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輕迅速放下手撤離窗邊,不嚇到老人家。
宗母走到窗戶那里往外看看,她把窗戶關(guān)上了一些,陪了大兒子一會就去隔壁。
蹲守在門外的陳子輕瞧了一眼,隔壁在那個時空是關(guān)著門的。
在那里除了宗林喻的房間,別的全關(guān)著,這里不同,這里宗懷棠分走了一間,宗母分走了一間。
老人進房后沒有關(guān)門,她在里面打電話。
“大喊大叫,精神又不好了……倒在地上了,我不敢進去叫他,也不敢動他……有時間能來看看嗎?藥?我給他煎了,他都倒了,不肯吃,一點都不肯吃。”
“沒用,放在稀飯里也不行,他都能聞得到!
“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陳子輕通過這通電話知道了宗懷棠在治病,他媽媽被他的發(fā)狂嚇到了,在向醫(yī)生求救。
宗懷棠不好好喝藥,鼻子還很靈。
陳子輕坐到地上消磨時間,想想又起身去了洋槐樹底下。
洋槐樹的豆莢種子成串地隨風輕動,掉下來的豆莢有的掉在他頭上,有的落到他懷里,他隨手摸到個捏扁,沾到了難聞的粘液也無所謂。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被敲響了。
有腳步聲急切奔去,接著是開門聲,伴隨一道和藹的話聲:“湯醫(yī)生,您來了啊!
“阿姨好!鼻辶恋幕貞(yīng)聲里含著笑意。
陳子輕豁然睜眼。
“湯小光!”他脫口而出。
院門口寒暄的二人都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激動。
宗母萬分感激地說:“前些天湯醫(yī)生才來看過,今天又讓您跑一趟,辛苦您了!
“沒事!睖」饬嘀粋藥箱,“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宗先生的房間吧。”
“誒誒,好!弊谀该。
湯小光的皮鞋踩到了一棵豆莢,他看了眼院里那棵洋槐樹:“長得真好。”
宗母愁云慘淡:“這個家里,也就只有洋槐樹長得好了。”
“阿姨別灰心,醫(yī)學在進步,況且人定勝天,人的氣場能影響氣運,心情決定氣場,往好的方向想,就會越來越好。”湯小光溫聲安慰著,他的話不是大白話,也不單薄,很有力量,令人信服。
陳子輕怔在原地,這個湯小光跟他了解的完全不一樣,氣質(zhì)很內(nèi)斂。他見兩人已經(jīng)進了宗懷棠的房間,沒有多耽擱,趕緊也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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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還是陳子輕離開前的樣子。
宗母把兒子的那截血筷子撿起來放在桌上,她沒有扔掉,八成是曾經(jīng)扔過,把人給刺激到了,不敢再扔了。
“湯醫(yī)生,今天醫(yī)院忙嗎?”
“還好。”湯小光站在桌前打開藥箱。
宗母蹲在小兒子旁邊,用手絹擦他手上的血跡:“我們住的地方離啟明太遠了,湯醫(yī)生一來一回要耽誤不少時間!
陳子輕也蹲在宗懷棠邊上,原來這里也有個啟明制造廠,湯小光是職工醫(yī)院的醫(yī)生。
宗母問道:“湯醫(yī)生,要把我小兒子扶到床上嗎?”
“不用!睖」鈴乃幭淅锬贸鏊璧奈锲,“我先給他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
湯小光處理傷口期間,宗母絮絮叨叨地說:“年初的時候,突然說什么變了,能動了,都進去了,病情就是那時候加重的!
一旁的陳子輕思索,這里的年初差不多就是那個時空的清明,他來的時候。
他來了,一切就都活起來了。
陳子輕想到那些扭動的字,所以是他們進去了,開始自己動了吧……
“湯醫(yī)生,你讓我順著他,就當是承認他說的話,做的事!弊谀刚f,“可他清醒的日子也沒多起來!
湯小光放下帶血的棉球:“質(zhì)疑他,情況會更差!
宗母悵然:“那還是順著他吧,成天的在墻上地上亂劃,不知道劃的什么,一個字都看不見。”
“看不見不是壞處,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湯小光笑道,“我每次來都帶了很多藥,他對我很反感,說要把我寫進鬼魂的世界,怕是給我安排了阿貓阿狗的角色。”
陳子輕湊近打量唇紅齒白的湯小光:“不是,你是廠里唯一的大學生!
他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時空的湯小光可能是宗懷棠對自己另一種人生的投射。
有智慧,有文化,樂觀,向上,永遠敞亮。
陳子輕走神的功夫,宗懷棠的手已經(jīng)被包扎了,手背上也扎了一針。
根據(jù)宗母的透露和他自己的分析推斷,宗懷棠的情緒是一陣好一陣壞的,時而平穩(wěn)清醒時而瘋癲魔障,他不知怎么能讓五幾年的鬼魂們在八零年初的時空繼續(xù)生產(chǎn),上班。
啟明制造廠是宗懷棠給他們建的。
陳子輕任務(wù)失敗以后廠里所有的電都在閃,抽離前一秒聽到的是爆炸聲,明顯已經(jīng)進入了二次循環(huán)。
等到清明掃墓,原主向?qū)幍拿志蜁⻊悠饋,他磕到頭死了,陳子輕進去。宗懷棠是這么認為的,所以才會說還沒到時候。
說不定在他來之前就有過循環(huán)了,一到事故發(fā)生就從頭開始。
陳子輕見湯小光坐在桌前寫方子,他瞟了瞟宗母的衣著打扮,從小兒子的相貌和她如今的樣子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老了也很有氣質(zhì),只是讓命運摧殘得厲害。
宗懷棠能見到那些鬼,他媽媽見不到,也看不到他房里的那些字,只看到兒子嘴里念,筷子劃刻,那確實是瘋子樣。
小兒子半瘋,大兒子半活……
陳子輕覺得房里悶,他出去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就在幾個房間里走了走。
最里面那個房間像靈堂,陳子輕再次看見了那張黑白合照,這次全是清晰的眉眼,他找到了好些個熟人的面孔。
合照旁邊還有單人遺像。
陳子輕的視線從宗父的遺像上經(jīng)過,瞅到另一張,眼珠都要掉出來了。
那是李科長!
陳子輕盯著熟悉的李科長,所以名單是真的,他確實沒有死在那場事故里,活了很多年才死的。
李科長的遺像怎么會在宗家呢。
陳子輕試著猜想,事故之后,李科長跟宗家一直都有保持聯(lián)系,他沒有后代,身體快不行了就來宗家見他們母子三人最后一面。
宗母看李科長是孤魂,就留他在家里了。
死后的李科長鬼魂進入了那個時空,所以他是正常衰老的樣子。
那個時空不止是過去,還結(jié)合了現(xiàn)實。
陳子輕發(fā)現(xiàn)靈堂的角落有個瓷盆,盆里裝著沒燒盡的木炭跟紙錢,他按了按快速跳動的眼皮,匆匆對著遺像們拜了拜就出去。
這會兒宗母在院里送湯小光,陳子輕跟著他穿過一大片林子,走了一條土路,坐上了停在路邊的汽車。
剛在副駕坐好,陳子輕就敏銳地察覺到了若有似無的余光,他刷地轉(zhuǎn)頭看駕駛座上的人,這家伙能看見我!
湯小光開著車,無比淡定:“我天生陰陽眼!
陳子輕:“……”
湯小光一只手擱在方向盤上,一只手伸向他:“幸會,輕輕。”
陳子輕聽到他說出的稱呼,臉色變了又變:“你是我知道的湯小光?!”
“我是。”湯小光笑出一口白牙。
陳子輕用腦過度,頭有些昏,他借著東張西望冷卻一下澎湃的心緒。
車里有一本英文原版書籍,就是湯小光在宿舍里翻破爛了的那本,他看不懂,不清楚對方在鉆研什么,現(xiàn)在知道了,是跟醫(yī)學有關(guān)的東西。
陳子輕握了握湯小光的手,開門見山地說:“你不是化工廠的工人,為什么也在里面?”
湯小光比他更直接:“我是活死人!
陳子輕目瞪口呆:“為什么?”
“體質(zhì)原因!睖」獍雅c他交握的手松開,勾起他脖子里的玉佛,“家里人給我準備了很多這個!
陳子輕說:“還你吧!
湯小光打方向盤:“不用了,送出去的,哪能收回來!
“可是,哪有鬼帶玉佛的。”
“哪有鬼正常走路,還有影子的啊!
陳子輕啞然,他安靜地坐了片刻,扣了扣手指,小聲說:“那個制造廠是假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要看誰來定義!睖」獠荒敲凑J為。
“也對!标愖虞p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觀點,“你每次請假是怎么回事?”
湯小光簡明扼要:“我的靈魂不能在那里停留過久!
陳子輕不著四六地說:“性格差得很遠!
“遠嗎?”湯小光聽出了他的想法,眼睛一彎,“這是我,那是我和他安排的我的結(jié)合體,聽起來有點繞,但我想你能懂,是吧,輕輕!
陳子輕點了點頭:“宗懷棠為什么要建那個時空?他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
湯小光笑著說:“他沒告訴我,我想他能告訴的,只有你一個人,你既然來了,那就等等他吧!
陳子輕不說話了。
到了街上,陳子輕讓湯小光把他放下,他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去了馬強強的家。
就是那個時空的地址,鄰居老太太在院子里編竹筐,馬強強他爹在床上躺著,這回他們竟然見不到他了。
陳子輕更加確認,那個時空混入了現(xiàn)實的東西。他回憶了一下馬強強帶他去鐘菇家走的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條胡同。
鐘家老兩口就在胡同里坐著,周圍是街坊們。鐘母懷里有個小簸箕,她在織毛衣,老伴則是看別人下棋。
老兩口十分滄桑,兒女都不在了,膝下無人。
陳子輕看也看了,就準備走了。
有個大媽問鐘母嘴角咋個不拉著了,是不是老伴會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