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懷棠挺平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談什么,說說看,我不能談,非要找他是嗎?”
陳子輕說:“我讓他幫我查二十多年的事故,你又幫不了。”
宗懷棠沉默了。
陳子輕用眼神說:看吧,就知道你幫不了我。
宗懷棠要背過氣去:“好,幫你!
說著就用臂彎夾住他的頭,把他往自己身邊帶:“我?guī)湍悴!?br />
陳子輕差不多騰空了,也要窒息了,憋得他不停拍打宗懷棠,打不開就要上嘴咬,哪兒離得近就咬哪兒。
宗懷棠一看他張嘴,急促潮濕的呼吸落在自己下巴上,愣了愣,快速松開他,彈彈襯衣袖口從容道:“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陳子輕揉著被他夾疼的頭跟耳朵:“鐘明……”
“沒大沒小,人是主任!
“鐘主任想我給他讀詩歌,讀一首適合他的詩歌!
“你還要給他讀詩?”
宗懷棠撫心口,心臟疼,他從咬緊的齒間擠出兩個(gè)冷冰冰的字:“不準(zhǔn)!
陳子輕不解:“有什么不行的嗎,我每天早上都給同志們讀!
宗懷棠臉色難看:“我說不準(zhǔn)就不準(zhǔn)。”
陳子輕差點(diǎn)就要問“你是誰啊”,那宗懷棠很有可能一時(shí)嘴快說“我是你喜歡的人”。
他只是晃了會(huì)神,宗懷棠就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把他丟在了這里,他撿起地上的鋼筆,轉(zhuǎn)著圈摸了摸,把上面的土擦掉。
“啪——啪——啪——”
宗懷棠邊走邊用左手拿著詩詞本舉起來,一下一下拍在右手掌上,鐘明想挖他墻腳,當(dāng)他是死的。
身后傳來很大的喊聲:“讀詩歌的事我沒有馬上答應(yīng),我說我要準(zhǔn)備,你不準(zhǔn)真的有點(diǎn)不講理了!”
這話成功讓宗懷棠掉頭,他把陳子輕拽回了宿舍,一路上都這么拽著。
看到這情形的工人們不明所以。
宗技術(shù)跟向師傅鬧矛盾了?多大的矛盾啊鬧成那樣子!有熱心腸的想上門當(dāng)和事佬,同伴攔著讓等一等,等等看。
宿舍里并沒有戰(zhàn)況激烈濃煙滾滾。
宗懷棠把陳子輕拽進(jìn)他的屋里,他背身在桌上翻找什么:“向?qū)帲抑滥闶裁炊记宄,我們最起碼要做到忠誠。”
陳子輕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肩背起伏的力度像是壓抑著。
宗懷棠把陳子輕拉到桌前:“按吧!
陳子輕看了眼:“這是……”
宗懷棠:“承諾書!
一張空白的紙,上面有宗懷棠的手印。
陳子輕抗拒道:“我不按!
宗懷棠氣定神閑:“按不按?”
陳子輕孩子氣地把手放背后:“不按!
宗懷棠去捉他手,捉住了就不放,強(qiáng)行把他的食指按在小小的紅色印泥上面,再往自己的手印旁邊一摁。
一大一小兩個(gè)手印挨在一起。
宗懷棠在底下寫日期:1982年4月26日。
陳子輕看著白紙。
——空白的紙張,無限的承諾。
他的心跳有輕微的失衡:“這算是使詐,要是你亂寫,我不履行!
宗懷棠把紙折起來放進(jìn)抽屜里:“你怎么不想想要怎么亂寫,讓我履行!
陳子輕想想也對,這是一把雙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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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dòng)節(jié)要辦聯(lián)誼會(huì),一些男同志在宿舍樓左邊的空地上排練,就拿自己室友當(dāng)舞伴,先練著。
女同志們集體沒有時(shí)間。
因?yàn)檫@天廠里確定了職工樓的變動(dòng)情況,女同志不再跟男同志合住一棟,分開住。
各個(gè)樓的女同志都在收拾東西搬家,9號樓也是如此。
陳子輕幫一個(gè)女同志把尿素袋扛下樓,袋子里是她的書籍,是對知識的渴望和追求,死沉死沉的。
宗懷棠走在后面,沒有要搭把手的意思,他一個(gè)瘸子,誰會(huì)找上他。
“不行了,宗懷棠,我們抬把,你一頭我一頭!标愖虞p說完發(fā)現(xiàn)宗懷棠沒有動(dòng)靜,他回頭看去。
宗懷棠低下了眉眼:“行吧,你一頭我一頭!
兩人合作把尿素袋抬到了樓下,陳子輕等那女同志下來一起走。
女同志還沒下來,廠花就先出現(xiàn)了,她的東西都讓男同志搶著搬走了,手上就垮了一個(gè)包。
陳子輕扛尿素袋把肩膀皮都摩紅了,火辣辣的疼,他在撥衣領(lǐng)看肩膀,沒注意到廠花。
廠花也沒注意到陳子輕,她注意到的是,宗懷棠看陳子輕的目光。
福至心靈的一瞬間猶如被驚雷劈到,廠花痛苦地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啊————”
陳子輕嚇一跳,廠花捂住嘴往他跟宗懷棠中間跑了下來,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尿素袋踢開了,以防廠花撞上面摔到地上。
“你快去看看!标愖虞p催宗懷棠。
宗懷棠首次感到迷茫,他指指跑走的廠花,指指自己:“你讓我去?”
“就看看!标愖虞p說,“一個(gè)姑娘家家的,萬一有什么事呢,我在這里等你,你不回來我不走!
宗懷棠很不情愿地去了。
廠花沒跑多遠(yuǎn),她還是摔了,不知道誰遞給她紙,香味撲鼻,她不太敢用,沒見過味道這么濃的紙,怕有毒。
后面有腳步聲,廠花馬上爬起來,用自己別在裙子一側(cè)的手絹擦擦臉跟手,轉(zhuǎn)過身就要溫柔地笑,見到來人,那笑就變成了怨意。
“我以為你是單純的拓展知識,太傻了,我太傻了!
廠花悔不當(dāng)初,雙眼空洞地說:“我怎么那么傻。正常人誰會(huì)想要拓展那種……”
宗懷棠猝然冷笑:“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你這就叫不正常!”廠花情緒剛失控就趕緊調(diào)整,她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tài),那不好看,那也不對。
“向師傅知道嗎?”
廠花沒想要答案,問完就說:“我去揭發(fā)你,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廠長,我要讓他知道,他的弟弟對一個(gè)男同志……”
說不出口,難以啟齒。
她攥緊手絹:“宗技術(shù),我說出去了,別人的口水跟異樣眼光會(huì)把你吞了的!
宗懷棠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我無所謂!
“那向師傅呢?”廠花說,“向師傅可是早就盯上了副主任的位子。”
宗懷棠微笑:“那就請幫忙保密!
自己不在乎,涉及到另一個(gè)當(dāng)事人,就用了請求。
廠花哭了。
宗懷棠見到陳子輕過來,事不關(guān)己地撇清:“她自己哭的,不是為我,跟我沒關(guān)系!
陳子輕眼睜睜看著廠花又跑走了。
有兩根手指插進(jìn)他的領(lǐng)口,挑出玉佛:“這玩意兒能保佑你?”
“能不能保護(hù)不重要,這是湯同志的心意!标愖虞p把玉佛從宗懷棠指間扯回來,玉佛一端碰到他的鼻子,他好像聞到了什么味道。
陳子輕再去聞,又聞不到了。
湯小光回家了,等他回來了,還是要想辦法把玉佛還回去,手感光澤都挺像傳家寶。
宗懷棠把陳子輕的腦袋當(dāng)撐手的,他掃視為了聯(lián)誼會(huì)練舞的隊(duì)伍,突兀道:“我哥跟他未婚妻的婚事吹了!
陳子輕驚道:“你哥已經(jīng)醒了?”
“沒有!
“那怎么吹的?”
“我?guī)俏慌咳ヒ娏宋腋。”宗懷棠說,“她愿意等,她家里等不了!
陳子輕感慨:“挺可惜的,男才女貌。”
“我哥跟我用一張臉。”宗懷棠又不知道怎么不高興了,“你的意思是?”
陳子輕笑笑:“我純粹是對美好事物的一種贊美。”
宗懷棠瞥過去,直說他是美好的事物不就行了,還要捎上別人。
兩人眼神觸碰在了一起,馬上就錯(cuò)開了。
陳子輕不自在地抓抓后背撓撓前胸:“那位女同志還在樓下等著我們呢,我們快回去抬尿素袋!
宗懷棠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離他兩步距離:“網(wǎng)里有大魚了,小魚小蝦是不是就該扔了?”
陳子輕回頭:“?”
宗懷棠若有所思:“我今天就搬走!
陳子輕不管三十二十一,先順著他:“扔扔扔!
宗懷棠悠閑地欣賞起了天邊云彩,似乎并沒有多在意,只是走走流程地問:“能收網(wǎng)?”
陳子輕垂頭喪氣:“能!
這叫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