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賀蘭十九歲那年,邊疆戰(zhàn)線告急,父母雙雙戰(zhàn)死。
老將軍一夜白頭,他臨危受命,前往邊關(guān)抗敵。
一開始,阿歡還不時與他有書信來往。
信中時常提及云棲這個名字,惹得他吃醋。
年輕的將軍咬著筆桿子想回信,寫廢無數(shù)張紙,最后卻只在回信上,留下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哼。
簡直見字如人。
后來,來自宮中的書信漸漸少了。
賀蘭不知緣由,只以為是太子年歲漸長,開始與攝政王奪權(quán)。
而阿歡作為太子同胞姐姐,日子終于要好過起來,沒什么時間與他往來。
返京時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的小帝姬已出落成少女模樣。
卻還是蹲在同一個角落,在拿小鏟子挖隧道。
少女側(cè)臉精致,清冷疏離。
賀蘭問她:“想走?”
阿歡點點頭,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眸色難辨。
“等戰(zhàn)事結(jié)束……”
賀蘭原想說,自己會帶著捷報而返,于文武百官的面前,求娶帝姬。
話到半途卻不好意思,只故作正經(jīng)地咳了聲,再不說下去。
阿歡沒聽見后續(xù),半響,忽然扔開小鏟子。
然后撲上來,兇巴巴咬了他一口。
這之后,總是聚少離多。
他再也沒收到過來自阿歡的書信。
第五年,從京城傳來密報:太子時隔多年回宮,與帝姬于深夜密談。
第二日,帝姬自刎于屋內(nèi),生命垂危。
賀蘭于燭火上點燃密報,一言不發(fā)。
當(dāng)夜,他將指揮全權(quán)交予葉音,自己千里奔返,不眠不休,累死數(shù)匹良駒。
只為確認(rèn)她安好。
這一戰(zhàn),全線告捷。
唯獨賀蘭擅離職守,從凱旋將領(lǐng),淪為階下囚。
阿歡在朝中無權(quán)無勢,以一物獻(xiàn)給太子,換他無恙。
是什么代價,至死,賀蘭也不曾問。
他返回邊疆,原想親自率兵攻入皇城,將皇位雙手奉上,令阿歡此生再不受任何人牽制。
可在起兵之前,阿歡便以一杯濁酒,毒殺太子。
終究是沒讓他做這亂臣賊子。
10.
女帝的登基與大婚典禮定在了同一日。
這也是賀蘭唯一守規(guī)矩的一回,他老老實實待在將軍府,難得沒有夜翻宮墻。
是夜,阿歡屏退宮人,獨自坐在桌前,望著琉璃酒盞發(fā)呆。
杯中滟滟的美酒映著燭光,令她久違地想起,一雙淺琥珀色的眸。
阿樂去世前的那日,她難得主動見他,為他斟了一杯酒。
而少年就這樣凝睇著她,露出溫柔的、眷戀的眸光。
原來那時,便有跡可循。
良久,她低聲問:“你知道?”
一雙潮濕冰涼的手臂,悄悄攀上她脖頸。
少年輕聲答:“嗯。”
阿歡不動,搖曳燭火映入眼中,襯得她眉目間更為清冷,“你怎還沒走?”
“原本是要走的……”阿樂輕嘆,“可臨行前聽見阿姐聲音,又生出不舍來!
“我很討厭你!卑g握緊琉璃盞,指節(jié)泛白。
“我也愛你!卑穮s全然相反地笑起來,說話時,冰涼的呼吸拂過她耳畔。
燭火搖搖欲滅。
阿歡猛地起身,衣袖帶翻燭臺。
火舌竄起,只用片刻,便將華麗的宮宇包圍進(jìn)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在與虛無縹緲的幻影一同下墜。
恍惚間,阿歡聽見無數(shù)人在喊自己。
人聲吵雜鼎沸,辨不明晰。
唯有一道尤為明顯的嗓音,穿透烈焰與滾滾煙塵,傳到她耳邊。
她被濃煙嗆得落淚,啞著嗓子,掙扎著往前爬,用盡全部的力氣,發(fā)出一句細(xì)弱的呼喚:
“在這里呀,笨蛋……”
11.
宮殿走水時,阿歡被壓在燃燒著的梁柱下,背后留下好長一道燙傷。
上藥的時候簡直像受刑,她疼得死死咬著毛巾,等到結(jié)束,整個人像水里撈出來一樣。
賀蘭表面上不說,背地里,偷偷哭了好幾次。
他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為著個賭注就敢夜闖皇宮,如今卻患得患失起來。
視線見不到她,就擔(dān)心得滿皇宮去找。
也總愛吻女孩赤裸的脊背,溫?zé)岬拇巾樦嫉募棺稻條一路向下,唯獨繞過那一道傷疤。
阿歡覺得還好,傷在背上,不影響生活。
她轉(zhuǎn)過身,指尖輕輕拭過那雙微紅的鳳目,問:“賀蘭覺得不好看?”
“怎么會……”男人將她柔軟的手握在掌心,遞到唇邊,用唇瓣輕輕摩挲,輕嘆,“歡兒永遠(yuǎn)最好看!
“比曬黑的你還好看?”阿歡手被握著,索性用指腹輕輕搔撓他臉頰,帶起一陣輕柔的癢意。
“……”賀蘭失笑,沒想到她會提起年少時的事情,“是!
“那為什么哭?”她又問。
賀蘭錯開視線,低聲辯解:“我才沒哭!
“谷雨說他看見……”
“他亂說的!辟R蘭將她抱在懷里,“他嫉妒臣得寵,才出言污蔑!
“你不是臣!卑g臉埋在他胸前,聲音悶悶的。
“那是什么?”
“你是寵妃!
賀蘭略一挑眉,笑了,“寵妃是不是該侍寢?”
阿歡很認(rèn)真地點頭:“這是圣旨!
賀蘭又笑,聲音壓得低低,帶著幾分低啞磁性。
他親了親女孩發(fā)頂。
“那臣就……奉旨,以下犯上了。”
12.
自此,一生安平喜樂。
賀蘭多年征戰(zhàn),身上無數(shù)舊傷難愈。
他卻硬是撐到阿歡離世,處理好一切后事,才躺入她身旁,安然合眼。
僅留下一句,來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