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閉上眼睛,此時的感覺與很久前被群狼環(huán)繞簡直一模一樣,只是牧狼們不會這樣死死用手臂禁錮著他。
伊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坦然地枕靠在維赫圖懷中。他想他該狂喜,也該悲傷,他該迷茫,也該清醒?善婀值氖牵膬(nèi)心只有久違的安寧。
維赫圖就是紐赫。不完全是,但的確是。維赫圖也是曾經(jīng)和紐赫一起陪伴在他身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牧狼們。
在這一刻,他想,哪怕人類的世界下一秒就會被黑潮全部吞沒,他也不在乎了。這當然是個無比罪惡的念頭,可有什么關系呢,他已經(jīng)在地獄里了,而紐赫正和他在一起。
他笑起來,摸了摸維赫圖埋在自己頸窩里的腦袋。黑發(fā)很光滑,沒有那么軟,和狼的皮毛摸起來不太一樣,但有著同樣的溫暖。
維赫圖遲疑了一下,悶悶道:“我感覺到你在做夢,你夢到了什么?”
伊蘭沒有回答,漂浮在燈焰上的指星墜飛來,在他手心里熄滅了。老舊的圣器即便熄滅了,也仍然帶著余溫。他用手指撥弄它,在昏暗之中看見一行銀色的銘文在圈環(huán)上顯現(xiàn):星辰之光,指引萬物。
維赫圖的目光落在那枚圣器上,聲音里多了一絲怨恨:“你終于記起來了?”
伊蘭只是輕輕道:“你那時對我說紐赫從不存在,是在報復么?”
“只不過是讓你稍微體會一下我曾經(jīng)的痛苦,失去的痛苦!本S赫圖兇巴巴地湊上來,伸長舌頭舔著伊蘭的臉:“這一次不會讓你再跑掉了。你屬于我,你是我的。”
伊蘭微笑,眼睛有些酸澀,卻沒有淚水。事實上,他一生中流淚的時刻屈指可數(shù)。而在他以為自己失去了紐赫時,那些眼淚大概已經(jīng)徹底流光了。
“給我一個誓言!本S赫圖的聲音軟下來:“用你的血和靈魂發(fā)誓:告訴我,你屬于我,只屬于我……”
伊蘭靜默片刻,閉了閉眼睛:“這是契約的最后一個條件?”
面頰上的熱度消失了,四周只剩下燈焰燃燒的聲音。
“你還是這樣,從未改變。”維赫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哀:“你從未真正信任過我!彼溃骸安贿^,你是對的,永遠不要相信任何黑暗之子……掠奪與欺騙是我們的生存本能……”
“我并非不信任你!币撂m轉過身,看著維赫圖,有些悲傷地笑了:“……現(xiàn)在不管我說什么,你都不會相信了吧!
“的確如此!本S赫圖幽怨地看著他:“畢竟有時候,你看上去甚至比我更黑暗!
伊蘭自嘲地搖搖頭,食指貼上了維赫圖的嘴唇,懇求道:“我們不說這些了,好不好!
維赫圖避開了他的目光:“確實,探討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伊蘭吻了吻他的鼻尖。維赫圖安靜片刻,用額頭抵上了伊蘭的額頭,然后小心翼翼地含住了伊蘭的嘴唇。
燈焰明滅,這旅途的終點不知在何處,但至少這短暫的片刻,伊蘭感到靈魂得到了真正的休憩。他撫摸著維赫圖的頭發(fā),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做出的那些選擇,也想起了星空下他和紐赫的約定。
終有一日他要做出選擇。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決定好要選擇什么了。
“你在想什么?”維赫圖在昏暗的燈光下望著他,蒼藍色的眼睛里是和紐赫一模一樣的擔憂。
“一些往事!币撂m摸了摸他還沒收回去的毛耳朵,笑容溫柔輕松。
維赫圖沉默了一下,沒有追問下去。他捉住伊蘭的手,舔了舔那個新鮮的傷口。
伊蘭知道維赫圖也正在思考什么,或許也已經(jīng)決定了什么。但他同樣沒有追問。正如他從不深究紐赫在消失時去了哪里。
就在他們安靜地聆聽彼此的呼吸時,墻壁深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鼓聲,緊接著,吊燈開始輕輕搖晃,仿佛他們正處于水波之上。
維赫圖低聲道:“我們該走了!庇白犹匠,觸動,一扇狹小的門出現(xiàn)了。
“去哪里?”
“弄到去燈塔的船票!本S赫圖看向伊蘭,蒼藍色的眼睛異常平靜:“繼續(xù)這旅程。”
伊蘭沒有追問。在跟隨維赫圖向外走去時,影子重新化作黑斗篷,將他嚴實地包裹起來。
門外是狹窄精美的走廊,昏暗的墻壁上同樣滿是火焰花紋,像一條無盡的繪卷。伊蘭在繪卷上看到了戲弄者基烏薩塔的身影——那是位以欺詐聞名的魔神,擁有假哭和詭笑兩張面孔。但在人類的世界,他是某些賭博者和商人偷偷供奉的幸運之神。
“它是這里的所有者?”
“沒錯!
“我們要從它手里買船票?”
“不!本S赫圖說:“是從它手里贏得船票!
伊蘭想起了古老的資料上那些被這位魔神欺騙和誘導過的人,他們的下場大都十分凄慘:“聽起來我們的處境有點不妙。”
“它只是個喜歡看戲的家伙!本S赫圖倒很平靜:“雖然詭計多端,總算還遵守契約。”
他們說話間,一些魔物陸陸續(xù)續(xù)從墻壁中走了出來。看起來大都和伊蘭他們一樣,被震動和搖晃驚醒了。
一個侍者模樣的矮小魔物正有些惶恐地向乘客們解釋著:“很抱歉打擾貴客們休息了,船正在更換停泊地點!
“換到哪個停泊地點?”有魔物問道。
“深行灣。”侍者不安道:“風有些大,許多乘客不太舒服,我們準備去那里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