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海相接之處,伊蘭看見了一輪橙色的巨大滿月——半輪浮于海上,半輪映在海中。
這滿月的光輝似乎有一種力量,誘使伊蘭一直一直注視著它。他感受到了某種奇異的親切,就如同在萬神花園里見到那顆銀色的心臟時一樣?蓾M月帶給伊蘭的感覺又與那顆銀色的心臟皆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在黑暗之中顛簸得太久了,眼前的明亮讓伊蘭隱隱感到一種警覺。仿佛在那美得夢幻的外表之下,潛藏著什么截然相反的東西。那東西甚至在窺視著他。
維赫圖用身體把伊蘭圈得更緊了些,輕輕咬了他一口。些許刺痛讓伊蘭回過神來,他低頭摸了摸維赫圖。
魔狼卻沒有向往常那樣撒嬌,只是避開了伊蘭的目光。不知道為什么,伊蘭感到它有些低落。
盡管看起來隨時要化作碎片,但在平靜的水面上,這艘破爛的帆船堪稱迅捷。他們很快就靠近了月亮,而月亮下的陰影也漸漸在海中顯現(xiàn)。
那是個矮矮的白色島嶼。月亮鑲嵌其上,島嶼仿佛它的底座。
號角一樣的聲音和起航時一樣,在海浪聲中響起:“到燈塔嘍……”
殘存的甲板上開始有了動靜。伊蘭起身,和維赫圖一起邁過倒塌的艙門,攀上已經(jīng)所剩無幾的殘破甲板。
僅剩的旅客和他們一樣,從船上各處冒出,正零散地等待在那里。
“不管何時看到星辰的余暉,都覺得美不勝收!庇渭勒叩穆曇粼谝撂m身后響起。
伊蘭回過頭,看見對方正定定望著那海中的滿月,神色間滿是懷念。這原本瀟灑的神秘來客身上多了許多細小的傷痕,手上的琴也斷了一根琴弦,看上去原本是有幾分狼狽的。但不知道為什么,當那銀紫色的頭發(fā)隨著斗篷一起飄起時,他看上去就一點都不像魔物了,反而像是位生著翅膀的天使。
察覺到伊蘭的注視,游祭者回過頭來:“能在無限虛空中見到這樣的存在,難免要讓絕望的生靈產生希望,不是么?”
“但我卻只感到不安!币撂m輕聲道。
“因為燈塔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決定命運吧!庇渭勒咭馕渡铋L道:“無論是誰,面對命運,總會不安的。”
“不!币撂m看向對方的眼睛:“不是命運本身,是感到了命運在被操縱著。”
游祭者沉默了。
“這一路上我遇到了你們很多次!币撂m直言道。
“沒有誰能真正操縱星辰的命運,即使星辰將熄!庇渭勒叩吐暤溃骸澳愕拿\是由你自己選擇的。侍奉者只是……守在一旁等待而已!
說話間,船駛入了月影之中,滿月的光輝與天海的星光一同灑落,游祭者身上那些傷痕飛快地愈合了。
而沐浴在這光輝中的維赫圖也在發(fā)生變化。他仰頭長嘯,獸形褪去,重新變回了人形。海風帶起他的長發(fā),光輝在他的身體上跳躍,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重新緩緩睜開了。
“恢復得還真快呢!庇渭勒呔X地后退了幾步。
維赫圖盯著他,蒼藍色的眼睛像刀鋒一樣明亮而冰冷:“別給我一個撕碎你們的理由,覬覦者。”
“你又何嘗不是覬覦者呢?”游祭者輕佻一笑,身形如輕塵一般消失,只有聲音回蕩在海風之中:“不知這一次你的運氣如何了,影之主……”
伊蘭靜靜道:“何必生氣呢,它也算是幫了我們!
維赫圖低聲道:“你沒有什么要問我的么?”
“你想說的話,會告訴我吧!币撂m溫柔道。
魔神定定地望了伊蘭片刻,沉默著伸手抱緊了他。
伊蘭嘆了口氣,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海浪搖晃,傳來一陣撞擊聲。船終于靠岸了。
觸手從船上探出,化作細細的跳板,緊緊扒在純白色的礁石矮崖之上。
屈指可數(shù)的幸存者們神色不一地踏上了島礁。伊蘭回頭望去,只見半個旅途中都不見蹤影的船長此時正站在跳板最后,看上去看起來像一具在海風里搖晃的尸體。
它手捧一只海螺殼,向海中倒了下去。無數(shù)珍寶紛紛滾落,伊蘭看見微光一閃,維赫圖的那顆凝暉也落入的水中。
下一刻,巨浪涌起,將瀕臨崩塌的帆船吞沒了。
在幸存者的震驚中,一個蒼老至極的聲音響了起來:“到這里來吧,許愿者們!
月光之下,一個矮矮胖胖的提燈者正顫巍巍地站在礁石邊上。伊蘭一時看不出它究竟是什么魔物,但能感覺到它的衰朽,那衰朽同樣近乎一具尸體。
但與船長不同,它那細小的,和滿月同色的火焰正明亮地在形體深處燃燒著。
來者似乎沒有力氣多說什么,也沒有看向那海浪,只是轉身走入了礁石后:“別讓海神等太久了……”
巨浪退去,海上漸漸起了霧氣。伊蘭在礁石上回頭,看見海水涌動,龐大嶄新的銀色的三桅帆船從浪濤中浮起。
無數(shù)船員正在船上忙碌,他在那其中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些死去的旅客,它們每一位腰上都多了一條黑色的帶子。
游祭者靠在樓梯上撥弄著琴弦,察覺到伊蘭的注視,他放下琴,向伊蘭瀟灑地行了個禮。
不知道為什么,伊蘭總覺得他臉上的神色是愧疚。
銀色的帆船很很快消失在濃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