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下踏著阿歡的劍，手中握著自己的。

  御劍升至上空，一人，二劍，毫無畏懼地面對龐大樹妖。

  “……靈……力……”樹妖還在遲緩地說著什么，它低著頭，空洞的眼眶朝四處轉(zhuǎn)動，尋找著兩人的方位。

  聲音卻出現(xiàn)在上方。

  “我說了，你自己來取�！�

  在樹妖抬頭的瞬間，數(shù)枚五雷咒隨著少年翻動的手腕飛出，發(fā)出劇大的爆裂聲！

  仙劍隨后而至，如流光般劃破空氣，一寸寸剖開妖獸眉心！

  樹妖憤怒地發(fā)出沙啞嘶吼，揮舞著樹枝扭曲糾纏的怪異手臂抵抗。

  呼嘯的狂風(fēng)吹得少年衣袍翻飛，祝南風(fēng)將靈力調(diào)轉(zhuǎn)到極致，御劍在空中快速躲避著攻擊。沒入眉心的仙劍受劍訣驅(qū)動，艱難地向前探進。隨著劍尖的頂入，妖丹表面開始浮現(xiàn)細微的裂紋。

  ——能戰(zhàn)勝它！

  這個念頭令祝南風(fēng)緊皺的眉頭松了一瞬。

  樹妖巨大的手掌向他擊來，祝南風(fēng)向旁避開，側(cè)頭時瞳孔卻猛地緊縮：那個方位，是阿歡所在的位置！

  下一刻，另一只手臂伴著妖獸的怒吼，將他狠狠擊落！

  祝南風(fēng)五臟六腑劇痛，如斷線風(fēng)箏般從足踏的劍上跌落，濺起一大片煙塵。

  眼前陣陣發(fā)黑，他顧不得全身的劇痛，咬牙抬頭看向前方：“阿歡！”

  在樹妖巨大的手掌之下，是淡淡的、將少女完好地保護著的靈力光暈。

  少年稍微松了口氣。

  他咬緊牙關(guān)想從地上爬起，卻發(fā)現(xiàn)右臂軟綿綿地垂著，再使不出半分力氣。

  阿歡怔怔地看著對方。她看見祝南風(fēng)在流血。衣袍被汁液腐蝕，露出大片血肉淋漓的傷口。少女雙唇不受控制的顫了顫，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

  腦袋嗡嗡作響，阿歡下意識地邁開雙腿，想跑過去，將少年一同罩在防御法器的光芒下。

  “不要過來！”祝南風(fēng)吼她。

  少年左手握住仙劍插入地面，單手撐起身體。明明痛極，卻又放緩了聲音：“沒關(guān)系的，阿歡……我，師兄會保護好你的�！�

  所以，你只用保護好自己。

  唯一取勝的機會轉(zhuǎn)瞬即逝。

  樹妖本能地意識到弱點暴露，軀干上錯綜盤結(jié)的枝條像有生命般交錯攀爬，將表面浮現(xiàn)裂紋的妖丹層層裹藏。就連阿歡的佩劍也被自眉心頂出，劍身被藤蔓交織纏繞，再也紋絲不動。

  所剩的靈力漸少，加上疼痛與大量失血，祝南風(fēng)心知自己不敵。

  這樣下去，必敗。

  他咬牙從懷中摸出瓷白藥瓶，將剩余的回靈丹盡數(shù)倒入口中。

  金丹自丹田處慢慢升起，飛速旋轉(zhuǎn)，強行將少年修為提升了一個境界。

  鮮紅的血液從口鼻處流出，祝南風(fēng)徹底放棄防御，以全部靈力催動劍訣。

  下一刻，沉寂的仙劍再次掙脫藤蔓！

  少年大口大口地咳血，意識愈漸模糊，祝南風(fēng)抱著微弱的希望，努力抬眸去看。

  可，劍身抵在妖丹前方半寸，再不得寸進。

  “怎會……如此……”他喃喃。

  兩度希望破滅，祝南風(fēng)心下絕望，幾乎想閉上眼等待死亡。

  也是這時，他聽見有人喊自己：“南風(fēng)！”

  ——是阿歡。

  阿歡在向他跑來。

  這個認知讓少年清醒片刻。

  ……不能這樣結(jié)束。

  哪怕是死，他也還有想要守護的人。

  祝南風(fēng)用力咬破自己舌尖，憑借疼痛勉強維持著意識，幾乎無法動彈的右手再次艱難掐出劍訣。

  仙劍與主人同心同體，不住嗡鳴。

  兩柄劍靈光交織，一點點破開層層堆迭的堅韌樹皮。最終，抵著青色妖丹穿腦而過！

  樹妖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祝南風(fēng)力竭，失去控制的仙劍“哐當(dāng)”落地，表面布滿裂紋的妖丹滾遠。

  阿歡跌跌撞撞跑過來，被根莖絆倒。她趕忙爬起，將祝南風(fēng)小心翼翼扶在自己腿上。

  “南風(fēng)、南風(fēng)，你疼嗎？”她問。

  清俊的少年左手撫上她的臉，因痛楚而皺著眉，卻扯出一抹笑：“阿歡�！�

  心口好疼。

  在看到少年的笑容時，疼痛卻反而愈盛。

  阿歡扶著對方的手也開始顫抖。她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一直問：“你疼不疼？”

  “……”祝南風(fēng)沒有回答。他聲音低低，也溫柔：“我有保護好你……嗎？”

  明明該是肯定句，卻仿佛不太自信。

  阿歡呆呆看他，一雙潑墨的眸睜得極大。她下意識拼命點頭，晃得滿頭披散的黑發(fā)凌亂。

  祝南風(fēng)終于放心：“你無事，就……”

  話音未落，那只手垂了下去。

  指尖在她蒼白的臉上畫出一道鮮紅血跡。

  “南風(fēng)�！�

  阿歡喊他，得不到回應(yīng)。

  她從儲物袋中拿出丹藥喂他，祝南風(fēng)陷入昏迷，咽不下去。

  傷口處的血一直流，帶走身體的熱度。

  阿歡徒勞地拿衣服蓋在他身上，想保留一些溫度。

  可是沒有用。

  阿歡拿出更多丹藥，所有的衣服，堆在祝南風(fēng)身上。她心口又開始疼，好疼好疼，幾乎要讓人無法忍受。

  自從得到阿樂的心以后，她所唯一能感受到的痛覺，從來出現(xiàn)在難過的時候�？蛇@比身體上的疼痛更難以承受，卻是誰都無法來替她。

  阿歡想，要向其他人求救。誰也好，隨便哪個人也好……

  她將所有的傳音符取出，扔向空中。

  沒有靈力加持的傳音符飛不出妖陣。

  周遭，只余無盡風(fēng)聲。

  阿歡呆坐原地想了好久。也許是一會兒，可在她的認知中，幾乎一輩子。

  以前，祝南風(fēng)抱著她時，在想什么。

  她想起冰原，想起父母。想起亞父的教導(dǎo)，想起……想起阿樂。想起他說，我們和這世上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想起她初到玄清宗，對一切懵懵懂懂時，祝南風(fēng)的笑。

  想起他看著自己，眸中落滿星光，說：“我會心疼�！�

  她想，阿歡這時才想。

  原來，抱著幾乎沒有生命的人，是這樣一種感覺。

  她曾經(jīng)，讓祝南風(fēng)也這么難過。

  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又滴落到滿地的血液中。

  斷繩系著的金鈴從堆滿地面的衣服口袋中滾出，刻滿繁雜咒文的表面不住震顫，與空氣共振，發(fā)出低低鈴音。

  先前被銀鐲法器吸收的靈力發(fā)出淡淡光芒，又盡數(shù)流入金鈴之中。

  屬于男子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了少女肩膀。阿歡顫了一下，聽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問。

  “女孩兒，你為何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