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本名叫胡凌生,胡氏第四十七任嫡長子,將來要擔(dān)任族長。
他被眾星捧月的養(yǎng)大,術(shù)法大成,前途無量。
他娶了附近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夫妻倆感情和睦,結(jié)婚之后很快有了個兒子。
兒子出生,就是他命運的轉(zhuǎn)折點。
他的祖父、他的父親——曾經(jīng)他無比敬仰的人,為了什么狗屁家規(guī),需要把他八字純陽的兒子制成祭品。
胡家上一個祭品是二十年前的,至今擺在祭壇上,胡凌生每次去祭祀都看到。
他從來沒想到,那也是活生生的孩子,也有血脈連心的親生父母。
他只是和其他族人一樣,把那祭品當(dāng)一個虛脫的信仰,朝它祭拜,沖它祈禱,年復(fù)一年。
那個祭品的父母,從來沒人提起過。
胡凌生后來去打聽,才知道他們早就死了。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為什么。
直到他的兒子,成了新的祭品。
那是擺在眼前的折磨,一天天、一時一刻,從不停歇的活剮。
他妻子瘋了,在某個夜晚趁著他不備,跑到了祭壇旁邊,剖開了自己的肚子,要把那已經(jīng)成了人干的孩子再塞回去。
她說:“你換個時辰出生吧。”
她死了之后,胡凌生有好幾個月的意識是模糊的。
根據(jù)族人和家人的態(tài)度,他知道他也瘋了很久。
長青道長將他偷了出來。
而后的幾年,他一直渾渾噩噩。胡家沒有找過他,因為開始打仗了。
炮火連天,胡家需要自保,不會再去尋找一個發(fā)瘋的嫡長子。
他好一陣、歹一陣。
明明還是冬天,可等他有了意識的時候,突然就到了夏天。他根據(jù)氣候,判斷自己到底瘋了多久。
他徹底清醒過來,算一算時間,已經(jīng)是七八年后了。
道長將他送到了西醫(yī)院,他打針吃藥,后來到了香港,情緒逐漸穩(wěn)定。
最近幾年,他一直沒有再犯病。
長青以為他徹底好了。
不成想,他說犯病又要犯病了。
“報復(fù)誰,報復(fù)什么?”道長對胡凌生的激動不以為意,“你知道戰(zhàn)爭死了多少人?若是死在抗戰(zhàn)里了,要跟誰去報復(fù)?活下來不容易,好好生活才是正經(jīng)道理!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當(dāng)初我們道觀幾十口人,難道不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哪一個比你兒子的命輕?”道長表情一斂。
陳素商應(yīng)該勸架的。
可她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她也經(jīng)歷過親人橫死。她母親陳太太不算,畢竟病了那么久,她早已有了心里準(zhǔn)備;而她二哥……
“不要作死!钡篱L發(fā)完了脾氣,又好聲好氣對胡凌生說,“香港這邊的形勢有點復(fù)雜。我最近天天外出,摸透了不少,總之你不要輕易涉足其中,否則我又要花心思去撈你!
胡凌生站起身。
他氣沖沖下山,也不叫道長派汽車送他,就這樣徒步?jīng)_了出去。
陳素商沒辦法,放下了碗筷,急急忙忙喊了司機(jī)備車。
她在半路上追上了胡凌生。
胡凌生腳步很快,頭發(fā)略微凌亂。吹了寒風(fēng),他腦子里那股邪火也散了七八成。
陳素商請他上車。
“胡先生,你跟我?guī)煾甘侵两,他非?粗啬愕。他沒什么親人,你對他的意義,比朋友重要,更像是家人。
他雖然不說,我卻是看得出來。他害怕你出事,只是言語不當(dāng),你不要沖動,也不要和他生氣。”陳素商道。
胡凌生輕輕嘆氣。
“阿梨,我并非不知好歹。這么多年了,我還是沒活明白,我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了!焙枭。
陳素商聽他這個意思,是下定了決心。
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他內(nèi)心的想法,有時候言語只能表達(dá)萬一。
胡凌生想要去做這件事,他就有必做的原因。
陳素商不會強(qiáng)迫任何人,故而她點點頭:“我會勸勸師父。師父說危險,胡先生,若是真有危險……”
“我不怕!”胡凌生道,“哪怕真有危險,我就是那引雷的線。把危險炸出來,長青也就知道誰在暗處了。為了我自己,為了長青,這次我不能退縮!
陳素商沉默點了點頭。
“那您千萬小心!标愃厣陶f。
胡凌生頷首。
將胡凌生送回家,陳素商回到了陳宅,長青道長居然還沒有睡。
道長坐在客廳沙發(fā)里,身上蓋了件薄毯,手里捧著一杯茶。
他不知捧了多久,那茶已經(jīng)沒了熱氣。
“我送他回去了,他這次很堅決。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對外人道的心思,他不想對我講,我也就沒有追問!标愃厣套搅藥煾干磉。
道長一動不動,半晌才把已經(jīng)涼了的茶放下。
他輕輕嘆了口氣:“我不想把別人當(dāng)小狗一樣栓起來。對你如此,對胡凌生也是如此。隨便他吧。”
說罷,他站起身,上樓去睡覺了。
陳素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說到底,她跟胡凌生不算特別熟。
一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初十,是蘇曼洛訂婚的日子。
陳素商想:“她連我都請了,會不會也請了顏愷?”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畫符咒的時候,一連錯了很多筆,根本不能成形。
她正在想著,傭人說顏先生來了。
她手中的筆端,一團(tuán)朱砂滴到了黃紙上,把一張符紙給染透了。
她茫然放下了筆。
她的腿,迫不及待想要邁出去,下樓去;但是,她的心卻再拖后腿,讓她停下來緩一緩。
十分鐘后,她才慢慢下樓。
顏愷正在喝茶,看到她就露出了笑容:“上次送給你的糖果好不好吃?我又來了,害給你帶了點!
他想要把上次的不愉快都揭過去。
顏愷雖然是公子哥,卻沒有那種矜貴的少爺脾氣,能主動認(rèn)錯,能拉得下臉。
這都得益于他家里那些妹妹們。
他這個做哥哥的,不知給她們賠過多少的小心。
顏愷從小就知道,跟女孩子硬抗,兩敗俱傷,還不如嘴甜一點,心軟一點。
陳素商忍不住也笑了:“很好吃。我?guī)煾柑貏e喜歡,到處送人,我沒吃幾顆。你又送來了,正好解了我的饞!
她也是很愿意給別人臺階下的女孩子,這點跟得理不饒人的蘇曼洛不同。
哄她,很容易,故而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能讓顏愷獲得滿足。
顏愷帶著幾分忐忑來的,此刻收獲了喜悅。
“那你得幫我一個忙。”顏愷得寸進(jìn)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