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來了!
車門關(guān)上,小姑娘主動把頭發(fā)別到后面去,往車背一靠。
“不好使了!
手指停在方向盤上,淡淡微笑。
“歡迎回家。”她抱著一只針織袋子,“你居然特地回外公家過端午!
“嗯!逼囻?cè)胫鞲陕罚百u地賣不動了,我爸當然要回去!
“啊?”
他揉揉她的腦袋。
“那他們……”從農(nóng)歷新年就開始催,讓他帶她回北京一趟。
“我解釋了!彪m然過程很費勁。
之前過年,外公聽說是他姑姑做的手術(shù),人家不姓岑,本尊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女醫(yī)生,不好指著鼻子罵,只能拿他爸撒氣。
端午再提起來,他被問煩了,索性說她流產(chǎn)后情緒還沒好。
“這次怎么解釋的。”商憶緊張,上次過年是說宮外孕。
季允之答:“流產(chǎn)后抑郁!
“哈?”她驚呆了,“什么?”
不開玩笑,她是真的被幽默到本能“哈”了一聲。
“說你還是傷心,情緒很不穩(wěn)定,所以不愿意去北京。他就不說了,還有點動容?”
至少同意放他回南方。
昨天收到她的消息,他今天就回來。
“……詞匯使用正確。”
她摸摸鼻子:“撒謊精。”
會撒謊的另有其人。
半年了,他都沒說。
不是她哪里藏得不好,更不是他有什么相關(guān)經(jīng)驗。
是在得出“她沒那么愛他了”的結(jié)論后,就是不服氣。
就是不可能。壓根沒有用到邏輯判斷。
結(jié)果還真是騙人。
但還是證明了她需要某種自由的決心。他想了一下午,最后放手。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最近半年,她專心在隔壁城市的校區(qū)做畢設、寫論文、申請學校。一個月才會回家看她媽媽一次,關(guān)心透析或者各類檢查的結(jié)果。
至于公寓,沒有回來過。
叁月份,他親自開車去找。
第一次,沒有露面;第二次,他說他媽媽從里斯本寫了明信片,托他轉(zhuǎn)交。她才蹦蹦跳跳出來,把麻花辮別到肩后,讓他從伸縮門把明信片遞進去:“我沒有幫你預約。你不準進來!
學?偸呛芏嘤慰,要在公眾號預約才能參觀。
他只是專心看著她:“你校長是我爺爺最后一個博士生!
“那你爺爺奶奶人也不怎么樣啊!彼皖^翻明信片,“姑姑說了,當時搞那種小動作威脅女孩子。還高知呢,還伯克利和早稻田的留學生呢。難道老了人品就能變好嗎?這種人使壞最可怕了!
他側(cè)過臉忍笑。
但這天晚上還是見到了。
雙手雙腳連同雙膝都抱在懷里,粘到她自己先暈眩,小耳朵又被吻得要化掉。差一丁點就成功帶回家了,最后卻還是推開,要死要活下車。
可是一邊往學校倒著走,一邊抬手朝他揮別。
讓他知道了,原來她真正開心是這個模樣。
原來她對生活充滿期許時,是這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以前真的……都是假的。
他低下頭,笑嘆了口氣。
四月份,她直接連著叁次沒有接電話。他好像有點明白她的想法,索性不打擾了,正好有點時間,主動滾回舊金山處理一些耽擱很久的事情。
“車還好嗎?”她趴在宿舍書桌上,大眼睛一閃一閃,“還健在嗎?被砸光了嗎?”
“我有經(jīng)驗!彼赝t撲撲的臉蛋,“跑步回來?”
“羽毛球,跟室友打雙打。”她捧著臉笑,“是不是很漂亮?”
“還行吧。”
停一停:“以前在床上這樣比較多!
“現(xiàn)在看不到了!彼膊恢,“很難受、很心癢、很懷念、很饞吧?”
“所以滾回美國了!彼囊暰陷在那一對梨渦里,“六月份再回家!彼龝簳r不想讓他碰,非要像小學生一樣玩漸進游戲,除了物理遠離,他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怎么配合出演尊重。
“……回家也不準!
她埋在自己的手臂里,拿指尖推水晶球:“誰讓你以前欺負我!
他望著她笑。
原本還能早幾天到,但端午節(jié)被他爸拉著去外公那里吃飯。昨晚她跟他說下offer了,他這才趕回來。
她已經(jīng)截圖發(fā)過一次,但還是把屏幕立起來:“鐺鐺鐺鐺!
他看一眼紅色校徽,和旁邊的“1386”,抬手摸她的腦袋:“恭喜!
她的可支配資金實在有限,履歷也遠遠不到無往不勝的高度,需要最大化利用,經(jīng)不起折騰,因此每一步計劃都很精確。
從高考那十萬獎金,到每一筆實習和家教。為了讀書存著的這筆錢,和她的父母、愛人、朋友,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完全是她一個人默默為自己積攢的資本。
他知道的。畢竟連銀行卡都單獨用一張,莫名其妙的、專屬于小姑娘的那種儀式感又拉滿了。
“我太太很厲害。”
車廂驀然陷入寂靜。
窗外的車流也忽然失去聲音,像被夕陽叫停。
她已經(jīng)第一時間別過頭去,還是被捉到唇角的燦爛笑意。手心撓上來,在發(fā)頂又揉一揉:“好可愛!
她使勁扒著車窗:“……干什么!”
“也很漂亮!彼R煌#昂芘,很聰明,很會做規(guī)劃,很會攢小錢錢,很會給自己想辦法!彼雁y行卡拿出來顯擺時,說的就是:這是我自己的小錢錢。
“干什么干什么!”
她在副駕駛跳腳,渾然不覺途徑的是哪片海域。
他的畫風也變成:“不過我最后悔的一件事,還是當時沒有在這里要你!
她那天真是脆弱又勇敢。
她還扒著車窗,但羞得不吭聲了:“……沒底線。”
“為什么那么相信我。”他也不逼她回頭,“你先睡著!
“……太困了!彼是背對著他,“可能是你沒文化,說話又太嗆人,我不知道能跟你說什么,只能睡覺。”
“是你不說人話。我沒聽說有人介紹名字是背詩的。”
她終于回過身,抬手要打他。他笑起來,把人提到腿上抱住,低低喊:寶貝。
好想念。
越來越順口,不做愛也能隨時隨刻。她臉紅紅的,抬手回摟:“那你的名字也取錯了。”
阿姨說過,“允”是取公正之意。但他的存在就證明,上帝哪里都偏心。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彼膭⒑#偷秃八,“一一!
“嗯?”
“我告誡過自己,以后不要再干涉你!彼哪肯鄬,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你的人生還很長,如果試錯試得開心,就沒關(guān)系?傊,有我在,你當成游樂園就行!
到底是怎么突飛猛進的?還是基因覺醒。她不敢說她在這一瞬間差點幸福到昏厥,只能輕聲解釋:“其實不是的……遇到你之前,我就是這么規(guī)劃的。攢到一筆錢,然后,想辦法離開我的家庭。除了我妹,我真的不想再承擔那么多了。當時我就算好了,等我畢業(yè),我弟弟成年了。”
“我只是沒想到,在計劃實施之前,就會有一個新的小家。我本來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結(jié)婚的!彼灾父孤湓谒拿佳,恍惚間想,其實他二十歲到二十八歲都沒有什么變化,“我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他望著她,慢慢笑起來。
像是已經(jīng)滿意了。
“還有……”她低下頭,“我沒有懷孕過!
他很平靜。
“我只是不知道還能怎么跟你解釋了。”她繼續(xù)說,“我真的得到太多了……我很怕被那些東西吞噬,慢慢就變成自己也不認識的樣子。我想堅持我自己最初的想法,但又沒辦法拒絕讓我妹擁有澄澄那樣的人生……雖然姑姑說,其實澄澄不能跟你比,她有哥哥弟弟的?墒菍ξ襾碚f,她真的已經(jīng)是我沒辦法想象的人生了。我知道在你這里說不通,甚至有點過分!
“對!
他點一點頭:“說不通!
她偷偷看他一眼。
“對我來說,”他的手指回到她額際,“只有一位公主!
梨渦綻開。
“……是我!彼敢恢缸约,“是一一。是貓咪公主!
“你好肉麻。說人話!
她立刻抬手打他。
他收住她的手,摟在自己腰后:“我的意思是,盡管你做了這種看起來和聽上去都十分幼稚的決定——說到底,就是不想現(xiàn)在就和我一起生活。但如果你后悔了,發(fā)現(xiàn)海德堡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或者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地方,你都覺得不滿意,都不如我身邊,不用不好意思!
她眨眨眼睛。
“你過去十八年的經(jīng)歷對你的影響太深了。我曾經(jīng)以為,給你足夠多的物質(zhì)就能彌補,但并不是這樣。你真的很麻煩!
“總之,我不會再試圖改變你了!彼谜菩耐衅鹚南骂M,“我第一次跟你求婚是怎么說的,記得嗎?”
她的聲音有些模糊:“……容錯率。分給我。”
“對!彼皇切Γ熬褪沁@樣。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還有,”他接住撲上來的小姑娘,像當初在她最走投無路的路口接住她一樣,“以后不要拿女兒開玩笑!
雖然他也不能確定是哪一年,但遲早會降臨的。
她笑起來,緊緊抱住他脖頸。
這天分別之前,她別別扭扭半天,終于把圍巾拿出來:“……那個,我寒假織的。”
“謝謝,我很喜歡!彼粗安贿^你告訴我,哪個月用得上?”
二月底換上短袖,然后穿到十二月中。
這座城市就是這樣,他們相遇的地方就是這樣。原本應該人人都平等擁有一生的夏天。
但上帝不公允,上帝熱衷于隨機分配季節(jié)。他的人生是夏天,她的卻實在不是;需要克服很多惰性,才能真正走出凜冬。
“……今年冬天,一定要來找我!彼是坐在他腿上,“到時候我去冰島,就不用辦簽證了!
“你讓我感覺,你現(xiàn)在就不舍得走了。”
是。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現(xiàn)在就和他朝夕相處、生兒育女。
但是不行。
“……你要來找我!
她說到第叁遍,被溫柔攬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