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太好了！那就還是有冒險，多虧了意外！]

  面對王子一驚一乍的生動反應(yīng)，郁白邊笑邊想，如果不是因為完蛋這個意外，他一定會離謝無昉遠遠的。

  他不會主動去接觸那個注定會讓日子變得不再平靜的神明。

  也就不會在后來的冒險里，愈發(fā)了解對方，成為了真正的朋友。

  朋友。

  只是朋友嗎……？

  他想起那份以永恒為名，保存了無數(shù)舊日時光的珍貴禮物。

  也想起那顆掉進他掌心的，白雪做的星星。

  還有那個散落在旁人話語中的，清晰無比的答案。

  在月光下的漫長講述里，生于虛構(gòu)的外星王子，想象著這一切有關(guān)真實外星人的故事，忍不住發(fā)出了由衷的嘆息。

  [那家伙好像很喜歡你。]

  就像戈多喜歡人類一樣。

  哦對了。

  [不是很，是最。]

  在整個地球上數(shù)以億計的人類之中，他最喜歡你。

  月光便送來了悠長的沉默。

  [………………]

  或許是無言以對，或許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盯著這鋪天蓋地的點點點，王子又發(fā)出了靈魂拷問。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

  看到這個問題的人類，下意識側(cè)過眸子，看向靜悄悄的隔壁。

  入目仍是鮮明燦爛的藍。

  一道道涌動著復(fù)雜情緒的眸光，向那里凝望。

  暫時拋開那些五光十色的斑斕風景，他們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生活在探測鏡那頭的是人類。

  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種族。

  外型、文化、地域……他們之間是不一樣的。

  甚至連力量都是不平等的。

  一號從精彩紛呈的故事里醒來，幾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聽人類講述的故事了。

  那是一個注定要被他們毀滅的弱小種族。

  探測鏡被倉皇收起，他們決定不再注視外星人了。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或者對任何一個普通人來說，這個問題都太陌生和復(fù)雜了。]

  神情復(fù)雜的人類想了很久，才喃喃地回答月亮，也回答自己。

  [我只知道，在意識到他會擁有自己的世界時，我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包圍了……然后，我找了一個理由，又說服自己去接受這件事。]

  被厲叔叔叫醒，去追疑似王子的玩偶怪人的那個早晨，郁白路過了隔壁鄰居門口，拒絕了嚴璟說要叫上他的提議。

  因為已經(jīng)和謝無昉說過了要各干各的，不能反悔。

  可在順路過來接他們倆的警車上，旁邊的嚴璟在吃早餐，他卻在走神。

  他側(cè)眸望著窗外，玻璃框中的風景飛快地向后飛逝，淺棕眼眸里蘊著清淡天光。

  天光盡處，是越來越遠的住宅樓。

  開著車的林曉云冷不丁地問他：“小白，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忘記拿了？趁現(xiàn)在還沒開太遠，我送你回去——”

  “沒有！不用！”

  那時的他倉皇回答，連忙收回了出神凝望的目光，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任車子繼續(xù)向前飛馳。

  懸停在太陽系外的巨型星艦上，在最尋常的間隙，本該專注巡邏的時刻，對女王無比忠誠的臣民，下意識望向那個日漸熟悉的方向。

  于是，他望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藍。

  那顆藍色星球分明近在咫尺。

  可深藏心底的幻想，卻遙不可及。

  二號在心里偷偷地想，他不愿意看到那個比寶石還好看的人類就這樣死去。

  但又能怎么辦呢？

  地球注定要在三天后歸于虛無。

  他心不在焉地與同伴一道巡邏，直至走到甲板盡處，遇見了那團云朵般的白色霧氣。

  還有兩個始終看守著殿下的球形衛(wèi)兵。

  失去了全部力量的殿下，又在望著遠處的地球呆呆出神。

  霧氣喃喃地說：“要是我能闖進停放子艦的地方就好了，地球毀掉沒關(guān)系，可我想把那幾個我很喜歡的人類偷出來，哪怕只是再見他們一面道個別……反正又不會耽誤地球爆炸的計劃，姐姐不會怪我的。”

  身后的球形衛(wèi)兵驚得滿球是汗，慌忙阻攔。

  “殿下！不可以的殿下！我們不能——”

  “知道了知道了有心靈禁制！又沒有讓你們幫我去偷，我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連隨口一說都不行嗎？！”

  他就是隨便聊聊天而已嘛。

  沒有面孔的霧氣涌動著，偷偷瞥過角落里若有所思的巡邏士兵，便在心里露出了得意的笑。

  很好，他們的計劃一切順利。

  人類雖然愚蠢，但也有那么一點聰明。

  不愧是有一堆保鏢追隨的郁少。

  提出來的辦法雖然異想天開，但又像那兩道刀疤一樣酷。

  興奮之余，王子想，這么多天過去，他總算想好要給自己起一個什么名字了。

  同樣來自虛構(gòu)的、飄渺無形的……

  卻被無數(shù)人類知曉的、真實存在的。

  戈多。

  在那個月光快要被日色取代的凌晨，無數(shù)行白色文字如信鴿翩然飛過宇宙。

  王子戈多終于聽到了故事的尾聲，聽見了那個令名叫郁白的人類徹底陷入彷徨的問題。

  ——人之所以為人，最特別的是什么？

  大家的答案似乎都很有道理。

  會使用工具，這是人類的課本上用來區(qū)分人與動物的答案。

  愛，好像是個更受歡迎的說法，來自感情充沛的浪漫派。

  沒什么特別的，嗯……愚蠢的人類倒也確實平庸無奇。

  寧死不屈，絕不后退……這是狂熱的戰(zhàn)爭主義者，好吧，他并不反對。

  是擅長虛構(gòu)，當然啦，人類就是靠這一點來自救的。

  是你——也就是郁白——好像同樣有道理。

  畢竟他就是因為這個人類，才最終擁有了一個可以被呼喚的名字。

  所以，聽完了故事的王子，也主動遞來了屬于自己的答案。

  [我不知道人類身上最特別的是什么。]

  [但這是個被動畫片融合了的世界，對吧？]

  [對。]

  [那我知道動畫片里的角色身上，最特別的東西。]

  郁白凝望著頭頂?shù)臐M天星河，面露好奇。

  [是什么？]

  而那片星河用最認真的語氣回答他。

  [是超越現(xiàn)實的勇氣！]

  仿佛擲地有聲的文字，無比鮮明地印刻在人類的眼眸里。

  距離地球爆炸還有六小時——

  位于北半球的群星市，正在迎接天光熹微的美麗清晨。

  大多數(shù)人類仍陷在恬靜的睡夢中。

  而高空之上，位于巨型星艦內(nèi)部的停泊區(qū)域里，冒出一陣極細微的動靜。

  一艘子艦里閃爍起了淡淡的光芒，有人正在操作那排精密先進的駕駛儀表。

  開始搜尋坐標。

  坐標確定完畢。

  座艙已鎖定。

  即將前往……

  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