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九月,天氣不算特別好,偶然會下雨。
一到下雨天,山路難行,陳素商就不愿意出門。她很想念南京,往年這個時候,在南京該吃鴨子了。
陳家的廚子會做各種鴨子。
除了烤鴨,鴨子湯也很考驗廚藝。
陳太太喜歡喝鴨子湯,陳家的其他嬸母、伯母也知道陳家的廚子手藝精湛,在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總愛往陳太太這邊跑。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熱鬧好日子。
陳素商一想到這里,心就狠狠抽痛了下,她很想念自己的母親了。
她師父依舊漫天鬼混。陳素商偶然了解到,她師父不止是跟女人混,而是水旱齊行。這種事,古往今來的繁華都市都不新奇,何況戰(zhàn)后的香港?
戰(zhàn)后,所有人都在慶祝劫后余生,經(jīng)歷生死活了下來,剩下的時光肯定要把從前不敢做的都做一遍。
越是繁華,越是荒誕。
陳素商再也不肯跟著他出去玩。
師父最長五天日夜顛倒的玩,然后就要回家休息數(shù)日。
這次到了第六天的傍晚,師父才回來。
陳素商知道他接下來好幾天都不會出門,就在翌日清早,把他叫起來。
“我自己做了桂花醬,涂在面包上吃,你嘗嘗。這是顏太太教我的�!标愃厣痰�。
師父起了,先依靠著床頭抽煙,絲綢的睡袍松松垮垮,幾乎露出了他的小腹�?赡苁且驗樗麚斓疥愃厣痰臅r候,對方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導(dǎo)致長青道長一直將她視為自己的女兒。
在自家的孩子面前,他一點也不知顧忌。
陳素商則看了眼他,也毫不忌諱:“師父,您的身體還是蠻結(jié)實的。”
師父很得意:“那是。你以為光有錢,就能讓那么多人心甘情愿陪我玩?我是有真本事的……”
“您閉嘴吧,我不想知道!”陳素商立馬道。
長青道長很不解:“不是你自己問的嗎?”
陳素商:“……”
她用力一拉她師父的睡袍,將它扣攏了,轉(zhuǎn)身道:“我要下山一趟,親自去菜市場挑選幾只鴨子。你這幾天別出門了,我做烤鴨還有鴨子湯給你吃。
鴨子湯我做得一般般,但烤鴨是顏太太教我的,她說我能出師了。你一定要嘗嘗,是正統(tǒng)的金陵烤鴨�!�
“好�!钡篱L一邊往面包上抹桂花醬,一邊隨口答應(yīng)。
他就這樣,一口煙一口面包,吃得歡快。
陳素商喊了司機,下山去了。
她這邊才走,道長那邊就給葉家叔侄打了電話。
“……來吃鴨子。阿梨會做很正統(tǒng)的金陵烤鴨,是大師父專門指點過的。”道長說。
葉家叔侄和陳素商一樣,都閑在家里,偶然出門一趟。
他們是有任務(wù)在身,不能像道長那樣把風(fēng)月場所當(dāng)家,故而也很無聊。
道長邀請他們,既能去散散心,還有美食,他們怎么會不來?
“好,這就來。”葉惟在電話里道。
他放下了電話,對自己的侄女和侄兒說了此事。
葉雪竺問:“道長回家了?”
“是啊。”
葉雪竺的臉略微有點燙。
她急忙轉(zhuǎn)過臉,不肯叫她六叔和她哥哥看出她的異樣,但是他們已經(jīng)都瞧見了。
葉惟有點糟心。
到底是接觸世界太少了,葉家這對兄妹倆,跟沒見過世面似的,一個看中了人家?guī)煾�,一個看中了人家徒弟。
要說起來,道長是個風(fēng)流人物,時髦又漂亮,被人愛慕不值得大驚小怪�?烧l都知道愛慕他,只能是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浪漫,道長既不定居也不結(jié)婚。
旁人還不能說他,因為他是道長啊。
他既無道觀,也不清修,但是他有道號,而且術(shù)法了得。
葉雪竺并不是那種交際花,她哪里能陪道長玩得起?
葉惟有心勸說幾句,又擔(dān)心捅破窗戶紙,弄巧成拙。
他默默嘆了口氣。
葉雪堯看了眼他六叔:“六叔?”
葉惟回神,搖搖頭:“沒什么�!�
陳素商從山下的菜市場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客廳坐了葉家叔侄,她含笑和他們打招呼。
她不介意葉家叔侄來蹭飯,因為吃飯的時候,人多熱鬧,更有趣味。否則就她和師父,再好吃的飯也冷了場面。
“……我不僅買了烤鴨,還買了三只大鵝。以前在南京的時候,我們家會做鹵鵝,廚子的鹵汁用了十三年。后來去了陪都,身外之物帶不走,都丟下了�!标愃厣痰�。
道長每隔三年就會見一次陳素商,也在陳家小住過。
陳家的廚子手藝,他都知道。
“不妨事,你可能一輩子都要住在香港�!遍L青道長說,“你再做一缸鹵汁�!�
他轉(zhuǎn)頭又對葉惟叔侄說,“鹵汁這種東西,越陳越香,好滋味都要靠歲月沉淀。”
“道長是個思想家。”葉雪竺笑道。
她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學(xué)會了很是時髦詞。
道長對任何恭維都照單全收,不去計較好壞,故而哈哈笑起來:“雪竺說話有意思�!�
葉雪竺頓時臉微微發(fā)紅。
葉惟瞧在眼里,心中再次嘆了口氣,對自己侄女有點無奈了。
說到了吃,道長就夸夸而談,全天下的美食沒有他不知道的。
他既結(jié)交達(dá)官貴人,也結(jié)交販夫走卒,什么消息他都知道,簡直是個萬事通。
在葉雪竺這樣見識淺薄的女孩子眼里,道長大概比任何的貴公子都要有魅力!
而葉雪堯,默默站起身,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葉惟想要喊住他,卻又不好打斷道長的談興。
道長正對著葉雪竺,大說特說香港各處法國菜的好與壞,說得葉雪竺幾乎要邀請他去約會了。
葉惟及時打斷,問道長:“道長,我有一個問題,關(guān)于素商的�!�
長青回神,坐穩(wěn)了,也端正了姿態(tài):“素商怎么了?”
“上次她那個前夫,是怎么回事?”葉惟問。
道長說:“哦,這個啊,說是前夫,其實不太恰當(dāng),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和人家離婚,只是人家祖父寫了個離婚書,家族同意他們倆離婚。
她婆家在南洋頗有勢力,素商又是在新婚的第二個月提出離婚,婆家不能鬧大了,要不然顏面掃地,所以還沒有去政府那邊辦手續(xù)�!�
他說得輕描淡寫,葉惟和葉雪竺全部錯愕看向了他。
他這些話,刨去各種說辭,只有一個意思:陳素商并沒有真的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