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是不愛與人打交道的,甚至連裝都不愛裝。
未回歸皇子身份乃至成為太子時都如此,何況現(xiàn)在已是太子之尊,面對沈安和這個一開始就不得他好感的人諂媚攀談的嘴臉,他本該冷臉,可瞥過羅非白,想到情報中提及這人在阜城縣融入甚好,跟沈安和有些齷齪也從未真正生怒,倒是屢屢言語斗他。
她素來是這樣的。
真正討厭的,從來話都不說半句。
愿意花點心思逗弄的,反而是得她幾分親眼的。
沈安和這人,她或許不討厭。
所以....
言洄耐著性子回了沈安和幾句,后者受寵若驚,暗道果然是尊貴非凡,慧眼獨具,是看出我的能耐跟稀罕了嗎?
你看他對吳老頭都愛答不理,怎么就對我另眼相看呢?
沈安和眉眼都壓不住歡喜,啥心思都在臉上,又搭話幾句,意在探問他官職,言洄回了,都是浮在皮毛的東西,隱晦回答自己是這次朝廷派下來查案的....不等沈安和問具體官職,他就轉了話題。
“剛剛來時聽聞沈舉人提及你們都在阜城縣認識,但都不熟?沈舉人跟羅大人也不熟嗎?”
羅非白吃著菜,聞言筷子頓了頓,沒看對方,繼續(xù)吃。
沈安和覺得貴人聽錯了,“倒不是,我跟羅大人算熟的,起碼一起查了祭壇案,在下也算薄有參與!
如果中毒暈倒算的話。
“在下剛剛說的是她跟我那世侄女家里算熟的,彼此世交,從小看大,大家滿打滿算都是一家人!
“實在談不上不熟!
沈舉人恬不知恥四舍五入,活生生把他們都拉成了一家。
羅非白跟溫云舒:“......”
言洄掃過他們一些人,包括羅非白跟江沉白等人,著重又在章貔跟溫云舒身上逗留了一下。
一家人嗎?
“初來乍到,顯得我們是外地人了。”
言洄緩緩道。
這話怪怪的。
沈安和沒聽出毛病,繼續(xù)笑呵呵道:“無妨無妨,今日一起吃席,也算是緣分,兩位來了儋州,除了公事之外,也可以看看我們儋州的風土民情,這位姑娘若是無聊,可以去獅子樓坐坐,不知姑娘名諱?”
女子:“辛夷大人的附屬隨從而已,無名諱,沈舉人客氣了!
沈安和不信,不死心問:“家里是?”
女子:“養(yǎng)馬的!
冷冷清清的,像是馬場地界在春時含晨露冒頭的嫩草,帶著潮濕跟清爽。
沈安和沒想到更多的層面,只按照眼界恍然:馬夫?不可能吧,但可能是商賈走貿的富商精心培養(yǎng)了女兒送給這位辛夷大人當姬妾吧。
咳....
羅非白差點嗆住,言洄也無語了。
女子抬眸,看著羅非白,沒說話,面上眉眼如霧看不真切情緒。
羅非白虛掩唇瓣,掏出方帕擦拭嘴角,避開其目光。
言洄來回看他們,低頭喝酒。
此后言洄就少有應和沈安和了,沈安和再不聰明也不至于傻,察覺到對方心情不佳,就不觸霉頭了,心里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話了,苦悶之下繼續(xù)喝酒。
江沉白猜測這位就是王都的上官,能壓著柳宋兩人,又如此年輕,不說出身背景如何,光是這官位就足夠讓其意氣風發(fā)了,又是這般姿容,怎么瞧著怨氣森森。
但,他們似乎對自家這些本地人不太友好。
打量過好幾次,眼神涼涼的,像是在看地里的野菜,一茬不如一茬。
溫云舒到底敏銳知性,隱隱覺得不對,就默默觀察對面的出眾男女,心里暗自揣測:跟羅非白有關嗎?跟他有關嗎?
那,跟自己也沒關系了吧。
她可能不是,不是非白。
即便是,也兩相說定,再無牽扯。
溫云舒努力告訴自己這個答案,也不愿再抬頭看他們,低頭時,聽見那沈安和低聲致歉。
他有點喝醉了,借著酒意低頭跟晚輩道歉。
溫云舒驚訝,但也明白過來這人就算無甚才能,至少也是好人家出身,有些風度教養(yǎng),怎么會一入席就猛喝酒,估計是提前打好了計算要來跟她家和解的。
也不知是被沈家長輩訓教了,還是別的。
但又拉不下面子,就解酒壯心氣。
“沈叔客氣了,您跟父親也算是舊交,彼此來往總有些不和,不算恩怨,開解了就好了,我等為晚輩,不敢擔此禮儀!
“不不不,不能這么說,我跟你父親也不算不和,就是說不到一塊,我還總覺得他迂腐,現(xiàn)在看來,不看為官為人做事跟名聲這些,他教養(yǎng)孩子就比我厲害!
這人看著正經(jīng),端架子,一迷糊起來,話說得讓人發(fā)小。
這也不看,那也不看,寧可在教養(yǎng)孩子上承認輸給溫廉,他這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溫云舒哭笑不得,也不愿意在那兩個神秘人物面前多擔當注意力,只能淺淺受禮,又提醒侄子跟自己一起回敬對方。
這酒還沒喝進嘴里。
“好好好,云舒侄女為人大氣,是當叔叔的愚魯了,叔叔還有一事心懷歉意。”
“那日我不該....”
溫云舒眉心狠挑,幾乎察覺到這糊涂人喝醉了要滿嘴禿嚕些什么,可惜來不及攔住。
席上,原本言洄兩人其實全程無什么話,來得蹊蹺寂靜,來了后,又像是沒來一樣。
除了沈安和搭了幾句,后來就緘默了,也少吃菜。
其實張叔看得出他們是奔著誰來的,可是奇怪的是他們都沒跟自家大人接觸,一副冷漠冷淡又忌諱猶豫的樣子。
一個淺淺品酒,一個緩緩喝水。
從初始盯著自家大人,到現(xiàn)在反而一次也不看她,變得很快,讓人摸不透來意。
但他老辣,死人活人接觸得多,暗想越不擺在明面上的事,才最厲害。
大人,莫不是藏著什么秘密?
吳侍郎走后,輪到張叔憂心焦慮了。
怪嚇人的。
而且那兩人.....似乎看了江沉白跟章貔幾眼。
什么意思?
就看年輕小伙子?
張叔暗想這么沉悶的氣氛還不如熱鬧點。
這剛這么想。
“我不該提及你跟羅縣令的婚約.....這是你們兩人的事,我一個當叔叔的實在是管太多了,對不住啊,讓你們那么尷尬...”
言洄猛然放下酒杯,反應顯于表面,而歸原更深沉,表面無異樣,只是靜默,五指搭著水杯,無意識摩挲著杯身上的瓷紋。
溫云舒手指揪在一起。
好在羅非白平靜一句,“沈舉人,你喝醉了!
沈安和好像被潑了冷水,醒悟了些許,摸了下臉,“啊,是長輩的口頭之語,后頭覺得不合適,溫兄倒是否認了,所以你們小輩才不知道吧,沒有的事,哈哈哈,所以我才說是我這個當叔叔的糊涂了,胡言亂語,呵呵呵....”
羅非白顧念溫云舒的處境,嗯了一聲,“溫姑娘很好,來日會有她的緣分,可惜本官配不上!
溫云舒知道這個婚約本來就不是完全隱蔽的事,相比當年父親舊交里面知道的不少,可能父親當時是當真的。
若沒有后來母親抗拒,羅非白毀約....
真要提起來,有得是人議論,她是女子,天生吃虧一些,倒是對方次次讓步維護。
這種維護,總讓她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照顧有佳,體貼周到,甚至有隱隱的愧疚,唯獨沒有當年少年人難掩又忍痛的情意。
她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洄看出羅非白對溫云舒的維護,默了下,不說話。
女子松開杯子,三根手指抵著眼側,斜靠著椅子扶手,看著羅非白。
“聽出來是胡言亂語了,誰還沒個長輩上心最后卻不當真的婚約在身上,出了這個門,街頭巷尾的,除非是有恩怨的仇敵有意針對,但凡無冤無仇,也沒人敢背著人胡言亂語。”
“誰人心思如此狹隘!
在場的護衛(wèi)目光掃過,手指都扣了刀柄,出鞘三分。
寒光凜冽。
其他人錯愕,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言語。
養(yǎng)馬的。
養(yǎng)的是什么馬?什么馬夫?這般威勢。
溫云舒微怔。
羅非白別開眼,唇抿著,但手指有點抖。
旁人還好,唯獨對這人,她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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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了動靜,吵鬧不堪。
言洄過問了,護衛(wèi)外出詢問,后來帶著仆人來報。
“外面是紅花案跟祭壇案的死者親屬結團前來喊冤,動靜不小,泱泱百人,有聚眾之勢,百姓也跟著來了。”
“吳大人已去處理了,不過今日到場的還有柳太守等人,他們都在正廳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