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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非白手指抵著額側,眉眼掛落間,其實沒有歡喜,反而是沉默的疲憊。
她知道這人在這一回合被柳乘虛所害,主要原因不是其手段不夠,心術不夠,而是懷揣秘密,束手束腳。
很可能,對方也是因為自己這個“羅非白”的存在而不顧自身險峻局面,反而先來找她做安排。
“下官來這是希望您盡早離開,走我給您提示的路徑,其實這些年一直有人在按照調查溫廉跟你的事,我猜背后就是柳乘虛,此人往年作風不似如此,口碑極好,初始我們并未懷疑過他,直到紅花案后,我跟老吳隱隱覺得不對勁,因為儋州官員內隱有了黨靠之風,背后形成周密大網(wǎng),最近,也大抵是溫廉死后,那會我既有被網(wǎng)羅針對之意,那會我就在想如果真有人在儋州形成能桎梏我的羅天大網(wǎng),背后十有八九跟他有關,但總查不出貓膩!
為此,他也只能加強對柳乘虛的打壓,對這個案子的介入。
因為那管家堪稱內奸兩頭招呼,反而成了他的罪證,也給外人形成了他就是真兇的效果——至少在羅非白一方看來既是如此。
“現(xiàn)在下官栽了,他對你大抵會有卸磨殺驢的手段,你若是返程,在路上被暗殺,這一鍋臟水自然也會潑到我身上,借此案子形成自洽,一如當年的紅花案,再次有了讓他滿意的結果。”
宋利州既是為此親自前來,也堅定無比,仿佛她不同意就要安排人把她架走。
羅非白好奇問:“吳侍郎那邊我可以猜想當年應當是在軍中有些情義,畢竟都是軍旅,你跟溫叔屬文官,是為何?”
宋利州想說現(xiàn)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也不甚重要,但他都喊殿下了,自然有恭敬之意,只能回:“下官也不算是文官,半文半武吧,年輕時不懂事,經(jīng)家族安排前往歷練,路上偶然遇見了吳大人,那會,他剛跟遠道而來看望他的溫大人相聚,趕上兩人因為參軍一事爭吵,撞到我眼前,那會我血氣方剛,就要跟他們打架....一來一回的,就認識了,三人在邊疆經(jīng)歷了一些事,后來....”
他沒說那會掌管邊疆的人就是涼王,涼王世子也在城中。
那會還沒有眼前人的事。
還沒出生。
可是.....歲月如斯可怕。
轉眼多年,舊人覆滅,曾經(jīng)不存在的小孩兒長成眼前樣子。
浴血沙場的情義,保家衛(wèi)國的信念,多燦爛不悔的過往。
原來也會被傷感跟遺憾淹沒。
他看著眼前人,有種潮水吞沒一切的痛意。
“殿下,自二十年前郡主跟小小郡主被害,三年前奚玄公子慘死,至此涼王一脈只剩下您一個了,您能保重自己嗎?”
“這也是我來之前,老吳委托我告訴您的!
他低下頭,跪了下去。
他沒看見羅非白扶額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殤意,但聽到了她的聲音。
“知道了,此行本就不是來儋州找死的。”
“我不會,你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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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可能會去哪了!
“收拾下,去行館。”
林凌驚疑,“難道宋利州懷疑是羅非白所為,要找她報仇?”
“不知,但有這個可能,從昨日太守府議會來看,這宋利州很是針對羅非白。”
蔣飛樽正要帶人離開府衙前去行館查人,結果剛出門——眼前府衛(wèi)跟馬車正對著他。
人家剛回來。
翟祿下馬,拉開簾子,宋利州下車了,官服妥帖吹笛,斗篷尤在。
知府大人一如既往威冷從容,抬眸冷淡中,瞧著驚愕的蔣飛樽淡淡問:“不問本官去哪了嗎?”
蔣飛樽咽喉微微蠕動,抬手行禮后,道:“有公事需要宋大人配合,也的確該問您一大早去哪了,就是不知宋大人是否方便回答!
“沒什么不方便的!
“出去吃早飯了,如今才曉得原來我儋州城的美食不少,連肉包子都帶著一些風味!
蔣飛樽跟林凌:“?”
怎么覺得哪里怪怪的。
宋利州走過來,提步上階,走到蔣飛樽面前后,沉聲道:“抓本官,可以,但按照朝廷律法,哪怕有太守府之令,監(jiān)察院徹查,你們手頭的證據(jù)也不足以實證本官為兇案真兇。”
蔣飛樽:“但您的管家已被證實乃是牽扯案中的兇手之一,而且他還留下關聯(lián)宋大人您的鐵證!
“并且也有罪犯之一張信禮的供狀,上面提及他見過真兇....以及真兇的管家,既是宋大人您府上的管家!
大門口,人這么多,不少人都觀望到了,也看著堂堂知府跟暗部頭領的對峙。
宋利州:“本官知道,官印被管家偷竊所用是本官之責,但若說本官是這等罪惡案件真兇,本官是絕不能認的,也有自證之法。”
蔣飛樽驚訝,林凌亦握緊了刀柄,好奇看著宋利州,暗想這人有什么方法可以破局?
“張信禮既說他見過本官管家,他的證詞可信?“
“自然可信!
“那他也說見過本官,雖沒見到真容,但確定是真兇,是否也可信?”
“當然!
“那日期呢?若本官說他見到所謂真兇的那日,本官根本不在阜城縣,而在下轄其他縣內主持水利疏導之事,當?shù)乜h官乃至纖戶百姓可為本官作證,亦有本官后面上書朝廷的水利政議為輔證,這算不算跟張信禮的供詞沖突?”
這還真是沒想到,真的沖突了嗎?
他竟有不在場證據(jù)?
時間太久了,其實他們看中張信禮供詞的時候,也沒想過時隔這么久,宋利州還能以那日的精準日期找到證人為自己作證。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本來知道的人就不知道,但最早從張信禮口中得知這條信息的人是誰?
有人幫他。
林凌很快察覺到這點。
蔣飛樽垂眸不語,心中也跳出一個名字來,但監(jiān)察院的明部頭領卻是冷聲道:“即便此事存疑,但以管家所犯之罪跟證據(jù),宋大人也得跟我們走一遭,此后調查全憑上下調查跟朝廷決議,還請宋大人不要做無用的反抗。”
他說著就要帶人包圍宋利州。
宋利州卻是抬手,抬手間,亦在談笑。
“介于當前關聯(lián)此案的罪犯跟證人都被人滅口了,還好本官這里還有一個證人!
眾人轉頭看去,馬車后面的一輛馬車里被帶下一個人來。
一個老頭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比起曾經(jīng)的枯瘦刻薄,最近他好像胖了一些。
就是惶恐不安。
抬頭間,也沒幾個人認識他。
但蔣飛樽這人細致,在入手這個案件前翻查過所有能看到的案卷資料,在一愣之后,從這人的樣貌跟年歲,很快察覺到這人很可能是......
一個死人。
“柳甕,溫廉大人身邊的師爺,也是毒殺溫廉大人的參與人之一,他,見過管家,也見過管家跟青鬼之人有所勾連。”
“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管家每次前往阜城縣暫居之地,也知道阜城縣這些年來被坑害的女子被迷暈后周轉之地,其中接手的一些人員亦被全部抓起,隨時可以供朝廷徹查!
“而在此人的狗窩也找到了他多年幫人辦事得到的巨額財富,足有三千多兩,但都用的銀票,從銀票開支所屬是不是從本官這里所出還未可知!
“但凡是查到別的官員身上,可別怪是被本官連累的!
宋利州說話時,林凌等人心中駭然,已確定背后幫宋利州的人一定是羅非白,但他們決計沒想到這人還在背后藏了這么一個殺手锏。
一個死人。
而且這個死人本身也狡猾無比,知道的可比張信禮還多,畢竟后者怎么著也是年輕人,而柳甕這些年能在溫廉面前裝腔賣乖,實是有兩把刷子的。
他被抓到岸,等于讓之前的殺人滅口沒了作用。
又讓這個案子回到了原點,雖然宋利州還是有嫌疑,可是....不一樣了。
這誰能想到?
監(jiān)察院的人安靜了,但宋利州還是伸出手,對著明部的頭領淡聲道:“但作為儋州首府的知府,本官還是得配合調查,畢竟也有嫌疑在身,所以本官給你監(jiān)察院三天時間將本官下獄調查,只要本官不會如之前那些人一樣無端被毒殺在獄中,被殺人滅口,一了百了,監(jiān)察院既可證明你們內部沒有內奸。”
氣勢兇猛,深沉如海。
儋州高官的城府可見一斑。
頭領額頭有了冷汗,訕笑著否認,客客氣氣,卻是不敢上銬帶人。
場面膠著時,城內氣氛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從原來一面倒認為宋利州是真兇,民情洶涌,到現(xiàn)在宋利州公然帶著關鍵證人到場,一番自證,且親自配合調查。
民間議論大變,甚至反向猜疑這是官場爭斗,意在栽贓宋利州.....
“誰家大人辦這樣的差使會把大管家擺在明面上,又不是傻子?!”
“對,可見其中有鬼!
眼看著民情變化,那頭領有些焦躁,正要硬著頭皮上手,突然,太守府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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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早晨,一日早餐。
退了行館后,官卑位小的羅大人臉色不太好看,因為那宋利州走的時候瞧見李二買了早餐回來,當時羅非白也就客氣一句問他吃了沒。
然后....威嚴從容的宋大人以為這是小殿下憐惜自己,感激涕零,忍著激動拿走了——一大袋包子。
啊。
全拿走了?
羅大人至今耿耿于懷,于是臨走時索性又去儋州城最有名的早茶樓吃了一番。
張叔對此是無奈的,“大人,真的沒事嗎?其實城外路上的早點也好吃的,咱們一邊走一邊吃,不耽誤返程。”
他可真是為這官場爭斗后怕不已,畢竟自家溫大人的死給他帶來的傷痛不小,他實不想自家縣又慘死一位好官。
“沒事的吧,最多太守府撕破臉,親自介入。”
啊,這還不算是最壞的結果嗎?
章貔幫忙端小籠包的時候,若有所思,“您真覺得柳乘虛會不顧臉面,親自下場?他不怕遭人詬病?畢竟如今宋利州手捏柳甕,逆轉風評后,他再如此,可是有違往日....名聲。”
羅非白:“如果只是案子,不管死多少人,死人的公理都可以被活人操控,長長久久的也不好說。但官場之事臨門一腳,你死我活,反而講究雷厲風行,不可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