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春沒馬上回答。
張慕生低頭扣上來時匆忙沒留意的襯衣扣子:“不會是他的意思,他對我們的婚后生活很期待,不可能悔婚。”
望向春也不藏著掖著,承認(rèn)道:“是,我代他去退的婚!
“張慕生,你爸媽把我們姐弟當(dāng)傻子騙,你耍我弟弟耍得跟什么一樣!”望向春說,“要不是我偷聽到你爸媽說話,我都不知道你有!”
張慕生沒露出意外的表情,他的面上一點波瀾都沒有,眼睛黑漆漆的,好像是置身事外,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那個有病的人不是他自己。
望向春說:“咱將心比心,如果你有個弟弟或者妹妹,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你是祝福的,可卻在結(jié)婚前讓你知道另一方精神有問題,他們家都瞞著,你肯讓弟弟或者妹妹嫁過去?”
張慕生不言語。
望向春強忍著火氣:“沒話說了吧,你們?nèi)叶际菑仡^徹尾的騙子!
恨得咬牙切齒,也后怕,更多的是慶幸,她能在弟弟成婚前聽到那些話,肯定是爹媽幫了他們。
這事她還沒跟弟弟說,太亂了。
弟弟現(xiàn)在被她藏起來了,她不能放他出來,不然他會跑去見張慕生,會求她答應(yīng)讓他們在一起,她說什么都不聽,鬧得家不像家。
她不知道怎么讓弟弟對張慕生死心,她想著,他還小,難免有為了情情愛愛昏頭的時候,等兩家的婚事斷了個干凈,等這段時間過去,他清醒了,走出來了就會好的。
到那時,他要還想去大城市,她就跟他一起去。
望向春的思緒被一道發(fā)音怪異的聲音打散。
張慕生沒抬眼,目光不知凝聚在虛空哪里,又或是散的:“他必須和我結(jié)婚!
“必須?”望向春聽了這個說法,控制不住地氣怒道,“我們家欠你們家的嗎!”
張慕生近似自言自語:“他欠我!
望向春感覺他們家被什么要命的東西纏上了,甩不掉了,撕不下來了,她情緒激動:“欠你什么了,他在西寧花了你多少錢你跟我說,我這個做姐姐的幫他付上!”
張慕生還是那副腔調(diào),令人頭皮發(fā)麻地復(fù)述:“他欠我!
望向春發(fā)現(xiàn)張慕生的面部肌肉緊繃到顫動,她說出了那兩個夢。
張慕生的眼瞼猝然抽搐了一下。
瞬息后,他倏地起身去外面,面色痛苦地彎腰嘔吐,吐的是為了壓制住暴虐狂躁的情緒,在來的路上生咽下去的一把藥片,藥量過多引起了強烈的不適。
“媽的!彼黹g低喘著,嗓音嘶啞。
張慕生踢一些土將帶著血絲的嘔吐物蓋住,抖著手拿出藥瓶,倒出幾粒藥放進(jìn)口中發(fā),神經(jīng)質(zhì)地咀嚼著咬碎吞咽下去,他去水井邊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叼住食指的齒痕紋身,牙齒磨出血絲,滿臉?biāo)榈鼗氐教梦荨?br />
少年坐在椅子上,看他的那雙眼里全是俏皮的笑意。
他再看去,少年還在笑,卻是鄙夷的,輕蔑的笑容,張嘴就是惡意的嘲諷和羞辱。
然后少年不笑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頭發(fā)凌亂,看他像看可怖的厲鬼,臉上寫滿了恐懼和無力掙脫的絕望。
張慕生緩慢地晃了晃腦袋,少年睜大眼睛,怪罪怨恨地瞪著他,罵他是個瘋子,說討厭他,叫他去死。
他閉上眼睛。
望向春看著仿佛在等待死亡的人:“……張,張慕生?”
男人臉孔冷白死氣沉沉,不像活人。
望向春見他忽然一步步走向自己,抖動的手在背后握緊了剪刀。
撲通——
張慕生面無表情地跪在了她面前,她駭然,手里攥著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短暫的死寂被張慕生的聲音打破:“我永遠(yuǎn)不會傷害他!
望向春的戒備不減半分:“誰信一個瘋……一個病了的人的話,張慕生,我就那么個弟弟,我媽生下他很不容易,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我就寵著慣著,到他長大了還那么養(yǎng)他,我不能讓他跟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發(fā)病的人過日子。”
張慕生好像是笑了下:“我已經(jīng)治好了。”
望向春板著臉,一個字都不信,她問過老大夫,精神上的病是治不好的,要吃一輩子的藥,發(fā)作起來連身邊人都不認(rèn)識,老大夫還說了幾個類似的人家的事,她挨個去打聽了,沒一個好的,都是死的死,殘的殘。
有個瘋子更是把一家老小給砍死了。
望向春撿起剪刀:“我還是那句話,張慕生,你的病和你們家里的不誠實,讓我根本沒辦法放心把我弟弟交給……”
“如果我沒治好,你現(xiàn)在怎么可能坐著跟我說話!睆埬缴驍,“還有這屋里的東西,早就稀爛了。”
望向春倒吸一口氣。
張慕生卻在這時說:“我可以做檢查,跟你一手交報告,一手交人!
望向春張了張嘴:“這事上這么多人,你非要我弟弟嗎!
張慕生從齒間擠出兩個字:“非要。”
屋內(nèi)氣氛沉悶到了極點。
望向春站起來走了幾步,又坐回椅子上面,她白著臉喃喃:“我去年不該同意訂親的,那我家小遙就不會去西寧找你了!
說完沒幾秒,就見張慕生徒然去了她家的地窖,她立刻跑過去攔在他面前。
張慕生垂落的雙手開始發(fā)抖,眼底很快就蔓上血色。
望向春故作鎮(zhèn)定:“你是不是要打我,張慕生,這就是你說的治好了……”
話沒說完,突然響起的一聲輕笑讓她不寒而栗。
張慕生雙手插進(jìn)口袋,指骨因為極度隱忍而清白痙攣,他笑著說:“我怎么會打你,你是他唯一的姐姐,我打了你,他豈不是要恨我!
望向春覺得這一刻的張慕生是她從沒見過的,說不出的讓人害怕。
“我不會對你怎樣!睆埬缴谇环褐龋白岄_,地窖里太黑,他一個人害怕,我下去接他。”
望向春不假思索:“里頭不黑,我放了燈還有吃的喝的——”
聲音戛然而止,她那話是坐實了人在地窖里。
望向春周身冷汗涔涔,她著了道,上當(dāng)了。張慕生如果之前是試探,這會兒就是拿到了她交出來的鐵證。
張慕生高大的身子微彎:“望向春,對于我跟我爸媽的隱瞞,對不起。”
下一瞬,他詭異地稍作停頓:“但你弟弟是知道的!
望向春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睛:“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比你,比我,比大家以為的都要聰明。”張慕生暴力地?fù)竸诱菩钠と,借著疼痛分散即將到達(dá)臨界點的理智,“他知道我有病,還要和我結(jié)婚,說明他很愛我,希望你成全你弟弟!
望向春說不出話來,她思緒混亂,一時找不到反駁的支撐點,弟弟去年下半年去西寧以后變了一些,他回來了兩次,一次是張慕生他爸出事,一次是過年,這兩次,望向春有發(fā)現(xiàn)弟弟跟張慕生的感情一次比一次好。
再就是結(jié)婚,她拐著彎的說除了家人,沒人會一直由著他,弟弟卻不擔(dān)心,似乎料定了張慕生會任由他使喚,怎么都行。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個精神病。
他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有沒有好好的去查過……
張慕生半闔眼簾,眼底的煞氣快要溢出:“望向春,我很感激你養(yǎng)大遙遙,我尊重,理解你出于作為姐姐的不安臨時退婚,也請你尊重我和他的感情,我給你我的檢查報告,我跟你弟弟的婚事照舊。”
這番話乍一聽是商量,實際卻是通知,細(xì)琢磨又覺得是威脅。
望向春能一手帶大弟弟,獨自撐起一個家,還能做草藥生意,她的頭腦并不木訥遲鈍,沒一會就想出了個對策:“你去醫(yī)院,我跟著你,我要親耳聽到醫(yī)生說你好了,不會發(fā)病了才行。”
張慕生一動不動,好半晌,他僵硬的面部扯起微笑:“可以。”
第330章 作精進(jìn)化實錄
陳子輕其實該在一兩天后醒來,是三哥給他開了小門,讓他提前醒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地窖的時候,人是懵的。
三哥跟他說沒事,叫他安心在地窖里待著,他就聽了三哥的話,聽著《雙截棍》消磨時間轉(zhuǎn)移注意力。
不知過了多久,上面好像有響動,出入口的木板門被打開,一絲微弱的光亮透了進(jìn)來,陳子輕瞇著眼望去。
男人從梯子上下來:“吃東西了嗎。”
陳子輕猜想過他在這里見到自己會說什么,做什么,沒想過會是這個,一時愣在了當(dāng)場。
“沒有吃!标愖虞p肚子扁扁的,食物就在他旁邊,是他沒心情拿。
張慕生向他走近,他聞到了洗過澡的干凈清爽味道。
這男人來找他之前還洗了澡啊?
張慕生看出他的疑惑,淡聲:“身上出的汗多,就洗澡換了身衣服。”
陳子輕很驚訝,夏天走幾公里都沒怎么出汗的人,這會兒竟然跟他說汗出的多……
一雙結(jié)實修長的手臂穿過他腋下,將他抱了起來,他反射性地?fù)ё埬缴牟弊樱饶_也纏上去。
“幾點啦?”
張慕生只手托在他屁股下面,另一只手握住梯子向上走:“快五點。”
陳子輕“噢”了聲,安靜地趴在他肩頭,沒再問別的。
即便他猜到望向春把他放地窖,是為了不讓他跟張慕生結(jié)婚,婚期就在幾天后,她暫時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就這么干了,反正先把他藏起來準(zhǔn)沒錯。
至于原因,八成是望向春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張慕生的病情。
單是站在望向春的立場,她逼不得已,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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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西斜,院里有細(xì)微的雜音,是幾只文靜的烏雞在啄瓷盆邊的米,磕得坑坑洼洼的瓷盆翻了個底朝天,裝水的盆也翻了。
這景象似乎預(yù)示著,曾經(jīng)發(fā)生過讓雞群陷入混亂的事件。
陳子輕被張慕生抱著穿過院子進(jìn)堂屋,放在他房間的床上,然后就給他解扣子脫衣服。
“等等,我身上不臟的吧!标愖虞p抬起胳膊聞聞,“也不臭啊!
張慕生手上動作不停,有些亂的額發(fā)垂下來搭在眉眼上方,他眉間刻著一片陰影,面上沒多少血色,薄唇抿直,帶著些許強勢。
“好吧好吧,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标愖虞p忽地發(fā)現(xiàn)了什么,臉色一變,“你把手給我看看。”
張慕生頓住。
陳子輕催促:“快點,兩只都給我!
張慕生將放在他中間靠下扣子上的雙手移開,遞給他,看他把自己的手翻開,掌心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