟(jì),傷病纏身之后,那種渴求誰午夜夢回會沒有。
即便眾多老卒里,有些理智的不敢去想長生之事,但返老還童,獲得青春,這……這總可以吧。
若能再年輕一次,我又當(dāng)如何活一世?
昔日遺憾又當(dāng)如和彌補(bǔ),如何能夠與曾經(jīng)的至愛親朋一番交代?
建立家族,開枝散葉,收羅美人,平定江山,山河社稷,江山美人……
這等誘惑,只是稍微聽一聽,都讓人難以自持。
“哥舒,你不想長生,不想重返青春年少,不想功名富貴!
蛇將依舊在不疾不徐地說道,三尖兩刃刀遙遙指向其身后眾多的寧西軍,“那他們呢?你的軍中老卒,他們難道也不想么?呵呵,他們可是與你在這片荒漠之地?cái)?shù)十年,你真狠心讓他們與你這般,淪為骸骨骷髏,煙消云散在這方天地?或者,今夜被我們等當(dāng)做血食吃個干凈,連尸骸魂魄都保存不住?人族孱弱,壽數(shù)短暫,這般機(jī)緣你當(dāng)真要錯過。你且看看你身后,看看他們,看看你自己,你們還能活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
四腳蛇妖將每一句話都仿佛落在寧西軍眾人的心底,若說視死如歸,寧西軍不消說,一個個早已看得透徹。
甚至有些還會覺得煎熬難忍,唯有死方才是解脫。
可那是沒有選擇,年華老去,倥傯一生,到了如今也不消用死亡來威脅。
然而,當(dāng)重回青春、返老孩童、獲得青春這樣的條件開出來,又有幾個人能夠不心動。
哪怕心志堅(jiān)如鐵石,那也要看所面對的是什么……
“哥舒,考慮得如何?”
旁邊的蜈蚣妖將,見哥舒依舊沉默,宛如金石迸裂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之間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
兩位要將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壓抑住群妖的嗜血兇性,言語之間既有威脅,又有拉攏,手段簡單粗糙,可卻實(shí)用無比。
哥舒拄刀而立,即便他不回頭,可依舊能感受到身后寧西軍微微騷動的情緒。
寧西軍,心亂了。
一支軍隊(duì)看似一體,但終究是有一個又一個的個體組成。
若換做其他時候,眾多寧西軍基本不會如此,關(guān)鍵就在于,今夜的一場營嘯。
人心這種東西,即便平日里宛如死水寒冰,可一旦被撩撥起來,哪怕是明知毒藥,有時候也會難以自抑。
“這樣的手筆……”
哥舒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然察覺出來,今夜之事絕對不是什么瀚海妖國之中那位妖王,又或者其他妖魔的計(jì)策。
妖魔恃強(qiáng)凌弱,哪怕是那瀚海妖王,也不可能將人心把握到如此地步。
哥舒自知再這般下去,寧西軍的士氣都會被一點(diǎn)一滴消磨掉,艱難困苦,寧西軍無所畏懼,但利益所誘,卻絕非難么容易可以割舍的。
良久,哥舒望著面前的群妖,聲音干啞,面露冷笑:“不說長生久視,我不信,我麾下將士袍澤也不會信,可若說返老孩童,重獲青春……我寧西軍如此多人,瀚海妖國如何能全數(shù)做到,這樣的蠱惑伎倆未免太低級了?”
“這個簡單。”蜈蚣妖將一聽哥舒搭腔,立時目露兇光,掃過越聚越多的寧西軍,聲音冷冽道,“殺了一半便是,若是一半不夠,那就再殺……”
此話一出,本有些騷亂的寧西軍,立刻就安靜了下去。
“退一邊去!”
不能蜈蚣妖將再洋洋自得地說下去,四腳蛇將豎瞳綻放出冷光,三尖兩刃刀在蜈蚣妖將的胸前一個扒拉,將蜈蚣妖將身體打飛,落入群妖之中。
而后四腳蛇將望向哥舒,豎瞳又掃過后方結(jié)陣以待的寧西軍,盡量用舒緩的語氣慢慢道:“我瀚海妖國數(shù)百年繼續(xù),國主法力滔天,區(qū)區(qū)補(bǔ)充精血的靈藥,要多少有多少。如今大周已亡,寧西軍無龍虎氣護(hù)持,如何是我瀚海妖國的對手。國主幾次三番的忍耐,不過是欲要你寧西軍歸降。爾等都是人間豪杰,國主收攏麾下,之后還要繼續(xù)東進(jìn),與各路妖王、宗門爭鋒,自然不可能讓你等都是拖著老邁之軀!
只不過,這一次蛇將的話沒能再如先前那般讓寧西軍騷動起來。
人妖殊途,勢不兩立。
方才寧西軍短暫的受其蠱惑,心神搖曳,可蜈蚣妖將的一番話,立刻讓不少人清醒了過來。
蛇將心中也是暴怒不已,他一步步都是按著指示形式,眼看這寧西軍軍心動搖,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可達(dá)成大王要求,偏生被蜈蚣妖將那蠢貨給毀了。
“無需用這番假話來蠱惑人心!
哥舒眼角余光淡淡掃了一眼身后,城中的號角之聲連番響起后,幾乎寧西軍全軍都已從各處匯聚而來。
他之所以遲遲未曾動手,聽面前這四腳蛇將的一番言語,固然擔(dān)心對方動搖軍心,可最關(guān)鍵的原因還是在于,營嘯之后,寧西軍各隊(duì)短暫混亂,需要一點(diǎn)時間整頓。
群妖入城未曾立時展開殺戮,反而被兩名妖將壓制住,給了寧西軍以短暫的喘息之機(jī)。
現(xiàn)在寧西軍整頓差不多已然完畢,哥舒也不想再和多方耗下去,再耗下去,他擔(dān)心著瀚海妖國又不知會開出什么條件來。
“今日……瀚海妖國襲城,我寧西軍唯有死戰(zhàn)而已!
直刀離地,遙遙前指,哥舒面上的淡然盡數(shù)掃去,濃郁的殺機(jī)透體而出。
“哥舒……”
四腳蛇將凄厲地大喊了一聲,“我家大王有精血祭煉之法,爾等只要一路東進(jìn),斬殺生靈,精血煉丹,自可讓你寧西軍全數(shù)……”
“殺!”
蛇將話未說完,哥舒長刀一指,眾多士卒全數(shù)已是動了起來。
“冥頑不靈啊冥頑不靈!”
四腳蛇妖將晃動著頎長的身軀,搖著蛇首,見哥舒不為所動,似乎有些感慨,又有些惋惜。
今日無數(shù)寧西城已破,群妖攻入,之所以沒有立時放手廝殺,所謂原因,不外乎就是他所接到之命令,乃是盡可能招撫這一支寧西軍。
尋常人類于他們而言,不過資糧,予取予求。
可這支寧西軍數(shù)十年駐守邊關(guān),斬殺妖兵妖蠻無數(shù),按說雙方已是結(jié)成血仇,可瀚海妖國向來信奉拳頭大的有理。
乃怕是這妖國之中的太子,若無本事被人殺了吃了,瀚海大王雖會找些麻煩,但其實(shí)也不甚在意。
寧西軍人數(shù)騎兵步兵加上各種后勤雜役,如今也不過是萬余人,然這幾十年下來,打出來的聲名,便是他們這些修煉有成的妖兵妖將,也不得不高看一頭。
妖王想要籠絡(luò)在手,再贈送一些返老還童的靈藥寶貝,給這些人恢復(fù)青壯年的實(shí)力,便是之后西面蠻荒的其他大妖過境,想要和他們瀚海妖國起沖突,也得掂量一二。
然而,可恨者,便是這老帥哥舒,當(dāng)真是猶如頑石,冥頑不靈。
“死蛇,本將早已說過,這些人族,根本不會投降大王!”
被蛇將方才打退的武功要將,一蹦三丈高,跳了回來,吊梢眼上滿是嗜血之意。
狂笑聲中,大手一揮,“孩兒們,盡情獵食!”
轟。
滾滾如潮的妖蠻妖兵,仰天咆哮,嘶吼連連。
在沒有了兩名要將的壓制,徹底放開了手腳,或是保持人形揮舞這粗大的骨棒武器,或是化作妖魔真身,體魄巨大無比。
又有跟隨在其后兩側(cè)的大量半妖半人的妖蠻,緊緊跟隨。
雙方人馬,瞬間狠狠撞在了一起。
廝殺連天!
……
寧西軍的老卒方才或還存有幻想,可一旦軍令一下,展開廝殺,便是全然都將其他拋諸腦后。
這是常年戰(zhàn)陣廝殺的本能,站前腦海里被蛇將一番話說得略有動搖,可當(dāng)身旁兄弟袍澤揮舞著刀劍朝前,猙獰的妖魔朝他們殺來,登時最原始的殺戮本能立刻在身體里蘇醒。
“殺!”
一聲又一聲的怒吼接連響起。
寧西軍單個老卒的實(shí)力或許在氣力上有所不及,然而數(shù)十年廝殺,經(jīng)驗(yàn)豐富,技巧嫻熟。
結(jié)陣之后,許多老卒相互配合,即便手中的直刀再無龍虎氣加持,可短時間內(nèi)也并非全然無還手之力。
當(dāng)日,瀚海妖國一路牧妖的蝎子精實(shí)力頗強(qiáng),可在三名寧西軍老卒的相互配合之下,短時間內(nèi)蝎子精也未曾能站到一點(diǎn)便宜。
若非其最后動用法寶,引起了裴楚的出手,真要正面廝殺,最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整個寧西城,自西面城墻倒塌之后到后面寧西軍大營和街道,火光滔天。
廝殺和呼喊聲更連番不斷。
寧西軍雖在最初營嘯之后,又遭遇妖魔入侵,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可在哥舒的拖延穩(wěn)定之下,漸漸重提士氣。
戍守邊城數(shù)十年,哪怕是視之為敵的瀚海妖國大妖都吃虧,甚至死了子嗣,可對于這支寧西軍依舊極為在意。
這支人族精銳雖老,可實(shí)在是太強(qiáng),若是龍虎氣尚在,大妖都難以抵抗這等大軍。
即便如今龍虎氣斷絕,士卒多已老去,可若是能夠讓這支軍卒重返青春,甚至修煉一些秘法,對于瀚海妖國來說,用以之后面對蠻荒妖魔席卷而來,又或是宗門勢力再次擴(kuò)張,都是一支不容小覷的力量。
哥舒雙目死死盯在了蜈蚣妖將和四腳蛇妖將身上,以防這兩位妖將脫離,前去廝殺尋常寧西軍老卒。
若在以往,他與尉遲一人面對一個,足以有時間從容收拾,甚至今夜也不會攪出這般禍亂。
“蛇將救我!”
正當(dāng)哥舒和兩名妖將雙方人馬展開廝殺。
驀然間,遠(yuǎn)處一聲凄厲的嘶喊響起。
一個干瘦丑陋的身影,一道風(fēng)一般飛掠而出,朝著兩妖將奔襲。
哥舒望著那個飛掠而來的人影,猛地一怔。
他回想起這些時日對方垂垂老矣,似乎隨時隨地都要斷氣的模樣,這是數(shù)十年協(xié)助他運(yùn)籌后勤輜重,如兄如弟的袍澤至親。
可今夜之事……
他終于找到了是何人攪動這場風(fēng)云。
是啊,也只有他,也只有這個與他相處最久,幾乎所有寧西軍都不會懷疑的司馬糧草官,才能悄然引入妖魔,才能將寧西軍老卒的內(nèi)心掌握由心。
“啊!”
哥舒猛然爆發(fā)出一聲怒吼,滔天的怒意滾滾涌了上來。
“顏吳忠!原來是你!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
倉惶奔逃的丑陋干瘦老人,似在這時候也見到了暴怒無比的哥舒,臉色也是倏然大變。
“呔!”
后方。
又是一聲狂吼。
“顏吳忠,你這條老狗,哪里逃?!”
將軍尉遲渾身是血,宛如魔神,奔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