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是不小心在逃亡時碰到的, 其實, 他剛好看到她用刀鋒一刀刀切割。
而且.....她在鏡子里也看到了他。
對視著, 她一刀一刀, 劃下。
未曾停留。
她太聰明, 已經(jīng)看穿了嗎?
于是,注視在銅鏡之中就帶著幾分鈍感, 不清晰,但對視著能猜想,能感悟到目光之下的絕望跟木然。
他低下頭,從門檻無聲無息退出去,又在后來跨過門檻,親眼瞧著她跟奚家子對拜高堂。
他當時想:原來犯錯不可挽回的感覺是這樣的?那我要如何才對得起這樣的錯誤?我的心中可有魔?它何時會再出現(xiàn)?
悔,真的是真的。
想讓她的孩子坐鼎帝王位也是真的。
想讓她的女兒得享世間尊榮,真的。
他悔。
但魔不止一次出現(xiàn)。
——————
“佛說愛恨嗔癡,自私自利,悔是最讓人無奈的情,因無可排解!
“燕紓,走錯一步棋的下場就是需要走無數(shù)步棋去彌補,去爭取最大的結果!
“但孤的軟弱跟卑劣卻是魔,它就像是青鬼一樣盤臥在王朝的深處,孤,想過去除它,但沒能做到。”
周燕紓:“第二次出現(xiàn),是您當年知道伏擊微生姑姑的那些人馬里面既有鄭家的人,也有....奚家孽障的人!
原來不是最近,是早就知道了。
桁帝都有些迷糊了,被毒性折磨,思想有些昏聵,但仍舊回憶起舊事。
“大概是.....后來回想起坐在的棺槨邊上,瞧見過奚公的表情吧,當時顧著悲痛,后來有怨恨,查,回憶起他的行為表象,隱約察覺到——他那般厲害,是孤的老師,從小教導要喜怒不形于色,卻那般外現(xiàn),現(xiàn)在想來他也沒想過隱藏太深,骨子里可能也是受困于德行,既想保護奚氏不被連累,又難以交代自己的驕傲,所以有了矛盾!
“可能那會孤就發(fā)作,比現(xiàn)在好。”
“后來,鄭家的事出來了,孤就想到了如何回報這一切,因為忍不下去了,哪怕奚玄還活著,孤也沒法忍,魔就好像每一晚都趴在孤的枕頭邊!
周燕紓抬頭,“您跟她定下這天局的時候,就沒想過她說過的讓您裝中毒,是真的要殺您嗎?”
桁帝:“沒想過,帝王位果然使人高傲——她也足夠聰明絕頂,在牢獄里的時候,卑微不堪,其實是在故意固化孤對她的印象吧,就仿佛孤一直在奚公跟周太公面前表現(xiàn)得對帝國對涼王一脈無限忠誠悔恨.....其實不是。”
“孤是個魔鬼!
“燕紓,她知道我是魔鬼。”
“她在手札里說了......全天下,最了解孤的,也只有她了!
“最了解的人,陰陽兩隔,如果她在,孤愿意....退讓,愿意被關在籠子里!
周燕紓想起那天夜色中,河燈漂流,那人站在柳樹下,俯視著自己。
也才剛接觸,卻比她的祖父更看穿自己。
最了解的,陰陽兩隔。
周燕紓看到陛下開始口吐血液,既將碗筷放在邊上,拿起紙筆。
“趁著陛下還有力氣跟神智,寫吧!
“外面文武百官在等著了!
“陛下,她說得對,作為帝王,不能什么都沒能保住。”
“這個天下,如果給了你們這么久,都沒能穩(wěn)住,那就交給我們來。”
桁帝笑了,仿佛回光返照的欣慰,“是你還是她?”
他的“她”肯定不是“他”,他不容許鄭家的后代登頂。
厭憎到了極致。
他想來很厭血脈之事,因錯在血脈,錯在以先帝昏聵之恥,錯在最終沒能留住涼王家的血脈。
恨在他自己的血脈也帶著臟。
“是她最好,如果她能在!
桁帝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想到兩人大婚那天,他看著她得知此事的沉默,其實此局是瞞著周言兩人的,可這兩人想救她。
于是,就跟老夫人的死一樣成了其中一環(huán)。
天局在,一切犧牲都不可逆。
她扶著墻,走了出去。
他忽然不忍心,“小孩,你可悔嗎?”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她也不說,只下意識用“小孩”來喊她,恍惚間猜想起涼王曾在戰(zhàn)事歸來看到寄宿在奚家的自己,好奇一問。
小孩,你可會嗎?
會打仗嗎?
不會啊,微生阿伯,我不會啊。
這輩子,我都沒贏過。
他看著她的背影,也下意識問了這樣一句。
她頓在那,讓腳下的血腳印在雪花中略有烙印。
“陛下,我不能。”
“因為即便我回頭,人都不在了!
那一刻,他們原來是一樣的。
她走了。
他站在樊樓的出口里面,像是以帝王之身困在里面。
“她跟孤其實不一樣。”
“孤不值得被愛,她倒是值得!
周燕紓磨著墨,聽到“愛”這個字眼,想起這一路以來倒下的人。
她其實從小很反感這種東西,也看不上,可一年一年下來,她逐漸領悟這種東西像是命一樣在溪流中流淌。
經(jīng)過,流逝。
“對死人的愛將在最鼎盛,長久不滅,最為絢爛!
“陛下,如果我周燕紓也要像你這般!
她放好東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我寧可,去做其他事。”
言洄回頭,她卻只能往前。
天下還沒定,邊疆尤將戰(zhàn)。
愛不愛的,誰能停下低頭看自己手心是否摘花欲獻呢?
——————
桁帝看著她,最終抬手,握筆,坐起。
像一個帝王一樣。
他不是昏君,其實他應當還是一個不錯的帝王,魔不在時。
做好最后一件事。
——————
桁帝,駕崩。
駕崩前寫好詔書,召集文武百官,告知給自己下毒的是突狡母子。
族滅之。
帝王位傳......
——————
驢馱著人,在黑夜中經(jīng)過縣城外圍的小道,沿著城墻。
滴著血。
有笛子嗚嗚響。
她在吹笛,很輕,很淡,哀婉傷感。
走過這座古老又小繁華穩(wěn)定的城池。
小紅不知世情,只知道自己背部暖暖的。
奧,這個討厭的主人也有這么暖的一天嗎?以前馱她都跟馱冰塊一樣哦。
今天真的好暖,就是有股味道....
血腥。
縣衙后院。
羅非白走進去,里面沒人,因為都被她按原計劃安排人遣走了。
入夜不留人。
江沉白他們估計以為她有什么差事要辦,所以都回家了。
羅非白一步步走著,在月光下看著被這些人打理好的庭院,廚房,還沒填上的狗洞。
那個狗洞讓她愣神了下,恍惚想起當年,她跟柳青蘿其實是一起被送到樂園的,最初被騙,她反應過來,當機立斷讓柳青蘿鉆狗洞離開。
后者不想,讓她想,卻被她推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