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側的萬丈高空中,原本肆無忌憚蔓延的灰色烏云,驟然間像是靜止下來,停止了八爪魚一般的瘋狂擴張。
深灰的光芒仿佛在漫漫云層中陷入了掙扎,最終艱難地馴服了極具侵略性的本能。
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氣流,忽然又不明緣由地消散了。
灰蒙蒙的光芒褪去時,隱約落下了幾滴委委屈屈的雨。
飛機很快停止了顛簸。
地面塔臺里,監(jiān)測到異常天氣后,正在忙碌地聯(lián)絡各架飛機的接線員,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駕駛艙里的飛行員們,望著前方重新澄澈起來的天空,費解之余,打從心底松了口氣,拿起直連客艙的對講機。
“……我們已經(jīng)平安度過了氣流,請不必擔心……”
機長的聲音夾雜著朦朧電波噪點,回響在整個機艙里,讓緊張的乘客們徹底放松下來。
謝無昉的聲音則在耳畔淡淡地響起,情緒朦朧而不分明。
“你已經(jīng)做了�!�
這是在回答他那句“我有什么能做的嗎”。
置身于漸漸恢復了平靜飛行的機艙里,郁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淺棕的眸子里滿是茫然。
他什么都沒有做。
他只是滿心焦急地在問謝無昉該怎么辦。
以及為此討厭起了完蛋而已。
一頭霧水的人類陷入了深思,再次望向不遠處那片看上去毫無異狀的行李架。
里面放著嚴璟的背包,背包里是那個盛有完蛋的小方盒。
不擅長想象的神明忽然問他,如果球里誕生了真正的生靈。
……真正的生靈?
�。。�
不久后,這架飛機平安地降落在大陸最北端的機場上。
極晝漫長奇異,蔚藍天空中漂浮著潔白的航跡云。
寒冷的溫度里,一行人穿著毛茸茸的厚實大衣,踏上這片全然陌生的美麗土地。
“又能看到雪啦。”何西早已忘了飛行途中的短暫驚險,滿臉都是新奇,“真好�!�
“是啊,這里到處白茫茫的,好像仙境�!�
膽小鬼嚴璟仍心有余悸,下飛機時腿都有點軟,目光掃過周圍初次得見的美景,忍不住問郁白:“小白,要不要先在這里休息一下?去哪兒吃點東西之類的?”
第一次來這里,他想多拍點照片回去給爸媽看。
正跟天哥安排的地陪說話的郁白卻搖了搖頭,神情頗為鄭重:“我們現(xiàn)在就上船出發(fā)�!�
“沒問題,船已經(jīng)在港口等你們了,船上有餐飲區(qū)的。”
地陪笑容可掬地應了聲,又殷勤地接過了郁白從飛機上帶下來的一件行李。
一個沉甸甸的手提箱,里面裝著鏟子等工具。
“這么急��?”嚴璟撓了撓頭,隨手背上自己的包,連忙跟上郁白的腳步,“來了來了�!�
地陪同樣熱情地問:“我?guī)湍冒�?�?br />
“不用不用�!眹拉Z擺擺手,“這個不重,我自己背著就行�!�
這里面裝著一個神奇的藍色小球,他可不敢隨便交給別人。
要替小白保管好。
片刻后,外形優(yōu)雅的小型郵輪離開港口,逐漸駛入位于極地的海洋,四周時有藍色冰山,在陽光下如鉆石般璀璨耀眼。
嚴璟抱起矮矮的何西,兩道身影在甲板上眺望著壯麗純凈的風景,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看直了眼。
郁白和謝無昉也佇立在甲板邊緣,前者卻沒有在看風景。
一頭棕發(fā)的青年垂眸看著貼有暖寶寶的手機,似乎在認真地閱讀著什么。
趁謝無昉望向遠處冰川的空檔,嚴璟曾經(jīng)好奇地湊上去瞄過一眼。
手機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關于在雪地冰層中進行挖掘和掩埋的技術要點。
……
呃。
小白是真的很想埋了完蛋啊。
其實嚴璟還是覺得有點可惜。
在駛向極點的路上,埋頭鉆研技術的郁白,偶爾會忽然問他一句:“完蛋還在你包里吧?”
“在啊。”嚴璟拉開拉鏈,看到小方盒安靜地待在背包里,隨口問,“要把完蛋拿出來給你看看嗎?”
郁白卻連連搖頭,立刻移開了目光:“不不……不用�!�
像是在逃避著什么東西。
但又時不時地看向他身后的背包,或是掃視著周圍并沒有旁人的甲板。
嚴璟對此不是很理解,鑒于謝無昉在場,也不敢多問,只好躲到一邊跟小姑娘竊竊私語。
何西看著神情復雜行為奇特的小白哥哥,想了想,小聲說:“我以前在路邊撿到過一只流浪的貓咪,很想把它帶回家養(yǎng),但我知道爸爸不會答應的,所以最后我也沒有帶它走�!�
“從貓咪身邊走過的時候,我想看它,又不敢看……就像小白哥哥現(xiàn)在這樣。”
小學生的比喻真是奇妙又貼切。
嚴璟頓時恍然大悟。
畢竟是非人類送的禮物,小白肯定是舍不得丟掉這個小球的。
那天在殯儀館里,他猶豫了半天,最終也沒把完蛋放進火化爐里。
今天會不會也一樣啊?
可是他們都千里迢迢地跑到北極了,小白又默不作聲地鉆研了一路掩埋技術,一副迫不及待要埋完蛋的樣子。
畢竟這是個不可控的危險存在。
啊,真是好糾結的拉扯。
讓嚴璟本就不太聰明的腦袋跟著糾結了起來。
突然搞得他也特別不舍得完蛋。
雖然它胡作非為,但卻也讓他們擁有了一段永生難忘的記憶。
嚴璟盯著自己拉鏈半開的背包里,那個一動不動的小方盒,決定再看神奇的完蛋最后一眼。
他伸手進去,打開盒子,目光有些憂傷地瞥過去。
然后。
那點憂傷和嘆息瞬間變成了劇烈的震驚。
甚至震驚得忘了有小孩在旁邊不能說臟話的事。
“我草!”
嚴璟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象紋絲未改后,瞳孔持續(xù)地震,喃喃道:“完蛋了完蛋了……”
緊挨著他的何西呆了一下,關心地看過來:“完蛋怎么——”
當她看到那個小方盒之后,話音也猛地頓住。
小女孩倒抽一口涼氣,驚訝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滿眼的不可置信。
這里的異常動靜很快引起了本就高度警惕的郁白的注意力。
當他看到這一大一小對著背包露出僵硬神情的時候,心頭頓時警鈴大作,反射性地掃視四周。
甲板上只有他們與船員,扶欄外是望不到人類蹤跡的遼遠風景,海洋,冰川,白雪,天空……四處交織著美麗至極的藍與白。
視野范圍內,沒有出現(xiàn)任何陌生的身影。
在意識到完蛋中或許已經(jīng)孵化出真實生命的時候,郁白甚至都做好冷不丁地看到一個幼年版謝無昉的準備了,比如黑發(fā)微卷,眼眸灰藍的漂亮小男孩之類的。
也有可能是棕色頭發(fā)或者棕色眼睛?
沒準真成混血了。
……等等,為什么他會做好這種莫名其妙的準備?
不對,現(xiàn)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這么小的背包里,不可能裝得下一個小孩啊。
郁白大步走向一旁的嚴璟和何西,語速很快地問:“完蛋怎么了?”
何西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語氣忐忑地回答他:“小白哥哥……完蛋沒帶來。”
嚴璟更是一臉闖了禍的惶恐,忙不迭地認錯:“對不起對不起,肯定是我那時候在打電話請假,沒注意看,拿錯盒子了,要不我們現(xiàn)在掉頭回去拿——”
到了北極才發(fā)現(xiàn)壓根沒把完蛋帶過來,這跟到了考場才發(fā)現(xiàn)沒拿準考證有什么區(qū)別!
他老老實實地低頭道著歉,郁白緊張的神情里卻因此浮現(xiàn)出迷茫的困惑:“��?你在說什么?”
“只有一個盒子啊�!彼Z帶錯愕,“怎么可能拿錯?”
聽他這么說,滿心都是滑跪認錯要緊的嚴璟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對哦,椅子上好像是只有一個盒子。”
“難道是我無意識地把完蛋拿了出來,又把——”
他說話時,郁白已經(jīng)從他手中敞開的背包里,果斷地拿出了那個被打開的黑色方盒。
然后,郁白也瞬間瞳孔地震。
他情不自禁地摘下用來擋住海上冷風的平光眼鏡,用肉眼觀察這個超出預想的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