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怪笑,恐懼和懊惱的呼喊都很遠了;鹧嬉策h去了。他再次飛翔起來,從天空看向大地。
他看見一個沒有四肢的小小身軀被影子擄入黑暗,在煙塵與火焰中留下長長的,銀色的血跡。
絕望的哀嚎在黑暗深處回響,世界的意識再次吞沒了他。
他又一次下墜,在混沌中穿過血肉組成的狹窄通道。他再次睜眼,看見天地,看見萬物。
他知道自己是名為人類的存在。這世上有無數(shù)的人類,他身在其中,是卑微眾生的一員。
這個世界美麗又丑陋,溫柔少而殘酷多。他聽,他看,他感受,他祈禱。
他為這個世界祈禱,盡管這祈禱無人聆聽——人們聽不見他的聲音,因為他是個啞巴。
但他仍會祈禱。祈禱,祈禱,獨自一人祈禱。祈禱是他的生活。他憐憫,他施予,他祝福,他祈禱。
于是人們認定他敬奉神。
這是一位僧侶。人們這樣說?缮畟H們只在金碧輝煌的廟宇中祈禱。他不是,他游走于寂靜的荒野,昏暗的墓地和滿是疫病的村落。他祈禱,祝福,驅(qū)散恐懼,帶去希望。
沒有誰告訴他如何做到那些事,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該怎樣做。
這是一位苦修者。人們又這樣說。神眷顧他,他代行神的慈憫。
他并不知道人們口中的神是什么,他的意識深處只有一棵光輝燦爛的樹,樹上掛滿星星。那是他唯一的指引,令他懷念,令他平靜。有時,他想要詢問,也想要訴說。可他做不到。他是個不識字的啞巴。
他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生活。直到有一天,穿紅袍的僧侶找到了他。
我們共沐在真神的榮光下,是彼此的手足。僧侶說。我們知曉你的愿望,白金色的苦修者啊,那也是我們共同的愿望。跟我們走吧。
他搖頭,他拒絕,可僧侶們視而不見。
苦修者亦是僧侶,虔敬者都是我們的一員。僧侶們這樣說。我們需要你,神跡者。
他們帶他去了遙遠的地方。那里沒有人類,比荒野更荒涼,比迷夢更迷離。太陽再未出現(xiàn),連星星也罕見。非人非獸之物四處游蕩,有時像神,有時像魔。
但他卻感到一種奇異的熟悉。他點亮篝火,讓火焰在黑暗中燃燒。這就是他唯一要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僧侶們帶他進入了那里,卻并不總能和他一起離開。最后一次返回時,他身邊空無一人,只有一個藍眼睛的黑東西。
他在埋葬逝者的時候遇見了它,從此再不能甩脫它。他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卻也不在意。它美麗的蒼藍色眼睛常常讓他想起那些模糊不清的夢境。
他在心里叫它維赫圖——那是蒼藍色的意思。
它成了他唯一的陪伴,在長夜中現(xiàn)身,和他同樣不發(fā)一言。它的依戀顯而易見,他的心為此感到安寧。他知道它是不會被人類理解和接納的存在,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明白自己與僧侶們的愿望并不相同,明白自己的祈禱并非向著某位“真神”。他都明白,所以他也知曉了自己的命運。
但它不明白。它不肯與他分離。帶斧的僧侶到來的時候,他只得用傷害來保護它。他沒能來得及與它好好告別。
僧侶們說他有罪,異端的罪,叛神的罪。他無法為自己辯護,亦無法發(fā)出吶喊。
他被火光靜靜吞沒,回到世界的漩渦之中。圣樹的倒影早已消失,混沌充斥著他的意識,伴隨他再次走過那血肉的通道。
他在圣堂出生,與諸多孩童一起由圣職者撫養(yǎng)長大。他是代行神跡之人,是星辰教團最鋒利的劍。他在人間和地獄行走,虔誠且無畏。
伴隨著歲月的流逝,這虔誠里卻漸漸生出了疑問,憂懼也在無畏中浮現(xiàn)。它便在這時出現(xiàn)了。
那是個有著蒼藍色眼睛的魔神。它從影子中來,有時是孩童,有時是老嫗。有時是藍眼睛的美人,有時是危險的野獸。
他并不討厭它。他喜歡它眼睛的顏色,那讓他感到一種親切的懷念。事實上,他也并不厭憎那些魔物,盡管斬殺與封印是他的職責。
他仍然揮劍,仍然祈禱。但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然改變。
它知曉他的疲憊,知曉他的疑惑,知曉他的痛楚與悲傷。
在圣城搖搖欲墜的大封印之下,沒有什么比這樣的知曉更能給人安慰了。它來自黑暗,卻為他驅(qū)散了比黑暗更可怖的東西——孤獨。
于是他明白了為何人類總會被魔物引誘。
理所當然,所有被引誘的人都會面臨選擇。只是他在與它相遇之前,就早已作出了選擇。
審判塔下?lián)u搖欲墜的大封印需要一件力量足夠強大的圣器。否則從地獄涌出的魔物會肆虐人間。而教廷除他之外,沒有第二顆“寒星”了。
如果犧牲是一種必然,早一些或者晚一些,也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他很累了,并不想再為誰揮劍。但他仍然愿意成為后繼者手中的指星墜,陪伴他們穿越那些永遠無法散盡的迷霧。
唯一的問題是,他是一個神跡者,這個沒有什么能殺死他,除非那兇器來自黑暗。
他很自然想到了它。
他呼喚它。它便從黑暗中出現(xiàn),蒼藍色的眼睛像清水洗過的寶石一樣閃閃發(fā)亮:你終于考慮清楚了么。
他坦然直視它的眼睛。給我一把影子的匕首,他對它道,讓我為這沉重的責任做個了結(jié),然后我會和你一起,離開這里。