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jīng)小了,細(xì)雨如薄絲,在燈火映襯之下,斜斜密密的飄灑著,將天地的一切網(wǎng)羅進(jìn)去。
董銘死了。
他身下的水灘,被血染透,似一張鋪陳的詭異錦圖。
司慕簇?fù)碇欇p舟,進(jìn)了一處倉庫,臨時躲雨。
“我看看!彼忾_了捆綁她雙手的繩子。
顧輕舟如凝脂般的皓腕,勒出青紫的印痕。
很疼。
粗麻繩子勒得緊,解下來一陣陣火辣辣的疼。
司慕拉著,想要檢查傷勢。
顧輕舟用力抽回了手:“無妨!”
她說這話,眉宇間全是凜冽,將司慕拒之千里。
他們可以合作無間。稍微親密點(diǎn),顧輕舟就立馬退縮。
司慕也悻悻松了手。
“最簡單的事做完了,接下來還是有場硬仗要打!彼灸秸谘诎,望著遠(yuǎn)處走動的身影,副官們正在善后,他徐徐道。
在這起綁架案里,殺人的確是最簡單的事。
司慕在德國軍校五年,槍法精湛。
天色陰晦,只有稀薄的光線,距離又遠(yuǎn)。董銘熟悉射擊,確定他們無法傷及他,才敢那么輕心。
結(jié)果,司慕精準(zhǔn)擊中了他的額頭!
這槍法,幾乎與司行霈齊平了。
“是啊!鳖欇p舟揉了揉手腕,低聲道。
她的衣裳濕透了,身上披著副官遞給她的寬大軍用風(fēng)氅。
衣裳將她嬌柔的身軀淹沒了般,她看上去格外小巧。
顧輕舟很冷。
濕漉漉的頭發(fā)、濕漉漉的衣裳,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夜里,她凍得發(fā)抖,希望副官們趕緊處理好。
正如司慕所言,槍殺董銘是這件事里最簡單的一步,一槍斃了最討厭人的命,甚至有點(diǎn)痛快。
可董銘非無名之輩,他還有個背景雄厚的父親。
拿不出證據(jù),善后的工作做得不完善,董銘的死會掀起軒然大波。
“少帥,少夫人,已經(jīng)處理完畢!蓖醺惫龠M(jìn)來道。
顧輕舟頷首。
司慕開口了:“很好。去通知報社和警備廳,我們還等著呢!
見顧輕舟有點(diǎn)抖,臉色蒼白,唇瓣沒有半分血色,司慕很擔(dān)心。
他準(zhǔn)備關(guān)切問一句,想起她的冷漠,想到自己對她的介意,話又咽了下去。
顧輕舟看到了他的欲言又止,道:“我沒事,就是有點(diǎn)冷!
司慕全身也濕透了。
雨衣之下的軍裝,也是半濕的,根本無法御寒,脫給顧輕舟也沒用。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彼灸桨参克。
這一等,就是一個小時。
顧輕舟整個人像是浸在寒水里,冷得發(fā)僵。
警備廳的人來了,記者也來了。
拍了照片,警備廳的人把董銘和其他尸體抬走。
“少帥,讓您受驚了!睆d長滿頭大汗對司慕道。
司慕冷峻:“是少夫人受驚,不是我!”
廳長又連忙安撫顧輕舟。
顧輕舟無心寒暄,擺擺手道:“無妨的,先回去吧!
汽車開了一個半小時,晚上十一點(diǎn)多,顧輕舟和司慕終于回到了新宅。
她吩咐傭人準(zhǔn)備熱水。
水溫很高,顧輕舟的肌膚燙得發(fā)白,她渾身的經(jīng)絡(luò)開始活了起來。泡澡也出了身汗。
女傭又煮了姜湯,送到了顧輕舟的房間里。
顧輕舟道:“把壁爐點(diǎn)燃吧!
從二月初開始,壁爐就封了。
女傭道是,重新去庫房把銀炭找了出來,點(diǎn)燃了壁爐。
顧輕舟圍著羊絨毯子,坐在爐火前烤火、喝姜湯,鼻端很快就一層薄汗。
司慕走了過來。
顧輕舟取笑道:“打個賭?”
“賭什么?”司慕不解,他手里也端了杯姜湯,驅(qū)寒氣的。
“賭你今晚睡不成了!鳖欇p舟道。
她話音剛落,客廳的電話猛然響起,鈴聲大作,震得人耳膜發(fā)疼。
司慕拿起了電話。
“少帥,您快來吧,董元帥帶著人把警備廳給圍了!睂Ψ浇箲]道。
司慕道:“你們別輕舉妄動落了口實(shí),我馬上到!
他挑眉看了眼顧輕舟。
顧輕舟微笑。
“那我先去看看!彼灸降。
顧輕舟道:“小心點(diǎn)!
司慕胸有成竹去了。
董晉軒帶著夫人和剩下的兩個兒子,以及上百親侍,將警備廳團(tuán)團(tuán)圍住,特別是董家的二公子董中,用槍指住了廳長。
廳長瑟瑟發(fā)抖。
“怎么回事?”司慕閑步進(jìn)來,態(tài)度冷漠。
董晉軒全家,雙目赤紅看著司慕。
“少帥,犬子在碼頭被您的人射殺,此事要給我一個交代吧?”董晉軒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聲音里帶著顫抖。
司慕卻道:“不是我的人殺的!
狡辯!
董晉軒和董夫人眼睛里全是憤怒的炙怒,似乎要把司慕撕碎。
司慕居然否認(rèn)!
董銘的死,一定跟司慕有關(guān)!
董晉軒打算說什么,就聽到司慕繼續(xù)道:“是我親手殺的!
場面倏然寂靜。
董晉軒和董夫人的呼吸,像是一瞬間凝聚了,他們倆雙目空洞且迷惘,看著司慕。
那空洞只是一瞬,他們?nèi)宜萍奔t了眼的猛獸。
特別是董中與董陽兄弟倆,跳起來就想要?dú)⒘怂灸絻斆?br />
“你殺了我大哥,我跟你拼了!”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草菅人命?今天你別想活著出去!”
軍政府的副官立馬子彈上膛,對準(zhǔn)了董家的人。
董家的親侍毫不示弱。
場面亂了起來。
“住手!”董晉軒最先回神,眼瞧著就要火拼,他立馬呵斥,將兩個兒子先攔住。
董晉軒上前一步,親自將胖成一團(tuán)的身子,立在司慕面前,說話已經(jīng)不那么流暢,一字一頓道:“少帥,你為何要毒害犬子?”
董夫人已然是氣得說不出半句話,死死咬住唇,才沒有落淚。
“我沒有毒害他,是董銘綁架少夫人,射殺夫人身邊的四名副官。四個人當(dāng)場死亡,他還想殺我,我只是自衛(wèi)!”司慕眉宇冷峻,表情始終沒動一下。
“自衛(wèi)?”董夫人終于忍不住,聲音尖銳里帶著哭腔,“你殺了我兒子!”
“你兒子綁架我的夫人,殺了我四名副官!一命抵一命,他還欠我三條人命,以及謀殺我夫人未遂!”司慕倏然聲音轉(zhuǎn)厲。
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董晉軒全家與司慕對視,司慕毫不示弱。
最終,董家暫時將董銘的尸體接回去,然后將司慕告上了南京軍法部。
軍法部的五名高官,帶著秘書們,連夜坐專列到了岳城。
司慕忙到二十一日的早上才回家,顧輕舟已經(jīng)熟睡了一夜。
“如何?”顧輕舟很關(guān)心進(jìn)展。
“南京的人已經(jīng)到了,包下五國飯店,在五國飯店成立臨時軍事法庭!彼灸降馈
顧輕舟笑了笑:“好戲要開鑼了。”
司慕道:“你也要出庭!
顧輕舟是當(dāng)事人,董銘綁架的是她,她自然要出庭為司慕作證。
“何時開庭?”顧輕舟又問。
司慕道:“今天下午!”
事情很急。
董晉軒是總統(tǒng)親自派往岳城,接手岳城海軍的。他的公子被司慕槍殺,這件事關(guān)乎重大。
而且,岳城的報紙,已經(jīng)開始大規(guī)模報導(dǎo)此事。
“司慕少帥今年很出風(fēng)頭嘛!
“司慕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這個人算是有能耐還是無能?”
“董銘是綁架了司家的少夫人,這是被甩了之后不甘心吧?”
“能甘心嗎?”
流言蜚語一時四起。
當(dāng)時在碼頭,顧輕舟也被記者拍了照片。
照片上的她,有點(diǎn)狼狽,眼神卻是冷冽而堅(jiān)毅,高高揚(yáng)起下巴,微帶倨傲。
下午開庭,任何閑雜人等,全是不許進(jìn)入。
顧輕舟是僅存的當(dāng)事人。
大廳特別寬大,可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五名軍法部的長官并排而坐,后面坐著四位記錄的秘書。
左邊坐著董家四口人。
顧輕舟和司慕,徑直坐到了右邊。
外圍全是副官,荷槍實(shí)彈保衛(wèi)著。
“司太太,請你先陳述!泵貢_口道。
顧輕舟就坐到了長官們對面的椅子上。
“......我從藥鋪出來,路上司機(jī)突然停車,說他不小心撞到了人。結(jié)果車子停了,我就被董銘給綁架了!鳖欇p舟道。
她把董銘綁架她的理由,從頭說起。
董銘怪她破壞了他與司芳菲的戀情,又把董夫人闖禍的事,解釋了一遍。
軍法部的人,全部看了眼董夫人:董夫人是董銘與司家恩怨的根本原因。
董夫人的臉色更加慘白。她只怕要更加聲名狼藉了。
因?yàn)槎蛉耍懖鸥痉挤聘星槠屏,才與顧輕舟結(jié)仇,董夫人哪怕不是親手害死兒子,兒子也因她而死,旁人會怎么說她?
董夫人唇色慘白。
“他要帶著我去南洋,說要把我賣到最低賤的娼寮,讓我生不如死。又說已經(jīng)安排好了計(jì)謀,證明我與他私奔!鳖欇p舟道。
顧輕舟被打暈,脖子后有淤青;她被捆綁,手腕與腳腕也有淤青。
顧輕舟的證詞,說明司慕無罪。
她退了下去,輪到了董家自證。
董晉軒整了整衣衫,站了起來:“諸位長官,這女人滿口胡言!我有人證與物證,是她約了董銘私奔,甚至強(qiáng)迫董銘。她丈夫抓到了,嫉妒之下槍殺了董銘,是他們兩口子聯(lián)合害死了董銘!”
幾位長官交頭接耳。
司慕和顧輕舟,表情未動,兩個人沉默聽著。
他們一副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