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尼薩冷眼一看，和伊蘭記憶中的模樣相差不大。這是個極為富庶的南方大城，是南境綠灣地的中心，以其古老與奢華聞名整個大陸。在尤瑪拉特帝國存在之前，它曾是某個舊王朝的都城。海運(yùn)帶來了財富，這里的人也很為自己的城市驕傲。
越往深處去，炎熱越是難以忍受。幸而他們很快離開運(yùn)河，走上了那些長長的階梯和拱頂之上的窄路。高墻之下濃重的陰影總算是帶來了一些清涼。
伊蘭靠在墻壁上，視線越過頭頂?shù)母咚c飛渡的窄橋，看向天空。在這里，世界如此狹窄，幾乎讓人無法呼吸。這種狹窄并非全然源于石階兩側(cè)那高度驚人的山墻，更因為流動的巖漿是那么近，抬頭仿佛就能感到煙塵落在臉上。
這樣的力量，會不會也是一團(tuán)不熄之火？他想起在橋港時無意間聽到的話。正因為它太過熾烈，所以那些黑暗之子才不敢靠近這里，只能懷著貪婪又恐懼的心停留在海港外面。但當(dāng)伊蘭凝神感受，又覺得無法確定了——他從那烈焰中探知的只有陌生與可怖。
維赫圖顯然聽到了他的心聲：“那可不是什么不熄之火�！鄙n藍(lán)色的眼睛注視著天空，被光亮映得有些泛紅：“那只是一團(tuán)墜落之火，不知道是被哪一顆星辰路過時點燃的……它在這片海岸形成前就存在了，據(jù)說最初沒有這樣龐大。后來被黑潮吞噬的黑暗之子們的殘火凝聚于此，讓它成了如今的模樣。高位的黑暗之子們把它稱作“熔漿胎海”。炎塵，火之精和莎拉曼德都是于此降生的，據(jù)說盧恩塔瓦曾在重傷時躲避在其中以獲得療愈。眼下已經(jīng)能看見胎核的存在了……這片胎海未來一定還會誕育某個特殊的黑暗之子，而在那之前與之后，恐怕它會這樣一直燃燒下去……”說著哂笑一聲：“只要黑潮永不止息，熄滅源源不斷，它就會一直存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確實算是一團(tuán)不熄之火了�！�
伊蘭的思緒卻短暫地飄離了：“胎核么？我只能看到巖漿……不過，沒想到能見到空鯢的誕生之地。”沙拉曼德在人間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空鯢”。沒人見過它的樣子，它是虛空中的邪神。據(jù)說以焚燒活物為代價向其獻(xiàn)祭，它便會讓祈禱者希望消失的事物永遠(yuǎn)消失。代價有時僅僅是一縷煙塵的氣味，有時卻是祈禱者耳畔永遠(yuǎn)回蕩的哭聲。盡管身形從不在人間出現(xiàn)，那也是一位影之主。
維赫圖狀似不經(jīng)意道：“你很好奇它是什么樣子對么？沙拉曼德能在空氣中游動，擅長消失和隱身，所到之處有時候會突然燃燒起來。那家伙很害羞，幾乎不與其他黑暗之子來往，對人類更是毫無興趣。不過它的真身十分美麗�！彼p輕道：“也許有一天你會見到它也說不定。”
維赫圖口中的沙拉曼德顯然與伊蘭印象里的空鯢全然不同。伊蘭明白這句期望的含義。他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回避了這個話題：“想想真是奇怪，按照你的說法，很多黑暗之子都不曾去往人間，更與人類毫無聯(lián)系。但它們卻能回應(yīng)人類的祈禱。”
“游祭者曾說過，人間也好，暗界也好，光界也好，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的構(gòu)成不是均質(zhì)的。足夠強(qiáng)大的意識會穿透光暗與虛無，在某些一切都稀薄的地方投下微弱的倒影。這些倒影與意識的本尊相關(guān)聯(lián)，而無法影響到本尊，但卻足以影響到那些微小的存在�！本S赫圖努力解釋道：“若以不恰當(dāng)?shù)谋确絹碚f……高墻投下的影子會帶來陰涼，我們受到庇護(hù)，以為那是高墻的回應(yīng)，但高墻對此并無所覺�！�
伊蘭思索了一下，低聲道：“那么，想必光界的神明也是一樣了……”只是離得更遠(yuǎn)，對外界的一切更無動于衷罷了。
“光界的神�！本S赫圖露出了毫不掩飾地譏笑。但當(dāng)目光落在伊蘭身上時，他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了溫柔：“并非所有的星辰都僅僅是投下了倒影。何況……對大部分黑暗之子來說，能睜開眼睛，凝望群星的倒影，已經(jīng)是極大的幸運(yùn)了�！�
伊蘭忽然想起了影蛾所說的話。他回望維赫圖的眼睛，心中有些酸澀。
魔神靠近，泛著涼意的影子小心地蹭著伊蘭的面頰：“你看起來需要休息�！�
伊蘭承認(rèn)維赫圖是對的。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走吧，我記得越過前面的街心花園，有家旅店�！�
坦言說，詩尼薩的路并不好走。處處都是高高的石階。回廊與臺階穿透山體修建，簡直就像迷宮一樣。天火帶來的炎熱似乎并未對這里的居民造成什么影響。到處都是干凈整潔的樣子，空氣中彌漫著焚燒香料的氣味，時不時有歡樂的笑聲傳來。各色玻璃甚至金箔貼片的屋頂在閃閃發(fā)光，一切都昭示著此地的富裕。偶爾會有一趟華麗的轎輦隊伍從如織的人流中經(jīng)過。在明亮的天光下，轎子一角的玻璃掛燈里仍然點著燃燒的紅燭。綴滿珍珠的繡簾后，半截羽扇微微探出——想必又是哪一家貴人在舉辦宴會了。
伊蘭的目光在那些形狀各異的漂亮燈盞上停留了片刻，他不記得詩尼薩有這種白日燃燈的風(fēng)俗。不過風(fēng)俗這種事總是在變化的，他上次來這里確實已經(jīng)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街上的圣像比伊蘭記憶中多出了不少，每座圣像下都有一個水池，池邊同樣點著蠟燭�？諝夂孟袼朴腥魺o的水波一樣，在明晃晃的燭光里晃動著。
“水手長說蠟燭店要倒閉了。”伊蘭若有所思：“可這不是看上去生意還不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