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錢沒賺到,家里的房子做不起,外面的房子買不起,車也買不起,就租了個這么點大的屋子住,和蟑螂差不多,給人炒菜成天一身惡心的油煙味,干著下等工作,這么沒本事,廢物一樣,看著我這張臉都吃不下飯,我活著就是浪費糧食,誰跟了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像我這種人不如早點死了!
陳子輕第一次聽張慕生說這么多話,卻是些挖心貶低的內(nèi)容。
這時候的鄉(xiāng)下做個兩層樓房,水泥地面石灰墻壁搞個基礎裝修,只要兩二萬就夠了,張慕生怎么會做不起房子。
一個能在抽屜放九萬塊的人,車也是買得起的。
陳子輕動了動嘴唇:“……我沒那么想,你別污蔑我!
張慕生不說話。
陳子輕湊近他幾分,昂著頭強調(diào)道:“真的!”
張慕生隱約拉直背脊后仰,他俯視好像是下一刻就要咬破手指寫血書立誓的人:“再問你一次,要多少!
陳子輕說:“一百塊!
張慕生將一張整的放在臺上。
陳子輕用余光送張慕生出去,他把一百拿起來,擦掉背面沾到的水珠,看來他早點報出數(shù)字,早完事,下回他得先把錢數(shù)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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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錘案”又出現(xiàn)了。
陳子輕前腳到餐館,后腳就跑去河邊,在人群后方踮著腳伸長脖子觀望。
“今年的第五起了吧,太喪心病狂了,能不能把人抓起來槍斃啊。”
“算上二十多年前的那批,一共二十二起了,殺了那么多人,槍斃什么槍斃,殺人魔也配?就該千刀萬剮!
“把頭上的皮劃開,沿著那個口子倒進去水銀,直接就能皮肉分離。”
“我去,你怎么知道的這個?!你該不會還研究殺人的方法吧,變態(tài)!”
“神經(jīng)病,我在論壇刷到的。”
……
“這兒不是殺人的地方,聽說案發(fā)地是昌源街后面,警方在那邊的青石板跟縫里發(fā)現(xiàn)了大量血跡!
“可怕,大前天晚上我從那走過,幸好我不是一個人!
……
“你們聞到什么味道了嗎,臭臭的!
“我前幾天在菜市場買回來一塊肉,放在袋子里忘了拿出來,也沒放冰箱,等我打開的時候就是這味道。”
“正常,大夏天的,一晚上過去尸體都臭了,更別說過了兩天才被發(fā)現(xiàn)。”
“聽說有很多蒼蠅在叮!
“何止是蒼蠅,尸體上半身泡在蘆葦蕩里,破爛的頭泡了水,腦漿都被魚蝦嘬光了!
“快別說了,我早飯都要吐出來了。”
陳子輕有點反胃。
一同過來的錢偉偷摸干嘔幾聲,故作鎮(zhèn)定道:“你走不走?”
陳子輕心不在焉:“嚇人!
錢偉鄙視道:“嚇人你還看,是不是有毛病!
陳子輕橫他一眼:“要你管啊!
錢偉臉色鐵青:“你要不是生哥他未過門的媳婦,我早一巴掌呼你連上了。”
陳子輕說:“把你能的,等潘云姐來餐館,我就告訴她你有暴力傾向,讓她離你這種人遠一點!
錢偉目瞪口呆:“我草。”
他氣沖沖地追上卷毛,威脅道:“望北遙,你敢給老子亂說試試——”
兩人一路拌嘴拌到店里,還在說案子的事。
錢偉站在風扇前抓起衣領吹風:“也是蠢,又不是沒長腿,不會跑嗎!
陳子輕也站過去,劉海被風吹起來露出濕濕的額頭:“從后面一鐵錘掄下來,人就倒地上失去行動能力了,還跑呢,站都站不起來,喊也喊不出來!
錢偉呵呵:“說得就跟你經(jīng)歷過似的!
陳子輕頓了下:“網(wǎng)上不是有過鐵錘的大小嗎,那么大的,四五百斤的豬都能被一錘子給撂倒,你牛,你比豬厲害,你還能跑!
錢偉:“……”
吳媽拿著抹布過來:“你們在聊什么!
陳子輕應道:“我們說的是今天被發(fā)現(xiàn)的死尸,今年的高二生,考得非常好,下周就要去大學報道,命說沒就沒了,什么都沒了,好慘的。”
吳媽唉聲嘆氣:“是很慘,可憐的孩子。”
陳子輕抿嘴:“一個家算是完了。”
吳媽說:“可不是!
她把抹布放在旁邊桌上,仔細擦了擦:“大人也粗心,這都不是第一起了,怎么不知道多交待孩子別一個人在晚上出門走夜路。”
陳子輕記得那死者當晚是參加同學聚會晚歸了,他“哎”了聲:“防不勝防!
“常說,說多了,晚上在外面玩別超過十點回家,怎么也能減少點遭害的可能!眳菋対M面同情,“不說了,讓被害了的孩子家里人聽到了,就更傷心了。”
陳子輕點頭。他被錢偉從風扇前擠開,又擠回去,兩人你來我往。
錢偉冷不丁地察覺到一股涼意,他發(fā)現(xiàn)生哥站在簾子前面,頓時就不擠卷毛了,甚至還抱著胳膊離遠遠的,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餐館不忙,就一個客人在吃榨菜肉絲面,陳子輕吹涼快了些就去廚房看那對師徒在干什么。
小亮在撇長豆角,他師傅躺在椅子上,雙眼閉在一起。
“偷懶啊。”陳子輕嘀咕著走過去,他看了會就要走,卻被張慕生垂蓋下來的睫毛吸引住目光,不自覺地彎腰湊近。
這男人怎么一副被妖精榨干的樣子,眼下都青了,昨晚干嘛去了啊。
怪不得今早突然喝牛奶,敢情是在補充營養(yǎng)。
警局
趙一揚在解剖室外接到電話,死者的家屬想不開要自殺被及時攔下來了,他的神色沉了沉,正要過去,走廊一頭迎面過來一小伙,見到他就喊。
“隊長,那個周慶……”
趙一揚想起他是今年剛畢業(yè)的新生仔:“周什么周,我不是讓你通知下去別查了嗎!
后半句是對身邊的隊員說的。
隊員抓著脖子咳嗽兩聲:“忘了這茬了!
趙一揚也沒心思數(shù)落人,他大步走著:“今年的幾起發(fā)生時姓周的都不在了還查什么,那晚老頭喝多了糊涂,我也不清醒!
隊長猶如一陣風刮過,新生仔眼含崇拜把后半句補完:“周慶跟他生前常去的那家……叫福來多的餐館做清潔的女人丈夫多年前做過同事!
后頭的前輩走上來,拍他肩膀說:“嘀咕什么,還不快跟上!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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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事多,第五起“鐵錘”案曝光沒兩天,陳子輕去見周愛萍,被學校的人告知她受傷住院了。
陳子輕去醫(yī)院看望她,得知她到過距離案發(fā)地點只差一個拐角的地方。
當時她看到一個黑影,手指向左邊,她下意識改道朝那邊走了。
如果她直行,必然會經(jīng)過前面不遠的拐角。
兇手就在那里等著。
“我的直覺告訴我,兇手是沖著我來的。”周愛萍的面上沒有血色,“目的性很強,不是隨機殺人。”
陳子輕說:“那你得罪過疑似鐵錘案兇手的人嗎?”
周愛萍微搖頭:“我早就想過了,沒有符合的,哪怕是勉強對上號!
她自語:“或許是我日常生活中無意間把人得罪了,對方就在我回去必經(jīng)的路上蹲我。”
“黑影是?”
周愛萍說:“鬼吧。”
接著就輕描淡寫:“和你們遇到的鬼魂一樣!
陳子輕看著周愛萍的頭發(fā)若有所思,難道發(fā)夾里的那些鬼魂不是要害她,而是為了保護她?
可是,周愛萍的年齡不符合“鐵錘”案兇手的獵殺范圍,她為什么會被盯上呢。
警方估計也在納悶。
陳子輕把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
周愛萍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很快就給出答案:“沒蹲到我,兇手惱羞成怒,才按照自己的常規(guī)選擇目標下的手。而我之所以是例外,因為兇手殺我是報復!
陳子輕心想,聽起來像那么回事。他關心道:“那周老師你后來又是怎么受傷的?”
周愛萍說:“隔天我想這件事的時候晃神沒留意,被樓上掉下來的盆栽砸了肩膀!
陳子輕替她慶幸:“幸虧沒砸到頭!
“是啊!
陳子輕問道:“周老師,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兇手第一次報復不成,肯定會有第二次。你是不是要像警方尋求幫助?”
周愛萍似乎對警方有抵觸心理,她并未采取這個看起來對她最有利的建議:“我準備請長假陪我媽回老家!
陳子輕友善地剝了個橘子遞給她:“回老家就安全了?鬼魂不一定次次都會在關鍵時候救你!
周愛萍讓他把橘子放床頭柜上:“我一向都是放低期待生活,從來都不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陳子輕啞然。
周愛萍看了他一會,說了這么一句:“你對我爸,對我家的事很關注,也很在意。”
陳子輕瞎說八道:“可能是我被你爸絆倒過,覺得有緣分吧!
周愛萍沒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