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到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門前都按燈柵掛了花燈,造型別致花樣繁多,每盞花燈都栩栩如生。電視里的元宵節(jié)搬到了陳子輕的眼前,更加細節(jié)更加生動,其實這里的人對他而言,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群演呢。
陳子輕買了個年年有余的糖畫,邊走邊舔著吃,邢剪跟在他身后,指間捏著一支糖畫,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每當有行人要碰上蝴蝶,邢剪都會及時將蝴蝶高舉,他轉著支撐蝴蝶的小棍,感覺蝴蝶在他指尖飛,心里頭都是酥麻的。
邢剪沒東張西望,他太高了,隨意一掃都是黑乎乎的頭頂,實在沒什么看頭。
“師傅,前面有猜燈謎。”陳子輕空著的那只手往后伸,邢剪抬起空蕩的左手,甩袖讓他拉住,閑散地被他拉著,穿過一波波人群,一道道歡聲笑語,覺得人世圓滿也就如此。
街尾燈火長明,姜家放置的幾排木架下掛滿了字條,上面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燈謎,猜中了就取下字條去后面的管事那里換禮品。
陳子輕才樂了一小會就在心里長嘆,這節(jié)目適合秀才,要是他在,所有燈謎都能猜出來。
“發(fā)什么愣!毙霞糇呱蟻,手中蝴蝶敲在小徒弟的魚尾上,“要猜燈謎就趕快猜,過會還有花燈表演!
陳子輕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挨個去瞅燈謎,他猜中一個就讓邢剪揭字條。
漸漸的,旁觀的視線多了起來。
陳子輕體會了一把小說里的現(xiàn)代人穿越進古代社會裝逼的心情,他猜中的也不多,就六個,可以兌燈籠,一張燈謎能兌一盞燈籠。
“六盞多了,就一盞吧,師傅,你說要哪個?”陳子輕拿不定主意。
邢剪人高馬大地立在他身旁:“隨你!
陳子輕臨時有了選擇困難癥,他求助地望向邢剪。
“老虎!毙霞舻。
陳子輕問:“為什么是老虎?”
“老虎就老虎,還要問為什么,”邢剪拿出袖中手揪他耳朵,“你師傅我喜歡,可以?”
陳子輕把吃痛的耳朵解救出來,捂住搓了搓:“可以可以!
察覺姜家管事的視線在他跟邢剪身上走,他忙放下捂耳朵的手,抬頭正色道:“我們換老虎燈籠。”
管事找了只老虎燈籠,笑容和藹地遞過去,陳子輕道:“謝謝。”他提著一點都不霸氣,但是很可愛的老虎燈籠走。
邢剪要跟上小徒弟,耳邊傳來管事的叫聲,他繞出桌臺:“邢師傅。”
“有事?”邢剪面色淡去,顯得冷漠難以接近。
管事朝他作揖:“我家老爺時日無多,大少爺想請義莊代辦喪葬!
“時日無多那就是還有氣,等姜老爺什么時候斷氣了再說。”邢剪橫眉立目,“急什么!
管事訕笑,他要是急,那就是大不敬。他不過是傳個話,試試水罷了。
義莊如若心存芥蒂不愿接管,姜家只能提前去縣里請人操辦。
除了大少爺,姜家上下都覺得哪個義莊辦都無所謂,能讓老爺入土為安就好。
管事略一走神,邢師傅就闊步追上他的小徒弟,圈私有物一般攬著肩走入人群,構成了一個獨立的小天地,和其他人事隔開了。
大少爺想要的就是這樣的吧。
有小廝匆匆跑進,跟管事耳語了什么,管事表情一凝重,顧不上這邊的燈謎活動,急急忙忙去勸阻孔明燈沒放開心,在玲瓏坊發(fā)瘋的大少爺。
專挑了跟魏兄弟相似的人,相貌體型上的,都跪在地上被他甩鞭子泄憤,場面可想而知。
大少爺清醒了就該后悔了,怕傳到魏兄弟耳朵里了,到時還要怪罪底下人不攔著他。
都讓他玩明白了。
管事連走帶跑,引得路人不滿叫嚷,邢剪置若罔聞,陳子輕好奇地回頭,被他摳著后腦勺扳回去。
“別有點騷動就來勁,少管閑事!毙霞粲柕。
“我就看兩眼!标愖虞p把年年有余糖畫吃掉,呵出的白氣里都帶著糖味,“我想給大師姐跟二師兄買東西!
邢剪將蝴蝶給他,目光落在他嘴上,有些心猿意馬:“買!
陳子輕咬掉蝴蝶翅膀的一個脆角,嘎嘣嘎嘣嚼著吃下去:“不知道買什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邢剪佯裝傷心:“你都沒想給我買,你還問我?”
陳子輕脫口而出:“你也想要?”
邢剪這回是真的有了那么點傷心的感受,他悶聲拐進一條巷子里,腳步滯了滯,轉頭去瞪杵在巷口的少年,像是在說,還不進來哄老子!
陳子輕倒是想哄,可他沒想到怎么哄,所以他在想,正在努力的想。
談戀愛很累,和古人談戀愛,個中滋味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巷子細長似褲帶,上空一條月色灑下來,照不亮邢剪的身形輪廓,干燥的土地面凹凸不平,陳子輕一腳踩進土坑里,一路歪歪斜斜地沿著土坑走到邢剪面前,他把手中斷了半個翅膀的蝴蝶遞到邢剪嘴邊:“你吃點糖畫,吃了甜的,心情能好點!
邢剪高揚起眉毛:“老幺看出來師傅心情不好了?”
陳子輕趁他張口就把蝴蝶送進他齒間:“很明顯啊,你一生氣就不叫我昭兒。”
邢剪吐出來,笑道:“我怕我不這么明顯,你都看不出我在生氣!
陳子輕:“……”怎么還陰陽他啊。
額頭呼過來熱氣,伴隨三字:“這蝴蝶,你用嘴喂,我就吃!
“啊,那多不衛(wèi)生,”陳子輕覺出邢剪周身氣壓的變化,無奈改口,“好好好,我喂,”
“我現(xiàn)在就喂你吃,”他趕緊去咬糖畫,火急火燎不小心被蝴蝶的長觸角扎到臉,懵了。
邢剪放聲大笑:“哈哈哈!”
陳子輕鬧了個大紅臉,他舉起另一只手上的老虎燈照明,邢剪滿面春風無處可藏。
“咳!毙霞艚吡捍浇牵瑝翰幌氯,他握拳干咳,帶著笑意道,“昭兒,師傅只是皮糙肉厚,心也挺軟的,你就不能多想著點師傅!
陳子輕自我反省:“我想了啊,我是覺得你是我的人,我就沒……”
眼前人沒了聲響。
邢剪維持著握拳抵在唇邊的動作一動不動,氣息都沒了。
陳子輕抓著邢剪的手臂,蹦跳著去拍他:“邢剪,喘氣,快喘氣,你都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
“那是害羞!毙霞艋謴痛,重而沉,像大浪拍打礁石濺起白沫,他一把舉起少年,壓在蜂窩似的土墻上,土匪的架勢,情郎的低求,“你覺得什么,再說一遍!
陳子輕扭頭沖著巷口:“師傅你聽,街上好像有鑼鼓聲!
“說不說?”邢剪出門沒套假手掌,就用手腕的斷口去蹭他腰上癢癢肉,蹭他脖頸。
陳子輕受不了這個,他大概是有心病,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的,好不了了。
“你是我的人。”
陳子輕在邢剪耳旁小聲說完,剛要偷瞄他一眼,就被他親了個結結實實,密不透風地壓著,肋骨都疼。
老虎燈在陳子輕的手中掉落,蝴蝶糖畫粘在指間,他騰空的兩條腿亂蹬幾下,習慣性地掛在邢剪腰上,瀕臨窒息的吻令他頭暈眼花,舌根發(fā)疼,手往邢剪臉上打。
邢剪意猶未盡,抬袖擦掉他嘴邊津液,目中盡是熱潮與狂喜:“在哪學的那等渾話!
陳子輕沒力氣說話,他喘成了狗,邢剪卻不喘,回回都這樣,就好比同樣是干了個通宵,他下不來床,邢剪能就地打兩幅棺材,人比人氣死人。
牛跟地,按理說應該反著來才是啊,搞不懂。
陳子輕平息了會,邢剪還沉浸在他那句直白的話帶來的澎湃激流里,他這會兒難為情上了,不好意思地掙扎著想下來。
“很有情趣。”邢剪把他放到地上,自顧自道,“往后你日日說!
陳子輕:“……”
邢剪彎腰撿起老虎燈,嘗了小徒弟手上黏糊糊的蝴蝶,順著他指縫的甜液搜刮到他手心,直起身道:“走吧,去看鑼鼓!
他把自己哄好了。
一個合格的相公,就該具備自己哄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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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熱鬧程度更上一層,載歌載舞跟雜耍就不說了,還有舞龍獅,踩高蹺。陳子輕熱淚盈眶,他竟然在古時候見到了這個只在網(wǎng)上刷到過的活動,誰懂啊,無人可分享的激動和感慨。
邢剪一側低頭就發(fā)現(xiàn)少年眼里有水光,他愣了愣,隨即想到什么,面色一黑:“上回同誰看的龍獅,讓你在這憶往事?”
陳子輕茫然地搖頭:“沒有啊!
邢剪審視:“那你哭什么?”
陳子輕一臉認真地說:“我是因為喜歡看!
邢剪狐疑片刻,轉身背對他,叉開腿屈膝道:“那就上來看個夠!
人太多,有大馬騎,視覺肯定好,陳子輕一回生二回熟,他騎到了邢剪的脖子上面,絲毫不怕摔。
邢剪帶他看盡盛世中的元宵節(jié)。
以后他不一定能找到可以四平八穩(wěn)地給他騎大馬,手都不用扶的男人了。
他也不是非要騎大馬。
小孩子才喜歡,他現(xiàn)實中已經(jīng)20歲了。
誰20歲還騎大馬啊。
他喜歡邢剪的身材,既熱情奔放又容易臉紅,閱歷和年齡卻一樣都達不到的生命力量,四肢還沒體毛,絲滑的肌肉一摸就能讓人熱血沸騰,斷掌的缺陷有股子沙場老將的鐵血心酸。
不過他吃飽了。
邢剪不對他調情,悶頭做的時候比較多。
陳子輕東一下西一下地想著,邢剪帶他去商鋪逛,他們給義莊兩人一狗都買了東西,出來時,他無意間瞥到幾人捧著花燈去什么地方,眼睛一亮:“師傅,我們去放花燈吧!
邢剪明擺著就很嫌棄那種俗氣行為:“不去!”
……
反抗沒用,還是去了。
官府禁止民眾在江里放花燈,影響船只通行,大家只能去河邊。
陳子輕跟邢剪到那兒的時候,岸邊圍滿了人,河里飄著萬家燈火,求平安的,求康復的,求姻緣的,求事業(yè)的……跟現(xiàn)代寺廟里的許愿池一個意思。
邢剪板著個臉,氣場又兇悍又強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來放火。
陳子輕戳了戳邢剪:“好多對有情人,就像我們一樣!
這么一句話,邢師傅就秒成良家婦男:“嗯,昭兒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