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
---- MM音
(四十六)
程禹離開病房前心情很復(fù)雜,關(guān)門的時候他看見江湛盯著白布下的人一動不動那么站著。
他竟然有一點羨慕。
羨慕江湛和江漢之間有愛有恨,他才是那個真正的異類,他已經(jīng)喪失了所有感受世界的能力。
所以他心里亂,他不想是因為他,才給江湛帶來這么大的困擾。
前幾天錢川私下找人想動他,畢竟是他親手殺了錢永興,找他尋仇也不奇怪。江湛知道后當(dāng)即翻了臉,也不給錢川一點面子,幾乎就要動手。
大概是這樣的態(tài)度,錢川一肚子氣沒處發(fā),才想了個這么下三濫的手段,直接路上就找人殺了江漢。
牽扯得董家也進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計謀。
他被抓的那天其實真沒抱多大期望,這種事情做慣了他早知道會有報應(yīng),他不過是一件又一件事情那么做著,等著最后的審判。
或許他這種人早就不該活在這世上,是江湛一次又一次救了他,他覺得謝謝這兩個字太輕。
他很煩,沒有立刻去執(zhí)行命令,也沒有去休息,他下樓看了看昏迷中的彭元。這人兩個小時之前被他強行弄醒,和江湛說了不到十分鐘的話又繼續(xù)昏睡過去,此刻看起來睡得也很不安穩(wěn)。
從前江漢不是沒想過把彭元放在江湛身邊,只是信任哪里來的那么容易?
門口有人守著,他冷著臉交待了幾句,才下樓。
他坐進車?yán),強迫自己閉了眼。
車窗被敲響,他倏地睜開了眼,下意識去摸槍。比起他看起來的冷靜,車窗外女孩的臉上明顯的緊張和小心。
做賊心虛大概就是這樣了。
心里好像更煩了,可他松了手里的槍,慢慢搖下車窗。
“什么事?”
唐英指了指副駕駛,小心詢問:“我能上來說嗎?”
程禹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四周,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
唐英見他如此當(dāng)是默認(rèn),立馬閃身上了副駕駛。
“我剛剛聽你的話去給那女孩送東西了,她看起來挺好的,就是話有點少,不過很禮貌!
程禹大概想象了一下倆人對話的場景,突然有些后悔把這件事交給唐英去做。
“你不要吵到她,她不太愛說話!
唐英眨眨眼睛,好像有些失落:“她是誰啊?你很了解她嗎?”
這問題奇怪,程禹覺得沒必要回答,于是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該問的不問。我來找你還有個事,我那天看你受傷了,給你送點藥來!
她說罷拿出兩個秀氣的小瓶子,里面大概是什么“靈丹妙藥”,她動作十分小心。
“這是我找劉姐求來的,她男人經(jīng)常打她,她這些東西可管用了,保證一點疤痕都不留!
程禹皺了皺眉,這都什么跟什么。
“放這兒吧,你可以回去了!
唐英癟癟嘴,彷佛習(xí)慣了他這樣子,倒也不在意。
“知道你們身體好,但也別不當(dāng)回事兒,以后老了落下病根有你后悔的時候。”
老了,他還真沒想過那么長遠的事情。
“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一點!
唐英還在小聲抱怨著什么,車?yán)锖莒o,程禹還真聽到了,大概是說他怎么連個謝謝都不會說。
“哎!
“怎么了?”唐英轉(zhuǎn)頭看他,隱約有些期待。
“這幾天送東西小心,有不對勁立馬告訴我,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
唐英擺擺手:“知道了大忙人,放心吧,我這種最不起眼的小市民誰會注意到我。就算有人看上我了,也有人撈我呢!
她笑呵呵地關(guān)上了門,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故意的。
程禹看著她不緊不慢融入人群,他漸漸收回目光,心道確實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這姑娘運氣不錯,他這么想著。
當(dāng)初江湛挑了幾個人讓他送去董家陽那兒,意味不言而喻。或許是唐英當(dāng)時表現(xiàn)的太不穩(wěn)重,又或許是真的哭得太傷心。他一時竟覺得她當(dāng)不了眼線,索性放她在麗晶館自由發(fā)展。
再過了三個月,有個年輕小開看上她了,熱烈追求以至于整個麗晶館都知道。場子里的姑娘遇上這種事簡直是燒高香了,哪里還有拒絕一說。
那年輕少爺?shù)挂膊恢劣谔儜B(tài),程禹看著這姑娘狀態(tài)也還不錯。
也是因為他當(dāng)初放她一馬,唐英心里對他有點感激,平時見著還會主動打個招呼,他也不甚在意。
給江臨月送東西這事臨時交待的,不能讓眼熟的兄弟去,他沒想多久就想到了她,一是女孩子間好交流些,二是唐英住的地方離得近,不容易起疑。
他腦子里過了一遍這些事,覺得除了唐英話稍微多一點之外并無不妥,于是再次回到警惕狀態(tài)。
他閉了眼,對周圍的一切動靜更加敏感。
這幾天他不打算去哪里,他不能讓江湛有一絲一毫的威脅。
~
江湛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半夜雨聲漸大,又是一陣?yán)坐Q閃電,他本就是警惕的人,幾乎立刻轉(zhuǎn)醒。
這夢不好,活該被打斷。
多久沒夢見他媽了,大概就是他被江漢下放,自己發(fā)誓要闖出一番天地,然后重傷昏迷差點沒活過來的時候。
那是毫無意識的一段日子,他出于本能求生,最后再醒來,再也沒夢到過關(guān)于江漢和白嫻的一切。
這個時候,怕不是白嫻在天上看到江漢死了,找他托夢來了。
可惜,江漢實實在在躺在那兒,再不可能醒過來。
他坐了起來,就那么靠在椅子上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天。
他媽在他印象之初是個挺溫柔的女人,那個年代讀過一點書,有點知識分子的驕傲在身上,男人自然愿意追著捧著。
但她脾氣太硬了,江漢耐心耗盡之際,也是兩人冷戰(zhàn)的開始。白嫻是不同意江漢外面那些見不得人的生意的,江漢起初還愿意哄一哄,后面事業(yè)漸漸做起來,哪里還有這份心思。
于是白嫻把所有的心思放在江湛身上,尤其是江湛從小就在和別人打架斗心眼上表現(xiàn)出驚人的天賦。
得益于他媽的智商,江湛小時候雖然不太把心思花在學(xué)習(xí)上,成績也挺好的,江漢對此頗為滿意,大有好好培養(yǎng)之意。
雙方都想按各自的方法去教育,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各自都不管。
那時候他總看見白嫻偷偷在家抹眼淚,心里也是偏向媽媽的,甚至為了挽回父母這段感情還經(jīng)常勸江漢回家,勸白嫻不要太強勢。
這事他堅持了兩三年,終于看見了效果。不過他后來才知道,根本不是他努力的結(jié)果,而是另有原因。
就是錢川沒能把江漢打死的那一槍。
事出有因,白嫻說出門見人要體面,硬是要江漢帶著一塊懷表,又說是哪個寺廟里開過光的。那天出門江漢忘了,還是白嫻追著送出來。
好巧不巧,就是那表救了江漢一命。從此江家壓了錢家一頭,也漸漸走上黑山說得上話的位置。
江漢本就對風(fēng)水神佛深信不疑,經(jīng)此一事,更是達到一種旁人不能及的狀態(tài),連帶著對白嫻的態(tài)度又好起來。
因為有個和尚說,你這婚不能離,你老婆是最有福氣的。
當(dāng)然,這不妨礙他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不過他倆感情好轉(zhuǎn)畢竟是件好事,于是很快就有了江臨月。
白嫻那時候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是很好,江漢面上順著她,背地里仍舊是我行我素。又找了那和尚說怎樣才能化解白嫻懷孕身體不適的狀況,和尚說肚子里孩子吸了母體的陰氣,自然如此。
白嫻最不喜這種神神叨叨的言論,于是倆人又開始吵,加上知道江漢外面有女人的事,白嫻積了氣,生下女兒就去世了。
江漢自此深信就是江臨月不祥才有此局面,想著親生女兒不忍心送給旁人,才想到了江淮夫妻倆,也正好壓壓他們的心思。
當(dāng)然白嫻最后也留了一手,和江漢說你外面那些女人沒有一個真心的,你要是放任這些女人傷害我的孩子,江家早晚得完。
江漢信了,從不敢讓外面的女人生孩子。
但倆人之間的矛盾根本沒有解決,直到白嫻最后的那段日子,江湛都只記得她每日充滿恨意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連帶著他有時候稍微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白嫻看向他的眼神都和看江漢沒什么區(qū)別。
江漢不是個東西江湛知道,他對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也是深惡痛絕,覺得是那些東西害死了他媽。
但他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媽到底愛不愛他,反正倆人在自己的路上一意孤行,誰會在意一個屁大點的孩子。
后來他去找了那個和尚,想質(zhì)問他出家人是不是不能什么話都說,至少對著有些沒長腦子的人不能。結(jié)果廟里的人說老和尚圓寂了。
他那天在寺廟門口抽了一下午煙,臨走之前又掉頭回去給那老和尚續(xù)了好大一柱香火。
自此算是告別,后面也很少想起小時候那些糟心事。
今天才算是真正結(jié)束了,倆人斗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天上地下見面的時候會不會好點。
雨又下得大了些,他疲憊地閉了眼,看起來又要睡去,可嘴里一字一句卻十分清楚。
“老爸,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