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商憶扯住季風(fēng)衣角:“他是不是懷疑我了?”
“嗯?”
“他在找別人,想叫他們給我看!彼欀济,“可是你已經(jīng)很強了啊……”叁甲醫(yī)院的主任醫(yī)師,而且人流本來就是婦產(chǎn)科學(xué)入門級別的小手術(shù)。
“……因為他找的是能當我老師的那些老頭。”季風(fēng)嘴角抽一抽,“一一,醫(yī)生這種東西還有很多分類方法。有一種分法是,普通人看的,有錢人看的,和特供型。”
小姑娘顯然不懂。
不過這不重要:“沒有懷疑。他跟我關(guān)系其實還可以,犯不上!
“我真的很怕露餡!彼男目,“他每天都盯我很久,肯定已經(jīng)去了解了。還好不是學(xué)醫(yī)的!
“恐怕也懂一點。他小學(xué)就解剖過很多動物心臟,科學(xué)方法和實驗設(shè)計也很擅長!奔撅L(fēng)彎腰選茶葉,“上班去了?”
“嗯!
“這心理素質(zhì),”季風(fēng)由衷佩服,“前天晚上還哭成那樣,這就上班了!
商憶錯愕。
“你不知道嗎?”季風(fēng)回過頭,“他起碼二十多年沒哭過了,結(jié)果前天晚上把你那張報告單都哭濕了。嗨呀,那是我隨便選的,時間符合。”
一一手里的葡萄滾回果盤里。
“你那個朋友真的很牛,怎么想到的?這就是北大的心眼嗎?”季風(fēng)坐到她對面,“連怎么搞驗孕棒都能幫你想好。這姑娘什么來頭?”
“……也不是有什么來頭!彼剡^神,“就是一定要達到目的那種女孩!
季風(fēng)饒有興趣:“比如?”
“比如……她高叁有一段時間,數(shù)學(xué)總是掉下140,就一周刷二十張數(shù)學(xué)卷,其他都不管。大學(xué)托福沒上110,就連續(xù)一個月,從睜眼聽到閉眼。她二外選的西語,考前就一直聽一直聽,聽到去衛(wèi)生間干嘔。她選文科專業(yè),后悔了說沒有前途,也在學(xué)編程,每周末六點起床去上課!
“在那兩個學(xué)校讀本科的女孩子是這樣的。”季風(fēng)笑起來,“對自己一個比一個下手狠!
“……之前我和他吵架,她偷拍我一張照片,季允之給了她二十萬。”
商憶抱著庫洛米:“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要的!
“她呢?”
“她特別心安理得。馬上分成很多筆,拿去投資!彼咀《,“基金和A股虧了,立刻換成美元和日元,買國外的股票。那時候日經(jīng)大漲,她就賺了很多很多,又收手賣了……然后拿去資助一個特別會考行測的人專門搞公務(wù)員那種培訓(xùn)班,她親自幫人搞直播,寫文案,設(shè)計課程,分班,現(xiàn)在又賺很多。她當時跟我說,未來五年,這是少數(shù)能穩(wěn)定的賽道,中國社會對穩(wěn)定的追求越來越畸形。還說……”
“說什么?”
“說永遠是平庸無能隨大流的人占多數(shù),要想辦法從這些人身上賺錢,才會源源不斷!
“我的老天。”季風(fēng)捂額頭,“所以說,不管哪個國家的教育模式,精英階層都一個氣質(zhì)。這跟季允之二十歲簡直一模一樣。”
“嗯……他很會裝!鄙虘浢虼,“其實不合規(guī)的事也干了很多吧!
“當然!奔撅L(fēng)聳肩,“他都干大的。”
她垂下脖頸,笑一笑:“他們就是這樣。我朋友是獨生女,父母特別特別愛她,愛到直接告訴她,他們這輩子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讓她更有底氣。所以她什么都不怕,永遠理直氣壯!
“像我這種人呢……還有很多沒有得到過愛的人,我們就不停向被愛得很好的人付出!毕褚回毴缦吹娜耍瑸楦晃叹杩。
季風(fēng)很耐心:“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沒有體驗過真正的‘自由的我’,是沒辦法學(xué)會愛別人的!鄙虘浲腥,“他一直很自由,所以連哭都不會。”
“我是挺意外的,他居然還有哭的能力!奔撅L(fēng)摸摸下巴,“他,還有你朋友這種,他們這個群體,人均npd。永遠不會承認錯誤的!
“……應(yīng)該只是難過孩子吧!鄙虘洶l(fā)怔,“我朋友就是覺得,男人都有一種基因傲慢。他可以不負責,但如果你主動不要他的孩子,他會很受挫……就會同意分開!笔聦嵰驳拇_如此。
“那不是!奔撅L(fēng)搖頭,“他本質(zhì)還是因為你難過。”
“……是嗎!
她很輕地反問一句,沒有深究。
“姑姑為什么這么幫我?除了和小姨認識!
“因為他爸——我那個大哥,真的就是個賤人!
商憶猝不及防,尷尬立在原地:“這……”
“他爸也就對他沒話說!奔撅L(fēng)低頭剝葡萄,“一一,以前在我這里因為他爸做過手術(shù)的女孩,最夸張的,也就比你大七八歲吧。但他爸69年的!
商憶繼續(xù)揪庫洛米。
“有一個實在太不識趣,去學(xué)校刺激他媽媽!奔撅L(fēng)笑了一聲,“那個最慘。被保鏢擰過來,直接推上手術(shù)臺。后來她弟弟做生意被人騙,突然就破產(chǎn)了。兩個人就回老家了!
“……是季允之?”
“嗯!奔撅L(fēng)把葡萄推過來,“他就是太不講話,對他媽媽有感情的。”
“……這種獨生子的意義是什么呢。”商憶不明白。
“當然是因為,”季風(fēng)頓了頓,“他外公手里還有權(quán)力,算是一種表態(tài)!
“允之這孩子……怎么說呢,他本人沒那么大欲望,也不沽名釣譽。因為教育背景、專業(yè)能力各方面原因,以前是有規(guī)則認知的,不怎么沾那些事。但是權(quán)力這種東西,體驗過想法就變了!奔撅L(fēng)望著她清瘦而更加楚楚的臉龐,“他一開始會拒絕,也會說不明白連英語交流都做不到的人非要在溫哥華活著干嘛。但后來卷進去的次數(shù)多了,就不得不一直幫忙收拾爛攤子。何況他確實是聰明,愿意幫忙,他媽媽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他爸面前,都會更有底氣!
“等遇到你,”季風(fēng)無奈,“確實是已經(jīng)被帶壞了,人沒有那么純粹了。你那個護照……”
“走到哪里都沒用。是嗎?”
季風(fēng)點頭。
“身份證也是?”
“……對。”
“我猜到了!鄙虘浀皖^繞著毛線團,“還有結(jié)婚的事!
“他十幾歲的時候真的還好,沒有這樣?赡芪覀兗疫@邊就是知識分子家庭!奔撅L(fēng)嘆氣,“但他媽媽那邊那些同齡孩子……有幾個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你想不到他們都在賺什么錢。他嘴上嫌他們蠢,可能還是受影響了吧!
“絕對受影響了……也就對待科學(xué)還有點底線,和那些學(xué)校里的朋友!鄙虘浡f,“少年時代還是不太一樣吧!
“回國之后確實變了,性格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極端!奔撅L(fēng)摸摸她的腦袋,“但對你是最過分的。你小姨的事,也是他媽媽出面解決的。他真的沒有同理心!
“姑姑不是故意……可能十年前,我在外面說話就沒有他好使了,所以只能跟他媽媽講。”包括沒有懷孕的事,季風(fēng)主動道歉,“大嫂沒有說什么吧?”
商憶搖頭。
“其實他這種性格也好。”季風(fēng)低低道,“他從來不考慮誰,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姑當初如果有他的能力,可能就能保護自己的戀人了。他真的把你保護得很好,一一,連他外公都不敢輕易見你,聽說甚至都不怎么敢提!
“……戀人?”
“是啊!奔撅L(fēng)輕聲笑,“我一開始上大學(xué),在第叁軍醫(yī)。有一年,在云南警官學(xué)院見習(xí)……懂了?”
“……0幾年,邊境!
“跟有文化的小孩說話就是省事!奔撅L(fēng)低下頭,“那時候太亂了。本來都脫敏了,又被派出去,就沒能回來。”
“季允之長大就知道我這件事了。所以直接跟你結(jié)婚,在那之前也特地回去警告過,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準來找你。”
商憶繞毛線的動作更慢。
“他對誰都那個死樣子,不近人情。對你家里人也是一邊好,一邊控制。你那個賭鬼老爸,在監(jiān)獄里日子一直不怎么好過。”季風(fēng)輕嘆,“但對你這個人,說不是真心……確實好像不太公正。雖然我也罵了他!
“……我知道的!
“所以如果真有孩子,”季風(fēng)冷不丁開口,“你舍得嗎?”
“那姑姑呢?”她沒有回答,只是反問,“如果真的是我懷孕,您會幫我做手術(shù)嗎?”
季風(fēng)坦然:“對不起,一一。我會打電話給他!
“我舍不得!彼泊鹆,“光是想想那可能是我們的女兒……我就受不了。雖然可能要用一輩子跟他解釋,孩子平庸也沒關(guān)系,學(xué)不會數(shù)學(xué)也沒關(guān)系!
季風(fēng)笑起來,又摸她的腦袋。
商憶起身:“我去給您做飯,我做飯很好吃的。”
晚上九點多。
季風(fēng)已經(jīng)走了,商憶正在客廳搭一座旋轉(zhuǎn)小書架。聽見識別聲,走過去探頭:“吃過了嗎?”
“嗯!彼麘(yīng)了一聲,“過來。”
她聽話上前。
被緊緊摁進懷里。
“……怎么了?”
他自顧自問:“疼嗎?”
“不疼!彼呀(jīng)記不得這是多少遍了,依舊認真回答。
他說好。
她繼續(xù)蹲著搭書架,他在沙發(fā)上坐下。看著她半晌,大手忽然抓起那只庫洛米:“以前被我弄壞的那個,叫美樂蒂。我買錯了。”
她沒有回頭:“唔……無所謂啦。都一樣!
她并不知道他從庫洛米的肚子里取走了什么。
一枚簡易竊聽器被捏碎,之后躺進垃圾桶。
“一一!
“嗯?”
“真的不疼嗎!
“……不疼!彼@才停一停手,“就是小手術(shù)。”
“是嗎。”他低聲問,“那以前什么時候最疼?”
她的指尖停在螺絲釘上。
“十四歲。”
她說:“有一次過馬路被車撞倒,特別疼。肇事者還直接走了,沒有管我。”
她終于回過頭。
“我當時想訛他一筆大的,”她望著他的眼睛,“他肯定賠得起!
“那很可惜!
她轉(zhuǎn)回去。只用口型答,訛到了。
“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她牽著他上樓,推開影音室,隨后打開一個開關(guān)。
十九串小燈次第亮起。
但她改掉了。
她改成了,“apologize for all the missed moments”。(為所有錯過的時刻道歉。)
“生日快樂!彼男θ菰陔鼥V燈光里格外柔和,“二十八歲!
“在我從十八到二十一、你從二十五到二十八的這段時間里,我一直都很愛你。”她慢慢說,“你也愛上我了。我確定的。一一真的很高興。”
“但是從來都沒合上拍……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互相總是不能理解,然后錯過!彼銎鹉,梨渦綻開,“考慮到年齡差距,顯然是你責任更大;但我也有錯,我一直都不自洽。什么都想要,想要你的感情,也想要別人的認可!
“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一行清澈淚水滑落,笑容反而越發(fā)明媚,“你從來沒有松過手。就算感到溝通沒有用,就算覺得很累,就算偶爾用一點小手段氣我,也沒有想過要放棄我!
他慢慢抬起手,用掌心的輪廓貼合眼淚軌道。
“其實……我也是!彼B忙擦掉眼淚,轉(zhuǎn)身把禮盒抱起來,“生日快樂。這是禮物!
他竟然有直覺。
兩個小雪人并排靠在雪地里。
機關(guān)扣動,雪花緩緩飄落。
“我認同,只要對彼此忠誠,無論中間有多少困難和懦弱,都是可以克服的!彼皖^望著雪人,“這是你那時候問我的——我再回答一次。認同,我真的認同!
他的手指落在水晶球冰涼的外壁。
她給自己的小雪人取名叫,“自由的狐一一”。
他突然開口:“自由的狐一一!
她很安靜。
指腹落到她臉上,極其輕柔地覆蓋淚痕。
“我答應(yīng)你!
她側(cè)過臉。
他抬起手,把人扣進懷里。
她緊緊攥住他的衣襟。
“等你找到你想要的自由,”他頓一頓,“再回到我身邊吧。”
她望著他,眼前逐漸模糊。
一旁的小白板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調(diào)情時的涂鴉。他從后摟著她寫的。
my cherubic cat。(我天使般、長著可愛圓臉蛋的貓貓。)
他用吸納過淚水的指腹,涂掉cat,慢慢地、一筆一劃寫。
my cherubic……lover。
我天使般的、長著可愛圓臉蛋的愛人。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是好人。年紀增長,逐漸學(xué)會利用規(guī)則!彼琅f從后摟著她,“以前幻想過很純粹的人生,也沒有做到!
“但是——”這一刻停頓,像是少年時代才會有的羞澀,“我愛你。我是真心愛你的!
修長手指回到“l(fā)over”下方,慢慢寫字。
my、cherubic、wife。
我天使般的、長著可愛圓臉蛋的,妻子。
她捂住哽咽,費力看清最后一行字。
“till you e back”。
(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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