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岑晨澄電話的時候,季允之在瀏覽一些設計師的工作室主頁。
他一直下意識抵觸甚至厭惡所有帶“小眾”“冷門”類似字眼的東西,一律當作嘩眾取寵的噱頭處理。但婚禮畢竟只有一次,當一一的臉龐和身形躍入腦海里,他也會希望找到最合適的風格。
不過,都不怎么樣。
這時候才有點后悔當初素描沒堅持學下去,美學修養(yǎng)趨近于零,導致視覺審美也很平庸。
可能需要她穿上,他才能更直觀對比效果。
看到岑晨澄的微信頭像跳動,也只是挑眉。
DC下午叁點多,她這是有多喜歡熬夜。
接起來還沒開口說話,那頭簡直是用吼的:“一一出事了!”
“你先別急,不是人身安全那種,人沒事。我長話短說啊。你別急!贬砍瓮R煌,提高語速,“是網(wǎng)上一些破事。一開始是一個數(shù)字小號,先是在一一學校貼吧發(fā)了個帖子,隱晦地說了發(fā)現(xiàn)有女生被包養(yǎng)的事。貼吧——就是百度貼吧,一個社交軟件,都是一些很猥瑣的男生在用,就喜歡做下叁濫開盒的事……后來不知道被誰搬到學校樹洞去,樹洞是完全匿名的,就有人起高樓扒是誰了……結果,有一一上你車的照片。給你車牌號打了碼,但她露了側臉!
岑晨澄氣都不敢喘:“我聯(lián)系不上一一。姨媽特別特別生氣,讓直接把發(fā)帖的人找出來。哥……你要回國嗎?”
她哥已經(jīng)坐在駕駛座上了。
暴躁抓了一把口袋,發(fā)現(xiàn)拿的護照不對,又推門回去換。下樓梯的時候,心臟如同同步墜落。
*
岑清嶺抬手敲門。
里面?zhèn)鱽硪宦暋罢堖M”。
小姑娘坐在飄窗下出神。
她沉默很久,久到商憶轉過臉,表情明顯變得不那么自然,才低聲開口:“一一。”
“為什么要這么做?”岑清嶺在小沙發(fā)上坐下,聲音疲倦,“你在想什么?”
“我寫的都是真的!币灰徽Z調平靜,“阿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轉述的。但我說的那些,才是實話!
“是我主動找上他,開了價。他同意了!彼p聲說,“十八歲。”
“我不是在問你是不是真的。”岑清嶺頭一回對她用重語氣,“不管你跟他怎么鬧,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
“因為我的確做過!
商憶跳下飄窗,坐到另一只小沙發(fā)里——原本就是龍貓和小梅兩只,季允之只坐龍貓那邊:“我沒辦法自洽。再這樣下去,我會被自己逼瘋的!
“你們已經(jīng)快結婚了!”
岑清嶺緊緊皺眉:“一一!你到底在想什么?只要你跟他結了婚,誰會在意一開始你們是怎么回事?誰敢在意?”
“我在意。”女孩子是敬畏她的,因此降低音量,但聽不出一點悔意,“我在意,F(xiàn)在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不知道我該不該得到,不知道要怎么活著,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
“我真的很喜歡他……”她停下來,“但我就是做錯了事。”
“可是那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岑清嶺揉一揉太陽穴,克制質問沖動,“沒有什么對錯,感情這種事就沒有對不對錯不錯。我也跟你說過了,是他喜歡你,他自己承認離不開你,他不成熟,他幼稚,處理感情的能力一團糟。你呢,你又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對待你自己?”
“因為為了被他喜歡,我實在是太努力了!鄙虘浱趾莺莶烈话蜒劬Γ熬退闶裁炊紱]有發(fā)生,我也快不認識自己了……”
“你這孩子——你現(xiàn)在連這種事都敢做,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你為什么非要鉆這個牛角尖呢?”岑清嶺急得連連拍桌,“我不管你一開始什么樣子,你就看看你最近半年。一直一直在和他鬧脾氣,怕你難過,我從來都不說你。但有時候,連澄澄都覺得你也有問題,性格太敏感……你覺得他看不出來嗎?但你看看他,他敢冷落你嗎?不是每次都死乞白賴地抓著你不放嗎?你到底怕什么?”
“如果他收回,我該怎么辦呢!鄙虘浀拖骂^,“我……”
“收什么收?就那種死性格,認定了就是認定了!”岑清嶺是冷靜不下去了,想起看到的那些污言穢語評論截圖,干脆在臥室里踱步,“你怕他干嘛?他外公給他的東西他都敢給你,被叫回北京罵了兩天,你還怕什么?我說得難聽點,一一,哪怕你以后跟他分開了,你所有同學——所有高中同學大學同學加起來,所有!任憑他們能力比你強再多,都不如你一個人有錢。你到底有什么好怕!”
“因為我真的不該這樣!”商憶猛地抬起臉,“我根本就不應該只是因為被他喜歡,就得到這么多根本不屬于我的東西!是他非要給我的——”
“一一!”岑清嶺喝止,“那也是他的感情!怎么能這么說?”
“對,是他的感情。”商憶哽咽,“我知道是他的感情,他是真心實意對我好,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沒有他,我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做什么?墒俏艺娴臎]想要搞成現(xiàn)在這樣,我一直就只想著自己努力一點,變得更優(yōu)秀一點,獲得更多人的認可,找到我自己的位置,然后用那個自己和他在一起?墒撬揪吐牪欢!我說了好多好多,我每次都在解釋我為什么害怕,每次都在告訴他我想要什么樣的感情,但他從來都沒有理解過我……”
“我舍不得和他分開,起初就只是想自己冷靜一下,好好想想。我知道我有錯,我自己太惶恐了,想要的太多,得到的也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喜歡我的時候,我就更惶恐。我想冷靜一下,可是他就是不愿意,他就是不肯給我自己想清楚的時間,總是不停逼著我做選擇。他越喜歡我,對我的控制欲就越強,一句話推翻我,后來又找我媽媽,讓我莫名其妙被審問,我根本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現(xiàn)在我相信他是喜歡我,想留住我,他還想和我結婚。可是他就是不關心,我自己,我,我這個人,到底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到底想過什么樣的生活。他只能不停地說怎么樣都可以,他明明知道他的怎么樣都可以,反而是我怎么做都不對啊!
她用手臂擦掉淚意。
“他拼命給我塞東西,給我我這種人原本一輩子都見不到的財富。所以我什么都沒法再說,我跟誰都說不了了……我哪怕多說一個字,都會被人罵是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一一!”岑清嶺再次抬高音量,“我最后再說一次,不要用這種字眼去傷害自己!”
商憶就閉嘴,默默蜷縮在床頭。
“好了,好了!
岑清嶺率先妥協(xié),緩和口吻:“總之這件事我來解決,不用擔心。你壓力太大了,狀態(tài)不好,先好好睡一覺。睡醒了我們再談,好嗎?”
她心里想的是,好好睡一覺,不然等季允之回來,一一才應付不了。
她可以讓有些東西迅速消失,但沒辦法瞞住允之。無法想象等他下飛機知道,是一一本人在戳破這件事,會是什么反應。
現(xiàn)在應該還不知道。
“阿姨為什么這么喜歡我。”商憶仰臉,“您從來沒希望過他找到一個各方面旗鼓相當?shù)呐藛??br />
岑清嶺一愣。
“阿姨一開始就特別支持我,一點都不介意我那種平均水平都沒有的家庭!彼值吐晢,“為什么呢?”
岑清嶺收回原本想要握住她肩膀的手。
半晌,開口回應:“要聽實話嗎?”
“您說!
“實話就是,對我來說,跟他的人生比起來,你那些家庭問題不值一提。”她的語氣轉淡,“如果沒有你,他又一個人,然后永遠都是那個死樣子。我不放心,我希望他擁有健全的生活!
“我需要有人帶給他感情,只有你做到了!
商憶低頭。
岑清嶺說完這一句,站到窗前:“他對你動感情的時間比你以為的早。起初我問他,他告訴我成年了就行,不惹麻煩,反正女人可以花錢打發(fā)。等到后來再問,他提到你,都是叫一一。我問他想養(yǎng)多久,他開始說他也不確定。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動心思了,但靠他自己搞不清楚。當然,你那么怕他,你也不可能懂他!
“我是為了他,這沒有什么好避諱!
她慢慢呼出一口氣:“我一直很擔心他根本建立不了親密關系,但是你對他太好了,好到連他自己都知道,絕對不能失去,所以慢慢開始回應你。如果你不嫁給他,他還能去哪找——”
“一個像我一樣的人!
商憶笑了一笑:“就是這樣的!
“一一,如果你非要鉆這個牛角尖,我也理解。”岑清嶺轉身,“如果你真的覺得,用付出愛換來的愛就不算對你本人的感情,其實大可以去質問他本人。如果求證過了,你還是不相信,那他也沒辦法!
“至少我不覺得你給出了公正的判決!彼偻R煌#是陳述,“你今年和以前對他,完全是兩個人,但他對你的熱情一點都沒有消退。他這種極端的冷血性格,只對你這樣,利用好了明明對你百利而無一害,不知道你在痛苦什么……阿姨不理解你現(xiàn)在傷害自己的行為,但總之,我會幫你解決這些事。”
她長嘆了口氣:“一一,以他現(xiàn)在對你的感情,其實你心里根本就不怕吧?”
就是想分開而已。
以及,心底深處潛在的自毀傾向。
她想到這一點,才終于覺得,不如放這個女孩子離開。
*
她能想通,她的兒子想不通。
商憶睡到凌晨四點多,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感覺似乎有人在盯著自己。再眨一眨,確定陰影存在,猛地坐起身。
他整個人就無聲陷落在那道陰影里。
窗內(nèi)只有稀薄月光投入。個子太高,坐在她的那只小沙發(fā)上,兩腿交迭,雙手握在膝上,看不見神情。
“……回來了!鄙虘浶奶涌,“幾點到的!
聲音淡淡:“兩點多!
“……噢!彼c頭,“你還睡嗎?”
他抬起頭。
她起身打開床頭燈,膝行至床尾一側:“你直接趕回來的嗎?”
眼睛終于對上另一雙眼睛。她忘記有多久沒再見過季允之這種毫無溫度的目光,臂膊倏忽生出一層細密的戰(zhàn)栗:“……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聲音也同樣毫無起伏。
“……對不起!彼貜鸵淮,攥住他手臂,“是我自己。你別去找別人麻煩——”
他忽然就伸出手,猛地捏住她頸后,起身重重壓下來。她倒進薄被里,驚慌睜大眼睛。
眼前的胸膛劇烈起伏。
“……為什么就是哄不好!
她聽見他壓抑過的聲音:“為什么!
商憶別過臉。
沉默半晌,低低回答:“沒有為什么。我不想在一起了……但你逼我,就會這樣!
他掐住她的下巴轉回來:“是嗎。”
“聽我說愛你的時候,就在想這些事嗎!彼闹讣饴湓谒樕,音量很輕,“小孩子把戲!
季允之把她的手機丟過來,冷冷道:“你自己看。”
商憶心里一緊。連忙抓住手機解鎖,幾百條好友消息,置頂是成思境:笑死我了太爽了,就這么云淡風輕。什么時候結婚的啊!怎么連我都不說。
她錯愕望向他,但他已經(jīng)側過身。
慌忙點進自己的朋友圈。
結婚證的照片,文案只有一個問號。
“你——”
他還是很冷淡,伸出手把她提到跟前,緊緊盯著:“現(xiàn)在滿意了?”
“這是真的?”她的手開始顫抖,“可是我們根本就——”
“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已經(jīng)告訴過你,我根本不需要你同意!
他甚至笑了一笑,這一刻傲慢連藏都不藏:“認了嗎?”
商憶狠狠抬起臉。
“全世界最麻煩的人!彼@樣形容她,“有用嗎?”
她的眼淚涌出來:“你——”
“我給你時間!奔驹手鹗郑ㄋ巯,“編個理由。編得好,這事就算了!
她猛地咬在他虎口,下了死命在咬,疼痛劇烈襲來,但不及心底萬分之一。他再次將她摁倒,雙手別在腰后,聲線緊繃:“到底還要我怎么樣?”
“要什么給什么,不要的也都給你。想聽什么,我都說。”他掐住她的下頜,逼她正視自己,“結果呢?你到底想干什么?”
“為什么越來越幼稚,一一。你以前比現(xiàn)在聰明太多了!
她狠狠、狠狠瞪著他:“你都能跳過我跟我結婚,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靠的是誰?”
“哦……那怎么辦?我生下來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他依舊緩緩摩挲她的臉龐,“等你改良世界吧!
以指腹勾勒眼角:“要不要看看照片——”
清脆的耳光聲落下。
商憶渾身發(fā)抖,手停在半空,聲音哽咽:“你就是有病……你不是愛我,你就是有病而已!
“我不是來給你治病的!”她朝他吼,“我不喜歡你了!我不喜歡你了!所以不想在一起!就那么難理解嗎……”
他原本別著臉,還處于被打了的靜止里。聽到這里,才又轉過頭,漠然看著她。
她感到頸項又被輕捏住,托起來。
竟然只是聽見一聲冷靜的喟嘆:“真難哄!
“算了!彼袷谴蟀l(fā)慈悲,恢復耐心,“到底在難過什么!
他問出口,卻又不想聽,柔和笑一笑:“總之,我們已經(jīng)結婚了。”
她又想咬他,被輕握住下巴制止:“我不愛聽的,你最好還是少說!
“還能怎么樣?”她死死瞪著他,“還能怎么樣?”
“不能了!彼皖^凝視她氣紅的雙眼,“我想反悔了。以后,你還是乖乖待在家里吧?”
商憶不免感到驚悚,用盡力氣掙脫,卻連絲毫松動都做不到,崩潰又往他肩上打:“我說!我告訴你!”
季允之皺一皺眉,控制她妥帖落在懷里,這才輕聲:“說。”
“因為根本不僅僅是感情,不僅僅是我和你的問題!”她憤怒回望,“這么多年我一直覺得,一直一直都覺得,是不公平導致我以前過成那樣,那些都不是我的錯,F(xiàn)在因為你喜歡我,因為你對我動感情,我自己就突然成了另一種不公平……我不知道這算什么邏輯,不知道這到底是對是錯,甚至開始不知道我這個人到底算什么。再一想到以前那些事——”
她緩一緩,咬牙道:“想到我叫你主人,穿那些東西給你看,各種無條件的討好,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我以為我忘了,但還是沒有。我不就是靠付出這些被你喜歡的嗎?我一直都沒有好,我就是沒有好……”
他果然要到這一部分才有反應。眉心擰一擰,目光放柔,更用力將她抱著。
“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些情緒……我自己快被自己逼瘋了。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回到高中時候那種狀態(tài),平平淡淡地學習,靠自己賺到一點錢,自己看著生活越來越好,這就很好很好了,你也替我解決了家里的事,我一直都很感謝你。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可以不要那些,你能不能相信我?我真的就只是想要自己能夠掌控的、不斷好轉的人生……坦坦蕩蕩的,比什么都開心。做過的錯事我都承認,付出的感情我也不后悔!彼乖谒麘牙,筋疲力盡,“就這么簡單。真的就這么簡單!
為什么就這么難理解。為什么就是理解不了。
沉默一分一秒延長。
他或許聽懂了,或許沒有。最后的問題只是:“那你想要的這種人生,有我嗎。”
她答不出來。
她不知道。
“還重要嗎!彼銎鸩鳖i,“你連結婚都完全不考慮我的意見……你真的想過你又把我當什么嗎?我早就想問了,如果我的爸爸和哥哥也是什么人,我也是誰的女兒,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這種假設有意義嗎!彼弥父,仔仔細細抹干凈每一處淚痕,“你心里知道。”
是他不知道。她拿到那么多“愛你”,拿到特別、非常、極其、唯一,是為了跟他告別。
“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商憶茫然搖一搖頭,“真的不能分開嗎?”
直覺告訴他,她這種擰巴又脆弱的性格,真正需要的是另一個人的永不放手。
他提前試探過這一點,她哭得明明比現(xiàn)在要慘烈。
“不能。”斬釘截鐵,而后停一停,“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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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突然想起來我把男二忘了,算了。。當他不存在吧。。妹妹眼里容不下別人,恨得要死又實在無計可施。
男主真的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冷血怪神經(jīng)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