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非白一窒,其他人頓時悶笑。
再聰明又如何,還得是莽人克公子啊。
村長來送行,客氣非常,畢竟自家村子里出了這么不堪的案子,還是鄉(xiāng)役作首惡,傳出去都夠讓他們村的人抬不起頭來,未了挽回一些名聲,他自然得待客殷勤,希望這些官差能美言寬厚幾分,還有這遭受無妄之災(zāi)的羅公子回了縣城,可千萬別跟她背后的人說寫不利于他們村的話。
伸手不打笑臉人,張叔等人以后還得跟各村的人打交道,加上人家的確也算是熱情忠厚,客氣有加,所以也沒甩臉色,至于羅公子,那就不是他們能做主的了。
但料想應(yīng)該也不會......
“也許我下次還會來!
羅非白騎著大胖驢,在驢背上瞧著村長笑。
村長以為人家不計前嫌愿意來做客,順勢笑言下次一定好好招待。
羅非白:“立國建朝以來百年,北地有過幾次饑荒,大多因為戰(zhàn)亂,尸殍千里,南方這邊倒是富庶安定,人啊,日子一旦舒服了,話就多了一些!
“人言可畏,殺人無形。”
“再這么多話,撩撥人性,放縱惡意,必然會惹是非官司。”
“這么好的把柄,我若不乘勢拿捏住來找諸位麻煩,也實在是沒脾氣了些,父老鄉(xiāng)親們,可千萬不要給我這個機會哦!
笑言如花,和善溫柔,實在不像是在要挾恐嚇這些村民,但嚇得眾人心口倒灌三月春寒,如遭雷霆。
這笑面虎小白臉騎著驢走了,后面素來跋扈口舌無狀的黎村人日后如何謹(jǐn)言慎行,不輕易埋汰他人是非,也是后話。
且在道上,那村長聽著耆老們厲聲呵斥村里晚輩們?nèi)蘸笤撊绾稳绾螘r,心里卻是思緒萬千,努力推敲著那羅公子最后看自己的眼神。
頗為意味深長。
他心里惴惴,思慮片刻,忽喚來一些人,另做了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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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程路上氣氛沉重,也就兩個人顯得閑散隨意。
一個騎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黑毛大驢輕輕松松,偶爾觀望路上風(fēng)景,指尖折了一株映山紅,隨著大胖驢搖搖晃晃走著搖曳顏色。
一個則是在看管下左顧右盼,跟脫韁出籠的野馬似的,時不時拽拉路邊的山果山花,走路還一蹦一跳的。
張叔瞧著阿寶這沒心沒肺的樣子都覺得揪心,想到羅非白記仇要挾村長等人的樣子,又不太有把握,故意跟江沉白等人聊起阿寶得病的緣由,反復(fù)用提及她的可憐,命運多舛。
聊著聊著,就提到了那年的災(zāi)情瘟疫。
“像阿寶這樣在娘胎里存活還能生下來且身體康健的,算是極少數(shù)了!
小書吏說起自家的親戚,也是傷感,“我娘舅那邊小族就都滅了,我家老外婆提起這事都時常掉眼淚,像阿寶這樣受害的,也不知還有多少。”
張叔:“瘟疫事發(fā)于儋州那邊,如羅公子所說尸殍千里并非夸張,人間慘劇不過如此,也聽說儋州那醫(yī)藥之風(fēng)盛行,有些民間能人以大藥灌人急救,極少數(shù)的一些幸運兒扛過了疫情,但身體多有損傷,羸弱多病,殘損未全,壽命有礙也是尋常.....我問過村長,阿寶父母病急投醫(yī),當(dāng)年在外也的確從走商腳醫(yī)那花大價錢買了一些大藥灌下,若得常健,縱然癡蠻幾分,也算是上天憐愛,有所造化!
結(jié)果就是倆夫妻還是損了壽長,齊齊早亡,而阿寶如斯長大。
都說到這份上了,張叔又低語了幾句后,還是依著自己的年歲優(yōu)勢,看準(zhǔn)時機,主動快了兩步到毛驢邊上,壓低聲音對羅非白道:“羅公子,你覺得這阿寶會被如何判刑?”
后頭,年少耳聰目明的江河聽到了,悄然抬頭,對此也有些在意。
剛剛聽這些人提及儋州瘟疫卻不搭話的羅非白此時驚訝:“張叔,您才是衙門中人,為何問我?”
張叔嘆氣:“不瞞您說,若是以前我們老太爺還在的年歲還好,司法晴明,不吝欺辱人,但如今實在是時局不好,阿寶也是個好姑娘,實在不易,但她也確實違背法度,我等非做主之人,入了衙門就很難聊了,鞭長莫及,所以.....”
所以若以苦主之身寬恕阿寶,不欲申告,阿寶可以酌情免責(zé)。
但這樣一來,很可能也要寬恕罪大惡極的陳生。
這實在為難。
即便羅公子肯,衙門里那些惡徒瞧見有便宜可占,未必愿意放過阿寶,十有八九拿捏此事,非要把阿寶弄進大牢里面。
而從前衙門里面還分女牢男牢,后來老太爺沒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來了,也就混淆了,期間的齷齪事不知多少,張叔有時都不愿意待在衙門,寧可跋山涉水出去查案,也不愿意瞧著那些惡行,不能容忍,卻又無法阻止。
羅非白聽了張叔坦然的訴說,緘默些許,似真的有些為難,但還是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隨你們?nèi)パ瞄T走一趟吧,試一試!
“其實若非必要,我是真不想去衙門!
“那可不是個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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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阜城還真算是一個好地方。
男方小城,魚米之鄉(xiāng),幾次戰(zhàn)亂都沒有徹底波及到,雖有過幾次難民潮,未傷及根骨,加上漁利水運之便,尚算豐沛盈余,百姓日子就算是好過的。
但也是因為多年的太平,如今凡有些波折變動,變化就顯得特別厲害。
快到縣城城門,也就是南郊十里亭,還沒瞧見那邊茶肆,就先聽見了嗩吶吹吹拉拉的聲響。
阜城人口也不算少,若有人故去,這也沒什么,但前頭戴喪之人不斷發(fā)撒的紙銅錢揮揮灑灑的,滿路都是,且親眷許多,人泱泱一路似看不完。
到底是生死大事,雖有刑案,官差這邊也會回避幾分。
那邊的人倒也看見了江沉白等人,雖是家族大戶,也不愿意跟官府對上,那邊領(lǐng)頭的喪儀典程人正欲交涉,也做好了避開的最壞打算,但張叔他們這邊脾氣好,先讓了,他們那邊這才放松一些。
不過兩邊交錯過,都瞧見了對方人馬中運送的死尸......
暫且不論這大族之人是何感想,是否覺得沖撞,反正羅非白這邊瞧見對方喪儀就知道是發(fā)引之日,既柩車啟行,正前往墓地。
本是尋常。
但一副棺槨過去了,又有一副,一副之后還有一副。
絡(luò)繹不絕,棺棺相護。
而對方喪儀隨人中有一些親屬,最顯眼的莫過于其中一家四口。
滅門之案,旁支繼宗,主理喪儀,那捧牌位的青年面無表情,卻突然盯著毛驢上的羅非白。
眼神晦暗。
第17章 老鬼(明日請假)
這就?
本地人似乎都不太驚訝,連江河都知這戶人家出了什么事,只看了幾眼就不在意了,畢竟自家出了潑天大難,哪里還顧得上人家的事,也就羅非白這個外地人初來乍到撞見這稀奇時。
但即便是糊涂人也該知道一戶人家正常不可能同時期亡故這么多人。
若非撞上滅頂天災(zāi),要么是人禍。
羅非白皺眉了,看向張叔,后者微微搖頭,等對方一程人走遠了一些才低聲對羅非白說:“公子您剛來我們阜城,尚不知三個月前我們這出了一滅門慘案。”
羅非白:“匪人行兇?還是仇殺滅門?”
張叔搖頭,“是中毒亡故,永安藥鋪張家一家七口一夜間死絕了,三日后才被人發(fā)覺,那偌大的藥材鋪子的藥味都壓不住味道,當(dāng)時動靜很大,鄰縣都聽聞了,也是我們這些當(dāng)差的無能,能查到的也只是偶發(fā)中毒而亡,那毒是他們藥鋪里的砒霜!
案情也是簡明扼要提及的,說是無能,既已封卷,張叔也不可能跟一衙外之人提及,無甚好處,且案子詭譎,又顯得理所當(dāng)然,他不好論十分,就打算這么略過了。
羅非白自然也聽懂了,這案子必是沒有實際嫌疑人,也沒有其他旁證證明外人毒殺,所有證據(jù)跟嫌疑都指向張家內(nèi)部。
最有可疑的也是死者之一。
最后,這案子只能自銷。
未知詳情,不予置評。
羅非白就此并未多言,張叔也就暗暗松一口氣,再說下去,他就得戳到衙門內(nèi)部烏煙瘴氣的破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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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時,羅非白一眼瞧見守城的哨兵正在提捏入城之人攜帶的布裹行囊,便是板車上的一筐筍都得被挑走兩個最大最肥的。
桁朝定制哨兵守衛(wèi)小城以百人制,分布城墻守衛(wèi)搜檢與山林幾處汛點,人都不算多,大抵小地方也無要事,若有數(shù)量眾多的盜匪或者難民成匪,應(yīng)付不了了,則可以求救上轄知州府派遣府兵或是駐地軍。
別的,除非是亂時,與上官失聯(lián),無朝廷調(diào)度,才有應(yīng)急征民間兵勇。
但一城處境,大抵看城門口就知曉了。
還不算亂,但已不太平。
那邊被挑揀春筍的老農(nóng)本在殷勤奉承,并不在意兩顆春筍,只好話軟說,讓兩位守衛(wèi)放人進去把這一款剛挖的春筍趁著新鮮送去酒樓成了買賣。
一個守衛(wèi)沒說什么,因已經(jīng)拿了倆個大頭筍,回家由得跟娘妻交差,但另一個卻是不滿,推開那老農(nóng)眼尖遞上來的倆筍,“好的都沒了,次的給小爺,寒磣誰呢?”
“哪個酒樓啊?這新鮮?我瞧著不新鮮了把,黃泥都干了.....”
“酒樓就沒給個定金?我瞧著市面上的春筍價格還不低....”
那守衛(wèi)的綠豆眼巴巴往老農(nóng)衣內(nèi)瞧,嘴上有心刁難,目的顯而易見,老農(nóng)那讓被扁擔(dān)壓彎的肩頭越發(fā)躬垂,膝蓋下曲,老農(nóng)低聲求饒,說是實在沒錢....沒得定金。
他也不算撒謊,如今日子越發(fā)不好過,世道沒了規(guī)矩,酒樓那邊也說著不好做生意,便壓了定金,每次非要拿到貨才肯給,且還要扣一部分,說是下次再給,怕有顧客吃壞了也有得說頭。
老百姓能說什么啊。
嘴巴從來不長在他們身上。
以前老太爺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羅非白在驢上冷眼看,面上無所在意,倒是江沉白腿長,恰好過去,摟了那守衛(wèi)笑呵呵打招呼,一下就把人給引住了,讓人沒法拉著老農(nóng)說事。
“啊呀是沉白哥....”
“等等,你那老匹夫別走,張叔?我不是說你,真不是....你手別過來,啊,你洗手沒啊!”
倆守衛(wèi)被倆人托拉住,那老農(nóng)也算機敏,很快跟著小書吏等人一起進了。
本來還挺高興有人幫忙,一看人家也推著板車,這不是巧了。
咱這賣的是筍,你們是啥?還蓋白布。
“尸體。”
“不賣。”
羅公子好為人師,給人家解疑,江河跟小書吏聽到“不賣”的時候人都懵了,盯著驢上的人猛瞧。
而老農(nóng)瞧見一些頭發(fā)還有點狐疑,被羅非白這么一說,震驚之余不信,還非要探腦仔細看,結(jié)果差點嚇得一骨碌載進縣城陰溝里。
阿寶拉了人家一把,那力大如牛,又把老頭兒嚇了一跳。
李二:“.....”
這啥人啊,他就說這小白臉不是什么好人吧,就張叔他們天天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