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黯的電影院,有點冷,司行霈一直握住顧輕舟的手。
他突然想起一句話:“我很滿足!
在岳城的時候,和她看電影,那時候她不開心,帶著忍耐和賭氣,司行霈是很心疼的。
那些憐惜,刻在他的心上,時不時就要攪動一下,攪得他一陣心酸。
反過來想想,自己真混賬。
但凡他稍微克制些,也不至于讓她受那么多的委屈。
現(xiàn)在,他終于能和她光明正大擠在人群里看電影,求而不得的小愿望實現(xiàn)了,像寒冬里點了一盆火,能驅(qū)散寒意。
“我也很滿足!鳖欇p舟道。
司行霈握住她的手略微緊了緊。
他這次吃完年夜飯就急匆匆回到太原府,除了想和她度過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有件事想要告訴她。
可話到了嘴邊,司行霈又不想說了。
說出來,只會讓他們倆平添傷感。
關(guān)于芳菲的死,司行霈終于查到了一點最重要的線索......
順著這點線索,司行霈已經(jīng)快要觸及真相了。
他之所以這么久沒查到,因為他也不敢相信。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剩下最不可能的,也是真相。
“你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大年初一都做什么?”從電影院出來,司行霈和顧輕舟走在街頭,司行霈低聲問她。
顧輕舟戴著一頂絨線帽子,披肩的長發(fā)蓋住了耳朵,她穿著很厚的皮草風(fēng)氅,手卻插在司行霈的衣兜里。
司行霈就在口袋里,握緊了她的手,給她取暖。
此刻的顧輕舟,心情很雀躍。
路邊小小的路牙子,比地面高幾分,她一個小跳躍,蹦了上去,踩著高跟鞋的她,就幾乎和司行霈并肩了。
司行霈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嫌自己矮,是嗎?”
顧輕舟啐他:“這叫嬌小玲瓏,不像你癡長個子!”
司行霈道:“太太教訓(xùn)的是,天仙都玲瓏可愛!
顧輕舟這才滿意。
司行霈也很高興,因為此刻的顧輕舟,有點孩子氣。從前的她,只有在司行霈面前嚇得半死,或者高興時,才會露出幾分孩子的模樣。
“......我們早起時要給長輩拜年,然后去廟里燒香。”顧輕舟道,“要走很長一段路的,但是廟門口有一種油炸的小果子。
每次燒香完畢,乳娘都要給我買一包。那種小果子炸得精致酥脆,外面還裹一層糖霜,平日里是很難見到的!
司行霈問:“不膩嗎?”
“我小時候愛吃糖,白糖糕、紅豆糕都喜歡吃,不怕膩,所以換牙之前就把牙齒吃壞了。換牙之后,乳娘就不準(zhǔn)我多吃,說再吃壞了牙齒,就換不了,到時候要給我嵌一顆金牙!鳖欇p舟眼睛彎了下。
司行霈想象了下她那口小糯米牙里裝一顆金燦燦的金牙,然后就哈哈大笑起來,引得路人都轉(zhuǎn)頭瞧他。
顧輕舟也笑了:“我嚇壞了,我見過鑲金牙的人。那人其他牙齒都是黑的,就金牙璀璨灼目,你想想我當(dāng)時的心情!
司行霈想了下,笑得前仰后合,狀如瘋癲。
“后來呢?”
“后來就少糖了,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敞開了吃一天,可開心了!鳖欇p舟抿唇,眼睛里有流光溢彩。
“那給你買一包糖果子?”司行霈問她。
顧輕舟道:“老了,現(xiàn)在吃多了真會膩,算了!
司行霈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下:“你才多大!”
顧輕舟也問司行霈,他小時候過年,有什么好玩的。
司行霈想了想:“小時候過年,不是在祖母身邊,就是在外祖母身邊。稍微長大了一點,都要在軍營。”
“軍營是不是沒有過年的氣氛?”
“除夕是有的,大年初一也有!彼拘婿Φ。
關(guān)于過年,愉快的記憶不多。
司行霈專門撿一些好玩的,告訴顧輕舟。
“小時候?qū)iT和督軍作對,長大了專門和軍營里的長官較勁!彼拘婿Φ,“我十四歲的時候,除夕夜喝醉了,大家要比武。
有個三十來歲的團(tuán)長,總是拿架子教訓(xùn)我。那天比武,我專門挑戰(zhàn)他。督軍說了點到為止,那人就不肯跟我比。
于是我說,對著自己的腿扎刀,要避開大血管,誰先停下來誰就輸了,以后見了對方要叫爺爺。
劃拳來定先后,誰劃拳輸了,誰先就下手扎。大家只當(dāng)我年紀(jì)小,滿堂起哄。就連督軍也來了興趣。
那人不怕我,當(dāng)我是個衙內(nèi),劃拳的時候我輸了,于是我拿了匕首就往腿上扎一刀,眉頭都沒皺一下,那人卻嚇住了。
督軍很吃驚,其他人嚇壞了,紛紛要喊軍醫(yī)。督軍大概是生氣了,就說既然是我要比的,那就看我能熬到什么程度。
那團(tuán)長被人圍觀,又見我已經(jīng)扎了一刀,他若是不敢跟上,以后就要叫爺爺。軍營那等地方,誰慫誰沒命,團(tuán)長的官位也罩不住他。
他跟了一刀,當(dāng)時疼得眼淚都下來了,慘不忍賭;我扎了第二刀,他就開始搖搖欲墜了,怎么也跟不下去。
四周很靜,大家都不說話。我雖然疼得一臉汗,軍服都濕了,但是我不皺眉不露怯。
半個小時后,他都沒敢下第二刀,我就自己再給了自己一刀;三刀下去,我說我贏了!
顧輕舟瞠目結(jié)舌看著他。
她很想撬開他的腦殼,看看他是不是缺根筋。
“大過年的,鬧得那么血腥?”顧輕舟錯愕,“你當(dāng)時處境很危險,著急表現(xiàn)嗎?”
“也沒有,就是想顯擺一下!彼拘婿馈
顧輕舟:“......”
“沒過三個月,那人就主動申請退伍了,督軍也同意了。那團(tuán)長已經(jīng)在我面前失去了權(quán)威,是帶不好兵的。
從那件事之后,軍營的人要么服從我、跟隨我;要么懼怕我、詆毀我,督軍就開始給我升職做了營長。”司行霈笑道。
他十四歲做了營長,沒人不服。
后來,他也經(jīng)常犯渾,拉幫結(jié)派,甚至想要挑戰(zhàn)督軍的權(quán)威。
幾次被打壓之后,他開始收斂,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的羽翼,在督軍的眼皮子底下陽奉陰違。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司行霈發(fā)現(xiàn),亡命徒能獲得更多,勤勤懇懇的,只有受氣的份兒。
故而他越發(fā)肆無忌憚。
“真是個瘋子!鳖欇p舟評價他。
司行霈道:“很瘋。我這一輩子,大概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斂。之前,苦了你......”
顧輕舟心中發(fā)熱。
她正想要說點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顧輕舟和司行霈回頭,就瞧見有車子在他們面前停穩(wěn),車窗慢慢搖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