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而想起了在黑乎乎的墻里流浪的自己。
有時候，她能聽到外面?zhèn)鱽韯e人家里的聲音。
熱鬧的聲音隔著墻織成了星星，朦朦朧朧的，那么近，又那么遠。
星星從身邊劃過，但沒有一顆屬于她。
平日里似乎很膽小的小女孩，忽然鼓起了勇氣，用稚嫩的聲音點亮樓道里的燈。
她說：“請問，你……你是神嗎？”
燈光重新亮起，身邊沉默佇立的神明，終于垂眸看向她。
他依然沒有說話，眼中也并沒有否定的情緒。
小朋友知道，這叫做默認(rèn)。
“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何西小聲問，“你來人間做什么？”
她說完，屏住呼吸，目不轉(zhuǎn)睛地等待著神的回答。
這一次，神終于開口了。
“你已經(jīng)問了�！彼卣f。
何西怔了怔，立刻道歉：“對不起！請你當(dāng)作我沒、沒有問�！�
她太好奇，忘記等神應(yīng)允后再提問。
不過，看上去很冷淡的神明卻回答了這個有些冒昧的問題。
“來旅行�！�
何西很驚訝。
原來神也會旅行。
她忍不住關(guān)心起神的旅行感受，怕他對地球失望。
“人間好玩嗎？”
在這個問題里，那雙獨特的灰藍眼眸泛起一陣波瀾，半晌，他才說：“不知道�！�
因為等待了很久，差點以為地球要收獲一個嚴(yán)重差評的何西，便訝然地眨了眨眼睛，重復(fù)道：“不知道？”
怎么會是不知道呢？
應(yīng)該是肯定的答案才對呀。
雖然在已經(jīng)度過的短暫人生里，她并不覺得人間好玩。
可大人們都那樣說。
說人間值得、生命爛漫，有無數(shù)精彩，只遺憾人生太短，轉(zhuǎn)瞬即逝。
她卻覺得，日子已經(jīng)太長太慢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費解，身形高大的神明沉默片刻，又低聲解釋道：“在人間生活很難，有很多要學(xué)的事�！�
小女孩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她每天都會感嘆作業(yè)很難，學(xué)功課很辛苦。
“而且，我并不覺得熱鬧……和筆記里描述的不一樣�！�
小女孩沒聽懂后半句話，但她能理解前半句。
她小聲應(yīng)和：“你也覺得孤獨嗎？”
她同樣不覺得人間熱鬧好玩，只感到孤獨。
那雙灰藍的眸子靜靜地閃動了一下。
他說：“一開始是�！�
聽到這里，何西恍然大悟道：“但后來不是了，所以你才說不知道。”
為什么又不覺得孤獨了呢？
神也和她一樣，有了奇遇嗎？
小女孩想了想，便問他：“是因為遇到了那個大哥哥嗎？”
她沒有說是哪個大哥哥，可彼此卻好像都知道是誰。
神明無聲地移開了視線，又不再說話，像是恢復(fù)了漠然的模樣。
可奇異的是，何西竟不再覺得緊張，她揉揉仰得發(fā)酸的脖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知道啦，這是默認(rèn)。
很奇怪，她反而有一點點想要笑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她和神有了一樣的奇遇。
何西決定勇敢地問最后一個問題。
“你的旅行有多長，未來會離開這里嗎？”
她正說著，面前的房門忽然從內(nèi)側(cè)打開了，門后出現(xiàn)那片溫暖的棕發(fā)，和毫無遮擋的明亮眼眸。
“好了，我搞定了�！彼f著，又詫異道，“咦，你們在聊天嗎？”
聞言，門外的男人和小女孩，卻只是有些怔怔地看著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此前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的青年，這會兒摘掉了眼鏡，比常人要淺的瞳色更徹底地顯露在燈光下，被昏黃的室內(nèi)頂燈映照得宛如冰涼琥珀。
沒了黑色鏡架的遮掩和壓制，他淺棕的中發(fā)隨意地束在腦后，皮膚冷白，色彩清淡，整個人像是透明的，眉眼卻生得精致明艷，冷淡與昳麗相交融，透出一種奇異的矛盾氣質(zhì)，還有隨之而來的壓迫感。
在臉上沒有什么表情的時候，這種感覺格外強烈。
何西下意識想，這樣比剛才更好看了。
但、但是，為什么她突然有點害怕……
短暫的寂靜里，大哥哥伸手在兩人眼前晃了晃。
“干嘛，不認(rèn)識我了？”
郁白打開門時，恰好聽到小女孩最后說的幾個字，于是又說：“我們很快就離開這里了，何西，你有沒有東西要拿？”
何西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問：“我要拿書包……我能去上課嗎？”
大哥哥就笑了：“之前約定過了，這是你的自由，你想去上課嗎？”
原來上不上學(xué)也可以由她決定嗎？
何西簡直受寵若驚，反射性道：“我不想……”
她真的不會寫作業(yè)，好難。
她說到一半，想起剛才那種不明來由的壓迫感，又默默改口：“那個，我先去拿書包。”
郁白眼中笑意更濃，應(yīng)道：“去吧。”
蔚藍天空變成過盛大湖泊，金色電梯載著人去往另一個時空，有神悄悄藏身在人間。
世界都這樣了，他倒真的不在意小學(xué)生逃幾天課這種小事，又毀滅不了世界。
她想不想去學(xué)校都可以。
比起這個，郁白更想知道這一大一小在門外聊了什么。
此前一直表現(xiàn)得很漠然的非人類，居然愿意跟這個陌生的小女孩聊天。
雖然剛才謝無昉沒有看著小女孩，但郁白認(rèn)得出來，那是在認(rèn)真聆聽的神情。
所以他好奇地問：“你們前面在聊天嗎？”
“嗯�！敝x無昉回答他，“她問我人間好玩嗎。”
……聽起來是很適合非人類與小朋友聊起的童趣話題。
郁白忍俊不禁道：“那你是怎么說的？”
“我說不知道�！�
很好，標(biāo)準(zhǔn)的謝無昉式誠實答案。
郁白說話時，男人的目光終于從他的面孔上移開，越過他的肩膀，注意到屋子里那兩個常�；ハ喽纷斓娜祟�，此刻格外安靜。
嚴(yán)璟和袁玉行正神情恍惚地望著郁白的背影。
謝無昉略有些疑惑地問：“你剛才做了什么？為什么不戴眼鏡了？”
郁白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毫不心虛地露出一個淡定的微笑。
“沒什么，只是跟何西的爸爸聊了聊天�！�
他順便叫醒魂不守舍的兩人：“喂，別發(fā)呆了，準(zhǔn)備走了�！�
何西的爸爸此刻已經(jīng)清醒，卻仍半躺半坐地待在此前倒下的地方，肚子上放著一張應(yīng)該是隨手扯下的紙條。
何西回房間拿書包時，腳步碎而急，特意繞開了地上的中年男人，生怕被他突然抓住。
但等她匆匆拿了書包出來時，父親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甚至在她小跑過身邊時，本能般地顫了顫。
因為那個一頭棕發(fā)的年輕人往這里走過來，主動接過了何西手里的書包。
“不用著急，沒有漏拿東西吧？”
何西在父親面前始終有些膽怯，很小聲地說：“沒有了，都拿上了�！�
聞言，年輕人的視線便從小女孩那里，轉(zhuǎn)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上。
何文濤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眼里的笑意消失了。
他微微俯身，用指尖拾起了剛才丟過來的紙條，淺淡的眼瞳里沒有半點情緒，聲音倒算是溫和。
“何文濤，你女兒我接走了�！彼恼Z速不快不慢，“剛才跟你說的話，記住了嗎？”
寫著一行字的紙條在半空中輕輕晃動，何文濤抖了抖，連忙道：“記、記住了！”
“真的嗎？”年輕人忽然笑了笑，“那你重復(fù)一遍�！�
他明明彎起唇角笑了，笑意卻沒有半分到達眼底，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