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抱著孩子出去了,方晚看著爺倆的背影漸漸遠去,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她才如釋重負般地坐了下來。
她喝茶水,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的,從心到身,滿滿的都是疲憊。
被溫華折騰了那么久又立馬出來陪孩子,還要小心翼翼遮掩身上的痕跡,方晚真的覺得很累。
從來沒有這么累過。
劉姨看著她捏著眉心的模樣,不由得覺得她可憐:“方小姐,你還好嗎,”
方晚聞言看向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溫茶:“還好,就是昨晚沒睡好,清執(zhí)又是能鬧騰的時候。”
“是啊,就連精力旺盛的清閑都能被他鬧得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呢!
室內其實溫度很高,尤其是玻璃花房里,雖然不是平常人口頭上的那種高溫度,但它需要一定的恒溫才保持這些嬌貴花朵的生長。
畢竟它們太弱小了不是嗎?仿佛一點不樂意就要進行自我毀滅式的打擊對方。
但是方晚仍然穿著高領毛衣,從頭至尾地把自己的遮的嚴嚴實實。
劉姨不是瞎子,她能看到她不經意之間因為燥熱拉上袖口而露出來的痕跡,以及一些姿勢的別扭。
那個痕跡她再熟悉不過了,曾經她就是在這里,像一只被剪羽的鳥兒一樣,繁重堅固的鎖鏈困住了她的翅膀,讓她無法飛翔。
劉姨哀嘆,出言:“方小姐,雖然我知道這樣說很無恥,但……事已至此,要不然你就好好跟少爺過日子吧!
“?”方晚仿佛沒聽懂似的看她。
“你離開的這段日子,他要帶兩個孩子也很辛苦,精神狀態(tài)也一直不好,還要一直找你,既然您也這么喜歡清執(zhí),不如就好好的留下來當他的媽媽吧?孩子還小,怎么能離開媽媽呢?……雖然我們也知道少爺以前對你做的事很不好,但是他也是因為小時候……”
“他小時候被怎么樣關我什么事?”
方晚瞪大眼睛,冷言打斷她。
劉姨被她顯露的帶有強烈厭惡和攻擊力的冷漠所嚇到。
“你憑什么要拿小時候溫華所受到的痛苦來抵消我被他折磨承受的痛苦?”方晚低吼,“請問你有病嗎?他小時候發(fā)生的事難不成是我的原因嗎?”
因為你們不能對他的父親如何,就要對我百般折磨還顯得好像對我多好似的要我接受嗎?”
“你以為你是誰?觀世音?我看你應該去觀音廟里坐著,畢竟是活菩薩顯世!不讓人供著你都可惜了!”
“你有這圣母心,不如去貧民區(qū),去天橋底下照顧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浪漢!不然你的這份苦口佛心只會成為偽善!”
方晚瞪圓了一雙眼,她并沒有露出市井潑婦般的暴怒,甚至音量都不算大,但字字句句清晰無比,擲地有聲,帶著她那不甘的憤怒和怨恨,仿佛化為一條實質的毒蛇,剎那間絞緊了劉姨的脖頸。
她手腕上的銀飾晃悠著,輕輕拂過肌膚的溫度讓方晚仿佛驚醒般的取下它,狠狠地砸在地上。
清脆巨大的聲響隨著銀飾的彈跳濺射而爆發(fā),曹雅姬都被嚇了一跳,在這么久之后,方晚好似終于露出了,原本就該露出的態(tài)度。
劉姨瞬間覺得自己無法呼吸了,在方晚鄙夷不屑的目光下,她一張老臉羞愧難當。
但她并沒有再說什么。
準確得來說是,她沒辦法再說什么。
因為溫華帶著孩子回來了。
就在方晚說話的那一瞬間,他的身影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了門口,劉姨看過去,臉色愈發(fā)慘白。
溫華沒什么表情,溫清執(zhí)則是沒聽懂母親的話語,他或許知道那些詞,但是大腦沒辦法處理那么多復雜的信息,小臉蛋上表露的只是單純的不解,對于他這個年紀來說,這是多么天真。
把愚蠢因為年齡而降級的詞匯,就是天真。
方晚看到溫華沒什么反應,但是看到溫清執(zhí),她還是有些心虛。
溫華把溫清執(zhí)放下,他小步子走到自己信任的媽媽身邊,方晚摸摸他的腦袋,轉身交給了劉姨,輕聲道:“帶孩子離開這里!
劉姨恍然大悟,明白一場大戰(zhàn)無法避免。
身后,溫華的聲音終于傳來:“方晚,原來你不明白嗎?”
“走!”方晚對著發(fā)愣的劉姨低吼。
劉姨抱著孩子,看著整個人站在門口的那一座陰沉的高山,腳步竟然一動也不敢動。
“方晚,你難道不明白嗎?嗯?我如果只想要一個繼承人,我只需要溫清司即可,我甚至都不需要把溫清司接到身邊來,何必還要多一個溫清執(zhí)?!”溫華忽地笑了起來,朗朗笑聲像是山林猛虎王落敗的不甘和自嘲。
笑得讓人心里發(fā)毛。
突然,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方晚的雙臂,五指彎曲幾乎要透過割開她的皮肉,震碎她的骨頭。
他似乎也是將自己所有的情感都通過這份力氣傳遞給她,告訴她自己是多么的愛而不得,又因為這份愛而不得多么痛苦。
“方晚,你告訴我,一個失去母親的幼子,和一個喜歡他又無比渴望孩子的女人,這是多么相配的一對!。窟@么多么完美的一枚棋子!你告訴我是不是很配?哈哈哈哈哈……”
溫華說完又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劉姨心有不忍地捂住溫清執(zhí)的耳朵,希望他聽不到自己的存在對于他視作生父的男人來說是多么可有可無,也聽不懂對于愛他的母親來說,他的存在也比不過她想要的自由。
劉姨的心臟涌現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涼。
太像了不是嗎?
雖然她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但時至今日,那一副真正的重蹈覆轍的場面,再一次出現時,她的內心只覺得無比的悲涼。
她的少爺。
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少爺,終于還是變成了他最討厭最憎恨的模樣。
方晚卻猛然一怔,緊接著毫不猶豫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眾目睽睽下,清脆的響聲像一根筆直緊繃的線斷,恐慌失去掌控的風箏會飛向何處。
溫清執(zhí)大概是沒見過方晚這么怒目圓睜的樣子,嚇得一下子哭了起來。
方晚轉頭對著發(fā)呆的劉姨喊:“還在看什么?!還不快把孩子抱走!你還想要孩子繼續(xù)聽這個混賬爸爸說這種混賬話嗎?!”
劉姨煙咽口水,看了一眼被打偏頭,整個人突然冷靜下來,就那么站著,眼尾泛紅的溫華,心酸涌上心上。
這一幕,多么像溫華還小的時候,溫坤及和李決楚爭吵不休的模樣。
那個男人也是這樣渴望她的愛,說溫華在他心里不過只是想留下她的工具。
劉姨走后,曹雅姬也匆匆忙忙跟著離開了,整個玻璃花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可憐他?”
半餉后,溫華突然開口,尾音發(fā)顫。
“你怎么不可憐可憐我?我才是最愛你,最需要你,需要你照顧的人啊……”
溫華又崩潰了。
他像回到了那個十幾歲無能為力的時候。
像一條被丟棄在雨夜泥水中的幼犬,被人類施虐割開的傷口在污水中浸潤,腐爛發(fā)臭。
“我到底要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
他滿眼迷茫無措地望著方晚,眉間皺緊成川,嘴里喃喃著令她惡心的話語。
‘你什么也做不了!
方晚如此想。
溫華,你什么也做不了。
從前就做不到的事,現在也不會做到。
你早就腐爛了,整個靈魂都已經被蛆蟲啃咬,被黑暗的濁流侵蝕,留下一具行尸走肉,那點殘缺的靈魂偶爾回光返照的你,也都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